文案:
这世界上真的有那种惨的连渣都不剩, 就连喝口水都能不小心塞牙缝的人么? 还真的有,白秋练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一出生就死了娘,八岁之时又死了爹。 文不成武不就,只能给人当绿叶陪衬。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却真心错付。 他不知道,他对于那人只有三个用处: 绿叶、床上用品、刺探消息用的工具! 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之后,他拔剑请战, 一心向死,却意外重生! 这一次,他不愿再接触这江湖纷争,只是……他能如愿么?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秋练 ┃ 配角:邢天、江秦 ┃ 其它:重生、武侠 楔子 洛城城南,落霞山。 秋。 江秦身后站着些人,江河帮,青城派,铸剑阁,青龙门,观海楼等等,当然,也有连云堡,都是武林正派的年轻侠士。这些人背对着山壁,虎视眈眈地望着对面的人,白秋练和邢天。 白秋练看着对面提剑而立的江秦,眼中已经没有了半点波澜,两人背后就是万丈悬崖,他听见江秦朝自己喊话。 “秋练,连云堡已查明当初盗玉之事是邪教栽赃陷害,与你无关。我们也都知道你是被邢天囚禁在魔教总坛,只要你现在离开魔教离开邢天,过往之事便不再追究,江河帮依然是你的家!” 白秋练眼中泛起一丝涟漪,如风过,很快就归于平静。 江秦急了,再次大喊:“秋练,还不快过来,我带你回家。” 白秋练迈出一步,抽剑,三尺青锋斜指地面,在晚霞中映出一道清冷的寒光,面无表情地开口:“秋水剑传人白秋练,请战江河帮帮主江秦!” 邢天不屑的目光从对面那些人身上,移到白秋练身上,带了些讶异,还未有言语动作,便听白秋练道:“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还是说,”白秋练微微侧头,眼底有淡淡的讥诮,“你对自己的TJ没有信心?” 邢天眼神再变,拂袖冷哼一声:“别给我丢人!”说罢,后退两步,抱臂立在悬崖边上,做冷眼旁观状。 江秦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气红了脸,沉声道:“好!好!白秋练,你很好!我今天就来领教领教!”说完,举剑而起。 剑是熟悉的剑,白秋练能清楚的描绘出剑上的每一丝花纹;招是熟悉的招,他闭上眼睛就能忆起当初两人一起学剑的日子;人,也是熟悉的人,江秦,是他曾经目光追逐的对象,曾经以为自己了解至深的人。 “秋水剑法!”人群中有人惊呼。 不错,秋水剑法! 秋水剑法,是白家绝学,剑势空蒙孤寂,若能参透其中真谛,可得大成,秋水剑法的创立者就曾仰仗此剑法,横空出世,走遍天下。只是,白家后世人才凋零,到白兮风时只剩他一人,而白秋练已是第七代传人了。 ……十招……二十招……五十招…… 曾经,白秋练在江秦剑下走不过五十招。 曾经,白秋练是江河帮江城最愚笨的弟子,顶着父亲用性命换回来的英名,给江秦做陪衬。 曾经,大家都认为秋水剑法就此绝迹。 ……百招……百二十招…… 江秦越战越是心惊,越战越是烦躁。反观白秋练,却仍是平静,丝毫未露出败像。不,不是平静,白秋练的剑招越来越纯熟,身上越发地透出一股空寂孤绝的悲凉。 没想到,他如今竟将秋水剑法练得如此精妙,逐渐占了上风。江秦心中一急,被一招“烟波浩淼”震的后退一步,吐出一口血来。 白秋练目中一如死水,毫无波澜,也毫无生机。江秦的子归剑斜斜的递过来,指向心口。一剑穿心,直接又狠辣,他心知一招“秋水长天”便可破了这剑招,反取江秦右肩。 秋水剑斜推而上,橙红色的霞光照在剑身上,亮得晃眼,白秋练心中暮地生出疲惫来,继而弥漫全身。往日种种从脑海中闪过,分外清晰,那些虚假的甜蜜,那些露骨的鄙夷,那些伤人的利用,那些愉悦,那些悔恨,那些伤痛…… 脑海中念头纷杂,手上却不过一瞬,只一瞬,冰凉的剑已经穿胸而过。白秋练静静地看了看没入胸口的子归剑,缓慢地抬头,眼中映出江秦惊讶的脸。可是,他已经不想再研究他复杂的眼神。 江秦手还握在剑柄上,他知道这一剑的厉害,他也知道,以白秋练之前的表现,完全可以挡下这一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秋练,浑身的气力仿佛全被抽走,做不出一丝反应。 从来都是笑看风云的邢天,也被这无端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 白秋练笑了,清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笑地释然,且轻松。 秋水剑落到地上,激起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江秦,也惊醒了邢天。 江秦蠕动着嘴唇,无措地低唤:“秋练……” “阿练!”邢天飞身跃到白秋练身边,却无从下手。 天地间突然变得安静,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 白秋练还在笑,鲜红的血在白色的锦袍上开出绚烂的花朵,他却视而不见。 江秦恍惚地忆起,他已经许久不曾见他笑了。 白秋练抬起手,握住胸前的子归剑,血从指缝间流出,滴落地面,划过手腕,染红了绣着银线的袖子。 江秦感到剑上传来的力道,忙松了手,惊道:“秋练,你要做什么?” 白秋练握着剑锋,慢慢地把剑从身体里一寸寸抽出。剑尖离开身体的那一刹那,他身子一软,喷出一口血,胸前血液溅出,沾湿了江秦的衣衫。 邢天想也不想,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指尖翻飞,点住几处穴道,但那红得诡异的花朵沿着他们贴靠的地方,将藤蔓延伸到他的衣袍之上。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日月神教教主邢天,终于慌乱了神色,抱着怀里的人跌坐在地上,死死捂住那人前胸后背的伤口,可温热的血还是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邢天又惊又怒,美艳如画的脸扭曲起来,瞪着一对桃花眼怒吼:“白秋练,我不许你死!你欠我的还没有还完!你敢死我就奸你的尸!” 江秦蹲下来,惊惧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所措。他想成名,想要权势,想杀了邢天,却从未想过要白秋练死。 白秋练对邢天的怒吼充耳不闻,只无力地笑着,从吼间咳出血来,对江秦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终于,不用再为你的一举一动,牵动情绪,不用再,被你利用,咳咳……终于,我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与你无关……我,我终于,自由了……” 邢天愤怒地摇着他:“我说了你是我的!你欠我的永远还不完!没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白秋练如同一只残破的布偶,随邢天的动作摇晃,不断地咳血,脸上却笑意不减,抬眼去看邢天。他已模糊了视线,却仍旧笑着,断断续续地道:“月魄,已经取回……日魂……你……自己,取了就是……邢天……我不欠你了……”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白秋练笑着闭上眼。 第一章:回到连云堡 这是哪里?黄泉路?奈何桥?还是阴曹地府? 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寂静无声。地府便是这般模样?我下意识的想要挠头,手一动,却牵起胸口剧烈的疼痛。 好痛!为什么死了还这么痛?!牛头马面呢?鬼差阎罗呢? 不对!死人怎么会知道痛?鬼魂也有手的吗?难道……我没有死?怎么可能?!那一剑可是穿心而过必死无疑!我能撑着把话说清楚,还是靠了邢天一直给我输内力。 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勉力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却也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头很晕,我再次闭上眼。看来是没死了……被刺穿了心脏,流了那么多血还不死,看来阎罗王勾魂鬼对我也是厌恶至极。 ……我这样的人,不如死了的干净…… 待眩晕过去,我竭力地张大眼睛,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终于看清我是在一间屋子里,身下绵软,是在床上。 真是怪事,难道我转生了?可我怎么会记得以前的事情?转生前不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却前尘旧事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阎王殿也没去过。难道就这样,要我从小毛孩开始,再活一次?我试着想了一下我四脚着地到处乱爬的样子,一阵恶寒! 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我艰难地转头向门口望去—— “清溪?”竟然是清溪! 声音干涩沙哑,嗓子里一阵火烧火燎,我难受的咳了起来,尝到血腥的味道。 不是转生!不是!再怎样转生,也不可能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白大哥别说话!你先喝点水。”连声音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溪倒了杯水,快步走到床边,用手托起我的头,把杯子送到嘴边。 嗓子里难受得紧,纵然有再多的疑问,此时也抵不住一杯清水的诱惑。我张口,就着清溪的手,把一杯水喝得干干净净,然后躺会枕上,闭着眼睛虚弱地喘气。胸口痛得厉害,却不是心脏的位置,难道江秦刺偏了? “白大哥,你伤了肺,别勉强说话。那柳叶刀上有毒,连堡主请华神医为你解毒,华神医说那毒凶险得很,即使解了,也要好好养上半个多月!”清溪在床边坐下,帮我捏了捏被角,安慰道,“大哥这次挑了日月教的据点,功劳不小,连堡主专门为你拨了一间单房,让你好好养伤。” 连堡主?华神医?中毒?……我听得糊涂,睁眼去看清溪。眉清目秀,带着少年的青涩,他还是三年前的模样。 清溪见我看他,顿了顿,脸上泛红,犹犹豫豫地道:“白大哥,你这次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他尴尬地笑了笑,“白大哥,我们只做朋友,可以吗?” 我愣住了,混乱的意识清晰起来,我总算想起这一幕为什么如此熟悉了! 这就是三年前,连云堡兵器谱大会之前,我和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一起,挑了日月教的一个据点,为清溪挡了一把飞刀,谁知那飞刀上有毒。当时就是在连云堡解毒疗伤,住的……我转转眼睛,就是这间屋子,红木桌椅,雕花大床,精致的台架上摆着瓷器玉饰,墙上还挂着那副我连字都认不全的狂草!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三年前的事情!难道是做梦?……不对,做梦不会这么痛!那是彼岸走马?死后让我把人生再过一遍?那也没道理从这个时候开始啊! 哎呀,真是头痛!这算个什么事! 许是我脸上的痛苦太过鲜明,清溪一下子紧张起来:“哎哎,白大哥,你别着急!华神医说让你安心养伤,我,我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我抬眼,只看到他匆忙反手关门的背影,分明是逃命一般。 我苦笑,清溪,就算你要走,好歹给我弄点吃的来啊! 其实,也不能怪清溪避我如蛇蝎猛兽。那时候,我顶着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按江秦的意思,去勾搭清溪,试图从他那里套出武当剑法的精妙之处和破解之法。 清溪是武当的四代弟子,年纪小,人也单纯,善良的像养在月宫里的小白兔,奉师命下山历练,为铲除邪教出一份力。他当时被我照顾的浑身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也不知该向谁求助。我曾笑着说他想多了,他还一度以为自己真想多了。 这孩子…… 白秋练,你都做了些什么? 至于武当剑法的破绽,我最终也没能套出来。想那武当少林从来都是武林泰斗,剑法何等精妙,哪里是我能窥探一二的?想来,江秦也没指望我真能得到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我于他,又算什么? 我头脑里思绪纷乱,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做了个梦,乱糟糟的,都是些旧事。 我是痛醒的。 醒来时,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张床,房间里也还是只有我一人。正常,清溪避着我,江秦还在路上,邢天还没出现。 虽然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应该,似乎,大概,好像——是真的回到了三年前的连云堡……哎,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真能改变点什么,不至于过得那么凄惨! 我试着调运内力,丹田里只剩下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一丝内力。 我叹一口气,想起那次中的毒誓日月教的蓝火,看起来很严重,后来才知道,那其实并非什么很厉害的毒。蓝火最大的特点,就是先封住经脉上的穴道,阻断真气运转,然后才由内而外表现出各种症状。 那华神医实在徒有虚名,只知从外部着手,治标不治本,白白耗费时间,待毒终于散了,中毒者的功力也要大减。 我记得这些,自然也记得蓝火的解法。目下的问题是,我要解开蓝火吗?若解了这毒,我怎样与人解释?误打误撞?未免也太过好运了。若是不解这毒,在床上瘫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原本就不怎样的修为变得更差? 若真的那般,那一切与以前又有何区别? 不,我不要那样!要我再次眼睁睁看着团儿死去,不如让我立时自我了断! 第二章:梦中的现实 不管怎样,我得试试! 我闭上眼小心凝神,催动着可怜兮兮的那一丝内力,试着调动日魂阳元。许久,那一股内息终于带上了纯阳的热力。我催着内力在丹田转了两圈,忍住疼痛一点一点疏通经脉。 许久,我才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抹一把汗,我便听到房间里竟还有一道呼吸声,惊忙间转头去看,却又愣住了:“清溪?” 清溪正站在屋子中央盯着我出神,听见我出声,急忙回神,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啊!白大哥,我,我见你在运功,就没敢出声,是不是打扰你了?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说着便转身要逃。 我顿时哭笑不得,瘫在床上,出声叹道:“清溪,我是洪水猛兽,还是蛇蝎妖魔?你须得这般躲着我!” 清溪到底是个孩子,已经到了门边,脚步一顿,僵着脖子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看我,喏喏不言。 我苦笑,撑着胳膊要坐起身,清溪连忙过来扶我,还细心的帮我垫好枕头。 他此时心里对我必是百般的厌恶,想要远远躲开,却还是伸手帮了我,我不由得心下感激,抬起眼看他,谁知视线才碰到一起,他又瞬间石化。 我忙伸手,在他后退闪躲之前抓住他的袖子,扯出个真诚的笑脸,道:“清溪,你不用躲我!你放心,我不会再与你说那些浑话,你说我们只做朋友,那就只做朋友。你若厌恶我,不愿再见我,我会尽量让自己不在你眼前出现。你……”话说的太多太急,我捂上嘴咳了起来,嘴里又尝到腥甜的味道。 清溪急忙凑过来帮我顺气,倒了杯水递到我手上,急急地说:“我没躲你,也没厌恶你,真的!白大哥,你是个好人,你以后肯定会遇到一个好姑娘的!” 我是好人?我可没这么觉得。至于姑娘……我抿了一口水,侧头去看他,他果然又磕磕巴巴地没了声音。我暗叹一口气,把水咽下,垂下眼睫望着手里的茶杯,微凉的清水在杯子里泛着冷光。 我道:“清溪,我这辈子不会成亲了。” 我甚至能听到清溪石化的声音。这孩子,太可爱了!不行了不行了!我怎会变成这样?难道是被邢天给染黑了? 想到那个人,小心肝不禁抖了抖。我清清嗓子,笑着对清溪道:“却不是为你!”然后欣赏着他的表情一口一口地喝水,的确有趣! 清溪松了口气,被我看的老不自在,扭头转开话题:“对了!白大哥,我给你送粥来了!华神医说你现在可以喝些粥了。你睡了四天,一定饿了吧?” 四天?我突然觉得饿得厉害,忙伸手去接,可那只碗却往回缩了缩。难道清溪知道我在逗他,所以生气了? “呀,有些凉了!白大哥你等等,我去给你换热的来!” 我哪还管凉的热的,伸手就把那只眼看就要飞走的碗捉住,嘴里道:“不用不用,凉的也能喝。清溪的一番好意,绝不能浪费!”眼角扫见清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人又僵了僵。我在心里嘀咕,完了完了,我果真堕落了! 装作没看见他的不自在,低下头迅速把粥送下肚里。四下里看了看,别说帕子布巾了,连个边角都没找见,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拿里衣袖子擦嘴,刚才一身大汗,里衣也该换了。 突然手上一轻,空碗变成了帕子,我抬头,清溪正笑笑的望着我。得,这回轮到我不自在了。 三下两下擦净了嘴,我扬了扬手里的帕子道:“洗干净了再还你!” 清溪打趣道:“白大哥,以前怎没见你这么讲究啊?” 呵呵,还不是被邢天逼出来的……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大概是转了性了。” 清溪也不做理会,从柜子里拿了套衣服放到床头,也不管帕子不帕子了,指着我身上的衣服道:“白大哥把衣服换了吧,我顺路送去洗衣房!” 呃,衣服是该换了,可是……我的目光在清溪脸上溜了一圈,又闪到房门上。 清溪看懂了,可还是不放心,问我:“白大哥真不用我帮吗?之前都是我给你擦身子的。” ……意思是,我浑身上下他都看过了…… 果真是现世现报吗?! 若我还是三年前的我,应该会抓着这个不放吧?然后再接再厉地与他套近乎。可如今……罢了,我这副身子不光被人看过摸过,还不止一次被人上过,矫情个什么劲儿?人清溪干干净净的一人都没嫌我脏,我还有什么不自在的? 想清楚这些,我朝清溪感激地笑笑:“我已经好多了,多谢清溪!” 清溪有些内疚,道:“白大哥快别说谢了!你为救我才伤成这样,我做多少都是应该的。”顿了顿,又说,“那我先出去了,白大哥换好了就叫我。” 清溪啊清溪,若你知道我是故意受伤的,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还会这般待我吗? 日后,你会与其他人一样,唾弃鄙视我吧? 我一个人花了很时间才换好衣服。 清溪坐了一阵儿,嘱咐我好好休息,就走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胸口还是很闷。虽然有些困难,但身体确是可以动了。日月神教的毒的确厉害,日魂阳元也很厉害,难怪日魂珠会成为日月神教的圣物。从邢天那里半强迫的学来的解毒方法,更是厉害。 邢天…… 我闭上眼叹一口气,摇摇头,下床走到靠窗的角落,揭开帘布,一个脸色苍白像鬼一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连云堡是江南巨富,家底殷实,连这房间里的铜镜也是一人高的,清清楚楚地照出人影。若非如此,连云堡也轮不上兵器谱排名大会。 脸还是那张脸,眼还是那对眼,仅仅隔了三年而已。 三年…… 我抬手抚上没几分血色的脸,有些恍惚,分不清记忆中的那三年到底是真是假。也许,根本是梦,如果是梦,到底那三年是梦,还是我正身处梦中? 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还是不对,三年前的我不该是这般眼神吧?眼前似乎又晃过晚霞中清冷的剑光。 梦又如何?醒又如何?我活着,站在这里,这就是现实,即便是梦,也是我梦中的现实! 我记得三年前的我,病歪歪的躺在床上,清溪给我倒水送饭,帮我更衣换床单,对我细心照料。可如今的我自己换了衣服,对镜自照。那是不是说,重活一次,我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不用很多,真的不用很多,我只想和团儿一起离了这云谲波诡的江湖,找个避静的地方,好好活着。 团儿,等着阿爸,这次阿爸一定能保护好你…… 第三章:少堡主连北辰 连云堡不愧是江南第一的商贾世家,堡内有一处医馆。我不过是江河帮帮主收养的故人之子,哪里劳驾得动华神医亲自问诊?只好由清溪扶着,慢腾腾的走过去。 华神医其实并不是什么神医,听说他原本是行脚的郎中,用土方救了连云堡堡主连玦一命,。他自称是神医门的传人,却对神医门所在言语暧昧。连家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干脆就以神医相称,留他在医馆行医。 知道十年前与邪教教主邢玉楼同归于尽的白兮风的人很多,但是记得白兮风就是我爹的却没几个。 八岁那年我大病一场,之后睡睡醒醒,忘记了许多事情。江湖上正邪双方交战正酣的那段时间,我都在江河帮养病,整日昏昏沉沉,好容易清醒一些了,听到的却是爹爹的死讯,又晕死过去。 那段时间,江秦对我照顾颇多,我直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之后更是把全副心思都花在了他的身上,即使被诬盗走连云堡的绝世宝玉,我仍信着他,直到团儿惨死在我眼前。 江秦,你待我,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白大哥?” “啊?”我回神,“什么?” 清溪一脸的担心:“要不要歇会儿?你看上去很累。”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举目望一眼医馆的红色院墙,牵起嘴角道:“我没事,很快就到了。” 见我可以下地走路,华神医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是中了蓝火吗?怎就能自己走动?” 我自然不能说我知道怎么解蓝火,只说是运气好,经脉阻塞就慢慢运功将其疏通,结果就可以动弹了。 华神医激动得胡子乱颤,我想若是他的胡子再长一些,估计会被他自己吹起来。 华神医枯瘦的手掌击到一起,满眼兴奋:“白少侠这个法子,着实巧妙!” “若是蓝火原本就该这般解,那邪教的毒,唉……”兴奋很快被愧疚代替,华神医叹了口气,摇头道,“实在不是老夫能应付的!” 我与清溪赶紧着安慰了几句。 华神医黯然了一阵,仔细给我把了脉,又查看了一遍,望闻问切做足全套,终于确定下来:“竟然真是由内而外,先阻隔了真气,后才有那些症状……” 清溪对我似乎并不怀疑,不解地问:“华神医,我们今天发现了蓝火的解法,难道不好吗?您为何如此沮丧?” 华神医继续摇头:“邪教的毒千奇百怪,蓝火不过是其中的寻常毒药,我一直当它是单纯的外毒,只伤体表不能及里,谁知……是我无能,愧对师门神医之名!”华神医又叹了一口气,摊开手,“但若是邪教一个死不了人的小毒都这般难解,那其他的岂不更是麻烦?” “华神医不必如此担忧!”一道沉稳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一惊,才发现有一人正站在门外,也不知听了多久。 那人推门进来,对华神医施了一礼,道:“邪教毒物种类并不多,也未必每一种都如此难解,神医既能破解其中一种,就必能破解更多。而这位白少侠,”他转头看我,微微一笑,“能碰巧解开蓝火,可见福缘匪浅,日后会有其他发现也说不定!” 他怀疑我! 我想起来了,他是连堡主的第三子,连云堡的少堡主,连北辰! 他会相信碰巧?!能混进日月神教总坛,潜伏多年,并从邢天手中夺走龙吟玉璜的人,绝不简单!不管是武功还是身份,我若被他盯上,日后必定麻烦不断。 还好我的演技也不差。我迎上他的目光,摸摸胸前伤口所在的位置,咧开嘴傻傻一笑:“还是不要了,太痛!”生平第一次,我感谢江秦让我接近过那些人。 连北辰对我一躬身:“在下连北辰,白少侠舍身为武林的侠义之举,连某在此谢过!” 我连忙起身去扶:“原来是少堡主!”起得急了,我眼前一晕,按住胸口低咳了两下,笑着道,“少堡主过奖,白秋练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实在当不起侠义二字。” 连北辰道:“白少侠有伤在身,还是安心养伤才好。” 这时从门外又进来一人,也是熟人,清溪的师兄,清渠。他进来就笑着拱手:“少堡主!华神医!”而后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清溪!” 清溪高兴地拉住清渠:“师兄,你何时来的?” 清渠微笑着答:“刚到的,去你房里找你才知你来了医馆。”他侧了身子看向我,躬身施礼,“这位应该就是白少侠了,多谢少侠对师弟的救命之恩!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白少侠只管开口,只要能够办到,清渠义不容辞!” 我伸手扶了清渠,谦道:“清渠道兄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我是故意受伤,自然没有救命之恩,清渠这一礼,我实在受之有愧。 清渠看了看我的脸色,问华神医:“神医,请问白少侠的伤势如何了?” 华神医摸着胡子说:“白少侠中了蓝火之毒,误打误撞自己解了毒,剩下的只需服药调理就好。也是因此,我们才知道了解蓝火的法门。” “是吗?”清渠似乎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塞到我手里,“这是几粒小还丹和白药,请白少侠务必收下!” 小还丹千金难买,白药也是武当的疗伤至宝。记忆中,我那次受伤后,清溪就给同样在外游历的清渠送了信,清渠回武当求了药,特特给我送来,当时多亏了那药。如今,我身上的毒虽未清除干净,却也用不上如此的好药,外伤仔细养一养就好了。 一念至此,我拿着药瓶向清渠道谢:“如此,多谢道兄!”转手把药瓶递到华神医面前,道,“华神医,我的毒已经解了,外伤也没有大碍,这药还是放在神医这里用处大些。” 华神医从听到小还丹和白药,就两眼放光地盯着药瓶,此时两只眼睛更是亮得吓人,却又犹豫着不接:“这,这怎么好?” 清溪听我要把药送出去,一下急了,一下抓回来按在我怀里,道:“白大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就算要送,至少也留一点自己用啊!” 连北辰也动容道:“白少侠果然是英雄少年,侠义心肠!我看,就按清溪小兄弟说的,留下一些自己用吧!” “这……也好,还请华神医拿两个空瓶来。”这样也好,以后若是团儿有什么闪失,我也不必那般惊惶了。 第四章:未知的改变 兵器谱大会将近,到达连云堡的人越来越多,我以养伤为由独自在房中静养,清溪和清渠经常送饭过来,帮我熬药,陪我聊天解闷。 天气不错,清溪帮我打开门窗通风,晾晒被子,我则被清渠按在院子里晒太阳。 清溪从怀里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来,我眼睛一跳,清渠在旁边解释道:“我见你房中有些阴暗之气,便与清溪画了几道符,给你贴上,也好去去晦气。” 我当然只能说好,心里却不停的冒冷汗,也不知那符纸功效如何,会不会辨出我这还魂之人。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已死过一次,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妖魔,一把火烧了? 心不在焉地聊了一阵,清渠以为我精力不济,带着清溪走了。我这才小心翼翼一步一挪地来到门下,立了一阵儿,更加小心地抬手摸了摸门上的符纸,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这才安下心来。 看来怪力乱神之说不可尽信! 我闭门不出歇了五六日,连北辰来看过几次,无非是旁敲侧击。他那人心思深沉,我不知他看出来多少,也不敢再运功排毒。而我武功低微,根本做不到收发自如,就算能瞒过连北辰,想来也无法骗过那些前辈高手。所以,我连内功也不敢过多习练。 内功不能大练,招式更是想都不要想,身体虽说可以锻炼,通经活络这种事,只要不把脉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经络疏通了,伤毒势必好得更快……如此一来,被邢天逼着学的那些东西,就都用不上了。 我只有苦笑。 我一心想带着团儿远离江湖,但有些仇怨是怎样都放不下的。虽然有些人不愿再见,有些事不想再经历,但是该了结的,还是要了结了才好。 唉,与团儿相会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但愿我能全身而退…… 就这几天的时间,江湖形势又起了变化。 按我“前世”的记忆,日月教前段时间将几个门派的人阻在了来连云堡的路上,其中青龙门门主雷震、凌霄宫宫主凌云仓、观海楼楼主沈沧海被杀,死状惨烈。就在邢天准备对江河帮下手时,连北辰从教内叛出,重伤邢天,盗出龙吟玉璜。连北辰带着玉璜回到连云堡,成为少堡主。而日月教内部出现分化,起了内讧。邢天的计划被打乱,怒火中烧,丢下日月教不管,带伤潜伏在连云堡附近,伺机搅乱兵器谱大会夺回玉璜,结果被我捡到,带进了连云堡。 十年前武林正道围攻日月教,我爹白兮风与日月教前教主邢玉楼同归于尽,日月教失了日魂月魄两件圣物,元气大伤,年幼的邢天继承教主之位,韬光养晦。十年后,他为复仇而来。 虽然早听闻过邢天容貌美艳,但是,谁能想到邪教教主会是那般模样? 因了日月教的猖狂行事,连云堡内众人得到日月教内讧的消息,个个幸灾乐祸。一场兵器谱大会很快变成一个讨伐联盟。这些人只当邪教里斗得厉害,无暇顾及兵器谱大会,连云堡也只多安排了几趟巡逻,谁都没有防到被我带进来的人。大家只等盛事结束,各路英雄齐上瑶城,把十年前做过的事情再来一遍。 于是,邢天夺回龙吟玉璜,带着亲信大开杀戒,连云堡堡主连玦、青城派掌派萧遥、铸剑阁阁主西门轩惨死,清溪重伤,没名没姓的死伤一片。邢天自然是要杀江秦的。当时的我见江秦为救连云堡的表小姐受伤,便死死护住,邢天扫了我一眼转身就带人走了。 大概便是因此,我被怀疑与邪教互通消息,盗走连云堡绝世宝玉。巧的是,他们的确从我身上搜出了一块玉璜,我百口莫辩,带伤遁走。 忽然一只手拍到肩上,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却听清溪咯咯地笑得开心。 清渠笑着斥了清溪几句,向我道歉:“清溪少年心性,还请秋练莫要责怪。” 我缓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道:“怎会?是我自己心不在焉,让两位见笑了。” 清溪止了笑,问我:“白大哥,我看你这几日总是出神,有心事吗?说来听听吧,不定我们就能帮上你!” 呃……要我告诉你们接下来所有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一遍,还死过一次吗?然后,你们举着桃木剑,拿着黄纸符,放出三味真火把我烧成灰,送我回地府吗? 还是算了吧!我扯出个感激的笑容:“谢谢!我没事,只是晚上睡得不太安稳。” 清渠赶在清溪开口之前说:“没事就好!若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请尽管开口。”说完给了清溪一个眼神。 清渠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我笑着道谢。然后他二人告诉我,他们的师傅言回道长要来了,他们要去城外迎接。 言回道长?虽然我重活一次,有些事情开始变得不同,但是,我清楚的记得武当的言回道长并没有参加这次大会。还是说因为我的重生,影响了其他的一些人和事? 清溪见我愣了,笑着对我道:“白大哥,你可别在窝在这房子里了!不光我师傅要来,仙霞剑派幻月真人昨天就到了!” 什么?幻月真人也来了? 兵器谱排名虽说是武林盛会,但并不是每一个武林门派每一个武林世家都会参加的,比如少林武当是从来不参加的,即使是论剑大会,这样的泰斗也只是做个评审看客。仙霞剑派在天池峰上,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门派,一位师傅一生最多只收三个弟子,新掌门接任时候其师兄弟就不能继续留在天池峰,必须脱离门派。如此,仙霞剑派门人丁稀少,虽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却极少涉足江湖事。 而据我所知,邢天曾接受过幻月真人的指点,算是未记名的师徒。 但我记得,这次兵器谱大会前后,幻月真人并未下天池峰。不光如此,清渠也应该在我身体好转后离开。这样算来,不一样的事情真的很多! 是不是说,团儿也不会有事? 但是从不过问江湖事的幻月真人,怎会在这个时候来连云堡?言回道长的到来又是因为什么?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我不能理解的力量,缓慢地改变着我所知道的一切。这些未知的改变让我惶恐不安,仿佛一切都已脱离我的掌握。 但是为了团儿,我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第五章:捡到小鬼头 清溪与清渠去接言回道长。我身体已大好,向连云堡的人打过招呼,随他们一同出去。 连云堡家大业大,周边的商户居民基本都受到连云堡的庇护,也会向连云堡缴纳岁奉,要避开连云堡的耳目做些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选择远一些的地方。 我在城东与清溪清渠分手,他们往东,我往南。确定无人跟踪后,我在一个村子里买了马,掉头往北。 三天后,我绕到连云堡东面,弃马步行。身边无人,我便放任思绪。 我既然出来了一趟,就表示身体无碍了。兵器谱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近,连云堡上下也忙碌起来,我既是来相助的,自然不能继续以养伤为由袖手旁观,回去后便跟着巡视吧! 如此一来,我就要与窝在房里独自养伤的悠闲惬意说再见了…… 团儿快五岁了,似乎比上次见面又重了一些,姚叔姚婶待他很好,从未在吃穿上亏待过他。若是这次我能顺利离了这江湖,天大地大,我和团儿就自由了! 乖儿子,等着阿爸! 胡思乱想间,眼前出现一条小河,我猛地回神,这不是我捡到邢天的那个地方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算算时间,邢天差不多就是这几天被我捡到带回连云堡。我清楚地记得他到连云堡是做什么的,那么,我还要再捡他一次吗? 记忆中的我,年轻气盛,满腔的热情,听说日月教内讧也跟着摩拳擦掌,刚刚能够下地就急火火地要求参加巡逻,清渠走后,清溪被我闹得不行,只好陪着我一起巡视。 那时,清溪对伤重的我心有愧疚,细心照顾。在我几次三番的真情剖白之后,清溪终于决定接受我的“心意”。我欣喜非常,抓住一切机会与他拉近距离,试图完成江秦交给我的任务,暗自期待江秦能早日到来。 那天,就是在这小河边上,我和清溪听见打斗声,奔过去一看,几个紫衣黑带的人正在围攻一个小孩儿,正是日月教众的打扮。我和清溪当即拔剑,邪教之人见有人出现,丢下小孩儿,转身逃了。那孩子浑身是血,看了我们一眼就晕了过去,我赶紧接住,抱在怀里。 就这样,那个十二岁的眉目如画的男孩儿被我们带回了连云堡,送到医馆请华神医救治。 男孩儿醒后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对所有人都戒备非常。华神医说他嗓子并未受损,也无中毒症状,只能推断是伤到了头或是吓坏了。我们从他的衣物中找到观海楼的红花令,都以为他是从邪教魔爪下逃脱,前来报信的观海楼的人。 清溪心善,对男孩儿嘘寒问暖,我也跟着往医馆跑,跑了几天,那男孩儿就缠上了我。男孩儿长得漂亮,眼底却总有一抹孤寂,刺着我的眼,我救把他接到自己的房间住下。 连北辰该是怀疑的,但那时,我虽把男孩儿接到身边,心思却根本没用在他身上,对连北辰的怀疑更是毫无知觉。 后来,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眼下,我该怎么办?是由人将他杀死?还是带他回连云堡,任他施行血腥的计划?如今的我很有自知之明,清楚地知道单凭我一人是无法阻止他的。而且我也不想阻止,他杀的那些人,也是我的仇人。 杀父之仇不能不报!但我却不想连累过多,至少不希望清溪受伤,我已经欠了他。 犹豫间,忽听到一阵刀剑撞击的声音,我抬头望去,似曾相识的一幕映入眼帘。 一个白衣染血的男孩儿正被几个紫衣黑带的蒙面人围攻。男孩儿只十二岁上下的年纪,身上已经多处带伤,处于下风,边打边退,试图甩掉那些人。男孩儿远远望见我,沉着的脸上闪过喜悦的神色。 我愣了一愣,心中觉得滑稽,一边回头呼喊,一边拔剑迎上。 紫衣人很快撤走,男孩儿有些气力不济的靠在树上。我收剑入鞘,过去看他的情况。谁知他竟一下扑上来揪住我的衣袖。我身体一僵,差点伸手将他推开,再看一眼身边的孩子,心中苦笑一声。 邢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刻在脑子里了,可这个孩子不是那个邢天,至少现在还不是,他没有将我囚禁,没有逼着我学这学那,没有逼着我和合双修,更没有逼着我在心死之后如行尸走肉般活了三年。 现在的情况与当初差得太远,我没有太多的参考。但做戏做全套,我既已将人救下,就不能视而不见,只能带他回去。 至于之后的事情……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不要再造那么多杀孽! 我专注于身边的孩子,逼着自己表现出惊讶和心疼,抱着他语无伦次地问他怎样,手忙脚乱地帮他检查一番,笨手笨脚地给他处理了伤口,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将人往腋下一挟,提气发力,一路狂奔,回到了连云堡。 华神医一面重新给他包扎伤口,一面数落我。 想起他被我包扎时皱着一张脸,却不愿喊痛的样子,我心中竟有些幸灾乐祸,不可思议的是,幸灾乐祸之后竟然有一丝心疼! 我会为他心疼?!错觉,肯定是错觉! 伤势处理完毕,连北辰亲自询问。我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将所见原原本本地说出。而他,竟然拿出红花令,声称自己是沈沧海身边的侍童小天,侥幸从邪教刀下逃出,前来报信求救! 观海楼沈沧海就是他亲自下的刀,自是无缘得救了。 我看着眼前浑身缠着绷带的十二岁男孩儿,原来他十二岁时已是如此漂亮…… 我只道他总是一副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教主,如今再看他唱念做打样样拿手,才恍惚地想起,眼前这人也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物。 不错,这个孩子就是邪教日月神教的教主,那个搅得在座人心神不宁的邪恶存在,今年本该二十三岁的,邢天! 那些追杀他的人的确是邪教的人,但却不知这场追杀是否也是一场戏。只是,我已无法抽身,须得早日想出办法应对日后的变故才好。 小天?为什么这个普通常见的名字听来竟会有熟悉的感觉?我揉了揉额角,重活一次,这个人既是又不是我所熟悉的邢天,我需要小心应对。 第六章:河边烧酒呛 十二岁的邢天出现后,我就开始计算时间了。记忆中在连云堡经历过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但具体哪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却并不能确定,所以我开始留心周围的一切。 清溪清渠自是与言回道长在一处,为兵器谱大会的事忙进忙出。我只是江河帮的一个记名弟子,人微言轻,只能与其他武林人士一起,分组巡逻。邢天与幻月真人有师徒之谊,自然是由他来照顾。 原本该是如此。 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邢天还是分到了我房里由我看顾?那谁谁幻月真人却是从头到尾连个影儿都没出现过?! 我被这个大家一致赞同的决定雷得焦黑,几想揪住装小扮嫩的邢天暴揍一顿,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事实上,我只能在心里抓狂,脸上还得做出任劳任怨的样子,带着受伤的小孩儿回房。 即使是缩小版的,我也不绝对想与他同宿一床。我安排他睡床,我睡地,可他却对此非常不满意,坚持要我也睡在床上,我……我只能在房间里加了一张矮榻,如此解决了睡觉的问题。 我拒绝叫他小天,但我也不可能称他邢天,于是,我无视他的不满,如记忆中那般唤他小鬼。那时的他扮着心灵受创的沉默男孩儿,连名字都不说,我就直接管他叫小鬼。 虽然是缩小了的邢天,用天真浪漫掩盖了恶魔的嘴脸,但他周身的气息却是熟悉。同食同宿相处了几天,我在他面前逐渐放松下来。毕竟,一天十二个时辰竭力伪装自己,是件很累人的事情。我与他有着各自的秘密,我不打听他的,他也未来刺探我的,倒是比在日月教时还要自在几分。 不知不觉,邢天,竟然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存在。 江河帮的人来了,我少不得去迎接,少不得与江秦碰面。我不断的安慰自己,那时的江秦全副心思都在连家表小姐身上,对我的关注只在后来的玉璜上,按理说不会发现什么,我也无需与他接触太多,只等着兵器谱大会结束,我便与他路归路桥归桥,再无瓜葛。 我以为我可以平静地面对,但当我看见大厅里那个身影时,肋下还是狠狠地痛了起来。我曾将他视作我生命的全部,我曾不顾世俗全心爱他,我曾是如此彻底的被他欺骗愚弄,被利用到没有浪费一分一毫。 当美丽的谎言褪去虚伪的色彩,自以为是的爱情,就像一个屁,气体消散,空余下令人作呕的臭味。 我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抽离出身体,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冷冷地承受着胸腔中的所有情绪。另一个,则在身体里,做出记忆中欢喜的样子,立在江秦面前,为他的一句关心一句问候欣喜若狂。 我仔细地观察眼前的人。他面目俊朗,看过来的眼神却是不耐甚至不屑,他容貌不及邢天万一,武功更是连给邢天提鞋都不配,满心的算计只有权势名利。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会对他那般的死心塌地?我究竟爱他哪一点? 回过神来,我已站在连云堡的后山。山风从树林间穿过,带出悠悠的声响。我闭上眼,长长的出一口气。 早已与自己约好,不再受他影响,不再为他牵动情绪,可到头来,我竟是这般地无用…… 白秋练,你争点气好不好?! 耳听得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我回头喝道:“谁?!” 却是邢天从树林里穿出,被我瞪得后退一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放松下来,走过去,抱歉地笑笑:“吓到你了?” 小邢天不屑地撇过头,试图躲开我的手:“没有!” 我不依不饶地把手落在他的头上,心想,十二岁的邢天竟是如此可爱!记忆中只有我被他欺负的份,如今看着他一脸的别扭,我不禁心怀大畅,揽住他的肩膀道:“走!哥哥带你喝酒去!”然后不由分说地往山下拖去。 我买了两坛烧酒,包了些馒头与烧鸡,自己提着一坛酒,另一坛丢到邢天怀里,来到河边。 这里离连云堡有些距离,天色渐暗,想来巡逻的人也走不到这来。我自顾自地席地而坐,咬一口馒头,灌一口烧酒,啃一口鸡腿。 邢天抱着酒坛在我身边坐下,问:“大头,你没事吧?”我叫他小鬼,他就叫我大头。大头就大头吧,我本来就蠢笨之极! 我伸手去捏他的脸,把手上的油抹了他半张脸,哈哈大笑:“小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事了?跟你讲,哥哥我高兴着呢!”仰头又灌了一口酒,从喉咙一直辣到胃里,刀割一般。 酒是好东西。这烧酒却不是什么好酒,没有清冽的酒香,更谈不上绵醇的口感,只是酒,又呛又辣的自酿烧酒。想来,是入不了邢天的口的。 我晃了晃坛子,一坛酒已经被我喝光。我转头去看邢天,他抱着酒坛,小口小口地抿着,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仿佛他那一坛是人间佳酿。不是吧?我丢开空坛,伸手去拿他那坛,他却不给。 真是好酒?那老板太不厚道!我恼了,骂道:“小孩子喝那么多干嘛?” 小邢天拿他那双桃花眼瞪我:“你管我!” 我有些头晕,举手去敲他的头,继续怒骂:“给我!我掏钱买的!” 推搡间,邢天一脚踹在我腰上,我没站稳,咚的一声掉进河里,那坛酒也撒得差不多了。 我浑身湿透,从水里站起,指着他怒道:“死小鬼!你要谋杀啊?!” 邢天对天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我在帮你醒酒。” 夜风吹来,我打了个喷嚏,酒醒了一半,朝岸上的人伸手:“酒醒了,拉我上去!” 邢天把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丢开坛子,抹嘴道:“自己上来!” 我无奈,嘿哟嘿哟地上了岸,哆哆嗦嗦地走到邢天身边,趁他不备一把抱住,蹭了他一身水,哼笑道:“死小鬼!你敢阴我!” 怀里的人僵硬着身子,松开一看,果见他一张俊脸黑得能滴出水来。啧啧,还是小邢天好玩! 我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脸,哄道:“别气了,哥哥练套剑法给你看!”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要反驳的嘴巴,俯身往他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秋水剑法,知道吧?白家的不传之秘,只给你一人看!” 第七章:月下秋水长 拔剑。 风清啸,秋水两指冷寒。 出剑。 月华散,银光三尺流泻。 月露清寒秋水冷,寂寞孤高心无念。 莫悲莫喜莫眷恋,忘却风月,自是秋水长天。 勿嗔勿怒勿挂牵,放下执着,才知天高水远。 秋水剑法,又称秋水十六式,月华满地,烟波浩淼,风过无声,云散惊鸿,秋水分叶,孤天唯月,水长银盘,凌波潋滟,秋水长天,逝水无痕,风起月碎,水月孤影,月寂水静,水怜光满,覆水难收,这些是前十五式。爹从未教过我最后一式,他说过最后一式是自创,单看自己能体悟多少。这一式,可以是最强的杀招,也可能是最大的破绽。 我不知道爹爹的最后一式是什么,也从未听他说起。世人只知秋水剑法共有十五式,从未见过神秘的第十六式,但我相信,爹爹的秋水剑法是有第十六式的。 明月高悬,秋水剑在我眼前幻化出各种奇妙的光影,时而很慢,慢到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剑锋划过空气所留下的痕迹,时而很快,快到只剩下银色的残影。 秋水剑法只是剑招,若与轻盈的身法或巧妙的步法相配合,可以似慢实快,以慢破快,比快更快,以无为胜有招。 我许久不曾练过这套剑法了。在江河帮,我是连基本的入门剑法都无法灵活运用的蠢蛋一个。那年我在江河帮醒来,连怎样拔剑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只是隐约的知道,世上关心我的只剩下江秦一人,除了他我一无所有。于是,我把他当作了我的全部。 那时的江秦该是很得意的吧?既得意又不耐烦,得意德指导我习武,不耐烦地教训我蠢笨,得意地听旁人的夸奖,不耐烦地摆脱我的纠缠。我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我从月华满地起式,平静地演到覆水难收,转过剑势,斜斜上拖,从一个奇怪的角度横里刺出,然后收势,还剑入鞘。待我侧身看到小邢天掩不住惊奇的脸,才意识到,我已经悟出了我的第十六式。 原本是忘了的,那次醒来后,我记起了一些事情。我记得,爹爹教我这剑法的时候,曾说,若是可以,他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学会这套剑法。年幼的我一点都不笨,学得很快,所以我问他原因。爹爹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把我抱进怀里。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那笑容里有太多的苦涩,太多的无奈。 爹爹,如今我已有了我自己的第十六式,往事已矣,您看到了吗?兜兜转转经历了这许多,我终究还是练成了秋水剑法。 我终于知道,爹爹为何会那样希望。因为唯有心如死灰,才能体会到秋水剑法中的孤寂绝望,唯有放下一切,才能将体悟升华,补全最后一式。 往事已矣,昨日种种如流水已逝。江秦,我会放下,我会离开,我会做到曾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回到连云堡的时候,已是深夜。 清溪在我的房门前已急得团团转,江秦见我醉醺醺地回来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低着头,做出老老实实聆听思过的样子,心中已然平静无波。 待江秦骂够了,发下话来将我禁足十日,才忿忿地走了。 十天?正好,十天后就是兵器谱大会,我又可以窝在房里惬意地甩手发霉了! 若是让以前的邢天知道了,定会丢给我一堆医毒剑法拳法内功的秘籍,定下时间,逼我熟记,然后与我演练。若我记错了,或是中毒受万蚁噬心之苦,或是被他揍得浑身是伤,或是真气反噬内伤昏厥。 那时候,我只想还不如让我死了来得轻松!可他不会让我死,他会袖手欣赏我痛苦的表情,在我求饶的时候冷嘲热讽,等他认为我受的折磨足够我记住教训了,才会出手相救,为我调养生息。 于邢天而言,我该是个很有趣的玩具,但至少,他从未骗过我,他对我不屑欺瞒,我也没什么值得他算计利用的。 我向清溪道过歉,回到房里倒头就睡。身体睡着了,没了知觉,头脑却还清醒着,清醒地回想着往日的一幕一幕,清醒地再次看到自己的可怜可笑。 江秦,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反衬你聪明好学积极向上的例证?供你发泄欲望见不得光的卑贱男宠?任你利用刺探消息的工具? 江秦,白秋练曾经爱你入骨,即使你在他面前杀了团儿,也不曾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但是那个白秋练已经死了,在团儿于他怀中咽气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死了。从那一刻起,我对你已经无爱无恨,只有心痛和怀念。而那一丝怀念在子归剑穿心而过的时候,也断了。余下的心痛,今晚我已亲手作结。 白秋练不会再为你隐忍,为你欺骗,为你改变!我要为自己活着,和团儿一起好好活着! 头痛得厉害,我使劲皱眉,想抬手揉一下额角,却发现怀里抱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我猛然睁开眼睛,待视线逐渐清晰,我惊得一下摔到了地上。 被子里美艳如画的人儿被我惊醒,不满地皱起了漂亮的眉,揉着眼睛咕哝道:“吵什么吵!昨天折腾整个晚上还没够啊?!” 折腾了……整个晚上?我瞪着眼睛,浑身发抖地坐在地上,张大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邢天看也不看我一眼,翻了个身,蹭了蹭枕头,又睡了过去。 我嗓子里干涩发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努力运转大脑分析眼前的状况。我记得我昨天带着小邢天买酒喝,喝完一坛后我被他踹下了水,然后,我好像练了秋水剑法,再之后,我们回了连云堡,见到清溪,被江秦骂了一顿,他们走后,我往床上一倒就睡了…… ……我,似乎,依稀,好像,带着一身酒气湿气,睡了邢天的床…… 依着邢天的脾气,不把我暴揍一顿,连着床一起扔出去才怪!我赶紧低头检查自己,还好还好,没缺胳膊断腿,没伤没痛。 但是,我身上没有酒味,穿着干净的寝衣。难道我醉成那个样子还能自己洗澡换衣?不管怎样,我现在没有危险了。我松了一口气,抬眼去看床上的人。 我折腾了整个晚上?难道是他给我洗澡换衣的?他?邢天?他会给我洗澡换衣?或者我该问,我会被邢天洗澡换衣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天啊!这个设想太……惊悚了! 我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这才发现背上早已惊出了满背的冷汗。然后,我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第八章:龙凤再现(上) 床上的小孩儿再次被我吵醒,不耐烦地坐起身,扭头瞪我,喝道:“你怎地还在地上?过来!” 眼前十二岁小孩儿的模样突然与成年邢天重合到一起,我猛地一抖,居然找回当初在日月教被他呵斥的感觉! 我磨磨蹭蹭地挪到床边上,小邢天探手过来,我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眼看着那只温暖的小手落在我的额头上,我警惕着邢天的下一个动作。 小邢天微微蹙眉,然后松开了眉心,收回手道:“已经退热了,上来吧!”见我睁大眼睛望着他,立马换上阴沉沉的脸色,拉住我的衣领把我往床上拖,“我叫你上来睡觉!不好好歇着,你想病给谁看?!小爷我不伺候!” 我就这样被他拖上床,身体和头脑都僵得动也动不了。小邢天却还不满意,拉开我的手臂,钻进我怀里,头枕在我肩窝,胳膊一伸抱上我的腰,连腿也缠了上来,两个人贴得亲密无间! 我躺在床上,伸着胳膊,整个人愣在那里,头脑里一片空白。 愣了半响,怀里小孩儿的呼吸逐渐平稳。我小心地侧头去看,邢天漂亮的脸蛋儿上一派安逸祥和,两颊红红煞是可爱,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孩子竟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邪教魔头? 我的心慢慢变得柔软,若是邢天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幸福的童年,兴许他也不会变成那般,终归是我欠了他的。 我轻轻叹出一口气,小心地收起手,环抱住怀里温暖的身体,呼吸着干净的气息,闭上眼睛。黑暗带着倦意袭来,我想我永远也搞不清邢天在想些什么。 虽说两耳不闻窗外事,我自悠闲度日是很惬意的事情,但是一直被关在小小的院落里,我会觉得很难办。 所以,我老老实实呆了没几天,就可怜巴巴的去找江秦,也不说什么事,只厚着脸皮在他身边晃悠,端茶倒水,把当年狗腿跟班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毫无眼色地将他和连云堡表小姐的二人世界破坏个彻底。 终于,江秦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打发我出去采买。 小邢天黑着一张脸跟我一起出门,也不知我又触着他哪个霉头了。这死小鬼,你以为我愿意去找江秦啊?这次带你出门是为你铺路好吧?知点好歹吧!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想要算计邢天!邢天是谁啊?我算计了他?找死吧?!我还想和团儿一起过些好日子呢!我也没打算利用他,我不过是想与他一个方便,与己也方便罢了! 我一面设想着以后自由自在的生活,一面哼着从团儿那里听来的小调儿,背着手自顾自地往集市上走。 邢天去集市上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我非常确定他一定会跟在后面。 到了集市上,我买好了江秦交代的东西,很大爷的吩咐店家送货上门,然后左看右看,领着小邢天一路乱逛。直到错过了午饭时间,小邢天终于忍不住了,找我要钱吃饭。 我摸摸肚子,看着眼前的玉器店,再看看街对角的饭馆,丢给邢天一粒银角子,让他先去点菜,自己抬脚进了玉器店。 这家看似普通的玉器店,其实是这片大陆上少有的跨国界连锁店,在四个国家五个中立城市都有分店。据说这样跨国界的连锁店幕后老板是同一个人,有通天的本事,与四个国家的君主和中立城市的城主都有交情。我对这个老板没有兴趣,我更关心的是,这样一个有“通天本事”的人,定不会把连云堡放在眼里,这玉器店自然也不受连云堡控制。 过了一阵儿,我心满意足地走出玉器店。可当我看到桌子上的菜时,我的好心情全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韭菜炒鸡蛋,蒜苗腊肉,爆炒肥肠……我忍住揍人的冲动,招来小二正要重新点菜,却发现付完菜钱后,我身上只剩下一枚铜板,只够买一个没馅儿的包子…… 我终于相信,即使重生,邢天仍是老天派来专门克我的! 一顿饭,吃得我胃里直反酸水,还好饭馆的米饭不错。我万分悲催地用大米饭填饱肚子后,终于想起还有事情要做。 我抹一把嘴,当着邢天的面,从怀里掏出玉璜来,在午后的阳光下咧嘴傻笑着把玩,眼角留意着邢天的反应。果然,原本曼斯条理地享受午餐的邢天,看见玉璜后立时变了脸色。 我手上的玉璜有两块,合为一对,成色清润透亮,镂空和阴刻的纹路里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自十年前,江湖上便流传着一句话:“龙翔在天,凤失于地。龙凤齐鸣,日月重耀。”龙指的是我左手的龙吟玉璜,凤则是右手的凤啼玉璜,而日月则是日月教的两大圣物,日魂珠与月魄剑。日魂珠里存着天地间至纯至刚的阳元之气,用来辅助修炼,可快速提升内功修为。月魄剑则是天外冰寒玄铁铸成,用来杀人,伤口会被瞬间冰封,不会溅出一滴血来。 月魄被日月教的前教主,邢天的父亲邢玉楼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龙凤合璧就能得到藏宝地图。至于日魂,那颗珠子好好的呆在我肚子里呢! 十年前武林正道围剿日月神教,邪教教主和我爹白兮风同归于尽,龙吟玉璜传给邢天,凤啼玉璜则下落不明。估计除了邢天,没人知道邢天的父亲邢玉楼邢伯伯将它给了我爹,我爹又留给了我。就连江秦,也是见过连北辰手上的龙吟玉璜后,才想到我的玉璜就是凤啼的。 我继续满意地看着左手的玉璜傻笑,反复对比着两块玉璜的接口部分。没错,真正的龙吟玉璜被连北辰从日月教中带出,藏在连云堡的某个地方,我手上的龙吟是假的,是根据我画的图样仿造出来的,特地做旧的。 当然,我不指望这能瞒过邢天的眼睛,但说不定能在连北辰那里撑上几天。这么好的机会,但愿邢天会照我所想的行事!虽然我对此没有多大的把握,但我仍然祈祷着。 小邢天除了看见玉璜的第一眼,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这才是我知道的邢天,沉稳,隐忍,静待时机一击即中。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兵器谱大会已近在眼前,各种准备已然就绪。但是有些事情我仍然不明白,若说言回道长是因为幻月真人才来的,那么幻月真人又是为何而来? 虽然变数很多,但我心中仍然希望我能够了结这里的一切,与团儿过上平静的生活。 第九章:龙凤再现(中) 采买的任务圆满完成,禁足也终于解除,我加入巡逻的队伍,我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按照我的记忆,再过五天就是兵器谱大会,再过三天邢天就会盗走他的玉璜从我这里离开,而我及时预备下的仿造玉璜终于派上用场。 然后,我就可以带着团儿远离这一切,山高水远,逍遥自在! 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江秦来找我了。 我曾经几近疯狂爱恋的那张脸上,挂着我熟悉的曾经迷恋不已的笑容。当谎言美丽梦幻的面纱被揭开,一切显露出原本的模样。此时此刻,在我看来,他的脸毫无特色,他的笑虚假至极,他的眼底藏着厌恶不耐。 他笑着询问:“那支簪子是你买的吧?” 我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拘谨不安地回答:“是我买的,小姐她喜欢吗?”我曾讨厌那个女人,念着她的名字一遍遍诅咒,如今她与我毫无干系,我亦不用记住她的姓名。 江秦点头,难得的,目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她很喜欢,也很高兴。秋练,谢谢!”江秦他,因为我以他的名义买下并送出的一支玉簪,对我说谢谢…… 我做出高兴的表情,眼望着江秦:“那就好,我还怕挑错了呢!”他会为她挡剑,是真心爱她的吧?连云堡的表小姐,江河帮未来的帮主夫人,想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很难。 江秦敛起眼中的神色,道:“秋练,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哦,要入正题了!我故作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说:“是这样的,晓月在回连云堡的路上遇到邪教的人,受了惊吓,这些日子一直噩梦缠身,老堡主请神算子为她起了一卦,卦象上说她父母早亡,又是女子,身上阴气重,被冤死之人的怨气所煞……” 我早知他的目的,却做出慌乱的样子:“啊?这,这可如何是好?神算子可有说如何能解?” “神算子画了符,但是威力不够……”我分神想到,若神算子真画了符,只怕连清渠他们的符都不如吧? 江秦又道:“一定要百年古玉放于枕边才能安睡。玉可辟邪,百年古玉更能驱除鬼怪,但是仓促之间也不好寻找……” 上辈子,我听说他为了那个女人来跟我借玉璜,气得七窍冒烟,坚决不给,跟他大吵一架,之后就传出连云堡宝玉被盗的消息,紧接着兵器谱大会被邢天破坏,然后从我的身上搜出凤啼玉璜,我就成了私通邪教妖孽的叛徒走狗,负伤逃走。 那是过去的事情,我早已不是那时候的白秋练。我做出呆傻的表情,继续茫然地看着江秦,等他的下文。 江秦见我没了反应,轻咳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秋练,我记得你爹留给你一块古玉……” “啊!”我大叫一声,成功地把江秦吓得眼皮一跳,“师兄是说那块玉璜啊?”我露出笑脸,非常积极地摸了摸袖中暗袋,又在怀中掏了又掏,什么也没掏出来,抱歉地对江秦道:“师兄等一等,我找找看!”站起身,在枕下柜子里翻找一通。 一边找一边疑惑,邢天以前就讨厌江秦,他对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咬碎的样子可以理解,但是他看向江秦时眼底的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把我的凤啼一起偷了?不是吧?!邢天,不带这样坑人的!假的龙吟是给你偷天换日的,但凤啼我留着还有用啊! 你是来克我的吧?你就是老天专门派来克我的是吧?! 那边,江秦已等得不耐烦了:“秋练,那玉我只跟你借用几天,等晓月没事了就还你。” 我立在房中,视线扫过房中仅有的床铺柜子,思考着怎么把玉璜弄回来,头也不回地道:“师兄再等等,肯定还在这屋子里的……” 江秦愠声道:“秋练,你若不肯借就直说,何必假惺惺的做样子给我看!” 我回头看过去,江秦皱着眉,瞪眼望着我,紧抿着嘴。我无措地开口:“不是,师兄……” 江秦怒道:“不是什么?那玉是你爹给你的,你平日里从不离身,怎地偏就我来借的时候找不见了?!” “你也知道那玉是他爹留给他的?!”坐在一边的邢天突然冷笑出声。 江秦虽然生气,却也不好对一个小孩子发脾气。他回头狠狠地瞪我一眼,拂袖摔门而去。 我跌坐在椅子上,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邢天努着一张俊脸对我说:“找到了也不许给他,这人不是好东西!” 我只有苦笑。 小邢天继续道:“你干嘛对他有求必应?他何曾真心待过你?” 心中的苦涩一直漫溢到嘴边,是啊,江秦他何曾拿真心待过我? 小邢天脸色微变:“你,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嘴里说着严肃的话教训人,再配上邢天那张漂亮的脸,真是可爱到不行! 我好笑地伸手按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小孩儿显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袭击,一张脸马上就拉长了。我在他的手拍过来前收手回来,看着他一脸的郁闷,心情越发的好起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一个小孩子,从哪儿听的这些话?” 虽然与以前有些不同,我和江秦还是吵了一架。吵了就吵了吧,我已没了心思想要弥补。 连云堡说小也不小,可这两天我却和江秦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几次远远看到。我已经打定主意摆脱过去的一切,不想再和他做戏,每次都直接无视了他。倒是江秦有些奇怪,像是有些烦躁,想与我搭话,却又拉不下面子主动开口的模样。 当真可笑!不过是惦记着我的凤啼玉璜! 我继续无视他,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凤啼哄回来。小邢天的心情却是很好,似乎是很满意我对江秦的态度。难道身体年轻了,心智也会跟着变小吗?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邢天很小孩子气,还是说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我对着缩小的邢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索要,很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小邢天拿手戳了戳我的肩膀,皱眉道:“没事叹什么气?当心未老先衰!” 我……要不是你偷了我的玉璜,我能叹气吗?!你个死小鬼!! 第十章:龙凤再现(下) 邢天走了,带走了我的玉璜,留给我一堆烦恼…… 待了这么多天他也该走了,只是他还是十二岁的模样,也不知功力恢复了多少,对上连北辰那些人能不能全身而退。 但愿他不要像以前那样骄傲,自大地打伤一群人,当着连北辰的面偷走龙吟玉璜。有那块假的,他大可以悄无声息地换走真的。但是,不管是参照他以前的性格,还是现在的行事方式,我对他会怎么做没有一点把握。 正当我以为自己与邢天与江秦都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江秦居然来找我了! 我不想再劳神与他做戏,把他堵在门口问:“师兄有事?” 江秦笑着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秋练,还在生气呢?” 我道:“不敢,师兄有事请讲!” “还说没生气!”江秦还在笑,他不会觉得累吗?“没生气会把我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吗?” 我很想告诉他天色晚了,不想与他独处一室,但又觉得矫情,就开门让他进来了。 江秦看了看房内,问:“就你一个人在?” 我皱了皱眉,点头不出声,谁知江秦回身就把门关了,在我出声前扑了过来,抱住我就要亲。 我根本没防备,被他抱个正着,扭头躲开他的章鱼嘴:“师兄别!我不想这样!” 江秦的手臂圈在我的腰上,紧紧箍着,让我没办法屈起胳膊推他。他眼中闪动着我熟悉的光,笑着问我:“不想这样?那你想哪样?偶尔换换花样也不错!” 我想我该把直白地话说清楚,彻底断了与他的纠缠,我看着他的眼睛大声道:“我不想再跟你上床了!不想再当你泄欲的工具!不想再勾引别人刺探消息!” 江秦的脸色变得难看,带着怒气吼道:“谁教你说这些的?你看上谁了?清溪还是清渠?”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手臂箍得更紧,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你不想?!你忘了当初是谁求着我上了你的?嗯?”我的心猛地下沉,无法反驳。 没错,当初是我提出来的。我无意间撞见江秦与一个暗娼行事,我就劝了几句,他收敛了一阵儿,之后一次喝醉酒把我拖上了床。酒醒后,我告诉他不要去找外面的女人,不干净,真忍不住了就来找我。 我真他妈的……下贱! 江秦已经把我按倒在床上:“你说不想就不想了吗?” 我终于可以伸手推他,皱眉问道:“你不是有了连家表小姐吗?还来找我干嘛?” 江秦停下动作,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见他又笑了,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亲,哄小孩一般:“还说没生气,原来是吃醋了!秋练,我必定是要娶妻的,当然是要娶一个能给我提供助力的。别生气了,啊?” 面对这样的江秦,我觉得很无力,烦躁地再次开口:“我没生气也没吃醋!师兄,江秦,我是真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你放过我吧!” 江秦再次变得暴躁,撕扯着我的衣服,大声吼道:“我放过你?你以为你是谁?!等他们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谁还会对你好?!白秋练,你逃不掉!你活该被男人压一辈子!除了我,没人会要你,没人会正眼看你!” 我在心底翻个白眼,淡漠地问:“江秦,连家表小姐给你气受了?” 江秦手上一顿,俯身一口咬在我的胸前上:“那又怎样?是你说的,我随时需要随时找你!你就是我江家养的下贱东西!……” 江秦还在骂着,一边骂一边在我身上又啃又咬,扯掉我的裤子,双腿挤进我的胯间。而我的意识再次从身体抽离,冷眼旁观着床上发生的一切,真切地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在我身上肆虐,看着躺在江秦身下的那个我,无力地挣扎着,被他强行贯穿,承受着他冷漠的撞击。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开始还会心酸,慢慢的只剩下麻木。我想我是真的累了,就算是一出好戏,也有散场的时候,更何况是我不识时务的一厢情愿。 我闭上眼睛,让黑暗将我包围…… 我是被下身的刺痛叫醒的。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咬紧牙用力地闭上眼,等待那火辣辣的疼痛缓过去。 睁眼,却发现十二岁的邢天正满头大汗地抱着我赤裸的身体,把我往浴桶里放。浴桶里的热水冒着柔白的热气,刺激着我的伤口。 邢天见我醒来,停下动作,一脸的不知所措,不知该将我放下,还是该抱我出去。 我一下冒出火来,你说你偷走玉璜就赶紧走嘛!还回来干嘛?不是害我吗?!这下真说不清了!这般想着,我对他吼了出来:“滚!”声音嘶哑,听起来撕心裂肺,直像是索命的孤魂野鬼。可不就是孤魂野鬼吗? 小邢天被我吓了一跳,架在我腰间的支撑突然消失,我砰的一下摔进水里,下身传来的疼痛让我张口叫出了声。 小邢天紧张的凑过来问我:“你怎样了?”我憋着一口气,咬牙忍着。 邢天稍微静了一静,道:“早说过江秦不是好东西!你就别想着他了,跟我走吧……” 我慢慢缓了过来,抬起眼,照着眼前那张漂亮的脸一巴掌扇了过去:“滚出去!” 邢天毫无防备,被我扇了个结实,顺着力道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他长这么大,估计还是第一次挨巴掌,一双桃花眼睁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掌上火热的感觉转移了些许疼痛,我压下心中暗涌的情绪,怒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让我觉得恶心!”小孩儿似乎抖了一下,我指着身上的痕迹,冷笑道,“现在看清楚我是什么人了?小鬼,你也想对我做这种事吧?真是恶心,一个十二岁的小鬼……” 我换一口气,忍着痛,发抖的手指向房门:“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愿意跟谁跟谁,这是我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给我滚!!” 邢天蠕动一下嘴唇,眸子里的神色变了变,最后转身从怀里拿出了什么放到桌子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被门板一点点吞噬,他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逆着银白的月光,我无法确定。 我听见邢天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纵身飞远。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软倒在雾气缭绕的热水里。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个漂亮的人儿了,无论是年少的,还是成年的…… 第十一章:迷梦难再寻 我在水里泡了一会儿,闻到熟悉的味道,日月教专治外伤的琼花玉露,在水里。我一边诅咒江秦,一边把自己清洗干净,咬牙从浴桶里出来,伸手去捞布巾,视线却落到了桌子上。 一块玉璜,一个药瓶,都是我熟悉的东西,凤啼玉璜和琼花玉露。 突然就觉得很抱歉,我那一巴掌打得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我找不到别的理由赶他走,总不能跟他说我知道你是邪教教主邢天,现出你的原形吧?但是邢天被我打了一巴掌什么不说什么不做,还给我留下伤药,倒是挺奇怪的。 我甩甩头,拔开瓶塞闻了闻。嗯,是这个味道,邢天若是要报那一掌之仇,也没必要在这里面下毒。仔细上过药,我把玉璜收好,将红红白白的床单团了团藏到床下,打开门窗通风,把水倒在院子里,不由得感叹,独门独院的无人打扰,真是好啊! 院子里有野草,我之前留意到的地方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回房就着冷掉的茶水吞咽下肚。做完这一切,我终于松了口气,有些脱力地把自己扔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合上眼皮,沉沉的睡去。 团儿,阿爸很快就来接你了…… 太阳穴上刺痛的感觉让我的意识渐渐恢复。 “醒了醒了!”是华神医的声音,然后人中上一痛,有什么被抽离的感觉。 我睁开眼,看了一圈。除了华神医,清溪清渠离得最近,他俩身后穿道袍的应该是言回道长,倒是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连北辰站着,那他身边坐着的应该是连老堡主连玦了,能惊动他老人家,我还真是三生有幸!看来那假龙吟白准备了,啧,浪费了我十五两雪花银啊!言回道长来了,另一位从未见过的大约就是幻月真人吧?穿得倒是挺飘飘欲仙的,可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更像是妖!江秦抱着手臂,远远的站在门边。 呵呵,人来得挺齐全的! 华神医把我头上身上的银针抽出,安抚地笑道:“醒过来就好!白少侠,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我茫然地撑起胳膊,清溪扶我坐好,紧张地问:“白大哥,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我摇摇头,疑惑地看向华神医:“我怎么了?” 华神医捏了捏短短的小胡子,犹豫了一下,问我:“白少侠可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我皱眉想了想,回答道,“与平日一样啊!我吃过饭之后就回来了,做了晚课,然后就洗洗睡了。” 清溪问:“那小天呢?” 我疑惑的反问:“小天?什么小天?” 清溪露出吃惊的神色,转头与清渠对视了一眼,又问我:“小天啊!就是前段时间被你救回来的男孩,十二岁的年纪,长得挺好看的,一直住你这里,你不记得了?” 我更加茫然了:“男孩儿?没有啊,这里一直就我一个人住啊!” 清溪睁大了眼睛,清渠接着问:“那你记不记得江少侠来的那天你做了些什么?” 我转过眼睛去看江秦,他已经垂下了手,站直了身体紧盯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憨笑着回答道:“记得啊,我一个人跑出去喝醉了酒,很晚才回,还被师兄禁了足。” “你一个人?”我嗯了一声,抬眼去看清溪,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言回道长蹙起眉:“华神医,白少侠这是怎么回事?” 华神医伸出手指搭在我的腕上,凝神听脉。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害得我也紧张了起来。 半响后,华神医收了手,低头沉默地收了药箱,然后才安抚地对我笑道:“白少侠昨夜睡觉没关窗,受了凉,老夫给你开一副祛风散寒的药,休息一天即可。” 就这么简单?我疑惑地看向一直微蹙着眉的言回道长。言回道长松开眉心,温和地笑道:“既然华神医这般说,那便是无甚大碍了,白少侠安心休养。” 我望向连北辰父子,问:“那连堡主和少堡主来,是有何事?” 连玦年纪一大把,枯瘦的身子,眼中却闪着精光,呵呵笑了笑,道:“无甚大事,听说白少侠今日一直昏睡不醒,便过来看看。白少侠既无大碍,连某就放心了!” 我一脸的愧疚:“白某何德何能,敢劳驾连堡主前来?” 连北辰笑得滴水不漏:“白少侠此言差矣!白少侠是连云堡的贵客,又为围剿邪教出了不少力,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来探望一番。” 连北辰脸上虽是笑的,脸色却有些苍白,眼下也有些青黑。于是我问:“少堡主脸色欠佳,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连北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玦叹气道:“不瞒白少侠,昨夜堡内失窃,辰儿与窃贼交手,受了伤。” 我且惊且怒:“谁人如此大胆!竟在连云堡行窃?!还打伤了少堡主!少堡主伤势如何?那窃贼什么模样?” 连北辰硬邦邦地笑着:“连某并无大碍……” 幻月真人打断连北辰的话:“好了好了,神医不是说了让小白安心休养吗?没事我们就散了吧!”话音落了,视线落到我身上,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让我不由得背后发冷。 连老头站起来,对我摆了摆手,道:“那白少侠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就与辰儿说,无需客气!” 霍!好大方啊!我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做出不胜感激的样子,忙不迭地谢了,目送他们走出房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躺回被子里。 华神医的诊断必是迷梦无疑,清溪肯定会给我送药,江秦少不得来试探试探,估计他对凤啼还未死心,连北辰被邢天夺回玉璜也会再来。 迷梦,出自五毒散人之手,无色无味,中毒者连续服用数日才会起效,待中毒者入睡后,下毒者用摄魂音在其耳边低语,会让其相信他说得一切,若中毒够深,还能控制他的思想行为。五毒散人死后就只有他的女儿,日月神教的前教主夫人,婉月夫人有迷梦的配方和解药。 我中的毒当然不是迷梦,紫苏草的叶子加上萝蔓藤的花汁,会让人昏睡不醒,与迷梦的早期症状相似,再加上我刚才的表演,以华神医的修为,让他相信我中了迷梦不难,不,他已经相信了!难的是怎样让连北辰少怀疑我一些。 第十二章:决战兵器谱(上) 好在兵器谱大会是不会推迟的,但让我奇怪的是,连云堡对玉璜失窃的事情并未声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北辰的伤势,打算兵器谱大会之后再清算。 不管怎样,兵器谱大会终于开始了。 会场很大,连云堡的人负责提供场地和主持,连北辰父子与言回道长、幻月真人一起坐在最高处的主位上,左右两侧各摆了八张红木的靠背大椅,下面五个擂台同时开打,最大的一个擂台空在中间。 规矩和以前一样,第一天先决出十六位胜者,想成为这十六位胜者的人就坐到那椅子上,接受他人挑战,败者退,胜者继续接受挑战。座上人若连胜十场便可稳坐在上面,等待第二天的比试。待十六位胜者全部决出后,抽签决定两两对战的顺序,如此决出最终排名。 我去会场看了看,情况与我记忆中的并没有多大出入。第一天就是大乱斗,擂台上打来打去都是些和以前的我半斤八两的。记忆中,邢天第一天根本没有出现,想来该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杂鱼。 看了一阵,我就悄悄溜了,邢天明日来袭,那我必须在今日比斗结束前把一切做个了结。 雷震、凌云仓、沈沧海、连玦、萧遥、西门轩这些人的确该死,十年前就是这些人把我爹和邢伯伯逼得走投无路,双双赴死。但真的算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因为我,爹爹他不会被江城要挟,将邢伯伯引下两巫山,被所谓的正道人士围攻。到最后,他们也没得到他们想要的两样东西,日魂与月魄,一样被埋在我体内,一样被封在落霞山里。 这些人是邢天的仇人,但我的杀父之仇却不该算在他们头上。 我算了算时间,我最多有三个半时辰。我没有回房,而是藏到了离会场不远的一个假山石洞里,这里潮湿阴寒,正好可以散掉我催动日魂阳元而产生的热量。至于之后的反噬,但愿上天眷顾,让我能找个藏身之处撑过去。 我回到会场,抬眼一望,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台上一个人刚被踹飞,掉落台下,人群中的喝彩声还未散去,我已经纵身上台。 对面的人愣了愣,哈哈大笑,不屑地问道:“怎么?白秋练,你也想比试比试吗?” 也难怪他这般看不起我,西梁城陆家在武林也算排得上号的,我曾接近过他,想套出陆家刀法的消息……我暗地调息着体内躁动的阳元真气,漠然道:“是。” 连北辰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既如此,陆兄可要接受挑战?” 对面手里拿刀的人大声笑道:“自然接受!我与白兄弟已许久不曾切磋武艺了,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 连北辰声音不大,会场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看来他的伤势已无大碍:“江河帮白秋练,挑战陆家……” “不!”我忽然出声,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过去,不止一人变了脸色,在场的怕是从未想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我会突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我缓缓拔剑出鞘,视线扫过坐在高处的人,包括江秦,缓缓道:“秋水剑传人,白兮风之子白秋练,请战!”此言一出,不用看我也想得到,场上的人会有怎样的表情。 会场上乱糟糟的,都是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高处也没了声响。我执着剑,剑尖指向对面的人。 对面提着刀的人脸上一阵抽搐,问出一句话:“白秋练,你不会忘记我名字了吧?” 我漠然点头:“确实不记得了。” 被我忘记名字的人气成了一脸猪肝色,挥刀向我砍过来,怒吼道:“来战!白秋练,在你断气前,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让你死个明白!” 我的确忘记了他的名字,但我却清楚的记得陆家刀法的威力和破绽,脚下错步,举着剑小心的避开刀锋。 一招,两招……五招……十招……我渐渐看清他的刀法套路,确实与邢天给我的刀谱一模一样。我对他的姓名没有半点兴趣,所以,我手腕一抖,一招秋水分叶挑飞了他的大刀,一脚将他踢下台去。 姓陆的人手里没了刀,狼狈地摔到台下,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我,场上安静的没了一点声音。 我的时间不多,内息已经开始躁动不安,我必须速战速决!趁着场上的人还在愣神,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坐在椅子上的人,道:“秋水剑传人,白兮风之子白秋练,请战慕容巳!” 慕容巳,十二年前就是他发现了我爹和邢伯伯的住处,纠结了一帮人前去偷袭,被邢伯伯打得落花流水。慕容巳眼看不敌,转身把被吵醒后懵懵懂懂走出房门的我抓在手里,当作人质逃出。当时慕容巳已经受伤,手里挟着我跑不快,后面爹爹和邢伯伯穷追不舍,索性给了我一掌,寒冰掌。 那时我不到七岁,中掌后就晕了过去。邢伯伯为了救我,把日魂珠埋进我体内,催动阳元为我抵御寒毒,这才保住我性命。 那之后,我体内的寒毒和日魂阳元一寒一热两股力量相互较劲,时常发寒发热,身体虚弱,爹爹带我来南方调养身体。待我稍好些,邢伯伯回日月教处理教务。不知过了多久,爹爹遇到了江城,应邀住进了江河帮,却没想到被好友算计。江城将病弱的我扣下,要挟爹爹对付邪教。 爹爹和邢伯伯死在落霞山,慕容巳却活得好好的,摇身一变成了武林世家公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我记得,他那把椅子也没坐多久,第二天兵器谱大会被邢天搅黄,之后的比试也不了了之。 邢天没要他的命,但我却不能放过他! 慕容巳起身,手握花枪跳上台来。寒冰掌是慕容巳从玄冥老人那里偷学的,掌法冰寒狠毒,在这种场合根本拿不出手。我仔细看了看他的额角和嘴唇,心下奇怪他是如何抵御寒气反噬的。 我举剑将这无关的想法挥走,架住攻到面前的花枪。慕容家的花枪枪身修长,枪尖锋利,是难得的中距离武器,能攻能守。无论是云散惊鸿,还是风起月碎,我根本找不到近身攻击的机会。邢天说得没错,对付秋水剑,一杆长枪足以。 我不再与慕容巳纠缠,足尖一点,后掠,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慕容巳见我突然后撤,也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将我锁定。 第十三章:决战兵器谱(下) 我压下喉头的腥甜,喘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疏导催动体内的阳元真气,右手轻轻一抖,秋水剑在我手里掉了个头,剑尖朝下,猛地用力插入擂台中,剑鞘也解下丢在一边。既然慕容枪专克秋水剑,那我就不用剑了。 慕容巳见我弃了兵器,微一蹙眉,继而目中爆出精光,提枪向我攻来。我手上捏了一个掌诀,双脚错步变换,欺身迎上。 枪尖带着杀气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却无法深刺,扎、刺、挞、抨、点,次次都被我避开要害。 伤口流出的血液晕湿了我身上的黑衣。以前被关在日月教的时候,邢天只给我白色的衣服。在连云堡醒来后,我的衣服都是寻常的青布麻衣,只有这一身从里面的小衣到外面的长衫,清一色的纯黑,特地为今日准备。 慕容巳开始皱眉,我的身法却越来越快,将他的防护范围挤得越来越小。 我听见有人喊出“六出步法”,不禁往主位上看了一眼,幻月真人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看好戏的模样,我轻轻勾了勾嘴角。别人当这是六出步法,幻月真人定能认出这是邢天的步法,比六出更快更多变的鬼迷踪! 终于,我欺到慕容巳身前,他的花枪对我已经毫无用处!在他讶异的目光中,我劈手夺过花枪,掷到台下,继而双手成爪,指上骨节突起,抓上他的双臂。他还未回神就已凄厉地惨叫,被我分筋错骨废了双手。 慕容巳,你今生今世休想再握枪习武! 慕容巳把手缩在胸前,蜷着身子跌倒在地,我提起他的衣领将他丢到台下,台下观战的人让出一块地来,围着痛得昏迷的慕容巳。 会场再次变得安静,我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慕容家的人哭喊着扑到慕容巳身边,大声指责我下手太重,向主位上的人声讨控诉。连北辰阴沉着脸色,对我喝问道:“白少侠,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你为何下手如此狠毒?” 我回转身,脚尖挑起剑鞘系回腰畔,拔出秋水剑,半仰起头冷笑道:“我狠毒?能毒过他十二年前的寒冰掌?!我留着他的性命,这是他应有的惩罚!我要他后半辈子苦不堪言!” 慕容家的人闻言越发的激烈,作势要冲上台来。 江秦提着剑飞身落到擂台上,喝道:“秋练,莫再胡闹!还不快赔礼道歉!”转身对慕容家施了一礼,“江河帮管教无方,自当还慕容家一个说法,这就收了秋水剑,废去他的武功,待大会结束押回江河帮再行处置!” 慕容家的人听他这样说,反而叫嚣得越发厉害,扬言要杀我。连北辰从中调停,提出废掉我武功后由连云堡暂时关押。 我仰天大笑,冷声道:“就凭你们,也能废我武功?” 江秦皱眉沉声喝道:“秋练!莫再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才不是,我才刚刚幡然醒悟!我提剑指向江秦,喝道:“江秦来战!今天,就将你我所有的事情做个了断!” 不待江秦答话,我已经将秋水剑舞出漫天银光,一招月华满地攻到了他近前,江秦仓促应战。 记忆中的那次打斗似乎已经遥远,那时的我并无求生的意念,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与江秦交锋。 不过话说回来,江秦在那三年里的进步也算飞速,如今的江秦大约只有那时的一半功力。而此时的我,比江秦多的大概只有在邢天那里积攒下来的对战经验,和体内胡乱冲撞的阳元真气。 我能赢他,但却不一定能从这个已经被我搅乱的大会上全身而退。团儿还在等我,所以我必须竭尽全力,安全离开! 我脚下的鬼迷踪已走得熟练,手中的秋水剑与江秦的子归剑碰撞出点点火花。 时间所剩无几,我不能多做纠缠,侧腰露出一处破绽,江秦果然刺了过来。剑尖入肉的疼痛传来,我咬紧牙,左手抓住子归剑身,秋水剑刺中他的右肩,在他防备不及的时候一脚踢中他的小腹。 江秦向后退去,秋水剑一挥,拍中他胸口的膻中穴,他的脸扭曲成痛苦的模样,喷出一口血。不待他有所反应,我已旋身到他背后,踢上他的腿弯,在他双膝着地的那一刻,回身立在他面前,秋水剑的剑尖在他喉前停下。 江秦跪在地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漠然地回视,把子归剑从腰上抽离,左手轻点,简单的止血。 没有一个人想到竟是这种结果,整个会场静得出奇,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我曾设想过打败江秦后说些什么,但江秦跪在我剑下的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所有的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咽下涌到嘴边的血腥,轻笑起来,仍在滴血的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玉,递到江秦面前,道:“龙凤齐鸣,日月重耀。江秦,你想要这个吧?” 江秦见了我手里的凤啼玉璜,苍白的脸上显出灰败的颜色,哆嗦着嘴唇问道:“秋练,你想怎样?” 我还能怎样?我惘然地笑,手指合拢,强行将真气聚到掌上,玉璜在我手里发出铿铿的声音,染血的碎屑从指缝间露出,五指张开,手掌慢慢翻转,玉屑碎石散落于地,风过,留下一地凄凉。 我后退一步,将主位上连北辰的脸色收入眼中,看着江秦摇晃的身形,满意地笑了,扬声道:“今时今日,我白秋练与江河帮恩怨两清,与江秦再无半点瓜葛!” 不再看众人的反应,我已然没了那个余力。我收剑回鞘,勉力提气,纵身跃起,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憋着一口气奔出好几里,力竭之时一口鲜血冲口而出,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倒转,我连忙扶住身边的树。胸口后背四肢,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反噬的阳元真气撕扯着我的经脉,痛得我眼前发黑。 我靠!邢天在我身上双修的时候,用这阳元真气倒是轻而易举,怎地我一人用它倒成了疯狗?! 我哇的一下又吐出一口血来,身体靠着树慢慢滑倒,不由得苦笑,老天让我重生,该不是为了让我挂在这里吧?团儿有姚叔姚婶照顾,远离刀兵,在乡野间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倒也不错,只是要怪我无法守诺了吧?邢天……呵呵,我终究欠他太多,这日魂珠恐怕不能还他了…… 眼中印出一张漂亮的脸,失去意识前我迷迷糊糊地想,邢天的伤还没好吗?怎地又变成十五岁的年纪了? 第十四章:再见邢天 意识昏昏沉沉,我似乎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寂静的山谷,无边的花海,爹爹和邢伯伯在灿烂的阳光下,带着慈爱的笑容向我走来,我身边似乎站着一个人,身量比我高一些,也是个孩子。他是谁? 然后我看见爹爹向我招手,唤了我的名字,还有……那口型似乎是,小天…… 我猛地睁开眼,胸口的疼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模糊。 “醒了?”冷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头看过去,待看得清晰,我惊得浑身一震,吭吭地咳起来,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邢天?怎么会是他?! 我低头捂着嘴,待气息平顺后,抬起头,脸上露出迷茫和疑惑:“你是谁?这是哪里?” 十五岁的邢天阴沉着脸色,蹲下身对我冷笑:“你说我是谁?打了一巴掌就不认了吗?嗯?白秋练,你倒是潇洒得很!” 我继续迷茫:“我……” 邢天捏住我的下颌骨,强迫我抬起头,冷笑变成愤怒的低吼:“我说过,你敢死我就奸你的尸!” 咦?这……他怎么会……天啊!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邢天脸上的愤怒再化成阴森的笑容,声音冷得像索命的厉鬼:“想起来我是谁了吗?白秋练!”说着,伸手掀开盖在我身上的袍子。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身上的伤口都已经仔细的包扎了,我想我至少应该对他表示感谢,可他竟然把手伸向我的裤子!我急忙捉住那只手,问:“你做什么?” 邢天的眼睛里燃着愤怒的火焰,红唇开合,吐出两个字:“奸尸!”然后就按住我的肩,堵住了我的嘴。 他在我唇上又吮又咬,湿滑的舌头钻进我口中,缠住了我的,吸得我舌根生疼。我呼吸困难,内伤让我一阵阵发晕,无力挣扎。当他终于放弃我的唇,转而咬上我脖子的时候,裤子已经被他扒掉,腿也被他分开。 我浑身的经脉都叫嚣着疼痛,虚弱得连真正的十五岁孩子都拼不过,何况是邢天?情急之下,我开始口不择言:“你的伤还没好吗?怎地这副模样?你怎么也回来了?难道你没打过那些人,也死了?” 按住我的人动作停了下来,我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但是,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情……果然,肩上狠狠的一痛,被他咬了一口,再被柔软的舌头舔了舔。 邢天抬起头,沾血的舌头在唇上舔了一圈,更像索命的厉鬼了!我赶紧找话:“你这模样只有十五岁吧?你行不行啊?” …… 我到底有多不知死活啊!!果然是醒来后过得太悠闲了吗?!! 邢天的手指挤了进来,他在我头顶冷笑:“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十五岁的邢天和二十五岁的邢天一样行…… 阳元真气在邢天的引导下变得温顺而柔和,运转一个周天后,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我疲惫地闭着眼睛,感觉到他从我身体里退了出去,然后嘴被掰开,塞进一颗药丸,咽喉被他一捏,药丸滑入腹中。 “小还丹?那是我的!”我留给团儿的…… 邢天一下拍在我的胸口,我实在累得很,只哼了哼。我听见他的声音变得飘忽:“没收!白药也都用完了……” 那也是我留给团儿的…… 陷入黑暗的时候,我悲哀地想到,跟邢天是没道理可讲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和邢天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 他身体长高了许多,看上去十七岁的样子,一张脸稚气尚未完全消退,坚毅已经显现。他的头贴靠在我胸前,睡得很沉。我转动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山洞之中,身下铺垫着厚厚的茅草,身上盖着两人的衣袍,周身的经脉已经不再疼痛,胸口也不再痛得那么厉害。 难道一颗珠子也会认人吗?果然是日月神教的东西! 邢天的呼吸快了几拍,抱着我蹭了蹭,蹭到了包扎伤口的布条,然后突然顿住,睁开眼,果断地推开我,漂亮的脸上还带着红晕,已经清醒桃花眼冷冷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山洞。 我爬起身,穿好衣服,暗自感叹,日魂阳元真是好用,只一次我的内伤就好得差不多了,或者该说我很好用。可是邢天为何还只有十七岁?抑或是小还丹的缘故?那他怎么不吃?因为我说那是我的?怎么会!那是因为他那别扭的自尊?这个,很有可能…… 之前我能与邢天安然相处,是因为我以为此邢天非彼邢天。如今我知道了,此邢天就是彼邢天,那我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他又会如何对我? 他会救我,大约是认定了我体内的日魂珠连同我这个人都是他的私人物品。但是,他怎么会回到这个时候的?究竟从哪天哪刻开始,他就是那个邢天了? 我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乱,脑袋里纠结成一团乱麻。 邢天的声音突然轻飘飘地响了起来:“没事少发呆,你已经够笨了!” 我收起心里乱糟糟的想法,低着头沉默以对。邢天也不再说话,熟练地升起火堆。 有了火,山洞里亮了许多,不再那么冷了。烤鱼的鲜香飘过来,我突然觉得手上少了点什么,转动眼睛搜寻了一圈,抬头问道:“我的剑呢?” 邢天翻动着串在木棍上的烤鱼,眼睛斜都不斜一下,只抬了抬下巴。 我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秋水剑好好地躺在角落里。我走过去把她捞进手里,用袖子擦了擦,拔出剑,剑身光洁如新,在温暖的火光下泛着一层清寒。仔细想想,自从江城把秋水剑作为爹爹的遗物交给我后,只有她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 邢天年轻的身影印入我的眼角,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孤单。 十年前,我爹和他的父亲一同葬身于落霞山,自那以后他就承担起了日月教教主的责任,年幼的他想必处处受制,过得并不开心,而我在日月教的时候好像从未见过他的母亲。至少我还有爹爹的秋水剑,邢天他…… 我在火堆边坐下,邢天似乎僵了一下,我手里握着秋水剑,拇指在剑鞘上来回摩挲。我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不管他以前如何待我,以后如何待我,该说的话总要及时说清楚。自欺欺人和被人愚弄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第十五章:山洞里的事情 这次邢天真的僵住了,半响才开口:“你说什么?” 他应该听到了我刚才的话,或许是真的没听清,或许又是一通冷嘲热讽。树枝干草在火堆下燃烧出美丽的花纹,最后化成悲哀的灰烬。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对不起,我打了你!谢谢你救我,为我疗伤!” 山洞里只剩下枯树枝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在我以为邢天不会回应的时候,听见他声音淡淡的:“哦。” 我看过去,他正低着头收拾烤鱼,我只看到他光洁的额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大概,就只是这样了…… 我转回头继续看火堆下的树枝,开始盘算要不要出去找些吃的。一条香喷喷的烤鱼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说了叫你少叹气,当心未老先衰!”声音不大,却少了些冰冷。我抬头看向邢天,这鱼是给我的吗? 邢天不耐烦的皱眉,道:“不吃拉倒!我丢出去喂狼!”嘴上说着,手上很强势地把鱼塞到我手里。 我低头看手里的烤鱼,那只凸出的鱼眼呆滞地望着我。 我问:“你要取日魂珠吗?”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是日魂珠就在我体内。那是他的东西,若他执意要取回,我也没有立场反对。只希望他下手可以快一点准一点,或许我还能活着,还能去接团儿。 邢天静了一阵,答:“不急,是我的终究跑不掉!” 他是在警告我吗?我再问:“那你要把我关起来吗?”像之前那样…… 他呼吸一滞,一眼瞪过来反问道:“你还想死吗?” 我自然是想活的!我想和团儿一起好好活着!自由自在的过平静的日子!所以我才冒着阳元反噬经脉尽毁的危险,和江秦、和江河帮、和整个武林、和我不堪的过去做了了断! 可是,你又出现了,带着那三年的记忆…… 邢天轻咳一下,目光闪躲了一下,换了和缓些的语气问:“我是说,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寻死觅活吗?” 我寻死觅活?不,不是,那时候的我,只是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生与死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了区别。但是现在不同,团儿在等我,我还有期望! 我咬了咬牙,迎上他的目光答道:“不会!即使你要我死,即使整个武林都要我死,我也要试着活下去!” 邢天漂亮的桃花眼里泛起一丝涟漪,声音里似乎带了些释然,道:“那就好好活着吧!”他低下头吃鱼,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侧脸的线条在温暖的火光中显出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急着取回日魂珠,但却没说会让它一直留在我这里。他说让我好好活着,却没说不会再把我关起来……等一下,他的意思好像是只要我不寻死,他就不会囚我。那他以前把我幽禁在日月教,是不想我死?一直折磨我,逼着我学那么多东西……难道是想激我反抗他,继而求生? 这,可能吗?我不想活,他不正好可以取回日魂珠吗?他……为什么? 第二日醒来,外面正在下雨,天空灰蒙蒙的,雨水倾泻而下,打在树枝草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至少于行动无碍,再过两天武功应该就能恢复大半。昨晚我心不在焉,吃了鱼就睡下了,邢天没再提双修,早上起来的时候他正在烧水,也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铁锅。 我想等雨停了就走,去找团儿,与团儿一起自由平静的生活,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但是…… 邢天身边的石头上,放着用宽大的树叶包着的东西,该是他寻到的食材。我凑过去看,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鱼,圆滚滚的脑袋,肚子被剖开,内脏剔去了,连皮也剔得干干净净。 正在疑惑,一条死不瞑目的鱼突然甩了甩尾巴,吓我一跳。邢天转头看了看,道:“这是河豚。” 河豚?含有剧毒,食之杀人的河豚?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邢天嘲道:“这就怕了?昨天不是吃得挺香的吗?” 昨,昨天?昨天也是河豚?那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我抬起头,像鱼一样睁大眼睛望着邢天。 邢天似乎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连声音里都带了笑意:“放心!河豚的毒只在内脏和皮肤里,处理得干净就不会有事。” 毫不预兆的,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些画面,似乎是在水里,一条条圆滚滚的小鱼儿,身上长着细细的小刺,睁着圆圆的眼睛吐出一串串的泡泡,一只孩童的手伸了出来,小手指朝鱼儿身上一戳,那鱼儿的肚子一下鼓胀成一个球儿,甩着尾巴想躲开,却怎么也游不快跑不远。 那就是河豚吗?真是奇怪,我根本不会水,怎么会在水里? 我猛地眨一下眼睛,不再理会邢天的神色,低头去看被剥成裸体的河豚,问:“这些要煮着吃吗?” 邢天再次丢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不,就这样生吃!” “生吃?!”我完全没忍住,问出了口。果然见他一脸的悠闲,观察着我的脸色,像品尝一盘开胃的小菜。我对他来说,就是样有趣的玩具,再加上日魂珠的寄主。 邢天勾起嘴角,桃花眼弯了弯,微微笑了起来,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变得生动,带着灵慧之气。我见过他的冷笑、他的讥诮、他的愤怒、他的冷漠、他的面无表情,却从未见过他高兴愉悦的表情,从未见过他真心的笑容。 邢天拿出一把小银刀,割下一块鱼肉,喂到嘴里,嚼了几下,喉头蠕动一下,咽了下去,道:“就这样吃!” 我看看他,再看看被割了一刀的鱼,指着锅子里的水问:“那你烧水干嘛?” 邢天挑了挑眉:“洗澡!” “……” 邢天无视了我的反应,颇有些遗憾地看向小铁锅:“不过看来只能擦一擦了!” 我转过头,无语地望着洞外的雨帘。 一块白嫩嫩的鱼肉递到眼前,我看看邢天,他把手上的鱼肉往我嘴边送了送,示意我张口吃下去。 邢天,喂我吃东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不对,今天下雨没太阳!那肯定是这鱼肉有问题!一定是!这鱼肉有毒,剧毒无比!! 我浑身僵硬地与邢天对视,邢天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把鱼肉送进自己嘴里,啪一下把银刀扎在鱼身上,端起锅子瞪我:“我警告你,不准偷看!”然后往洞里面走去。 第十六章:日魂珠的位置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一连下了三天,终于停下来了! 我走出洞外,在漫天的星斗下辨别着方向,估算着这片山林的大小。 因为身上的伤,邢天禁止我走出山洞,食物都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河豚、田鸡、蛇,还有老鼠,就是没有正常一点的野兔山鸡……嘛,其实闭上眼睛,别想那么多也能吃下去。 邢天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你想去哪?” 我想去找团儿,我答应过他等事情办完了就去接他…… 邢天走到我身边,冷冰冰地道:“我虽然说过不再关着你,但日魂珠是我的东西,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你必须呆在我身边!”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握紧手里的秋水剑。不,还不行!除了秋水剑法和江河帮的功夫,我会的那些都是他教的,我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若把日魂珠取出来还给他呢? 我平静地问:“日魂珠在哪?” 邢天一愣,沉默地看着我不答话。我转过身正对着他,伸开手臂,身体空门大开,再问:“日魂珠在什么位置?” 邢天沉着脸色,不声不响地盯着我。我把空着的右手贴到胸前,一面沿着任脉从鸠尾往下滑动,一面观察者他的神色,最后停下:“是这里吗?” 邢天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厉声问:“你要做甚?” 气海,偏偏是气海……不,应该说果然是气海,阳元真气源头,我早该知道……我笑起来,道:“把日魂珠还给你啊!”我想我笑得一定很难看,邢天眼中的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 “你!”邢天剧烈的喘息起来,喝问:“你疯了吗?你自己说的话已经忘了吗?!” 怎么会忘?我是那般地渴望能好好活着,和团儿一起,自由的,平静的…… 邢天咬牙切齿地瞪着我,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过了一会儿,他狠狠甩开我的手,背过身去,冷声道:“罢!我不会再强迫你什么,但你也没有权利躲着我,至少你要在我知道的地方!一旦你断气死掉,我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回收日魂!” 他肩上的发丝微微颤动,我想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唉,身体里面带着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样东西又对它的主人非常重要,而这个主人偏又……没什么比这种事情更让人觉得无力了…… 我突然觉得疲惫,道:“就这样吧……”转身进了山洞。 看来我得先应付了他,再去接团儿……也好,估计慕容家正寻我报仇呢!连北辰亲眼看见我捏碎了凤啼玉璜,此刻大概也在满世界追杀我。至于江秦……他和江河帮怎样都已与我无关,无所谓了…… 我又做梦了,似乎是在水里。水很深,阳光透过水照下来,在头顶变换出迷离的色彩,水草在身边漂浮摇摆,有鱼儿在中间游来游去,大的小的。 我很开心,很简单的,许多年没有尝试过的纯粹的开心。我的胳膊似乎被一个人拉着,他和我一起踩着水,很可靠很安心的感觉,不用担心抽筋溺水,不用害怕迷路。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这应该也是十年前我丢失的那些记忆里的碎片。在连云堡醒来后,那些记忆开始慢慢恢复,如同一个迟到的朋友,在厚厚的雾气中慢慢现身。我期待着大雾散去的那一天。 “你打算去哪儿?”邢天这样问我。我看着眼前的路口,摇了摇头。既然暂时不打算去接团儿,那走到哪里都一样。 邢天道:“那先跟我走吧!” 我看向邢天,思考着这句话后面的动机和可能的后果。 他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应有的模样,说不定会有需要日魂珠的时候,那是我欠他的。而且有他在,被追杀的时候也会安全许多,当然,前提是他的确不希望我死掉。他有着近乎别扭的骄傲自尊,说过的话一定会遵守。暂时来看,这似乎是个选择。 我问他:“你要去哪里?回日月教吗?” 邢天道:“不,我还要在外面呆一段时间。放心,我不会去找谁的麻烦!” 他不会找麻烦,但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他或者找上我,也许他与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麻烦。我考虑了一下,道:“我不去两巫山,我要离开的时候你不能阻拦。” 邢天扯起一边的嘴角,笑道:“神教总坛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还有,你离开的时候必须要让我知道。” 这么说是答应了?我别开眼睛,不去理会他带着讥讽的笑容,直接道:“好,那带路吧!” 我们走的都是偏远的小路,只在小村落作短暂停留,买些干粮,终于不用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我们没有买马,尽量避开热闹人多的地方,避免与人接触。 这样走了十来天,我们来到一个稍显繁华的小镇。 时已傍晚,邢天带着我在窄巷里左绕右绕,绕得我快要头晕的时候,终于在一户极为寻常的小院外停下。那小院木门紧锁,两边与其他人家一般有残破的红纸对联,沧桑的岁月痕迹刻在木门的纹路之上,门环却是光滑鲜亮,显是主人时常擦拭。一株花藤爬过院墙垂下,花期未到,藤上的叶子郁郁苍苍,煞是喜人。 邢天抬手,在木门上轻轻重重地敲了几下。想是日月教的暗号,我别开头望向来路。片刻间,有一妇人的声音在院内应道:“来了来了,莫催!”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个身穿寻常蓝布衣衫的妇人探出头来,一见邢天,立即笑眯了眼睛,朗声道:“哎呀,他小叔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邢天淡漠地点了点头,在橘色的夕阳中抬脚进门。我跟在他后面往里走,身后传来妇人与邻里的应答:“是啊,我家孩儿的小叔,年纪轻轻就在外面闯,难得来一趟呢!” 邢天并不回头,脚步不停,我跟着他一直进到内院。 一道糯糯的童音响起:“阿爸!”我循声望去,一团小小的身影向我扑过来,身体在理智之前做出反应,我弯下腰向孩子伸出手:“团儿!” 柔柔软软的身体扑进我怀里,心里像是一下被填满了,仿佛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再无缺憾。 团儿在我怀里咯咯的笑着,伸手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闭上眼睛,近乎沉醉的嗅着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味儿,慢慢平静下来。 第十七章:我的团儿 我把团儿拉开些许,问道:“团儿,你怎么在这里?姚叔姚婶呢?” 团儿一下变得局促起来,绞着手指,闪躲着目光不敢看我的眼睛:“阿爸,我,那个……哦!”他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一边的赤炎,道,“赤炎叔叔说带我来找你!” 这死孩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抱着他嚷起来:“他这样说你就跟他走啊!他是你什么人啊?把你卖了怎么办?你小命还要不要了?几天不见胆儿长肥了是不是?!” 团儿红了红眼圈,继续绞手指,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看了让人心疼。我压了压火气,接着问:“姚叔姚婶知道吗?你走的时候他们知道吗?” 团儿吸了吸鼻子,闷闷地道:“我留了条子在桌子上,告诉姚叔姚婶我来找阿爸了。” 我皱起眉:“你都写了什么?姚叔姚婶他们能识得几个字啊?” 团儿摇头,两只小手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没写字,我用画的!”我看不懂他的手势,继续皱眉,这孩子怎地不让人省点心? 邢天突然在一旁开口:“去书房吧!”说完朝赤炎看去,赤炎一低头,转身在前面引路。 从外面看,我只道这是家普通的农户民宅,走进门才发现这宅子意外的大,外院、内院、后院,卧房、厢房、书房、厨房。果然是武林正派防了又防,却防不胜防的日月神教,这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吗? 我抱着团儿坐在椅上,团儿坐在我膝上,手里抓着支毛笔在纸上涂鸦,我越过他的头顶仔细看着。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人,背对着一座歪歪扭扭的房子,踏上一条小路,小路慢慢变细成为一条黑线,弯弯绕绕,线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手上拿着细细长长一根棍儿的人。 我松开眉头,无力地叹出一口气。好吧,就算姚叔姚婶看得懂,可他们要担心的呀! 团儿扭过头,乌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姚叔姚婶他们怎么样了?还有村子里的人,邢天他该不会……这般想着,我抬头看向邢天。 邢天的视线与我的碰到一起,似乎僵了一下,眼中爆出一粒火星,偏过头抱起手臂,冷声道:“赤炎,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赤炎恭恭敬敬地答道:“教主吩咐,命赤炎带小公子到这里来,不可伤他吓他,也不得惊动村里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他的声音意外的清亮好听,像是雨水敲打在风钟上的声音,好听是好听,却平淡的缺少最基本的起伏变化。 我以前就知道他。赤炎,一个存在感稀薄的,沉默少言的,从来没有表情的男人,与其说是邢天的侍卫,不如说是他的影子。记忆里,除了邢天重伤缩回孩子的模样呆在连云堡的那段时间,其余时候,只要邢天出现,他就一定在,即便不在身边,也一定跟在附近,即便肉眼看不见,连气息也寻不到,也一定隐在暗处。 邢天抱着臂,眯起眼睛,微仰起下巴看向我,一脸的阴沉。 即是说村里的人都没事了?给冷面杀手侍卫分下这样的任务,还真是难为他了……我低下头,抿嘴想了想,把那张纸挪到一边,扯过另一张拿镇纸压好,道:“那你再画一张,告诉姚叔姚婶你找到我了,好让他们别担心。” “哦!”团儿使劲点头,用心的在纸上画起来。 现在有团儿在身边,若是被人追杀也不易应对,万一再被江秦他们围杀……我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对了,邢天他似乎还没有放过我的打算,他,会不会,给团儿喂了什么药?我抬头向立在书案侧边的人望去。 邢天察觉到我的目光,看我一眼,呼吸乱了一拍,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不屑地冷哼一声,拂袖走了出去。 看样子应该不会了,以他那别扭的自尊,根本不屑于在一个孩子身上用这种手段,或许,他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浪费。 我舒了一口气,低头去看团儿歪歪扭扭的画作。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嘴巴咧得老大,夸张地笑着,两个人都比先前的那张大了许多,可以清晰的看出大的那个手上拿的是一把剑。等安定下来了,若团儿喜欢,找些画本给他临摹吧! 我拿过团儿手里的毛笔,在笔洗里涮了涮,放好,心里盘算着,画是画出来了,要怎样送到姚叔姚婶手里呢?我只知道这里大概在连云堡东北,邢天带着我在路上东弯西绕的,也不知到底隔了多远。 赤炎又开口了:“教主吩咐,让我把画送出去。”我抬眼看去,他一脸的漠然,连眼睛里都看不出一丁点的神色。 我对他点头道:“如此有劳了!”伸手去取墨迹已干的纸,眼角却意外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不愉的神色,一闪而过,快得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我顿了顿,收回还未碰到纸张的手,把团儿放到地上,站起身来。 团儿开心地笑着过来拉我的手:“阿爸,你不生气了?” 我咧开嘴朝团儿笑了一下,团儿高兴地拉着我的手摇晃起来,我道:“晚上不许吃饭,现在起面壁思过到明日鸡叫!” 团儿瞪大眼睛,小嘴儿一瘪,皱起一张小脸儿,软软地撒娇:“阿爸——” 我收起脸上的表情:“明天的早饭……” 团儿一个激灵,放开我的手,小身板儿站得笔直笔直:“阿爸明天见,团儿去面壁了!”说完转身就往外窜。 我一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慢些,别摔着了!”团儿随口应了一声,我松手,他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出去。 我转头对赤炎道:“麻烦转告邢天,晚上不用准备我和团儿的饭了。”追着团儿快步出了书房。 团儿蹲在墙根儿面壁,我关上门,走过去站在离他一肩宽的地方,解下秋水剑斜靠在墙上。 团儿小心地侧了侧头瞄了我一眼,又迅速回头看向空白的墙壁。我故作不知,面对墙壁站好,研究起墙上的纹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团儿的肚子叫了,我继续盯着墙壁,恍若不闻。团儿动了动腿,侧头看了看我,诺诺地道:“阿爸,你去吃饭吧!” 我叹气道:“阿爸陪你一起面壁。” 团儿道:“阿爸……” 我问他:“团儿,知道阿爸为什么罚你吗?” 团儿低下头又开始扭手指,嘴里哼哼唧唧:“我没听阿爸的话,没乖乖在家等阿爸来接……可是阿爸,你说等事情办完了就来接我,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办完啊?” 第十八章:蹲墙根面壁 我心里一软,抱歉地道:“对不起!阿爸有事情耽搁了。” 小孩子的教育马虎不得,还是都讲清楚的好。我如此想着,便接着道:“阿爸有错,所以阿爸罚自己跟你一起面壁。团儿,我罚你是因为你太容易相信人。你这次遇到的是赤炎,他没把你怎样是你运气好,若你真被人卖到阿爸找不到的地方怎么办?若你被……”我咬了咬牙,再也说不下去。 那些事情,我想都不敢想…… “阿爸……”团儿的小声儿带出了鼻音。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缓了缓心中的烦乱情绪:“团儿,你这样突然走掉,姚叔姚婶该多担心啊!” “阿爸,我错了,”团儿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抬手在团儿头上揉了揉,轻声道:“团儿,你是男子汉,不能这么轻易就掉眼泪。”顿了顿,继续道,“阿爸要你记住,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是良善之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团儿吸了吸鼻子,憋回眼泪,重重地点头:“阿爸,团儿记住了!” 我再揉一把手下柔软的发,微微笑起来:“但是,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是坏人。以后,阿爸会一直陪着你!” “嗯!”团儿再次点头。我笑着收回手,继续面壁。 静了没多久,小孩儿又不安分了,动一下腿扭一下脖子。我不作声地看他折腾,时间长着呢,总一个姿势站着,落下毛病就糟了! 团儿看我目不斜视默不作声,抓了抓小耳朵,唤我:“阿爸,问你件事……” 我半闭着眼:“什么事?” 团儿见我没训他,抬头望我:“那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我一愣,转过去去看他,奇道:“什么漂亮姐姐?” 团儿又扭了扭手指,一个小孩儿做这种小动作是很可爱,可团儿是男孩子,总得长大的,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让他改掉这个小动作,听他叽叽咕咕地开了口:“就是,就是跟阿爸一起来的那个漂亮姐姐啊!” ……我听见门外有一道呼吸猛地一滞,然后变得粗重,似在压抑怒气。团儿,你可真……强大!阿爸佩服你啊! 我勾着嘴角,忍住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我道:“团儿,那人是男人,跟你和阿爸一样的男人,你该唤他阿伯!” “啊?男的呀?”团儿迷惑地看着我诡异的笑脸,想了想,不扭手指了,笑起来问我,“那他就不能和阿爸成亲了?” 成,成亲?我皱起眉:“成亲?你听谁说的?” 团儿以为自己说错话,脸上的笑变得忐忑起来:“我听牛大伯说的,他说阿爸你年纪虽小,却知道疼人,该找个好女人……” 我?我还能找个好女人吗?看着团儿脸上的不安,我忽然明白过来,这小孩儿是怕我娶媳妇了会冷落了他。我暗叹一口气,问:“团儿,你不想要阿妈吗?” 团儿脸上的不安扩大成惶恐,瘪了小嘴儿道:“阿爸……” 小模样看得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伸手在软软的小脸蛋儿上掐了一下,哄道:“团儿,阿爸不会成亲,阿爸守着团儿过一辈子,好不好?” 团儿拉住我的手不放心地问:“真的?” “真的!阿爸不骗你!”我捏了捏团儿软软暖暖的小手。 团儿怕我反悔一般,赶紧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住我的小指,道:“那我们拉勾勾!”一面上下摇晃起来,一面念叨,“拉勾勾,盖个章,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勾,团儿兴奋地抬眼看我:“阿爸,拉了勾不许反悔哦!”我突然恍惚了一下,记忆里似乎有人曾经勾着我的小手指,与我许下了什么。 “阿爸!”团儿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勾着团儿的小手指,晃了晃,笑着道:“嗯,绝不反悔!” 团儿开心地笑起来。“行了,接着面壁吧!”我松开柔软的小手。 接下来团儿安分了许多,时不时还是会有些小动作。半夜的时候他开始犯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下碰到墙上,磕得他抱着头直哼哼,却又不敢大声,小心地偷眼看我,瘪瘪嘴,跺一下脚,继续面壁,然后接着犯困。 我看他那可怜的小模样,想起小时候爹爹罚我面壁的事儿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我是做错了什么。 眼看团儿闭着眼睛往后面仰去,我一伸手,挪到他身边,让他倚靠在我腿上。团儿睁了睁眼,就这样靠着我睡了过去。我叹出口气,脱下外袍裹在小小的身子上,扶着他立在墙边。 团儿,你若是再出什么事,阿爸真的…… 透过窗纸,我看见外面的天光逐渐变亮,终于听见了鸡叫。 我弯腰抱起团儿,挪动僵硬的双腿,倒在床上。怀里的小人儿动了动,痛苦地皱着小脸儿。 我脱下我和团儿身上的外衣,拉开被角,蠕动身体钻进去,让团儿枕在我胳膊上躺好,搓热双手在团儿腿上揉按。团儿闭着眼睛哼了哼,脸上痛苦之色稍减,在我怀里蹭了蹭,没过多久就松了眉头,睡得沉了。 我也困得不行,自从在连云堡醒来后,我还没熬过夜,果然是日子过得太悠闲了! 迷迷糊糊间我又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被爹爹罚,蹲墙根儿面壁,靠在墙上睡了过去,爹爹抱我回房给我揉腿。梦里听见一个无奈的声音,似乎说的是:“……逞什么强!心疼了吧……”爹爹接口道:“小孩子要从小管教……多关心关心小天……” 梦醒,团儿缩在我怀里睡着,不知何时竟已换到我的另一边。我不敢再想梦里的小天是谁,隐隐约约觉得那个答案会改变很多事情。重生后已经有太多的事情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只要团儿安好,其他的,我也无心无力过问。 我小心地起身,给团儿盖好被子,走出房门,外面已是下午时分了。 邢天翘着腿歪在走廊躺椅上,暖暖的阳光流泻而下,锦衣墨发,衬得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越发得像是不沾世俗的仙人。 他在看手里的一张纸,脸色严肃,微蹙着眉。应该是日月教的事情,正如此想着,就见他松了眉心,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目中冰冷,带着一丝狠厉。我突然觉得他长成这样很浪费,一张仙子一般的脸上却有着恶鬼的表情。 我转身打算去厨房找些吃的,给团儿煮点粥,却听他在背后唤我:“白秋练,让你儿子起床吃饭,再睡晚上就别想安稳了!”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他正与赤炎吩咐着什么,随手把那纸团在手心,用力握了握,松开手,那纸张已经化作扉粉随风而散。 第十九章:团儿改名儿 团儿翻了个身,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对我道:“阿爸,我还是很困……” “你不饿吗?”我立在床边,手里拿着衣服问他。 团儿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张小脸儿可怜兮兮的:“饿……” 我把他从被子里挖起来,一边给他穿衣一边道:“那就起来吃饭,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团儿伸开胳膊配合我,嘻嘻笑道:“睡不着也没关系,反正有阿爸陪着!” 我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无奈道:“想得倒好!先吃点东西。” 洗过脸,团儿看上去精神多了,我牵着他的手来到饭厅。 清粥、小菜、馒头、豆包……我转头看了看天,疑惑地想,难道我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了?正望天,就听对面的邢天开了口:“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 我低头一看,团儿听见邢天的话,抿着小嘴儿有些委屈地望着我。我笑着抱起他,放在椅子上坐好,道:“阿伯的意思是团儿有很长时间没吃东西,要先吃些清淡的,对肠胃好。” 团儿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抬头去看邢天。我使劲给邢天打眼色,邢天别开眼睛假假地咳了一声,说话有些磕磕巴巴:“嗯,就是这样,吃吧!” 咦——邢天脸上可疑的神色是……什么?好诡异! 我再一次对无法理解的事情选择无视,坐下来给团儿盛了一碗粥,又给自己一碗,拿起筷子正要开吃,却看见邢天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我,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给他也盛了一碗,要不要给赤炎也盛一碗呢?我瞟了一眼垂手立在一边待命的赤炎,面前的盘子里多出来一个白胖胖的包子:“他吃过了!” 邢天,你练过读心术不成?我有些吃惊地看向邢天,对面的人已经开始埋头喝粥了,这个妖孽就连喝个清粥也这般优雅!再看团儿,他正抿着小嘴儿眼巴巴地望着我。我给他夹了个豆包,道:“吃饭吧!” 团儿欢呼一声:“噢!阿爸吃饭!阿伯吃饭!”我笑了起来,端起碗喝粥,眼角却瞥见邢天愣在那里,嘴角还挂着汤汁,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观!我很好心情地拿起包子往嘴里喂。 呜……好大的韭菜味,为什么是韭菜包?!我抬眼一看,果不其然,邢天正津津有味地嚼着大肉包!我满心的无奈,撕了片包子皮丢进嘴里。 团儿人小小的,手也是小小的,一双手把豆包捧在手里,像林间的松鼠捧着松果球一样,一点一点往嘴里咬,腮帮被塞得鼓鼓的。 我忍住难闻的韭菜味,把整团的韭菜馅囫囵着吞下,再喝一口粥,笑着戳了戳团儿的小脸儿:“豆包好吃吗?” 团儿咽下嘴里的东西,非常满意地点头道:“好吃!” 我伸出手指擦了他下巴上的一粒豆沙,凑到嘴边舔了,又香又糯的确不错。我道:“那以后叫你豆包好不好?” 团儿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歪头问:“为什么?” 我笑着回答:“因为面团儿长大了,变成了豆包!”对面的邢天突然呛了一下,憋着气咳得难受。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关注我儿子对这个新名字的态度。 团儿的注意力也回到我这里,眨了眨黑亮的眼睛,想了想,又问:“那阿爸喜欢豆包吗?” 我点头答道:“喜欢!” 团儿咯咯地笑起来:“那好,我就叫豆包!” 我捏一下我家豆包的小脸儿,道:“豆包真乖!” 邢天嘴上捂着一块巾子,咳得满脸通红,见我和团儿看他,匆忙地在嘴上擦了两下,站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我望着邢天僵硬的背影,疑惑地想,怎地邢天重生一次和我记忆中的差别这么大?还是,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我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吃包子。邢天与我是什么关系?我了解他那么多做甚? 我检查了以前教豆包认的字,又找出一本字帖教他识字描红。整个过程都没见到邢天和赤炎,我与豆包在书房悠闲的消磨了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 晚饭是昨天给邢天开门的妇人送来的,她只送到内院院门,不肯多走一步,大概是邢天定下的破规矩。 这宅子大是够大,收拾的也干净,可就是不见人影。看不见不是说就没有了,我一直有别人监视的感觉。 这里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 收拾了碗筷正准备送到外院,那道监视的目光忽地消失,然后邢天出现了。 他立在门边背着手道:“你们跟我来!” 我不知道邢天打算做什么,与豆包对视一眼。豆包眼中没有恐惧不安,有的只是好奇,他向我伸出小手,我一笑,牵起那只软软暖暖的小手跟了上去。 邢天把我们带到一个房间,看位置和大小,应该是主屋正房。 邢天道:“今天起,你们就住这里。书房和饭厅你们去过了,这是卧室,从这里走,”他掀开一块厚厚的帘子,在前面引路,来到一个有水声的满室雾气的房间,“这是浴室,引了地下热泉。” 邢天对我的疑惑和豆包的好奇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原路返回,指着卧室里间的柜子道:“柜子里有衣服被子,送饭的汤婆你们见过了,一日三餐由她负责。” 原来那个面容慈祥的妇人的称呼是汤婆,还真是……恰如其分……等等!这里应该是邢天的卧室吧?我和豆包睡这,他睡哪儿? 邢天再次从我脸上看出我心里想问的话,眼底带出一丝笑意,伸手一指:“你们睡里间,我睡外间。” 我,我没听错吧?我和豆包睡里间,他睡外间?不不不,我没有觉得床小。相反,这床很大,有我在连云堡住的那贵宾单房里的那张床两个大,而且看上去很结实很舒服,我和豆包躺着一起打滚都没问题。 问题是他为何这般安排?方便监视吗?他有必要这般事必躬亲吗?还是说这种事情交给下面人他不放心?又或者是一个上位者奇怪的地盘观念、占有欲? 我正胡思乱想,又听邢天道:“好了!别在这儿杵着,快去洗澡吧!” 呃,原来嫌我们脏了……也是,我这一路上都没好好洗过,昨天到了就与豆包一起罚站,面壁了一整晚,早上倒头就睡。那张床,估计,大概,应该,很可能,已经被邢天销毁了……我突然很好奇那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幸存下来? 第二十章:强迫与自愿 我从柜子里拿了换洗衣物,带着豆包嬉闹着洗刷干净,把人抱到床上,拿了布巾给他擦头发。 小孩儿的头发光滑柔软,凉凉的从手上滑过,皂角与苓脂的味道和着淡淡的奶香,钻进我鼻子里。我没来由地想起,邢天窝在我怀里睡觉的时候,他的头发乌黑油亮,如丝如瀑,也是清凉柔软的,似乎带着冷香。 我简单地擦了自己的头发,拿发带随意地系在脑后。 这时邢天披散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单衣松松垮垮的系在身上。豆包一见,立马抬手捂住眼睛,侧开头从手指缝里偷瞄。我好笑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豆包对邢天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完全无视,确定他的确是个男人之后,才放下手,咧开嘴对我嘻嘻一笑。 我转头瞟了邢天一眼,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屏风出了里间。我忍着笑捏了捏豆包的小嫩脸儿,他堂堂邪教教主总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 我在床头留了一只蜡烛,给豆包盖好被子,哄他睡觉,可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睡觉。 豆包枕着我的胳膊,在我怀里很舒服地蹭了蹭,满眼期待地道:“阿爸,给我唱个歌儿吧!” 唱歌?唱什么歌?我哪里会唱歌啊?豆包见我不说话,小嘴儿瘪了瘪,带着点小委屈道:“小柳儿睡觉的时候他阿妈都会给他唱歌的……” 这小模样看得我着实不忍,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道:“容阿爸想想。” 呃,睡觉的时候唱的歌,催眠曲儿吧?别说唱了,我听都没听过……可是,我真的从未听过吗?十年前呢?这般想着,一道低沉温柔的嗓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像一滴水落入安静的水面,荡起点点涟漪。 我努力回想着那调子,轻拍着豆包的后背,低低地哼起来:“……万物之初……之始……元之力……行于经脉,存气于海……”哼着哼着,歌词渐渐清晰,腹内慢慢聚起一股柔和的阳刚真力,这是……我心中一惊,透过屏风往外间看去,原本已经躺下的邢天此刻端坐在榻上。 我知道,他在看我。 豆包眯着眼睛,有了困意。我按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抿住嘴唇,继续嗯嗯唔唔地哼唱。 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唱歌的那人是邢伯伯,邢天的父亲,而那首歌,正是运用日魂珠驱动阳元真气进行内功修炼的心法! 十二年前,我中了寒冰掌,邢伯伯为救我将日魂珠埋入我体内,每日为我运功抵御寒毒。一寒一热两股力量在我体内较劲,让我夜夜受噩梦困扰,无法安睡,邢伯伯就把日魂的心法编成了歌儿,唱给我听,哄我入睡。 也许邢天说的对,我欠他的怕是永远都还不完。我,真的欠了他太多太多…… 豆包已然睡着,我轻手轻脚地起身,给他掖好被角,转到外间。 蜡烛昏暗的光线透过屏风照过来,将外间显得更加的晦暗。邢天坐在榻上,定定地看着我。我分辨不清他的神色,沉默地与他对视。 良久,我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对不起……” 邢天似乎怔了怔,沉声问道:“什么?” 我答:“我如今才知究竟欠了你多少,怕是还不清了……” 邢天猛地抓住我的衣襟,一个用力,眼前一花,我已被他压在了榻上。我费力地以手肘撑着上半身,磕得生疼,脚拖在地上,鞋子掉了一只,冷飕飕的。 邢天在我头顶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我问:“什么?” 邢天冷笑起来:“既然知道了,那你打算怎样还?”他冷笑着,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侧,顺着脖颈划过动脉血管,钻进衣领停在锁骨上,来回摩挲,那温度让我打了个寒颤,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按住我的肩,俯下身在我耳边道:“白秋练,你怎么还?” 我怎么还?我还能怎么还?我偏头听了听里间的动静,豆包睡得很熟。邢天还趴在我身上等我的回答,我试着动了动,马上被他压得死死的。 我垂下眼帘,伸手去解衣扣,道:“别吵到豆包……” 邢天愣了一下:“你……” 怎么?难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吗?我正觉奇怪,下巴已被他捏住,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道:“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你是自愿的吗?” 这当然不是强迫,是我欠你的。我点了点头,继续解衣扣。 也许江秦说得对,我就是一辈子被人压的命,就是个……下贱东西!我才是不干净的那个…… 我跪伏在榻上,咬着枕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任由身后的人动作,仔细留意着里间。 豆包在梦中哼唧了一声,我的心一下提起来,浑身一紧,邢天发出沉闷压抑的一声,我急忙抓住握在腰上的手,恳求他停下动作。 豆包翻了个身,呼吸再度变得平缓,我这才放下心来,还未开始埋怨自己的孟浪与下贱,已被邢天抓住脚踝,就着这个姿势被他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榻上。内壁摩擦带出的火热让我毫无防备的呻吟出声,还好豆包睡得实! 我换了换气,抬眼瞪向邢天,却被他眼中的火焰烫伤,那是我不曾见过的热,很热,非常的热。 邢天猛地抽了一口气,俯身狠狠地封住我的嘴,动了几下,又烦躁地放开我的唇,拖过枕头垫高我的腰部,双手固定住我的头吻了过来,猛烈地撞击起来。 腹内那一点被不断的顶撞,我只能抱紧上面的人,让羞耻的声音消散在唇舌纠缠之中。 这场情事终于结束,我推开邢天,抓过衣服胡乱地擦了腿间的污迹,草草地穿上。邢天捉住我的手腕,问:“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情事之后的慵懒和沙哑,我抽回手,漠然道:“洗澡。”我想我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起身往浴室走去,腰间酸软,每次迈步腿间残留的粘腻都提醒着我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不过是正常的身体本能反应,无需介意,我一遍遍安慰自己。 我在里间停了停,豆包睡得安静而踏实。 我仔细地把自己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回床上,把豆包搂进怀里。豆包在我胸前蹭了蹭,依旧安睡。 豆包,你是我的孩子,我最宝贵的财富,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挂念! 豆包,阿爸虽是无用,却会尽我所能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竭尽全力给你平静自由的生活。所以,我的孩子,等以后你知道阿爸这些不堪与卑贱的时候,我会自动从你的世界消失。 只求你能记得阿爸爱你,为你阿爸愿付出全部,只求你回想起阿爸的时候,眼神不是鄙夷和怨恨…… 第二十一章:逃不开的劫 邢天还是没有恢复原本样貌的迹象,顶着一张十七岁的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每次豆包称他“阿伯”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怪异。 在这所宅子里住了几天,邢天没再提双修的要求,夜里我都和豆包睡在那张大床上,他睡外间矮榻。若是忽略掉有时候忽然变得陌生的邢天与神出鬼没的赤炎,这里的生活平静而安宁,豆包健康快乐的在我身边,这就是我一直一直想要的生活。 我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兵器谱大会是否有结果,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死了,也不知道清溪清渠是否受伤,更不知道通缉追杀自己的人究竟有多少,他们给我罗织了什么罪名扣了多少帽子。 说我逃避也好,冷漠自私也罢,邢天不说,我也不想去问,甚至不愿偷听到任何消息。 我开始希望这种短暂的带着虚伪面具的平静可以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我想我的确是累了,我需要休息。 这天晚上,我给豆包洗完澡,在浴室外碰到邢天,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对我低语道:“呆会过来,我等你。”我点了下头,牵着豆包继续往前走。 我安顿好豆包,再次走进浴室。邢天闭着眼睛,很享受地泡在水里,雾气萦绕,他的头发如墨汁一般晕开在池水中,整个人美得就像入浴的仙子,遥远且飘渺,似乎融进了雾气之中,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邢天听见我进来,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使劲一抹,水珠顺着刀刻一般的轮廓滑落,滴入池中。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太多的内容,起身出了浴池。 我把放在一旁的布巾递过去,他却不接,浑身赤裸的立在我面前,伸开手命令道:“你帮我擦!” 睡都跟他睡过了,擦个身子又有什么了不得?管他有什么花样,见招拆招就是。我垂下眼帘走过去。 湿热的水气卷着邢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重得有些陌生。我站在他的身后,用布巾包住一把头发,从上往下慢慢地擦,就像我给豆包擦头发一样。邢天的头发很漂亮,青丝如瀑,带着水的光泽,出奇的柔顺。听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是软的,不知道这话在他这里是否适用。 有着十七岁身体的他与我高差不多,看多了他年少的模样,我快要想不起来他原本有多高了。 不得不承认邢天的身材非常好,高挑颀长,骨骼匀停,没有纠结夸张的肌肉,却蕴含着力量,与他那张脸一样几近完美。但是这个自然造化的身体上,有着近乎恐怖的疤痕,有的颜色已经淡去,只留下凸凹不平的肌理,仍旧刺眼,看得人心疼。 浴室里雾气朦胧,熏得我眼里发潮。邢天胸前有一道伤疤,长不足一指,正好刻在心口上。我以前从未留意过这些,那么多次与他纠缠在床笫之间,却从未认真看过一眼。邢天,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没有父亲的疼爱保护,你是怎样长大的? 邢天握住我的手,我抬眼看他,隔着薄薄的一层雾气,我竟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猛地把我拉进怀里,双唇贴了过来,我闭上眼睛,第一次回吻了他。 他紧紧抱着我,我们似乎吻了很久。 不知何时布巾已经从我手里落到地上,我以为他还会继续后面的事情,但他只是抱着我,把脸埋在我脖颈间,沉默地呼吸,那力道似乎要将我勒进他身体里面。 我没有动,静了一会儿,伸开手臂环上他的裸背,给了他拥抱。也许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凶残冷漠,也许他也是一个缺少温暖的孩子。但是邢天,为了江秦我早已耗尽所有,两个没有温度的人凑在一起是暖不起来的,所以我们只谈日魂月魄,只谈双修就好。 邢天愣了一下,在我身上使劲蹭了蹭,然后推开我,上下打量一番,露出满意的神色,转身去穿衣服。 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的是吧?你他妈就是故意的!不就是上次被你踹下水后蹭了你一身吗?你堂堂一教主至于这么小气吗?你至于吗至于吗?! 回过神来,我气得浑身打颤,我想我的脸一定绿了,真恨不得把刚才那个心思柔软的自己爆揍一顿! 邢天是谁?他才不会需要我的同情!白秋练,你自作多情的戏码还没演够吗?一个江秦还不够你长记性吗?!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我心中思绪纷乱,邢天已经穿好衣服回过身来,道:“我明天要走了。” 哦,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巴不得离你远远的!我低垂着视线,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道:“你……”你什么你!要走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不想伺候! 邢天迟疑了一下,道:“我已吩咐赤炎留下,你和豆包不要出门,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处理完教中事务就会回来。” 乖乖等你?怎么?不把我关在日月教内,改成软禁在私宅了吗?!还特意留下赤炎看管监视!邢天,你到底当我是什么?!我他妈到底算是个什么?! 可惜,不管我心中再怎么叫嚣,这些话始终无法喊出口。他是谁我是谁,这是早就清楚的问题,我是他的一样玩具,一个双修的对象,我身体里有一样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我活该被他禁锢一生。他就是我的劫数,无论我是否重生,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是我永远逃不开的劫。 我开始后悔把豆包卷入这一切,这是个不受我掌控的漩涡,我已然无法逃离,但是豆包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后果。 邢天见我一直沉默不语,向我伸过手来,唤道:“白秋练?” 我侧身躲开,只觉得疲累不堪,别开头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知道了,还有事?” 邢天静默了一阵儿,道:“没有了。” 我转身离开:“那我去睡了。”抬脚出门的时候,邢天在我背后突然轻声问道:“既然这般疼他,为何不好好给他取个名字?” 我装作没听见,没有一丝停顿地出了浴室。 他说的没错,不管是面团儿,还是豆包儿,都只是乳名,登不得大雅之堂,入不了阎王小鬼的耳。没有名字,阎王爷的生死簿判官笔就管不了他。即使只是自我安慰异想天开,我也希望豆包可以平平安安。 我回到房间,躺进被子里,把豆包拥入怀中。 豆包,你是我的儿子,我疼你爱你,教导你保护你,我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为此我愿付出我的所有。所以,你不可以背叛我,欺瞒我,利用我,轻贱我!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能! 我的孩子,我只剩下你了,你就是我的全部…… 第二十二章:如果注定离开 我搂着豆包,昏昏沉沉地入睡,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我脸上极温柔的抚摸亲吻,像是对待一样珍贵的宝物。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呼唤:“练儿……”我不想理会这荒唐的梦境,沉睡着不愿醒来。 怎么可能?会温柔慈爱地唤我“练儿”的人,十年前双双死在了落霞山,一个是武林正道的英雄,一个是邪教的教主。从那以后,再无人对我这般亲切地呼唤。 世人为了他们所谓的大义,按照自己的意愿,把他们的故事改编得面目全非,所以我必须牢牢记住他们曾经真诚相爱,生死相依。他们陪在我身边的时日很短,但却给了我双份的,最真实最厚重的父爱。所以父债子偿,他们欠下的债,我会一一偿还。 若说豆包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那么还债大概就是我的责任与义务。对邢天,我不知道自己能偿还多少,但我会尽力而为。这是我的事情,与豆包无关,至少我希望如此。 早上醒来,外间已经没了邢天的身影,空荡荡的矮榻,似乎在嘲笑着我的自作多情与痴心妄想。 我平静地接受邢天离开,并留下赤炎监视看管的事实,陪豆包识字描红,给他讲一些简单的诗词。豆包身体条件很好,是练武的好材料,甚至比给他生命的那个人还要好出许多。我试着教他一些基本的锻炼方法,希望能帮他打好基础。 豆包乖巧而聪明,他的笑容纯真而且灿烂,尚未被世俗污染,我希望我在他身边守护的时间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与豆包仍旧住在那个房间,外间的矮榻上被我和豆包堆满了零食点心,写废了的纸张,鬼画符似的涂鸦,还有我给豆包用草叶编出来的蚂蚱。 我记得小时候有人教过我编结方法,可我总学不会,也曾经央过江秦,他总有理由推三阻四,如今我已亲手编了给豆包玩耍。曾听人说“时光是最好的老师”,这话一点没错。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与豆包一起搓洗换下来的脏衣。豆包的衣服上染了墨汁怎么也洗不干净,我开始考虑是否该给他做一件黑色的厚实一点的罩衣。 早晨的阳光温柔的照在我们头顶,豆包嬉笑着捧起盆里的泡沫,鼓起腮帮往天上吹。小小的泡泡在柔和的光线中变幻出五彩的图案,尚未真正飞起,却早已注定了破灭的结局。 我搓着手里的衣服,看豆包玩得开心,忽然伸手在他的小鼻子上点了一下,白色的泡沫沾在小巧的鼻头,当真可爱得紧,我笑了起来。 豆包也不去擦,捧了一捧泡沫作势要往我脸上糊。 我们正闹得欢腾,赤炎突然出现,立在我面前漠然道:“白公子,请你过来一下。”声音清亮,语气却冷漠平板,用字规整,脸上却没有半点恭敬的意思。 我甩了甩手,把豆包按在小凳子上坐好,擦干净他的小脸儿,道:“乖乖坐在这里,阿爸去去就回!”说完自己先恍惚了一下,想起邢天走之前说的话。 “嗯!”豆包笑着使劲点了点头。 我咧开嘴笑了笑,拍了拍豆包的小肩膀,不再去想我理解不了的事情,跟着赤炎上了走廊。 转过影壁,赤炎在前面停下,他转身递给我一个钱袋,道:“这个给你,带上你的孩子走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皱眉看着他。他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道:“这里面有纹银三百两,带上你的孩子离开这里。” 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赤炎仍旧漠然:“教主让你走。”邢天会放我走?这次要玩猫抓老鼠吗? 赤炎见我没有反应,不再掩饰厌恶的神色。他眼中不耐,声音却仍是硬邦邦的平淡漠然。 他道:“教主的功力已经练至第九层,不再需要日魂阳元,也就是不需要你了!你只需记住日魂珠是日月神教的东西,终有一日会被教主取回!” 我愣住了,他说什么?邢天的伤早就好了?那他怎地还是那个模样?难道,都已经可以收放自如,自己压制功力了?什么时候的事?以前也是吗?那他为何还要以双修之名,将我囚在他身边?直接让我死掉取走日魂不就好了?难道,为了羞辱我取乐吗?! 赤炎还在继续:“这些钱足够你们生活了,别在赖在这里!” 倒是我赖上他了?!我劈手夺过赤炎手里的钱袋,不拿白不拿,我还得养儿子呢! 我心里直冒鬼火,上前一步凑到赤炎面前,仰起脸冷笑道:“替我转告你们教主,多谢了!我白秋练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说完我转身就走,不住地在心里咒骂。 当豆包跌坐在盆子里,满身满脸泡沫的模样映入眼中的时候,那些怒火和莫名其妙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消散。 我立在院子里朝豆包笑:“我让你在这里等我,你怎地把自己也洗了?” 豆包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瘪着小嘴儿道:“阿爸……”软软的声音听得我心尖儿一颤,抬手把他从盆里拎出来,擦干净小嫩脸,问:“阿爸在这儿,怎么了?” “我把衣服弄脏了……”小豆包儿瘪着小嘴儿,揪了揪身上还沾着泡沫的衣服。 我拿手一摸,嗯,湿得够彻底的,也不知这鬼孩子怎么折腾的,这天气别着凉了才好。 我抱起豆包往房间走,安慰道:“脏了就不要了,”我把钱袋拎到他眼前晃了晃,里面的银子磕磕碰碰发出美妙的声音,“阿爸现在有钱了,给你做新的!” 豆包忽地攥住我的衣襟,眼泪汪汪地问:“那,那要是豆包脏了,阿爸是不是也不要豆包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哭笑不得地停住脚,看着豆包忐忑的小脸儿,整颗心一下子变得温软。 我亲了亲我家儿子的小嫩腮,蹭着挺翘的鼻子尖儿,轻声道:“不会,阿爸可舍不得!我儿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无论别人拿什么都换不走!” 豆包一听马上就咯咯笑了起来,眼角还挂着亮闪闪的泪花,抱着我的脖子一通乱蹭,不停地撒娇喊阿爸。我怀抱着我最珍贵的宝物,拣了两身衣服进了浴室。 舒舒服服地泡在微烫的泉水里,我一边给豆包搓着穴位,一边与他商量:“豆包,阿爸带你去旅行好不好?” 豆包满眼好奇地看过来,重复道:“旅行?” 我耐心地哄道:“是啊!跟阿爸一起旅行,看尽这世上的美景,找一个安静又美丽的地方定居,好不好?” 豆包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我:“是世外桃源吗?” 我笑道:“就是世外桃源!” 他抱着我的脖子咯咯地笑:“好啊!阿爸,我们去找世外桃源!” 我给豆包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各自收拾了东西,一人肩上挎了一个包裹,走出了这个住了十多天的地方。 豆包忽地停住脚转身笑着喊道:“赤炎叔叔再见!” 我回头,看见赤炎立在门边,我在心里冷笑,拉着豆包的小手继续迈步,豆包仰着头问我:“阿爸,我们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我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我抱起豆包,笑道:“看情况吧!” 第二十三章:我们的旅程 我带着豆包先在镇子上转了转,到钱庄把银子换成了银票和庄票。这年头,一文钱难道英雄汉,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有银子是绝对不能外露的! 我带着豆包进了一间茶馆,想打听一些八卦消息。很快,豆包皱起了一张小脸儿,闷闷不乐。也难怪,那些流言八卦里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事。还好他看懂了我的眼神,没有出声反驳。 我牵着豆包走出茶馆,在无人的街角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扶着他的手臂问道:“豆包,听了那些事情,你讨厌阿爸了吗?” 豆包黑亮的眼睛里带着迷茫,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心中暗叹,道:“阿爸的确做过很多错事,伤害过别人,也受过惩罚,阿爸不会狡辩,也不会推卸责任。但阿爸希望你能记住,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世上有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只从一个面去看,只听一方人的说辞。” 豆包看着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还是不明白。我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我问他:“你觉得阿伯和赤炎叔叔是好人还是坏人?” 豆包想了想,回答:“他们对豆包和阿爸很好,不是坏人。” 我笑了笑,道:“那方才那些人说的日月教的人呢?” 豆包皱起眉,鼓着小脸儿道:“他们到处做坏事,是坏人!都是大坏蛋!” 我道:“那你可知,阿伯就是日月教的教主邢天?赤炎是他的手下?” 豆包吃惊地睁大眼睛,张着小嘴儿说不出话来。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豆包,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相信并坚持的正义,但是,并不是每个人的正义都是一样的。这个人因为他坚持的正义做了某件事,有可能会让另一个人受到非常大的伤害,或许失去至亲至爱,或许丧失生命。” “豆包,”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儿,道,“以后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对很多人很多事的评价都不能太过绝对。不光是你亲耳听到的,有时候连眼见都不一定为实。阿爸希望你能多听多看,自己去判断,自己决定该相信什么,该坚持什么。” 豆包的眼神恢复清澈,显出坚定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阿爸,我知道了!” 我握住豆包软软的小手,低声道:“豆包,我希望你记住,阿爸爱你,为了你阿爸做什么都愿意,阿爸希望你健康平安,希望你自由快乐。若是有一天,你发现阿爸骗了你,阿爸做过的事情你不能接受,请你不要恨阿爸。只要你说一声,阿爸就会远远离开,绝不让你为难……” 豆包惶恐地抓紧我的手:“阿爸!阿爸,我……”,他红了眼圈,扑进我怀里,抱住我,“阿爸你别走!阿爸做了什么豆包都不会讨厌阿爸,也不会恨阿爸!阿爸你别丢下豆包不管!阿爸……” 我心疼地抱起豆包,后悔这些话说得太早,我蹭了蹭他的脸蛋儿,哄道:“豆包不哭,阿爸不走,阿爸一直一直陪着豆包!豆包是我的宝贝,阿爸怎么舍得离开?你忘了?我们拉过勾的,阿爸要守着豆包过一辈子!” 豆包紧紧攥着我的衣襟,吸了吸鼻子,问:“嗯,我们拉过勾的,阿爸不许反悔!反悔要掉手指头的……” 我笑道:“不反悔,阿爸会一直陪着你!” 豆包好半响平静下来。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豆包,刚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如今有一群人在找阿爸,阿爸不想遇上那些人,所以阿爸希望你无论再听到什么,都要装作不知道,装作与我们无关,不要让人知道我是谁,可以吗?” “我知道了!”豆包郑重地点头,“阿爸,我不会让人知道我们是谁的!” 我亲了亲豆包的小脸儿,赞道:“豆包乖!说到要做到哦!” 豆包拍了拍小胸脯,再次点头:“阿爸放心吧!” 我带着豆包在集市上转了转,他再没有对那些流言八卦有激烈的反应。我放下心来,置办了一些行走江湖必备的物品,买下一辆马车,正式踏上旅途。 兵器谱大会的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好一些,至少没死那么多人。当然,邢天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该死的一个也没活下来。有言回道长和幻月真人坐镇,他能杀了那些人,已是手段了得。 清溪没事,清渠也只受了轻伤。江秦输在我手里,里子面子全输光了,闭门不出,算是逃过一劫。连云堡的表小姐却没那么走运,据说被人乱剑砍死,头上的簪子连个渣渣都没剩下来。奇怪的是,慕容家的人死了大半,元气大伤,连家主都换了,慕容巳却因为昏迷,躺在房间里,一点事情都没有,可我觉得他大概更希望自己死在那场混乱里。 连云堡与江河帮在江南一带,慕容世家在巴中地区,我没道理自己个儿送上门去,所以我往北走。往北的话就是朝河内走,我在脑海中搜罗着沿途的风景名胜,计划着路线,豆包坐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出主意。 出了镇子,我找了个无人处把马车停了,把身上锦缎衣服换成粗布麻衣。我是从里到外全换了,豆包仍穿着绵绸的里衣,柔软而且舒适。 我又翻出买来的瓶瓶罐罐,嗅着味道,这个倒一点那个挖一块,搅和搅和,配出了花花绿绿的易容膏来,豆包蹲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还行,第一次配出来的东西效果不错,至少没伤了皮肤。我破相了没事,豆包不嫌弃就好,豆包的小嫩脸儿要是怎么样了,我可就罪大恶极了! 我把自己刷成了锅底,又把豆包涂成个花猫。他还挺高兴的,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这里那里乱指一通。脸上涂了又涂脖子,手上也没漏掉,收拾停当后,我与豆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哈哈大笑。 还好邢天丢给我的易容术是经典中的经典,即使我只记得一半,配出来的易容膏也能糊弄过一群,不然这么笑,非一块块的掉皮不可! 我知道有很多人满世界追杀我,但他们绝对想不到重生后的我会易容,身边还多了个孩子。 我带着豆包一路游山玩水,让他每天给我画不同的脸,他玩得不亦乐乎。 快半个月的时候,客栈茶馆开始有日魂珠在我手上的说法出现,我感到危险在向我们逼近。 虽然暂时没有被跟踪的迹象,但一切以小心为上。我找了块布剪巴剪巴,涂易容膏的时候往脸上一蒙,对着镜子画,尽量减小容貌的变化。豆包对易容膏的兴趣已淡,我干脆不再给他易容,小孩儿脸嫩,这种东西还是少用的好。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驾着马车走在荒凉的山道上,阳光正好,四野静寂,没有鸟叫虫鸣。 我极尽耳力听了听后面的动静,把缰绳系在车辕上,撩起帘子,叫醒正在打瞌睡的豆包,笑着哄道:“乖儿子,有人找我们来了,阿爸带你与他们玩个游戏!” 豆包马上来了精神,拍手叫好。我把小包裹斜挂在豆包身上,抱他入怀,笑道:“抱紧了!”抓起裹着布的秋水剑,转身提气,掠出马车。 风从耳畔挂过,景物迅速后退,豆包的手臂紧紧环着我的脖子,惊呼,然后大笑。 我模糊地想起,曾经有个人也这样抱着我在林间穿梭,那人只比我稍大。忽然间我们被树枝绊住,眼前的世界倒转,摔下去的时候,我听见那人惊慌失措的声音:“练儿!!” 我停住脚,踏在树枝上喘气。豆包止住笑,一双明亮的眼睛看过来:“阿爸?” 我甩开不那些必要的情绪,轻松地笑起来,问他:“好玩吗?” 豆包笑出了声:“好玩!”我紧了紧手臂,道:“那抓紧了,我们继续!” 远远的传来衣袂翻飞与鞋子踩踏的声音,我运转着体内的真气,再提纵身飞起。 第二十四章:惊心的再见 我听见前面有水声,心中一动,将鬼迷踪的速度尽可能地提高,循着水声而去。 在断崖边做好布置后,我抱着豆包点足跃上一棵大树,将自己与豆包的身形掩藏在浓密的枝叶间,朝豆包神秘地勾了勾嘴角,竖起食指做了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用袖子捂住口鼻。 豆包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捂住嘴巴屏起呼吸,随我一起望着下面的断崖。 我并不担心追来的人,会因为我和豆包的呼吸而发现我们,瀑布流水的声音会将我们的气息掩盖。我只是以防万一,我担心呆会儿豆包会笑出声来。 那些人追上来了,吵吵嚷嚷地在断崖上搜寻了一圈,发现了我留下的东西,继而前前后后的叫嚣着往下游跑去。 他们当然应该往下游去。我在断崖边上摆了我的一只鞋子,满是灰尘,还特意用石头磨破了,又从衣服下摆上撕下一片碎布,运了内力掷出去,挂在崖下的刺藤上。看上去,我就是被他们追得从那儿跳了下去。 我在心中冷笑着望着那些人的背影,低头看一看怀里的豆包,他也笑弯了眼睛。可是,下面还有一个人,那人的背影异常的熟悉…… 记忆中豆包浑身是血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我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豆包在我怀里难受地动了动,我侧目,看见他眼中的疑惑与不安。 不会有事的,我对自己说,我早已不是彼时的白秋练,如今的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豆包不受伤害。我低下头,鼻子在豆包的小嫩脸儿上蹭了蹭,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豆包脸上的不安散去,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看断崖上背朝我们的人。 那人缓步走到崖边,俯身捡起一样东西,定定地望向崖下。 我猜不出他的表情,也懒得猜,我非常希望他能像其他人一样往下游去,可他半响都没有动一动。 我等不下去了,脚一跨跃下树去,抱着豆包轻手轻脚地转身,期望着能不惊动那人离开这里,直接下山。 熟料尚未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一声低呼:“秋练!” 我的心狠狠地一抖,止住脚步。豆包正望着我,我勾了勾嘴角,拉下他还捂在嘴上的手,把他换到提着剑的左手,转过身去。 那人笑起来,脸上且惊且喜的表情还未收起:“我就知道你不会跳下去的!” 我冷笑起来:“江秦,我没有跳下去,你很失望?” 江秦脸上的笑容一僵,皱起眉不悦地道:“秋练,你怎会这样想?” 我继续冷笑:“那我该如何想?江少帮主,我与你已再无瓜葛,请不要用这般亲切的称呼,我白秋练承受不起!” 江秦脸上现出怒色:“白秋练,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冷眼看着他,不再言语。 “阿爸……”豆包小声地唤我。我低头看过去,豆包正不安地望着我,我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道:“没事。” 江秦的视线转到豆包脸上,盯着看了又看,问:“秋练,这孩子是……” 我心中一惊,抱紧豆包,厉声打断他:“这是我儿子!” 江秦愣了愣,仔细地看着豆包,视线在我与豆包脸上转来转去。我开始害怕,真想把豆包藏起来,可他脸上还是露出了让我心惊的,带着胜利意味的笑容:“秋练,你还要说我们毫无瓜葛吗?” 我浑身发冷,嗓子干涩,艰难地开口:“江秦,你到底想怎样?” 江秦继续笑着,笃定道:“秋练,别再否认了,你离不开我!” 我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咬紧牙死死地盯着他。江秦得意地望了我一阵儿,抬脚朝我走来。我后退一步,右手捏住秋水剑的裹布,戒备起来。 “秋练,别这么紧张!”江秦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着道,“我只是想把鞋还给你!” 那是我丢在崖边的鞋子。我仍旧戒备着,压抑着内心的惶恐不安,看他缓缓走近,准备好随时拔剑迎战,或者转身逃走。 谁知,他只是蹲下身握住我那只只穿着布袜的脚。我愣了愣,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只好单足立着,紧紧抱着怀里的豆包。 江秦一松开,我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他立在那里,看着我的眼道:“秋练,你走吧,千万不要被邪教的人找到!慕容巳说出了十二年前用寒冰掌打伤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日魂珠就在你体内,你若落入邪教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抬起手,向我的脸上伸过来。我再退一步避开,心中泛起厌恶的情绪。 他脸上竟露出些许落寞,笑容苦涩,收回手对我道:“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等事情过去了就回来,我等着你和孩子。” 我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想明白!我只想离开,离他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到他的人,再也不要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我后退几步,转身运起真力,用最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离开,逃命一般。 我停下脚步,抱着豆包艰难地喘气,一身的汗,几近虚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我靠着树干跌坐在地上,我想我此刻脸色一定是苍白的。 豆包松开环在我脖子上的手,抓住我的衣襟,糯糯的童音大声喊道:“阿爸不怕!” 我一愣,低头看过去。怀里的小孩儿微微发着抖,小嘴儿由于太过用力抿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他的小脸儿憋得通红,眼睛里湿漉漉的,泛着泪花。 他用有些变调的声音表达着他的坚定:“阿爸不怕!豆包会好好学武功,会变得很强,把那些坏人统统赶走,让他们谁也不敢欺负阿爸!” 我竟然,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担心了吗?白秋练,一个江秦竟让你害怕到如此地步吗? 看着怀里的孩子强自镇定的模样,我自责又心酸,眼睛有些发热。我笑着抵上豆包的额头,蹭了蹭他的小鼻子,笑道:“好,阿爸不怕,豆包也不怕!那些坏人没甚好怕的,他们伤不了我们!” 没错,江秦伤不到我,就算他猜到一切,他也抢不走我的孩子!豆包是我的孩子,不管给他身上流着谁的血,不管生下他的人是谁,不管他是怎样来到我身边的,他是我的孩子!江秦,我的孩子与你无关,你休想再伤害他一丝一毫! 我不敢再走大路,把豆包背在背上,小心地走在草木茂盛的山林里,避开蛇虫鼠蚁,顺便教他辨认一些无毒的野果。幸好我一直有所防备,包裹里干粮、调料、衣物与常用的药物一应俱全。 天黑前,我找了个大树洞铺了些草歇下。 没有生火,我砍来树枝遮挡住洞口,运转着阳元真气保持体温,给豆包取暖。豆包舒舒服服地窝在我怀里,我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起歌儿哄他入睡。 我还清楚地记得他躺在篮子里,被送到我面前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也是睡着的,包裹在薄薄的一层襁褓下,小小的身子泛着些暗沉沉的红色,一张小脸儿皱得跟个小猴儿似的,丑得可怜。 送他来的小乞丐告诉我是谁让送的,踮着脚,执着地把篮子举在我面前,一双眼睛盯着我,巴望着我能给他一两个铜板。 我看着熟睡的孩子犹豫了又犹豫,小心地把他抱进怀里。他是那般的小,还不及我的小臂长。他那般的轻,轻得似乎没有一点分量。他那般的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这一抱,我就再也不能放下他了。 我给了小乞丐一些钱,威胁他若是敢说出去就要他的命,把他打发走。 我不想让江河帮的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确切地说是不想让江秦知道,为此我给自己找了一堆的理由。 我用外衣把孩子裹好,抱着他就走出了江河帮的地界,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子停下,把孩子交给一对老夫妻——姚叔姚婶——他们年纪已大,曾有过一个孩子,却夭折了。我曾经帮过他们一次,所以他们很高兴地收留了这个孩子,答应我好好照顾他。 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孩子。 是的,这是我的孩子,没人可以抢走他,没人可以伤害他!我会用我的全部所有来保护他疼爱他,尽我所能让他快乐自由的成长。 第二十五章:清溪与清渠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加地小心。 天气渐热,阳光也变得热辣起来,易容膏开始让我的脸发痒难受,我干脆不再用了,买了斗笠戴在头上,往下压得很低。自从走出那个宅子,我每天都给豆包哼歌,习练心法,如今练得更加得勤快。 但是,这样不行!我想要的,是与豆包一起过上安宁平静的日子,而不是带着他东躲西藏,后面缀着一群提刀拿剑,想要我性命的人。 我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与豆包商量了一下,小孩儿睁着明亮的眼睛,非常乖巧地告诉我,只要跟着阿爸,到哪儿都好!我很高兴,又存了些愧疚,抱着小豆包儿亲了又亲。 之后我就改了道,一路紧赶慢赶,到了武当山下。 武当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没人敢在武当山下闹事,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我带着豆包在一个小客栈住下,在镇上转了转,碰碰运气。 真武大帝保佑!我在镇上呆了两天,还真在人群里看见了唯一能帮我,也可能愿意帮我的人——清溪与清渠! 我在街角给豆包交代了几句,让他去找人,豆包拍着小胸脯应下,乐颠颠地跑走。我压低了斗笠,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豆包很聪明,很快就追上了清溪清渠二人,抱住清渠的大腿哭闹撒娇,清渠被闹得哭笑不得,只好抱起豆包逗哄。豆包趁机趴在清渠耳边说了什么,清渠脸上顿了顿,又笑着哄了几句,在路边小摊上给豆包买了些点心,拉着清溪走出了市集。 我跟在清渠清溪后面出了镇子,他们在人迹稀少的树林里停下。清渠四下里看了看,放下豆包,笑道:“让你阿爸出来吧!” 我确定周围无人,从树后转出,豆包眼尖地发现我,笑着奔过来,嘴里喊道:“阿爸!” 我伸手把豆包捞进怀里抱住,站起身面对清溪清渠,摘下斗笠笑道:“清溪、清渠,好久不见!” 清溪睁圆了一双眼睛,吃惊地望着我。清渠勾了勾嘴角,道:“的确好久不见,我还以为白少侠早将我二人忘了!” 我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若是清渠不愿帮我,那我怕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清溪拉了拉清渠的衣角,朝我道:“白大哥,你待清溪甚厚,还救过清溪一命,我以为大哥是拿我与师兄当朋友的。” 我喉间有些发干,涩声道:“自是如此……” 清溪打断我,怒道:“那你为何不与我们商量一下,就打伤慕容巳与江秦,叛出江河帮?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个干净?!便是有再多的仇恨委屈,我们帮不上忙也该与我们说一声!你可知如今江湖上人人都传你与邪教教主勾结,邪教圣物日魂珠在你手上,多少人在追杀你?你可知我,我们……”说到最后竟红了眼圈,咬住下唇瞪着我。 竟然,会有人为我担心……也不枉我重活一次了!但是白秋练,你还记得你对这个干净的人儿做过什么吧?! 我愧疚地看着对面的两人,找不到半点声音回应。 清渠抬手拍了拍清溪的肩,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想秋练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愿连累到我们,才那般做的!” 清溪与清渠对视一眼,一同望过来,我心下复杂,艰难地道:“确实有,诸多无奈……” 清渠点了点头,又道:“秋练这次来找我们,可是有事需要我们相助?我曾说过,只要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我感激地看着他二人,点头道:“确实有事相求!” 清溪与清渠望着我,静待下文。 我叹了口气,抱着豆包走到他二人面前,对豆包道:“乖儿子,这位是你师伯,这是师叔!”又抬头对清溪清渠道,“这是我儿子。” 豆包在清溪清渠微带讶异的目光中,仰起明媚的笑容,甜甜地道:“师伯好!师叔好!我是豆包,是阿爸的儿子!” 我亲昵地蹭了蹭豆包的小嫩脸儿,道:“豆包乖,阿爸有事与师伯商量,你跟师叔玩一会儿,好不好?” 豆包抱着我的脖子,看看我,又看看清溪清渠。清溪笑着朝豆包拍了拍手,哄道:“乖豆包,陪师叔玩一会儿?” 豆包看着清溪眨了眨眼睛,转头对清渠道:“师伯,不要欺负我阿爸!” 呃……我有些尴尬地看了清渠一眼,拍了拍怀里小孩儿的后背,哄道:“师伯是阿爸的朋友,对阿爸很好,不会欺负人的!听话,跟师叔一边玩去!” 我不由分说地放下豆包,把他推到清溪身边,豆包朝我与清渠看了又看,很不情愿地被清溪牵着手拖走。 我脸上发热,朝清渠笑道:“见笑了!” 清渠笑笑,转头去看清溪与豆包的身影,道:“他很聪明!” 我也看过去,脸上不觉带出温柔的笑意:“他很乖!”视线尚未收回,就听清渠道:“秋练,你还不到十九吧?” 我知道清渠在怀疑什么,心细如他自然能看得出来。若是以前,那些人能想到这点,若是江秦能如上次那般,猜到豆包是他的血脉,事情就会大不一样,至少团儿不会惨死江秦剑下。 我按下心中的情绪,深深地吸气缓解胸中钝痛的感觉,回过头笑道:“已经十九了,前几天的生辰。” 清渠看着我,不再言语。我敛起笑容:“豆包是我儿子,我将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静了片刻,清渠转开话题,问我:“如今,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了想,看住他的眼睛问:“以前听说,若是有人能破四象两仪剑阵,武当派就须得答应闯阵人一件事。这传言属实吗?” 清渠愣了愣,才回答我:“确实有这种说法,相传是第三任掌门人许下的承诺。但是从未有人破过四象两仪剑阵,而且四象两仪剑阵也从不轻启。你……” 我点头轻声道:“我想试试!” 清渠吃了一惊,道:“掌门师祖心怀仁善,你若只是想要一安身立命之处,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师傅。”他犹豫一下,继续道,“如今追杀你的人大多是为了日魂珠,若你愿将日魂珠交与武当保管,或许掌门会收留你与豆包,并且昭告武林各路英雄放下前仇旧恨,不再与你为敌。” 的确,这日魂珠不管落到谁手里都会有人觊觎,是个祸害,但是……我苦笑起来:“我又何尝不知?但若是交出日魂珠,我这性命怕也难保。” 清渠再一愣,皱眉不解地望着我。 我苦笑着抬手,抚上小腹。清渠猛地抽一口气,吃惊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转头去看豆包,清溪正拿松子糖逗他,小家伙儿颇有些不安地望过来。我勾起嘴角,朝他安抚地笑笑,清溪顺着豆包的视线看过来,我对他点点头。 我并未回头,只低声道:“我怎样都好,只希望豆包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长大。” 清渠突然问:“即便你死在剑阵中也可以吗?” 我转过头,平静地道:“我不会死。”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清渠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我道,“我不会死!我答应过豆包要守着他一辈子,就一定会留着命,看他长大!” 清渠看着我,我平静地回视。半响后,清渠道:“上次兵器谱大会你的确功力大增,但那种修炼方法会有后患的吧?” 我道:“我心中有数。” 清渠点头,后退两步,握住剑柄道:“你既心意已决,我能帮你的实在不多,拔剑吧!” 我心知他是要试探我的功力,做些指点,也不再废话,解下背在背上的秋水剑来。正在此时,却听得豆包焦急的声音:“阿爸!坏人,不许欺负我阿爸!” 我忙转头出声哄道:“豆包别急!我与师伯只是切磋一下,师伯是在帮我!” 清渠也笑道:“我可不敢欺负你阿爸,他可厉害呢!” 豆包被清溪圈在怀里,闻言静了静,不再挣扎,求证一般望着我。我面露得意,笑道:“是啊,阿爸很强呢!你师伯肯定赢不了我!好儿子乖乖看着吧!” 清溪也帮腔道:“是啊是啊,你阿爸很厉害,上次一个人打赢了三个呢!放心,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我师兄伤不了他!” 豆包疑惑地看看清溪,重复道:“点到即止?” 清溪连连点头:“对对,点到即止,绝不伤人!” 豆包似乎很喜欢这个新接触到的词语,转头望向我与清渠,道:“只能点到即止哦!” 第二十六章:玉虚宫外 清渠被逗乐了,道:“好,点到即止!秋练,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我丢掉秋水剑的裹布,拔剑出鞘,嬉笑着应道:“哪里哪里,还请清渠不吝赐教才是!” 我知道清渠的招式必定是他能接触到的武当剑招的精髓所在,我仔细地观察着清渠的剑招,小心应对。 清渠不愧是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招式精妙,意在指引。 二十招过去,我对武当的剑法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如今的我对上清渠该是能赢的,但是去闯四象两仪剑阵,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树叶被我们的剑气削落,纷飞而下,我与清渠一同收剑还鞘。清渠道:“四象两仪剑阵有四象剑阵与两仪剑阵内外两层,由伏羲的《易经》演变而来,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秋练,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你好自为之!” 我点头,感激地笑道:“多谢清渠!我会尽力而为。” 豆包见我们都收了剑,赶紧朝我奔来:“阿爸!” 我笑着把豆包高高举起,抱进怀里,哄道:“你看,师伯打不赢我,阿爸很厉害吧?”说着,探头去抵他的额头。 豆包放下心来,咯咯笑着把我顶回来。 清溪走了过来,道:“白大哥,你有什么打算?”聪明如他,自然能看出方才我们并不是简单的比武切磋。 我笑了笑,道:“我要闯四象两仪剑阵。” 清溪一惊,急急地道:“你说四象两仪剑阵?!”我抿着唇点了点头,清溪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偏头去看清渠,“师兄怎也不劝劝白大哥?!” 清渠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我道:“清溪,我意已决,清渠也没有办法。” 清溪越发地着急,跳脚道:“白大哥,那可是四象两仪剑阵!是武当最厉害的阵法!两仪阵由我两位师叔执剑,组成四象剑阵的是清渠师兄与另外三位师兄……”清渠眼角一跳,皱眉打断他:“清溪!你说得太多了!” 清溪委屈地瞪了清渠一眼,倔强地望着我。 我看了看清渠,再看看清溪,好整以暇地笑道:“清溪,还记得兵器谱大会吗?” 清溪点点头,不愿出声。 “在那之前,你有想过我能赢过慕容巳和江秦吗?”我问。 清溪睁大眼睛,开始明白我要说的话。我笑道:“清溪,我并不是去送死的。” 清溪咬了咬唇,道:“我知道了,白大哥。” 清渠犹豫道:“但是四象两仪剑阵从不轻启,掌门才闭关出来……” 我露出轻松的表情,道:“心诚则灵,这些就不必为我操心了。只是这些天,要请你们帮我照看豆包了。” 豆包猛地抱紧我的脖子,大声宣布:“豆包要跟阿爸一起!阿爸去哪儿豆包就去哪儿!” 我笑着蹭了蹭豆包的小脸儿,哄道:“豆包乖,阿爸有事要办,你先跟着师叔师伯,阿爸事情一办完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豆包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撒手,使劲摇头,道:“不好不好!阿爸你总这么说!豆包不要跟阿爸分开!我知道,阿爸要去那个什么剑阵,很危险,说不定会受伤!我要跟阿爸一起去!” 我只好把豆包在怀里抱紧,抱歉地对清溪清渠笑笑,轻拍着豆包的背,在他耳边慢慢地哄着。 清渠抬手搭在豆包肩上,道:“豆包也知道去剑阵很危险,你阿爸要是带着你,还要分心照顾你,岂不是更危险?” 豆包一下子安静下来,扭着身子甩开清渠的手,趴进我怀里,脸埋在我肩窝处一动不动。我把他往外推了推,他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不放,我开始着急了,拍着他的背问他怎么了。 豆包在我肩窝蹭了蹭,我脖子上感到几分湿热。豆包直起身,抓着我的衣襟,鼓着小脸儿,瘪着小嘴儿,眼睛红红的,问我:“阿爸非得去剑阵不可吗?” 我心疼地亲了亲我乖儿子的小嫩腮,道:“这是阿爸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阿爸答应你,十天,最多十天,你一定能再见到阿爸!” 豆包抹了抹眼睛,撅着小嘴巴道:“十天哦!最多十天哦!” 我郑重地点头道:“最多十天!”右手抬到豆包面前,伸着小指,屈起其余四指,道,“阿爸跟你拉勾勾!” 豆包抓住我的手,低着头闷闷地道:“不拉勾勾,反悔要掉手指头的……” 我心疼地把豆包按进怀里,豆包再次抱紧我,小脸贴到我脖子上,我拍着豆包的小肩膀,低声哄道:“豆包相信阿爸,阿爸从未骗过你!” 豆包抱紧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望向清溪清渠,清溪回头去看清渠,清渠与清晰对视一眼,朝我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把豆包从怀里拉出来,道:“这几天你跟着师叔师伯,要乖乖听话知道吗?”豆包把我的衣襟抓在手里搓着,瘪着嘴巴点了点头,垂着视线不肯看我。 清溪伸手过来接豆包,豆包扭着小身子下了地,倔强地道:“我自己走!”这才抬头望向我,“阿爸,豆包会乖乖听话,阿爸记得一定要来接我!” 我揉了一把小孩儿头顶柔软的发,扯起嘴角,点了点头。 我目送豆包跟着清溪清渠走入人群,直到他们的身影被层层的人流遮住,再也看不到。 我又在镇上呆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退了房,包裹挂在肩上,秋水剑背在背上,头上带着斗笠,走进了武当山的山门,一路徒步攀爬,离武当主峰渐近,开始有穿着道袍的道士出现,扫地或者挑水打柴。与我所料想的不同,他们根本没有分给我一丁点儿多余的注意。 我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玉虚宫。站在里乐城的城门外,我看着这气势恢弘的宫殿,默默摘下斗笠,解下秋水剑,屈膝正对着重重的宫门,端正地跪下。 正午的阳光从天上流泻而下,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闪出耀眼的光芒。身上的汗水早已湿了层层衣衫,额上的汗珠顺着脸侧滑下,滴落到巨大的青石板砖上,砸出啪的一声,摔成一瓣一瓣。 我没有动用任何内力,直直地跪在地上,膝盖上的疼痛逐渐变成麻木,腿上的知觉慢慢消失。 我定定地跪着,无视周围的目光,淡漠的,吃惊的,厌恶的,甚至鄙夷的。大概时间长了,也许会有佩服的。 太阳落到金顶的另一边,天光渐渐变暗,玉虚宫变得安静起来,黑暗与幽冷越来越浓,重重地将我包围。 钟声在山间回荡,太阳再次升起,我仍旧跪着,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扫洒的小道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对我指指点点,被年长的道士呵斥着散开。 我开始猜测,掌门与管事的师叔师伯们,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搅得江湖不得安宁的白秋练,无端端跑来玉虚宫外长跪不起了? 好容易熬到太阳落山,我开始觉得虚脱,体内的水分像是快要被烤干了一般,希望清溪清渠能看紧豆包,不要让他听见什么,或者突然跑到这里来。 呵呵,我这副样子,着实狼狈! 第三日了,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视线变得模糊,头脑运转不灵,身体摇摇晃晃,几次险些摔倒,我又咬着牙撑起身子,端正跪好。 我低垂着视线,研究青石板砖上的纹路。终于,一双黑色的布鞋在我眼前停下。我艰难地抬头,眯起眼睛努力辨认。 耳中听见的声音忽近忽远,我听见眼前的人道:“白少侠来我武当,所为何事?”我皱起眉,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这是言回道长。 终于来了个能说得上话的!我扯出个笑容,尽量清晰地开口道:“白秋练来闯四象两仪剑阵,请武当掌门及各位师叔师伯开启剑阵!” 言回道长静了静,问:“四象两仪剑阵?” 我道:“不错!” 言回道长道:“白少侠若是有事相求,但说无妨!少侠曾救过清溪一命,若有言回能帮上忙的地方,言回自当尽力。” 我笑道:“道长言重了,白某当初不过顺手而为,不求回报!道长若愿帮白某一把,就请道长转告掌门,白秋练请求开启四象两仪剑阵!” 言回道长沉默了一阵儿,再问:“你执意若此?” 我点头道:“是。” “为何?”听声音,言回道长大概皱紧了眉。 我苦笑道:“我自有我的原因。” “那且跪着吧!”言回道长似乎生气了,我听见他拂袖而去。 嗯,我扯了扯嘴角,看着模糊的人影进了里乐城内宫宫门,低下头继续跪着。 我呼吸困难,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摔倒在地,喘口气,挣扎着爬起来,撑起身子,执着地跪好。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鸣得厉害,似乎又有人过来了,唤着我的名字,我已无法做出反应,摇晃了几下,再次跌到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四象两仪剑阵 我似乎是浮在空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整个人从未过的轻松,却又非常的踏实,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身下像是托着云彩,软绵绵暖呼呼的。但是,似乎少了点什么,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这般一想,美妙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连同托着我的云彩。我开始往下坠,整个心空落落的,紧接着是全身酸痛,从骨头缝儿里透出来的扎人的酸痛,无力的,虚弱的,压抑的,十分难熬,就像是当初被邢天丢在黑屋里的时候。 可是,邢天是谁? 周围开始有了声音,纷乱嘈杂地在耳朵里回响,吵得我心烦,我不由得皱了眉。 “白大哥!”谁啊?这么大声!扰人清梦是要遭天谴的,你知道不知道?! 那个声音静了短短片刻的时间,马上又响起来:“师傅,我刚刚看见白大哥皱了一下眉,到底要不要紧啊?” 你安静点让我好好睡觉,我就一点事也没有! “白少侠体内经脉阻塞,真气停滞,该是有几天不曾运转过了……”嗯,我想起来了,这是言回道长的声音。个老东西,哪来那么多废话?安安静静让我睡会儿不行啊?! “再者,他长期思虑过重,烦忧伤身,先前似乎受过很重的内伤,不知是如何疗伤的,竟是在短时间内恢复了,但身子到底是亏空了。还有在连云堡时的迷梦……”言回道长语气沉重的叹了口气,“如今的情况,须得花上十分的心思,好生调养才是!” 言回道长的话落了音,周围终于安静下来。我终于舒了口气,迷迷糊糊地疑惑起来,方才这一大堆的话说的到底是谁?怎地听着这般吓人?看来危言耸听也有危言耸听的妙处,这不,都不吭声了。我接着睡我的。 才放松下来,言回道长又开口了:“清溪,你可知他究竟为何要闯四象两仪剑阵?”什么什么剑阵?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清溪的声音传入耳内:“师傅,如今江湖上的人都盯着白大哥,想抢日魂珠,白大哥大概是想求武当收留他与他孩子。” “孩子?” 是啊,什么孩子?谁的孩子?我的吗?我的孩子……豆包!我的小豆包儿!豆包在哪儿?他怎么样了?江秦离我儿子远点!他跟你没关系!不许伤我儿子! 我没听见豆包的声音,焦急起来,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眼皮却又千斤重,手脚也不听使唤,我越发地急躁。 言回道长还在说着:“那也不必去闯剑阵啊!只要他将日魂珠交与武当保管,江湖上的人自然不敢再多觑觎,武当也会收留他,与他一方净土安身立命。” 清溪却道:“但是白大哥根本交不出啊!” 我终于攒了些力气,费劲地撩开了眼皮。清溪凑了过来,急急地问:“白大哥你醒了?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 我艰难地四下看了一圈,这是个小房间,我穿着一身单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言回道长正拔我身上扎的银针。 我想起来了,这里是武当山,我在玉虚宫外昏了过去,我是来求他们开四象两仪剑阵的,豆包暂时交给清溪清渠了。 豆包……我看向清溪,张嘴想问,却咳了起来,嗓子里火烧火燎的。 清溪赶紧倒了杯水送到我嘴边,小心地喂我,口中道:“白大哥别急,豆包没事,师兄看着他呢!” 我喝了水,稍稍放下心来。我现在这模样实在不能让豆包看见,还是等闯了剑阵再说吧!不管能不能成,总得试试! 我扯了扯嘴角,笑着对清溪道:“这几天还得你和清渠多费些心思。” 言回道长已经收完了针,我对他感激地笑道:“多谢道长相救!” 言回道长看了我一眼,脸上不辨喜怒,道:“不妨事,顺手而已!总不能让白少侠晕死在武当,传出去让人笑话。” 呃……瞧这话说的,真够水准!我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扯着嘴角干笑。 言回道长又看了看我,问:“白秋练,你执意要闯四象两仪剑阵?” 我收了脸上的表情,认真地道:“是!” 言回道长再问:“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我道:“绝不后悔!”我已重生了一次,再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言回道长眼中露出些许赞赏,勾起嘴角道:“且养着吧!待身体好了再考虑这些,总不能落人口实,说我武当欺负一孱弱之人!”说完便悠哉悠哉地起身出了房间。 清溪笑着在床边坐下,道:“师傅既这般说,那便是有望了!白大哥且安心养着身子,豆包有我和师兄看顾着,白大哥放心就是!” 我也笑起来,道:“多谢清溪了!” 清溪道:“白大哥再说谢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嗔意,忽起了逗弄的念头,戏谑道:“难不成还要拿你当内人?” 清溪白净的脸上一红,呐呐地道:“白大哥净欺负人!枉你那乖儿子还整天担心你让别人欺负了去!” 我还是看着他笑,清溪脸上更红了,起身给我掖被角,道:“白大哥好生歇着,我去厨房看看!” 我出声叫住往外走的清溪:“清溪,你有心上人了?” 清溪左脚踩上右脚,砰的一下,脑袋在门框上磕出个包来,两手抱着脑袋不敢回头,呵呵干笑起来:“白大哥真会开玩笑!” 房门关上,我看了一会儿房顶,疲惫地合上眼。 清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眼神,我再清楚不过。清渠人不错,至少比江秦要强了百倍。不管以后会怎样,清溪的运气总是比我要好……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都催动着日魂阳元,身体恢复得很快,清溪与清渠时常轮换着来看我。 我终于等到了武当再开四象两仪剑阵的消息,时间就在两天后,不管结果如何,闯过剑阵刚好用完答应豆包的十天,看我算得多准!比那谁谁神算子强多了! 开启剑阵的前一天,清溪来找我。他告诉我说,若是觉得不敌了干脆就认输,可以直接跳出剑阵,豆包天天念叨呢! 我自然知道保命要紧,但我不会也不能轻易放弃。 终于等到这天,我换了一身黑衣,提着剑来到武当最大的演武场。 玉虚宫外人声嘈杂,隔着几重的宫墙仍然能听到。 我听清渠说了,我来闯剑阵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武当山下聚集了好多来看热闹的。 毕竟武当已有许多年不曾开过四象两仪剑阵,而且还有我这个长了腿儿会跑的日魂珠在这儿,外面的情形不用想也知道。幸好武当戒备森严,把那些无聊的人都拦在了外面。 清渠与其他五人已经执剑里在演武场中,剑身掩在臂后,正是四象八卦的站位。 这便是四象两仪剑阵了。我站在剑阵外,深吸一口气,拔剑,剑尖斜指地面,朗声道:“秋水剑传人白秋练,请诸位指教!” 剑阵中的六人手握剑柄,对我拱手道:“白少侠请!” 我运起鬼迷踪,跃入剑阵之中。 武当的剑法精妙无比,连邢天也无法找出其中的破绽。武当的阵法更是攻守兼备,能生生将人困死在剑阵之中。其中的四象两仪剑阵,便是依太极八卦的站位排列,外层四象剑阵,内层两仪剑阵。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由此衍生世间万物,这是易经八卦的基本理论。 两仪生四象,那是不是说四象两仪剑阵的核心,其实是两仪剑阵?要破此阵,必须由两仪剑阵入手? 我一边小心应对着由六把剑幻化出的铺天盖地的剑网,一边在剑阵中游走,仔细观察这个剑阵。 即使是普通剑阵,以一对多仍会感到压力,何况是武当的四象两仪剑阵?即便我已将鬼迷踪走得烂熟于心,秋水剑十六式已成自然,不停地催动疏导日魂阳元真气,我还是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 我身上被剑气留下的伤口越来越多,更糟糕的是,我的时间有限。邢天说得没错,即便我记得日魂的心法,一个人动用日魂阳元还是会有反噬,但愿不要似先前那般强烈。 清渠的剑穿过剑花织成的银色水帘递了过来,我展开一招水怜光满,划出一个保护圈,将那些剑影震开些许。 太阳渐高,阳光明晃晃地泻下来,照在我的黑衣上,我越发地觉得热,开始怀疑这身黑衣是否合适。阳元真气开始在我经脉中冲突,我只能尽力地疏导,让它为我所用。 两把剑,一把从左后方削下来,另一把后发而先至,从右前方刺过来,我已无暇分辨攻过来的剑是谁的,使出一招烟波浩淼旋身打歪前方剑的走势,继而架住后面的剑,企图将其震开。 熟料,后面那把剑上带着历经岁月积淀下来的深厚内力,根本不是我投机取巧,用日魂得来的不服管束的阳元真力可以抵挡的。 我后退一步,堪堪架住重若千钧的剑,秋水剑被震得悲鸣一声,整个右臂被震得发麻,胸口一痛,一口血涌上喉头,后背左肩处一凉一痛,先前的那把剑已然刺入皮肉。 第二十八章:闯阵落败后 我咬紧牙关,勉力运转着阳元真气,用力挥开面前的剑,脚下一点,向右滑出五步,转回身,清渠脸上掺杂着惊异与愧疚的神色落入眼中,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剑身滑落。 “阿爸!”我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一个带着哭腔的童音尖叫着钻入耳中。 豆包!我脚下一滞,肋下一阵刺痛,我赶忙举起袖子掩在嘴上,一口心头血喷入黑色的衣袖之中。 如此一慢,三把剑从不同的方向袭来,我勉力举剑,却已无力回天。阳元真气流转不畅,脚下的鬼迷踪也无法提速,只能眼看着剑已近身,我甚至能听见剑气划破衣服的声音! 邢天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少林的十八铜人阵、金刚伏魔圈与武当的四象两仪剑阵,阵势一经启动,阵中之人便走不脱逃不掉,除非布阵之人自行停止……” 我果然是太过天真了! 就在我命悬一线之时,腰上忽地一紧,我轻飘飘地飞起,落入一个臂弯之中,鼻端嗅到熟悉的气息。 那人环住我的腰飞身后退,捉住我握剑的右手,挽出一个剑花,以鬼魅一般的速度连连出招,震开两把剑,脚尖一点,一个漂亮的转身,环住我的手换了一边,红莹一吐,闪出几点细碎的星光,将最后一把剑缠住,星光再闪,蹦出些耀眼的火花,宝剑已然打落在地。 身边的人带着我几个走位,掠过清渠的方位,红色带碎星的鞭花如蛇信一般缠向清渠的左臂。 清渠才从这突变中回神,根本来不及躲开这一击,他的左臂本就带伤,那次在树林中他就故意让我知晓,若再挨这么一下子,怎么得了? 我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抓,虹影碎星鞭却诡异地转了个弯,从我手边绕过,乖顺地盘到执鞭人的腕上。 片刻间,来人已揽着我出了剑阵,发丝拂动,衣袂翻飞,翩然落地。 我心里一松,眼前一阵眩晕,浑身发软,连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跌坐在地上,那人紧紧抱着我,卸去了所有的力道,手指翻飞点住我几处穴道,继而一手扶我靠在他怀里,另一手贴在我的后心,一股熟悉的内力注入我体内,近乎狂乱的阳元真气仿佛遇得到了主人的安抚一般,不再如先前那般躁动,在那股内力的疏导指引下,游走于经脉之中。 待眩晕的劲儿缓过去,我抬头看向身后的人,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邢天的脸黑得像锅底,在我背上一拍,低声怒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我吼间一阵腥甜,举手将一口淤血吐在袖子里,转头去寻豆包的身影。小孩儿在清溪怀里又踢又挠,挣扎着要下地。 邢天揪住我的衣领,在我耳边低吼:“我说过让你呆在那儿等我,谁允许你走的?!” 我微微顿了一下,抬起眼睛望着他。眼前的邢天应该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以这种模样出现在我面前,还有什么意义呢?是想戏耍嘲弄我?还是不敢以真面目上武当?亦或是,根本看不起武当? 无论哪一样都与我无关吧?我推开他,勉力坐起身,别开眼睛,压低声音漠然道:“多谢教主出手相救!属于你的东西,我暂时借走,死之前一定还你!” 豆包已经挣脱清溪的怀抱,脸上挂着眼泪,迈开小短腿儿,哭喊着向我跑来,脸上的害怕与不安让我心疼自责。 我脸上笑开,伸出衣袖尚算完整干净的右手,迎向豆包。小孩儿速度不减,一下扑进我怀里,撞得我胸口一痛,血腥的味道一下上涌,我咬牙咽下,笑着单手搂住抱着我哇哇大哭的豆包,一颗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邢天却突然把豆包从我怀里扯了出去,冷声喝道:“自己站好!一个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我一听就冒火了,我的儿子要你来教训?!我伸手就去够豆包,顺便抬头赏给他一个白眼。 豆包被邢天吓了一跳,抱住我的胳膊,扭动小身板想挣脱他的魔掌,挥舞着小拳头哭道:“坏人!离我阿爸远点!” 清溪也追了过来,揽住豆包道:“豆包乖,不哭啊!阿爸受伤了,当心碰到伤口。” 豆包一听马上止住了哭闹,抿起小嘴儿抽抽搭搭地流眼泪,一双哭成核桃的眼睛在我身上转来转去,发现我右臂外侧的一道手指长的伤口,蹭过来小心地抱住我的手臂,问我:“阿爸痛不痛?豆包给你呼呼。”撅起小嘴儿对着伤口吹了几口气。 我笑着把豆包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哄道:“不痛了,豆包再给阿爸亲亲,阿爸就没事了!”说着把脸往他面前伸了伸。 小豆包儿乖乖捧住我的脸,啵的一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笑着换另外一边:“还有这边!”豆包吸吸小鼻子,听话地亲了一下,睁着红肿的双眼问:“阿爸没事了?” 我给他擦干净小脸儿,指了指右臂上的伤口:“没事了没事了!你看,已经不流血了!豆包不哭了,好不好?眼睛都肿了,阿爸好心疼哦!” 豆包抹了抹眼睛,乖巧地道:“嗯,豆包不哭,阿爸你赶快好起来,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喜欢这儿!” 我心下黯然,这次真是吓坏这小孩儿了。我抱紧豆包,脸贴在他头顶蹭了蹭,柔声道:“好,等阿爸养好伤,我们就下山去!”豆包把脸埋在我怀里闷闷地应了。 我抬头看了看,剑阵已经撤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清渠立在清溪身边,眼含歉疚地望着我。我对他们笑笑:“这几天多谢了,豆包还得请两位再照看一些时日……” 清溪忙着摆手,又连连点头,看得人眼花,嘴里急急地道:“白大哥放心,豆包就放我们那里,大哥安心养伤就好!” 清溪的侧脸上有三行细细的血痕,该是方才豆包挣扎之时留下的。我把豆包从怀里扯出来,握着他的肩让他转身对着清溪,峻声问道:“豆包,师叔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抓的?” 清溪脸上一红,忙抬手遮挡,摆手笑道:“不碍事的,小伤而已!豆包也是不小心。” 我道:“做错事就是做错事,该认错认错,该担什么责任担什么责任,你们也别太惯着他了!” 清溪脸上带着些尴尬,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清渠拉了一下,收到一个眼神,不再说话。 豆包委委屈屈地缩在那里,抬头看了看清溪,乖乖认错:“是我抓的,师叔对不起!” 我再次把豆包拉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发,笑着哄道:“豆包真乖!这几天还是跟着师叔,好不好?” 豆包看了看我臂上的伤,问:“那我可以去看阿爸吗?” 我蹭了蹭他的额头,笑道:“自然可以,阿爸也很想豆包呢!但是得让师叔或者师伯带着你来。你自己一个人不能乱跑,知道吗?” 豆包听我这般说,心情稍微好了点,眨眨眼睛,乖巧地点头道:“知道了!” 清溪弯下腰,伸手来牵他,我笑着亲了亲豆包,小孩儿拉住清溪的手,恋恋不舍地对我道:“阿爸好好养伤,豆包明天来看阿爸!” 我捏了捏豆包的小嫩脸儿,哄道:“好,豆包要听师叔师伯的话,记住了?” 豆包点头:“嗯,记住了!” 我看着豆包被清洗牵着走出演武场,转过院门,再也支撑不住,被疼痛和虚弱拖入黑暗之中。 我并没有昏睡多久,醒来的时候正是上灯时分,身上的伤已经都上了药包扎过了。 清渠就坐在房中,见我醒来,忙扶我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我,带着局促道:“秋练,你的伤……我很抱歉,对不住!” 我喝了水,把杯子递还给清渠,笑道:“没碍的!你已经帮过我了,不用介意!”清渠勾了勾嘴角,微低下头。 我这样说清渠似乎并没有好受一点,我继续笑:“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我,就帮我照看好豆包,那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清渠这才笑起来,正好小道士端了托盘送粥送药过来,清渠站起身,道:“豆包有我与清溪照看,你不必担心,喝了药就好好休息吧!” 我点了头,目送他走出房门。 被阳元真气折腾过的经脉还叫嚣着疼痛,胸口像压了块大石,让我喘不过气来,相比之下外伤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想来清渠给我用了上好的白药。 我胡乱地把粥与药都喝下肚,虚弱地躺回床上,因为左肩上的伤,我只能侧身躺着。很快,我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我闻到淡淡的清冷气息。 来人拂开我脸上的发丝,手指搭上我的腕,听了听脉,然后开始解我的衣服。 我睁开眼睛,捉住那只手,漠然道:“邢天,别碰我!” 第二十九章:午夜梦回时 邢天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醒来,怔愣之后,厌弃地甩开我的手,道:“你以为我想碰你吗?要不是……” 既然嫌我脏,就该离得远一点!我心头冒着火气,冷起一张脸打断他:“别给我提双修,你早就不需要了!” 这下邢天彻底愣住了,我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越发觉得气闷,撑着胳膊坐起来,道:“邢天,既然不需要,你当初为何还要把我关在身边?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取走日魂珠?用一个男人陪你双修练功,比用一颗珠子一件死物有趣是不是?!那般羞辱我折磨我你觉得好玩是不是?!” 我抓起盛过药的空碗,朝邢天砸过去,终于吼了出来:“邢天,我他妈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还是人不是?!” 邢天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定定地立在那里看我发疯。那只碗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脑门上,摔落在地,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瓦片瓷渣。 我头很晕,身上的伤口被牵动,甚至有了撕裂的感觉。我颓然地倒回床上,捂住胸口艰难地喘息。就这么会儿的功夫,我已是一身的冷汗。 我侧身躺着,预备迎接邢天的怒火,猜想着他会不会把我碎尸万段。 幸好把豆包托付给清溪清渠了,我若惨死在邪教教主手里,江湖上那些人就没理由为难他,武当也不能把没爹没娘的孩子推出门外。如此一来他也算有了个栖身之所,免去了半世颠沛流离。 只盼清渠不要让他见到太过血腥的场面! 意外的,邢天一动未动,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那声音像是含在嘴里。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忍着头晕问他:“什么?” 邢天的声音大了些,干涩得很,平板而僵硬:“豆包是江秦的儿子吧?你为何将他看得这般重要?难道还指望江秦回头找你吗?” 怎么可能?!我躲他都来不及,每次做噩梦都是他要抢我儿子! 我头晕得厉害,沉重的疲惫感朝我压下来,索性闭上眼睛,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由着自己虚弱的声音颠三倒四地讲起来。 “豆包是我儿子,跟江秦没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只要我好好待他,疼爱他,保护他,他就会全心地信我,永远不会轻贱我、欺瞒我、背叛我,将我利用完之后,弃我如敝屣!他是,我的儿子,谁不能跟我抢!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容许,任何人伤他!江秦不能,邢天,你也不能……邢天,他是我儿子……” 恍惚间,邢天从背后抱住我,脸贴在我脑后,吻着我的发,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只觉得疲惫无力,他的声音在我听来忽近忽远:“阿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从来都不欠我的,是我对不住你……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和豆包,让我……相信我……” 我有些糊涂,邢天会用这般软弱,近乎恳求的语气与我讲话吗?他竟然说对不住我?我想我一定是做梦了,这么离奇古怪的事情,怕是在梦里都不会发生。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人,只有体内已经平顺流转的真气与地上的碎片提醒着我,昨晚邢天的确来过,但我仍旧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送药的小道士来了,我抱歉地跟他解释,说我手上没力气,把碗摔了。 小道士摆摆手,浑不在意,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我,问我四象两仪剑阵的事。我有些好笑,不过是活着被人救出了剑阵,哪里就成什么英雄了?! 接下来几日,我没再见到邢天,那天夜里的事情更像是一场梦了。 清溪清渠还是轮着顺序来看我,一个上午来帮我换药,另一个就下午带着小豆包儿来闹我。 他们告诉我,我可以在武当呆一个月养伤,掌门与几位师叔伯已经向各大门派发了帖子,让那些人答应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任何人不得主动出手伤我,也不得追踪我的下落。 我想我应该非常满意这个结果,老天虽然没有让我继续走狗屎,运破了武当第一剑阵,却奖励给我宝贵的逃命躲藏的时间。 算算时间,刚好是记忆中,我与团儿被人追杀到走投无路,团儿惨死的那段时日。我提心吊胆,生怕豆包出了什么事,能下地之后,就赶紧把他接到自己房中,一刻也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豆包终于平安无事,那感觉就像度过了一次劫难。 我不知道没有双修,邢天是如何平复我体内的阳元真气的。少了日魂阳元作祟,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到半月,我就已经能演完秋水十六式了,鬼迷踪的速度也上来了,至少逃命没有问题。 待伤势大好,我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豆包,向清溪清渠告别,还特意辞别了言回道长。清溪清渠自是挽留一番,但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早一天走就能多一分安心。 豆包听说终于可以离开,非常高兴,这让清溪很是郁闷。 走出山门的时候,豆包拉住清溪的手让他蹲下,非常大方地给了他一个拥抱,露出灿烂的笑容,用软软的童音对他道:“师叔,多谢您照顾豆包!豆包在这里吃好喝好睡好,没病没灾没被人欺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非常感谢师叔师伯!” 清溪听了一脸的纠结,我尴尬之极,抬手照着豆包的脑袋就敲了一记。这孩子!怎越发皮得没边儿了? 豆包捂住脑袋,看了看我,眼里带着调皮的笑意,吐了吐舌头,对清溪清渠道:“师叔师伯,刚才是说着玩儿的,豆包是真的感谢你们!以后有机会,豆包一定回来看你们!” 清渠捏了捏豆包的小脸儿,笑道:“只盼你日后记得这话才好!” 我停下脚步,看着立在山路上的人。 那人身形颀长,一身寻常布衣掩不住满身的风流气度,墨发如丝,只用一支簪子挽在脑后,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一张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明眸皓齿,额上靠近发际的位置,有一道不甚明显的痕迹。 邢天…… 他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一双桃花眼望着我,面容平静,在等待着什么。 我想我应该知道他在等什么。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我,有我爹,有邢伯伯,还有孩童时代的邢天。 我终于找回了所有的记忆,眼前的人却更加的陌生。 我仍旧分不清那夜他说的那些究竟是真还是梦,幼年时曾许下的诺言尽数被我遗忘背弃,少年时我的世界里不再有他的存在,我几近痴狂地追逐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场变故突如其来,邢天囚禁我,折辱我,逼着已经失了灵魂的我卑贱地活着。 邢天,我们究竟谁欠了谁?也许,早就说不清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我听见邢天的声音,轻柔的,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与脆弱。 我听见他道:“阿练,信我一次……” 他让我信他一次,可是,我该信他什么呢?我早已不是当初天真懵懂的练儿,他也不再是护着我宠着我的小天。 我睁开眼,却意外地看见他眼底卑微的乞求,心中一颤。白秋练,肮脏卑贱如你,有何德何能让一个傲视天下的人,露出如此的神情? 我不忍在看,低头去瞧豆包。小孩儿正揪着我的衣角,望着路上的人,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落在他身上。 我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小孩儿仰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 我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笑了笑,心里出奇的平静。我蹲下身,握住豆包柔软的小手,道:“豆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豆包眨眨眼睛,脸上笑开:“只要跟阿爸在一起,到哪里都行!豆包会努力练武,要是有人敢欺负阿爸,豆包就把他打跑!” 真好!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我乖儿子的笑容!我抱起豆包,亲了亲他的小嫩腮,夸道:“豆包真乖!” 我抬眼,看见邢天眼底的紧张,垂下眼眸敛去表情,抱着豆包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与邢天擦身而过。 谁知,还未走出两步,就被他长臂一伸,紧紧将我抱住,似乎想要留住即将失去的珍贵宝物,那力道勒得我发痛。他低着头,脸贴在我的肩上,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邢天抱着我不动,也不出声。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紧贴在一起,堂而皇之的站在随时会有人出现的山道上。 豆包在我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奇怪地看着我们。 半响,邢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透着某种浓重而陌生的情绪。我听见他道:“阿练,信我一次,信我……” 罢了,往事已矣,你若真的希翼,我再陪你走一趟便是!只是邢天,不要期望太多,我的心早就已经空了…… 我问道:“去哪儿?日月教吗?” 邢天似乎不敢相信的愣了愣,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下,马上屏住呼吸非常用力地抱紧了我,然后又放松了力道,深深地呼吸几下,道:“你若不愿,我可以另外给你准备住处。” 我道:“不必了,就日月教吧!都住了那么久,都是熟人。”邢天的呼吸又是一滞,我别开头看向远处。 我的确在日月教住了很久,如果,那也能算是“住”的话。 第三十章:身闲心亦然 我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碌碌的声音,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脑袋里一片空白。 豆包抱着个小枕头睡在身边,白皙的小脸儿上浮着两片红晕,小嘴儿微微张着。豆包这般安然地睡在我身边,似乎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无声地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粉嫩嫩的下巴,把那张小嘴儿合上,擦去口水。 邢天坐在外面驾车,很难想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邪教教主也会穿一身布衣便装,从来都是执虹影碎星鞭的手,也会握着麻绳拧成的马鞭,坐在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驾座上,亲自驾车。 我看着微微晃动的帘子,低低唤了一声:“邢天!” 邢天应了,我却找不到话说,过了许久,才愣愣地想到,豆包该有个名字了。我道:“给豆包取个名字吧!我想不出来。” 邢天没有出声,只有车轮碌碌转动的声音,我又发起呆来。 突然邢天说了句什么,似乎是:“……亦然,如何?” 亦然?好名字!我看着豆包睡得安静恬然的脸,念出声来:“好名字,身闲心亦然,就叫亦然!邢天,谢谢!” 邢天接口道:“其实……”后面的我又听不清了,索性撩起帘子问:“什么?” 邢天转过头来看我,嘴唇动了动,好看的桃花眼里漾起层层涟漪,笑道:“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邢天这样笑起来很好看,不是冷笑,没有嘲讽,干干净净的,看得我有些发愣,出声道:“挺好的……”你应该多笑笑。后面半句被我生生截断,卡在嗓子眼里。 邢天听了,眼中笑意更浓:“是吗?” 我掩住心中的尴尬,放下帘子缩回车里,呆坐了半响,伸出手指在豆包的小脸儿上戳了戳。乖儿子,你有名字了!白亦然,好听不? 豆包眉心动了动,举起小爪子在脸前晃了晃。我乐了,侧身躺到豆包身边,把他抱进怀里。亦然,阿爸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并没有告诉亦然这个名字是邢天给取的,他对邢天似乎有些排斥,当我告诉他此阿伯就是彼阿伯的时候,他纠结了好久才开口喊人。没办法,谁叫日月教的教主练的那什么破功那般诡异?到邢天这儿更加奇怪了,原本受了内伤身体会缩小,自动疗伤,他可好,把功力压一压封一封,想几岁就几岁!才二十几就练到这个地步了,以后老了还不成妖怪了?! 这些话我也只能很不厚道地腹诽一下,可不敢说出来。 要说这日月教倒也嚣张,在方圆三百多里的两巫山占山为王,感觉就是,在毫不客气的向武林宣称,我是邪教我怕谁? 不过,他们的确有嚣张的资本,武林正道人士明刀明枪的从未攻上去过,曾有改头换面冒名顶替的,也都被剁碎了丢下山谷,那叫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我站在东巫山下,抬头望那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绵不绝的山从这里延伸出去,只有两座铁塔一般的伫立在这里,一东一西,占尽层层山峦最秀美也最孤高雄伟的部分。 曾听一个正道的人打过比方,说这两巫山就是冥王的宫殿。若真如此,那西巫山飘渺的山顶就是炼狱的中心了。 东巫山与西巫山如情人一般紧密相依,虽是两座山,却从未有人将它们当作两个单独的山峰。西巫山略高,需从东巫山走才能上去,而东巫山整座山都是关卡。武林中有打油诗写道:想入西巫先上东巫,东巫有路西巫绝崖。想上东巫先闯七峡,七峡易闯暗河难度。 七峡与暗河是上东巫山的两条路,七峡是指有人守卫的七道关卡,其中只有第一道是山谷,七峡的说法不过是个比喻,意思是其他六个不比这山谷好过。暗河其实并不是河,而是一片满是毒物的昏暗森林,蛇虫鼠蚁树木花草样样带毒,一个不小心就中毒翘辫子,或者成为野兽的腹中餐,再或者陷进沼泽泥泞之中等死。 全因了这七峡暗河,武林正道曾不止一次围剿日月神教都未成功,自己反倒损兵折将。唯一一次伤到邪教元气,还是十年前的那次。 大英雄秋水剑白兮风设计将当时的邪教教主邢玉楼引下两巫山,武林各路英雄布下天罗地网,一路围追堵截,追至洛城失去踪影,只在落霞山下找到染血的秋水剑和断掉的赤血鞭。自此,世间再无秋水剑白兮风,亦无邪教教主邢玉楼。 我看着眼前秀丽雄壮的景色,心中暗自嘲道,什么七峡暗河,不过是躲进了乌龟壳里不敢出来罢了!所谓正道围剿,死掉的那些人也不全是死在邪教之人手中,那里面些个弯弯绕的事情多了去了! 收回视线,我发现邢天正望着我,我垂下眼眸,捞起亦然抱在怀里,道:“走吧!” 这是我第二次来两巫山了,记忆里的事情好像已经变成遥远的过去,虽然不堪,却暧昧而模糊。虽然有些排斥,但并不惧怕。有我儿子在身边,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像点样子才行! 奇怪的是,邢天走的却不是七峡,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聒噪的蝉鸣,连鸟儿都懒得叫一声,一个人影儿都看不到。风景却是很好,清风徐来,流水潺潺,各种奇花异草,古木盘根错节。难不成这就是暗河? 走在前面的邢天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道:“不是暗河,而是第三条路,父亲带我走过几次。” 大概是只有教主才知道吧?干嘛带我走这里呢?难道怕从七峡走回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邢天他,会吗?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低头看着地面,踩着邢天的脚印往前走,亦然在我怀里兴奋的四处张望。 这是邢天第一次跟我提到邢伯伯。 我八岁前的记忆中,邢伯伯似乎对这个独子并不喜爱,倒是爱屋及乌,对我疼爱有加,会把邢天接到身边,也是因为怕我寂寞,想给我找个玩伴。 爹爹虽然和蔼可亲,但毕竟不是骨肉亲生,看着邢天不会想起婉月夫人与邢伯伯吃味,已是不错了。还是爹爹劝了几次,邢伯伯才关心起了邢天。 幼时的邢天已经很漂亮了,像个小仙童似的,可一张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笑的时候,傻傻地乐了整个下午,可我却记不起来他是因了什么而笑的。 邢天待我很好,像个哥哥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吃饭穿衣样样不落,邢伯伯对此非常满意,爹爹说了我几次就不再过问了。 他教我爬树游泳,我拖着他一起扒兔子窝掏鸟蛋。他的手指修长而且灵巧,那时候我所有的草蚱蜢竹蜻蜓都是他给我做的。他还施展轻功,抱着我在树林里飞来飞去,我在他臂弯里兴奋地大笑。 那次邢天抱着我在林间穿梭,冷不防被树枝拌了一下,我就那么摔了下去,给摔晕了,醒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没几天慕容巳他们就杀来了…… 认真算起来,邢天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幼年时唯一一个朝夕相伴的朋友,虽然那时我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久。 孩童的时光总是天真烂漫的,我无忧无虑的幼年时代结束在慕容巳的一记寒冰掌之下,也许更早一些,在邢天离开的时候。 我曾经勾着手指,天真地与他许下承诺,我会永远喜欢他,与之相对,他会好好照顾我一辈子…… 那时的我们从未想过,一辈子究竟有多长,永远到底有多远,未来有怎样的事情等着我们。 当变故突生,我们同时失去至亲之人,我遗忘了过去,他担起了责任。没有过去的感觉让我觉得恐惧不安,我试着用另一样东西填补内心的空洞,把目光聚焦到了江秦身上。 那他又是如何度过我所不知情的那十二年的呢? 胡思乱想间,邢天已停住脚步,我差点撞到他背上。 “阿练?” “嗯?到了?”我疑惑地四下里看了看。 许是我的反应太过白痴,邢天看着我,微微笑了起来,抬起手往上面指了指。 我抬起头,与亦然一起往上看,面前竟然陡立着一面绝壁,直入云霄,根本望不到顶,绝壁上爬着藤蔓杂草,还有湿滑的苔藓,一根头发丝儿粗细的银色丝线笔直的垂下来,钉入地面。 竟然是天蚕丝!锋如刃,柔似水,利穿甲,舞如蝶的天蚕丝!我沿着天蚕丝望上去,竟是悬在离绝壁两指远的半空,顺着绝壁一直延伸向上。 这么长的天蚕丝用在这里,真是……奢侈! 邢天笑道:“你若想要,我给你寻一些来。” 说得真是轻巧!果真是武林第一邪教,财大气粗啊!我摇头:“不必了,我用不着!” 邢天的笑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别开视线,看着细细的天蚕丝琢磨起来。大概就是要从这里上去了,究竟有多高呢?就这么一根细细的天蚕丝,我带着亦然怎么上去啊? 第三十一章:重上日月教 正在犯难,一条手臂缠到我的腰上,耳边是温热的鼻息,我听见他道:“亦然,抱紧你阿爸我带你们上去!” 亦然意外地听话,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小脑袋靠上我的肩膀。我才收紧抱着亦然的手臂,身子一轻,已经随着邢天飞了起来。 邢天施展的也是鬼迷踪,带着我与亦然两个人一点也不费力的样子,偶尔足尖轻轻点上那根细细的天蚕丝借力纵身。 清冷的风迎面而来,亦然收紧小胳膊贴在我怀里,一声不吭,只是屏着气。不会是吓到了吧?我担心地低头去看,小家伙儿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抬着头好奇地望着上面,小脸儿兴奋得通红,可就是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孩子,也倔强得很!也不知赤炎是如何把他带出来的。 我笑了笑,抬头往上看去。说到赤炎,自从闯剑阵那天再见邢天起,就没见到赤炎的影子。一开始还以为他隐在暗处,但一路上都是邢天亲自驾车,即使在日月教的暗桩落脚歇息,也不见赤炎的身影。 还有,若邢天并未赶我走,那赤炎为何要那般说?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邢天已带着我与亦然飞上崖顶,稳稳落地。 我放下亦然,拍了拍有些发酸的胳膊,小孩儿揪着我的衣角,回头往下看了一眼,小短腿儿微微发抖,猛地抽了口气。我拉起亦然的手,亦然抬头看我,眼中竟没有一丝的害怕,只是兴奋与跃跃欲试。 我知道,这孩子注定不是池中之物,也许我想要的平静安宁的生活原本就不适合他。 我对亦然勾了勾唇角,转头去看邢天。他额上带着些细汗,白皙的脸颊上泛起薄薄的红晕,越发的漂亮了。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用鬼迷踪攀爬了这般高的绝壁,他竟然连喘都不喘一下!这家伙果真……不是人! 站了一阵儿,邢天举步往前走,我牵着亦然跟在后面。转过一块巨石,眼前出现一个小亭,有人从亭内迎出来。 那人中等的身材,一身天青色长衫,不卑不亢,恭敬却矜持,低首对邢天行礼道:“恭迎教主!” 邢天点头应了,那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视线。 我想起来了,这人叫苏和,是邢天的内院总管,统管内院所有事务。他快三十的年纪,样貌平凡,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若说这日月教里曾有谁给我留下过好的印象,那么他就是那唯一的一个。 以前在日月教见他的次数倒算得上是多的,他行事进退有度,说话有礼有节,目光总是平和,从未对我露出过鄙夷的神色,更未做个什么落井下石的事。不过,大概也仅此而已了,那时我不过是他们教主圈养的卑贱的禁脔,给他的男宠提鞋都不配的小角色,受了伤、中了毒、被人冷言冷语啐到脸上,若是没有教主的吩咐,他是根本不会过问的。 教主回教,来迎接的只有一个内院总管,这让我有些奇怪,却不是我可以过问的事情。 邢天向苏和介绍我:“这是白公子与小公子,我的贵客。”又转过头来对我道,“这是苏和,你知道的,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他就是。” 我点点头,对苏和道:“有劳苏总管。”又拍了拍身边的亦然,“亦然,叫苏伯!” 亦然仰起稚气的小脸儿,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糯糯的唤道:“苏伯好!” 苏和笑了笑,对我与亦然行了半礼,道:“见过白公子,小公子!白公子有礼!”印象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待人从来不多一分好,从来不露一分冷,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也许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完美地演绎着自己的角色,让人抓不到把柄。 但是,他是日月教如今唯一幸存的长老的儿子,自小生活在这里,而且,邢天信他。 就这样,我带着亦然住进了日月教的内院。所谓内院,里面都是教主的家眷,主屋自然是教主的,分出大小几个院子,住着教主的妻妾宠侍。 我以前是直接被邢天丢在他的偏院里的,只知道他没有妻妾,男宠倒是有几个。其中一个得宠的,似乎名叫碧落,来瞧过我一次,翘着葱白的手指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趾高气昂地走了。听说,他死得很惨。 邢天并未进内院,直接去处理教务了。苏和带着我与亦然来到一处院落,院门上写着楷体的“惜雨阁”三字。哟,这次倒是分了我一个院子! 苏和引我与亦然进了院子,唤来几人立在我面前,供我挑拣。唔,不光有院子,还有了佣人,待遇不错啊! 我只留下一位看起来面容慈祥的大姐,照顾亦然起居,果然照顾孩子还是女人比较细心。至于我,我虽然比较懒,但始终不习惯让人伺候。苏和坚持留下了两人专管扫洒,我暗自冷笑几声,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的眼线。 就这样,我与亦然在日月教算是住下了。 邢天并不常来,更不曾在这里过夜,巴望着他留宿的人大概多了去了,碧落算是一个!虽还未见过,这个碧落应该还在两巫山吧? 留在院子里的三个都颇有些眼力劲儿,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我倒落得清静,每日教亦然写写字念念书扎一扎马步,但我发现,我能教他的东西越来越少。四书五经我早就忘干净了,诗词之类的能解释清楚的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更别提大学中庸了。 这日晚间,邢天过来吃饭,我跟他说想给亦然请一位先生。 邢天看着亦然想了想,问:“亦然多大了?” 亦然咬着筷子,眨了眨眼睛,道:“亦然再过,再过……”我接道:“再过两个月就六岁了。” 亦然赶紧点头:“嗯嗯,再过两个月六岁!”说完就笑弯了眼睛。 邢天看看亦然,再看看我,道:“六岁?是该请个先生了,亦然也算是大孩子了。” 亦然马上做出小大人的样子,很认真地点头。邢天继续道:“还跟你阿爸睡一张床吗?” 亦然愣了愣,我也愣了愣,然后我俩对视。 这个院子挺宽敞的,一间正厅,一间书房,一间主卧,东西两间厢房侧室,水房浴室配备齐全。原本有一间厢房已收拾出来预备给亦然的,可是……但邢天说得没错,亦然都已经六岁了…… 邢天望着我们低声笑了起来,带着些温柔宠溺的味道,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亦然今晚就搬去厢房吧,明天带你去见先生。” 于是,当晚我就与亦然就分了房…… 第二日,邢天一早就来了惜雨阁,与我们一起用了早饭,带着我与亦然出了院子,左拐右拐,到了一处竹篱围起来的小院儿,院子里种着些花草,一位老人正蹲在地上专心地浇水,一身布衣,一头斑白的头发,裤脚挽得老高。 邢天立在竹篱外,唤道:“苏长老!”原来是苏和的父亲,日月教已经不理世事的长老。 苏长老听见声音,抬头望了一眼,神情矍铄,却是前几日借口迷路进了惜雨阁的那位老人!当时就觉他看亦然的目光慈祥,又似乎别有深意。以前就听说苏和文采斐然,都是他父亲亲自教导的。邢天竟是请他来教亦然吗? 苏长老笑了起来,朗笑道:“教主来了!”复又低下头,拿水瓢舀了水,洗净双手,这才站起身来,脚上穿着双草履,过来开竹篱门。 我垂下视线,行了个晚辈礼:“苏长老!” 苏长老很满意地点头:“白公子。” 亦然显然已经认出了苏长老,一双眼睛带着疑惑与惊喜。我把亦然往前推了推,道:“亦然,唤苏爷爷!” 亦然笑得一脸阳光明媚,甜甜地唤道:“苏爷爷好!” 苏长老脸上笑出慈祥的纹路,看着亦然道:“好!” 苏长老在房门外冲了脚,换上布鞋,引我们进了书房,在书案前坐下,问亦然:“可有带书?” 书?我哪里知道来见先生要自己带书的?我张嘴正要解释,却见苏长老一双精明含笑的眼睛望过来,便止住了声音,低头去看亦然。 亦然抬头看了看,见房中之人俱望着他,等他的答案,就知道这是先生在考他了。歪着头想了想,呵呵笑起来,小手在肚子上拍了拍,道:“书在肚子里呢!” 我松了一口气,不愧是我的宝贝儿!就是聪明! 苏长老露出赞许的神色,看向邢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转头去看,邢天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笑意。邢天笑了,这很奇怪吗? 正疑惑着,苏长老已经开口:“教主,这孩子我收下了!” 我忙对亦然道:“还不快叫先生!”苏长老却将我拦住:“就唤爷爷吧!老头儿我看着这孩子挺喜欢的!” 这样,好吗?我向邢天望过去,邢天侧头对我一笑,朝亦然道:“既然长老喜欢,那就唤爷爷吧!” 第三十二章:捡到小石头 就这样,苏长老成了亦然的教习先生,我每天早上吃过早饭,送亦然过去,午饭前接回来,下午教他拳脚功夫。 上午亦然不在,我只能无聊的晒太阳,晒完正面晒背面,一面晒一面羡慕邢天,若是能像他那样缩一缩,跟亦然一起去听先生讲书多好! 这天接亦然回来,路上突然听见一阵吵闹,虽然很想绕开,但是那群人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还是那个骄傲的碧落,一张漂亮又倔强的娃娃脸,一身颜色鲜艳的锦衣,叉腰立在一边欣赏自己的手指,四个喽啰,一个忙着给他打扇,另外三个围成一圈正在对一个半大的孩子又踢又打,嘴里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我牵着亦然的手,很想拉着他离开,可那群人正好把那个孩子踢到我们面前,挡住了回去惜雨阁的路。 “阿爸……”亦然唤了我一声,我知道他想救那个孩子,可是……我握着亦然的小手,皱起眉冷眼看着。 “阿爸!”亦然的声音更大,拉着我的手摇了摇。 碧落做出才发现我们的样子,抬眼看了过来,捏着嗓子笑道:“哟!这是谁呀?怎地穿一身黄衣?真难看!” 我这衣服是柜子里的,简单的样式,低调的颜色,不穿这个,难道让我穿那些花花绿绿的吗?说到这个我就觉得无语,不管是之前在那个宅子里还是在惜雨阁,我柜子里的衣服全是五颜六色的,比亦然的还花!以前邢天给我的衣服全是白的,如今倒连黑的都没了! 给碧落摇扇的小子谄笑着给碧落解释:“公子爷,这是惜雨阁的白公子,前段儿才来的!” 碧落嗤笑一声:“哟,原来是白公子啊!听说了,那惜雨阁可是只有教主才能进去呢!我还道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却原来是这般货色!真不知教主是如何想的!”边说,边配合着他那挑剔遗憾的眼光,拿眼角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亦然的小身板一下绷紧,我低头看过去,捏了捏他的小手。对这种人,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比他先动怒。 亦然抬头看了看我,听话地抿住嘴不出声,瞪着眼睛看过去。其实亦然,你这样瞪眼不累吗? 碧落见我没有反应,继续咯咯冷笑:“啧,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带了个拖油瓶!教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呢!” 好胆!竟敢拿我家亦然说事!我心头的火气一下窜起来了,冷起一张脸不去看他,视线反而落在被打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十岁上下的年纪,那些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他却只是用胳膊护着头,微弓着身子躺在那里,从手臂的缝隙间可以看见脸上的青紫痕迹。可是,不管怎样挨打,他都一声不吭,不喊痛也不求饶。 我正疑惑着,那孩子突然往我这里看过来,一双眼睛盛满了倔强,看得我心中一颤,理智尚未做出决定,口中已然出声:“住手!” 那些人似乎没想到我第一句话会是这样,齐齐愣住,朝我看过来。 碧落大概觉得被我驳了面子,怒斥道:“你算哪根葱?我教训奴才要你管!”转过头指着那三个恶狠狠地吩咐,“谁让你们停下的?!给我打!狠狠地打!” 手里拿扇子的人帮腔道:“对对!都愣着干嘛?使劲打!好好教训教训这兔崽子!”话音未落,扇子已被碧落抢走。碧落推了那人一把,道:“你也去!”那人愣了愣,虎起一张脸凑到另外三人一起。 碧落使劲摇着扇子,气呼呼地转头,满眼挑衅地望着我。 要说这碧落真是个美人胚子,连生气的样子都这般招人,一双水润的眼睛眼角带着些粉红,嫩白的脸上两团红晕,朱红的两片嘴唇嘟着让人想尝尝味道。 可惜我对美人毫无兴趣,松开亦然的手,交代他顾好自己,脚下的鬼迷踪已然展开,一息之间已经欺到那几人身前,他们尚未反应过来,我已经啪啪啪啪左右开工,赏给他们一人两个耳光,将他们抽翻在地。 亦然在后面高兴地跳脚欢呼:“噢!阿爸好厉害!” 碧落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抖着手指过来,道:“你,你竟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连你们教主都抽过,如今不过是抽了四只臭虫!我抬起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晃了晃有些发红的手掌,斜着眼角看向碧落。 碧落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额上竟出了一层细汗,睁圆了眼睛望着我,后退了小半步。 我低头去看地上挨打的孩子。那孩子自始至终未出一声,如今已是昏了过去!我俯身抱起这个孩子,虽然已经知道他不受待见,但他轻飘飘的分量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头也不回,冷着声音道:“这孩子我带走了。亦然,我们回家!”亦然蹦跳着跑过来,抓住我的衣角。 我绕过倒在地上抱头呻吟的四个,带着亦然往惜雨阁走。却有一只手偷偷伸了过来,我毫不犹豫的踩了上去,同时耳中听到一声杀猪般凄厉的惨叫:“啊!” 亦然吓了一跳,马上明白过来,停在那人身边使劲补了一脚。我回头唤他:“亦然,别脏了鞋子!” “哦!”亦然欢快地应着,快步跟了上来。 至于碧落,我想再漂亮的脸蛋儿气歪了也会难看,我从不自己找虐,所以我很理智地没有看他。不是我不想抽他,他毕竟是邢天的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住在人家的地盘上,总得给主人留几分面子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邢天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 我以为会有人来训我一顿,至少来问一问,谁知苏和下午就着人送来琼花玉露,连句话都没有,邢天更是没见到人影儿。 那孩子到第二天才醒过来,一双倔强的眼睛机警地戒备着,认清了我与亦然后,那戒备才消除些许。 亦然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小哥哥,你还有哪里难受?痛不痛?” 那孩子摇了摇头。亦然道:“小哥哥,我叫白亦然,这是我阿爸,你叫什么啊?” 那孩子半躺在床上,看了看亦然与我,眼中黯了黯,仍然不说话,还是摇头。我疑惑地想到,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没听他嘴里发出过声音,这孩子该不会是…… 亦然问出了我的疑惑:“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那孩子眼中突然爆出一丝奇异的光彩,咬了咬唇,对着我与亦然张开了嘴。 亦然啊了一声,我看到,他口腔里原本应该躺着舌头的地方,空无一物! 那孩子复又闭上嘴,偏过头望向另一侧。 亦然静了一静,伸出小小的手掌抚上了那孩子的脸,小声儿带着些颤抖:“痛不痛?” 那孩子在亦然的手贴到他脸上的时候一下僵住,听见亦然问的话之后又猛地一震,缓慢地转过头。亦然又问:“痛不痛?”那孩子艰难地弯了弯唇角,再次摇头。 亦然转过头,朝我道:“阿爸,小哥哥还能治好吗?” 我看出那是陈年旧伤,自然是治不了了,犹豫着该如何告诉亦然。那孩子拉了拉亦然的袖子,对亦然摇了摇头,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亦然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握住了孩子的手,他的胳膊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我揉了揉亦然的发,问那孩子:“你没有名字?” 他对我摇头。 我再问:“你父母呢?还有亲人吗?” 他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两分怨恨,继续摇头。 我暗自叹了口气,笑着对亦然道:“亦然,以后小哥哥跟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 亦然很高兴的应道:“好啊!小哥哥,以后就跟亦然与阿爸一起可好?” 那孩子看了看亦然,又看了看我,终于不再摇头。他只简单地点了一下头,亦然已经笑出了声。 我轻轻拍了拍亦然的肩膀,笑道:“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亦然,给小哥哥取个名字吧!” 亦然高兴极了:“我来取名吗?”询问地看着床上的人,“我可以吗?” 我看着亦然的样子不禁好笑,若是给他安一条尾巴,估计能摇出风来!这样的亦然,谁还忍心拒绝? 那孩子的眼中带上了些笑意,点了点头。 亦然歪起脑袋,嘴里叽叽咕咕的,开始扭自己的手指。这习惯,一定要改!我伸出手,果断地分开了亦然绞在一起的两只手。亦然抬眼看过来,我给了他一个有些严厉的眼神,亦然晃了晃身子,继续他的取名大业。 我正打算与亦然说可以慢慢想,就见他眼睛一亮,几乎要趴到那孩子身上:“石头!就叫石头好不好?” 不会是,因为,石头不怕痛吧?我一阵无语。 那孩子点了点头,我也只能笑着道:“那就姓白名石,白石!” 白石和亦然对此都非常满意,相视而笑。 还是有个年纪差不多的人陪着比较好,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是什么都能照顾得到的。 第三十三章:又是无眠夜 小石头很坚强,恢复得挺快,能下地之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亦然,照顾得仔细周到。 这日我接亦然与小石头下课,又碰见碧落,一张高傲的漂亮脸蛋儿,一身华贵绚丽的锦衣,俏生生的立在路中间。这人还真是难缠! 碧落抬眼,笑得春花灿烂:“哟!白公子,又见面了!”一双眼睛将我打量一番,拿袖子掩了红唇,吃吃笑道:“这身水绿衫子倒是挺衬公子的,却未免寒酸了些。莫不是苏总管没给公子预备些像样的衣裳吗?” 我冷眼看着他,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希望等他说够了就离开。 碧落见我不开口,微微仰起下巴,斜过眼角来看我:“不过也是,我们日月教从不养闲人的。白公子虽说住进了惜雨阁,可教主却从未在惜雨阁留宿过,那些个不长眼睛的慢待些也是常事。白公子自己也该着意些才是,别平白让人克扣了银两。白公子如今可是有两个孩子要养呢!”小眼神瞟来瞟去,全是嘲讽讥诮。 我牵着亦然的小手,心中暗道这孩子总算有些长进,听了这么些有的没的,只是喘了喘。 我一脸漠然,道:“菠萝公子若是话说完了,就请让一让。”我话音未落,亦然已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小石头也耸动着肩膀。 碧落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抖着水葱似的手指指向我,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你叫我什么?!” 我做出疑惑的表情,顿了一下才开口:“菠萝公子啊?难道不是吗?菠萝公子怎多了口吃的毛病?可得赶紧治才行!耽误了时间,可就再也治不好了!”碧落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我低头嘱咐亦然:“乖儿子记住,千万不能像这位菠萝公子一般说话,大舌头不好治呢!” 亦然咯咯笑着使劲点头:“是,阿爸!亦然记住了!” 碧落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身边又无人可以指使,竟然张开纤纤五指朝我抓过来,嘴里尖叫着:“不就是一张脸吗?!我今儿就把你这脸毁了,看你还怎么嚣张?!” 什么脸不脸的?我不理他的疯话,一手抓起一个孩子,脚下一晃,闪过碧落,顺便在他那挺翘的屁股上轻轻一踢,碧落啊的一声摔在地上,亦然笑得更开心了。 我仍旧漠然着神情,正儿八经地道:“多谢菠萝公子让路,白某告辞!”我牵起亦然转身就走,身后传来碧落凄厉的叫喊:“白秋练,你给我等着!等教主回来了,我要你好看!!” 咦?邢天不在教中吗? 亦然和小石头上午去长老家上课,院子有人扫洒,衣服有人清洗,饭菜有人做好了端上桌,我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了。虽然我很喜欢悠闲度日,但是亦然陪了我这么多日子,突然不在身边好不习惯啊! 我开始盘算要不要跟邢天说一说,让他给我安排个事情做,否则,我真会搬个小板凳跑去苏长老那里跟亦然一起听课的! 晚上邢天突然来了,而且心情很不错,对着小石头也是和颜悦色的,看小石头的表情,怕是吓到了。吃完饭,我给亦然使了个眼色,亦然心领神会,道了晚安,就拉着小石头回了房间。 碗筷收拾走了,房里只剩下我与邢天二人。 我正想着如何开口让邢天给我安排个事做,却突然被他抱住了,抬手想要挣脱,却听见他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石头就是那个哑巴?” 我点头:“白石,以后跟着我。” 邢天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蹭了蹭我的头发,柔声笑道:“随你。听说你把碧落教训了一顿?” 我愣了愣,道:“算不上,你的人你自己管教。但我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他捎带了亦然,就别指望我让他好过!” 邢天静了静,嘴里咕哝道:“你待亦然倒真是好!”我正要反驳,却被他咬住了耳朵,熟悉的酥麻让我一阵心悸。我听见邢天道:“阿练,我很高兴!” 他把我的耳垂叼在嘴里,又吮又咬,一双铁臂紧紧抱着我,我挣脱不开。我索性放松了身体,冷声道:“所以你要来收房租了吗?!” 邢天怔愣一下,放开我的耳朵,问:“什么房租?” 我冷笑:“你们日月教从来不养闲人,如今教主大人却是白白养了三个,终于觉得亏了,来找我收租了吗?其实这种事情也不必劳烦教主大人亲自过来,随便派个人就行了,白某自是不会腆着脸赖账!” 邢天猛地把我转过身,揪起我的前襟,将我提到他面前喝问:“什么叫随便派个人就行?!随便谁都可以吗?”我想他大概更想掐我的脖子。 我还未答话,邢天已经拖着我到了床边,把我压到床上,动手撕我的衣服,嘴里怒道:“看来我真是对你太过纵容了!”低下头就封住了我的唇,又舔又咬,舌头探入我口中翻搅,一双手在赤裸的肌肤上揉弄。 我躺在床上任他实为,待他亲够了,抬手搭上他的肩背,弯起眼睛笑道:“自然不是谁都可以。难得教主大人大驾光临,白某怎么也得卖力表现,伺候好教主大人啊!教主大人从未在惜雨阁留宿,白某听人这样说,很是伤心呢!”配合着娇嗔的语气,我抬腿在他身上蹭了蹭。 邢天眼中的怒火更胜,咬着牙在头顶瞪着我。若是视线可以杀人,我怕是又要死上一次了。 可我的火气仍未平息,手指抚上邢天的脖子,探入衣下来回摩挲,道:“怎么?教主不满意吗?还是想要玩更刺激的?” 邢天气得喘起气来,提起拳头,狠狠地砸下来。我仍旧笑得荡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拳头嘭地一声落在耳边,带起一阵风,激起床单、棉絮与床板的碎屑,我脸上笑容不变。 邢天起身,带着一身的愤怒走出了房间,外面一阵喀拉喀拉的声音。 我松下笑得发酸的脸,木然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半响才麻木地想到,夏天了,该挂蚊帐了。 小石头站在门边上,大概是听到声音过来的。我继续望着屋顶,出声问道:“亦然睡了吗?”小石头在门框上敲了一下,这是他与亦然商量好的,若是太黑看不清对方,他就敲身边的东西,一下是是,两下不是,若是牵扯到数字,敲几下就是几下。 这两个鬼灵精!眼睛有些酸涩,我无力的叹了口气,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简单地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小石头关上房门,脚步声转过走廊,去了水房。 我翻身侧躺着,低下头蜷起身子,双臂抱住自己。 白秋练,只是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就已经让你有感觉了,你还真是下贱!果真是太长时间没被人压了吗? 第二天邢天没有出现,我并未对亦然解释院子里的狼藉,直接送他与小石头去了苏长老那里,再回来,院子里房间里都已经收拾干净,苏和正在等我。 柜子里放着各色的夏衣,床上挂上了蚊帐。苏和问我还有什么需要,我告诉他我想找点事情做,请他帮我安排一下。 苏和道:“白公子可是还在为碧落的话烦恼?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教主已经遣散了内院的其他公子,以后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了。” 我愣了愣,这么快就把人都赶走了?邢天太不厚道,好歹也是伺候过他的!但是,这与我有关吗? 我开口解释:“并非如此。亦然去苏长老那里上课,我一个人有些无聊,想找些事情做,如此而已。话说回来,苏长老肯收亦然为徒,我非常感激!亦然那孩子皮得很,也不知给长老添了麻烦不曾?” 苏和温和地笑道:“小公子天资聪慧,家父非常喜欢!家父只身独居,有小公子陪着,我也安心许多,还要多谢白公子才是!” 我忙笑道:“苏总管言重了!” 苏和起身道:“白公子是教主的客人,这件事情苏和还需教主决定,苏和不敢擅自做主,请白公子再等些时候!”他倒是个通透之人,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讨好,把邢天的心思揣摩得恰到好处,从不多一分,也从不少一厘。 隔天,苏和就带人捧了几摞装订得整齐的本子过来,说是安排我查账。 查账?算盘我倒是会用,但是让我一个外人查日月教的账…… 苏和看出我的犹豫,微笑着解释:“白公子无需多虑,正因为白公子不是我教中人,与教中各位堂主未有接触,所以由白公子查账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 原来……如此。我看着书案上堆起来的账本,有些头疼,问:“这些要多长时间看完?”我只有上午得空,下午要陪亦然的,若是要得急,夜里点上灯也能看一些。 苏和道:“不着急,就白公子的时间就好。” 那我看到猴年马月去也行?我随手翻了几页,抬头对他道:“我以前没查过账,也说不出个时间来,总之尽快吧!” 苏和点头应好,把账本送进书房,带着人离开了。 我看着这些账本,有些后悔了,无奈地叹一口气,坐到椅子上,研好黑红两色的墨汁,左手拖过一本账本,右手拖过算盘,噼噼啪啪演算起来。 第三十四章:被毁的账本 有事情做时间过得就是快,等我注意到时间,亦然已经下课了!真是该死!我赶紧把账本算盘收拾一下,顾不上那许多,脚步一错,施展开鬼迷踪就往苏长老那边赶,路上正好碰上苏和带着两个孩子往惜雨阁走。 亦然老远看到我就挥舞着手臂大喊:“阿爸!” 我在亦然面前停下,把小孩儿抱进怀里。亦然抬起胳膊搭在我肩上,嘟起嘴巴道:“阿爸,你来晚了!” 我笑着探头,蹭了蹭他的鼻尖儿:“对不住,阿爸忘了时间,下不为例好不好?” 亦然眨眨眼睛,非常认真地道:“嗯!下不为例,阿爸要说话算话哦!” 我笑道:“一定一定!”转过头对苏和道,“多谢苏总管!” 苏和的态度温和依旧:“不妨事,那些账目并不是急着要,白公子不必着急。” 我笑了笑,不置一词,与苏和别过,带着亦然与小石头回惜雨阁。 这之后,我特意与照顾亦然的蓉姐吩咐过了,若时间快到了我还没有出书房,就过来提醒一声。我没有再错过亦然下课的时间,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这日我接亦然与小石头回来,蓉姐手里绞着条帕子,一脸惶恐地等在惜雨阁门前,见到我们回来,忙不迭地迎上来,慌慌张张地开口:“公,公子……” 莫不是那些账本了出问题吧?我皱起眉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果不其然!蓉姐手里的帕子绞得越发的厉害:“公子,方才公子走后,邓儿张儿进去打扫,不知哪里跑来一只猫,跳到邓儿头上,邓儿吓了一跳,脚下一绊,手里的水盆翻了,水泼到了账本上。邓儿幼时被猫抓过,最怕猫……” 我绕过蓉姐,疾步走进院子,邓儿张儿正在院中晒账本,明晃晃的日头下,石桌上、走廊上都摆了白纸黑字的账本。我走过去仔细一看,有几本已经湿得彻底,纸张整个地粘在一起,连字迹都变得模糊。这其中,只有两本是我才看过的,一本还没看完,其他的连翻都没翻过的! 邓儿浑身哆嗦着垂首立在那里,等候我的发落,脸上还留着一道红红的猫爪印儿与灰尘。张儿不安地唤了声公子,同情地望了望邓儿。他俩就是苏和留下来负责扫洒的,都是跟清溪差不多的年纪,一个姓邓,一个姓张,我索性唤了邓儿张儿,平时他们做事也极少过问。 我揉了揉发疼的眉心,问道:“邓儿会研磨吗?”邓儿赶紧点头:“会!” 我边吩咐道:“把脸上收拾一下,去书房研磨。张儿去禀报苏总管,蓉姐带亦然与小石头去吃饭吧!” 亦然仰起头问我:“阿爸不吃吗?” 我笑着在他头顶揉了一把,道:“阿爸有事,做完了再吃。亦然先与石头去吃饭吧!” 亦然看了看连成片的书,对我点了点头,跟着蓉姐走了。 张儿甩开脚跑了出去,邓儿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往脸上抹了一把就往书房去。我并不阻拦,跟着他后脚进了书房。 邢天安排我查账,我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就算是对我不满,这些总还是日月教的账本,所以毫无防备,好在以前被邢天逼着背了那许多书,总算练出了一项快速记忆的本事,昨天前天看的账本先不谈,上午才看的那半本还是可以默出来的,但是没看过的那些…… 能做多少做多少吧!总不能破罐子破摔,坐以待毙。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邢天与苏和一起进了书房,张儿跟在后面。我虽然知道这事肯定要报与邢天知道,他也定然要来看看,但是当他本人在我的视线中出现的时候,我脑中突然浮现那个夜里的情景,那双愤怒的眼,心中一阵烦闷。我收回视线,眼看墨汁就要滴下,我赶紧落笔。 邢天走到书案前,拿起我默完放在一边的纸看了一眼,道:“不用默了。” 我一愣,一笔捺拖出个弯儿来。我抬起头,疑惑的望向邢天。 邢天放下手里的纸张,道:“送来的账本是抄本。”一阵凉风从窗外吹来,那页纸随着风从案头滑下,轻飘飘地来回晃荡几下,落到地上。 邓儿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我搁下笔,淡淡地道:“哦。”邓儿很有眼力地取过笔,在笔洗里涮了,晾好。 邢天问:“怎么回事?”这般问着,视线落到了邓儿身上,邓儿抽了口气,浑身绷紧。我有些木然地听他把事情说了一遍。 邢天沉吟一阵,道:“一只白猫?” 邓儿连连点头,张儿动手比划道:“是,这般大小,挺漂亮的,动作也快,眨眼就跑掉了!” 邢天再次沉默,我垂着视线看着纸上的字迹慢慢晾干。 半响后,邢天道:“都下去吧,苏和去看看,把需要的账本再誊抄一份送来。另外把赤炎调回来,让他守惜雨阁。” 苏和垂首领命,带着邓儿张儿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起身跟着一起出去,呆坐在椅子上,继续注视着已经干掉的字。邢天踱到我身边,冷笑着道:“邓儿、张儿?倒是亲近得很啦!” 我漠然地抬头望着他,这是安排下的人,或者是他默许着安排下的,我嫌记名字麻烦,就这般称呼了,不行吗? 邢天脸上的冷笑一凝,别开脸看向别处,似乎有些懊恼,清了清嗓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道:“这是天雪珠,用来验毒的,你收着吧!盯着账本的人很多,内院虽然不得随意出入,你自己也该小心着些。” 小心?小心被人下毒吗?我虽然觉得没这必要,但这天雪珠可以留给亦然。我伸手取过天雪珠,口中道:“多谢!” 我垂下眼帘,视线落到已经叠好的那些纸上,突然很好奇我默的到底有没有错。 邢天似乎又看了过来:“你……”我没有动,也没有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天夜里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控制,逾越了太多。 我听见邢天道:“去吃饭吧,我走了,等忙过这几日再来看你。” “嗯。”我随意地应了一声,听见邢天转身离开,完全没有吃饭的欲望。 赤炎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存在感薄弱却又无处不在。有他在,我安心许多,至少他是忠于邢天的。 我找蓉姐要了些丝线,准备把天雪珠穿起来,给亦然戴在脖子上。晶莹的珠子,红色的绳结,光想一想就知道多衬亦然,我家宝贝儿可爱着呢! “不许偷懒!把灵越拳再练一遍。”我坐在树荫下,听见亦然打完一套拳法,停了下来,头也不抬地丢出一句话,继续手上的动作。这孩子很聪明,将来一定比我厉害!说不定还能超过邢天!唔,很好奇邢天输在我家亦然手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啊!亦然宝贝儿不要让阿爸失望哦! 亦然扑到我背上,摇晃着我,撒娇道:“阿爸,好热哦……” 我停下手上的活计,回过头,耸了耸肩,亦然的小脑袋随着我的动作点了点。我笑道:“热还往我身上趴?” 亦然讨好地笑起来:“阿爸,我累了,让我歇会儿吧?” 我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汗,亦然享受地闭起眼睛,又黑又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颤动。我道:“灵越拳两遍!” 亦然睁开黑葡萄似的眼睛,小脸儿一皱,瘪起嘴巴拖长了声音摇我的肩膀:“阿——爸——” 我笑得越发的和蔼:“然后扎马步……”亦然咻的一下从我背上跳下来,摆好姿势,嘴里大喊:“灵越拳第一式!” 我笑笑,低下头继续编结手上的丝线。 伍儿小步跑了过来,道:“公子,老夫人那边来人请你过去。”因为上次的事情邓儿与张儿调走,换了这个伍儿过来。 我愣了愣:“老夫人?”伍儿马上解释道:“就是教主的母亲,婉月夫人。” 婉月夫人?她,还活着?不,不对,应该是,她找我做什么? 我道:“人呢?” 伍儿回答:“被赤炎侍卫拦下来了,在院门外候着。” 我再一愣,赤炎,拦下了婉月夫人的人,在我住的惜雨阁门口?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我把手上的丝线打个结,吩咐道:“知道了,就说我要换身衣服,马上就去。” 伍儿犹豫起来:“公子,要不要向教主禀报一声?” 我站起身,笑起来:“只是去见个长辈,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必这般紧张!”摆了摆手打发他去传话。 的确不是洪水猛兽,只是,她若知道我是谁的儿子,会恨我的吧?邢天长得那副妖孽样儿,婉月夫人该是何等的容貌呢? “亦然!”我招手让亦然过来,仔细把天雪珠戴在他项上,的确很衬他。 我擦去他额上的汗水,道:“阿爸出去一趟,乖乖在家练功,灵越拳两遍打完了……”亦然抿着小嘴儿满眼希翼的模样把我逗笑,“就歇着吧,蓉姐给你们镇了酸梅汤,别贪凉喝多了!” 亦然笑弯了眼睛,道:“是!” 我伸手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儿,回房换了身衣服,去见婉月夫人。 第三十五章:跨越十年的恨意 记忆中我从未见过邢天的母亲,婉月夫人,听说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美丽又毒辣,像一朵娇艳却带刺的花儿。婉月夫人是五毒散人的女儿,擅长医毒,如今日月教过半的毒药与解药都由她教授或研制得来。还听说她善舞,一袭水袖舞得行云流水,摇曳多姿,香风惑人,展颜浅笑间取人性命。 如今,我站在她面前,只进门时匆匆的一眼,就已经生出逃走的欲望。强自控制住身体的反应,我低下头行礼:“白秋练见过夫人!” 主位上的人放下茶杯,视线落到我身上,看了看,带着些优雅的慵懒道:“抬起头来。” 我直起身,鼓足勇气抬眼端详她的容貌。她很美,即使只是风韵犹存,她依然很美,美得让人怀疑岁月是不是对她特别优待,没在她脸上留下那许多的痕迹。她与邢天很像,或者应该说邢天很像她,邢天的漂亮里带着男子的冷酷无情,而她的美丽则是透着女人骨子里的那份阴柔妩媚。她脸上虽然笑着,但是看过来的眼睛里却满是戾气,带着入骨的厌恶与鄙夷。的确是一朵带着致命毒素的娇艳的花朵! 一只通体雪白的金玉奴卧在她的脚边,优雅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她打量了我一番,就像在看一样可有可无的货物,冷笑着开口:“听说教主为你遣散了内院,我还以为你有何等的姿色,却也不过如此。还是说,”她眼中的鄙夷越发的露骨,“你那身子比别人的银荡销魂?让教主可以为你终身不娶?” 大厅里的人都静默着,如同一尊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我立在大厅正中,掩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的发抖,那些我以为已经遥远的过去,在她的目光中变得清晰如昨。我咬牙承受住她的目光,尽力平顺呼吸,却控制不住额上的冷汗,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力。 金玉奴收起爪子,站起身,抖了抖身子,昂着头步态优雅地离开。 婉月夫人看着我的脸,眉心蹙起让人心醉的纹路,若有所思,继而眼中闪出仇恨的阴霾,问道:“你姓白?白兮风是你什么人?!”那三个字似乎是被撕烂了嚼碎了不成型了,才从那两片美好的朱唇中吐出。 她,恨着爹爹,在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如此沉重地仇恨着!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是家父。” 茶杯咔得一声被那双白皙的涂着丹蔻的手生生捏碎,美丽的面孔开始扭曲,声音也变得凄厉,带着浓重的杀气:“原来是你!” 话音未落,水袖已经荡到了眼前,我没有闪躲,眼看着那水袖带着阴狠的内劲击到我的胸口。我痛得眼前一黑,咬牙稳住身形,咽下满口的血腥。 婉月夫人怒气更胜,厉声喝骂着:“当爹的是个贱货,生出来的儿子也这般下贱!” 又一阵劲风袭了过来,我抬起手,运了内力抓住毒蛇一般的水袖,手上震得发麻也使劲攥住。我抬眼看住水袖的主人,冷声道:“夫人,您是邢天的母亲,年长为尊,白某不与您动手!家父与邢伯伯的事情确实伤害了您,父债子还,您要拿我出气也无可厚非。但是,请您不要侮辱我的父亲!”我挥动手臂,勉力将手中的水袖抛回去。 婉月夫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口中低喃:“日魂?日魂……阳元?他将日魂给了你?他居然将日魂给了你?!他怎么能,怎么能这般对我?!我为他抛弃一切,为他打理教务,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却与一个男人逍遥快活!我的儿子,到头来却不如一个野种吗?!” 抱怨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觉得讨厌,我冷声打断:“夫人!”她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我, “家父与邢伯伯相识相交前后不过三年,在那之前邢伯伯一直不愿回两巫山,夫人以为是什么原因?” 婉月夫人眼中流露出迷茫与伤痛,混杂着点点期待,似乎我能给她一个答案,低声问道:“什么……原因?” 可惜我的答案她注定不会满意,我反问道:“夫人为何要将全部罪责推到他人身上?邢伯伯一直云游在外,甚至得知邢天出生也不愿回来,难道夫人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她身上的戾气突然变得疯狂,目呲尽裂地瞪向我,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舞起水袖向我攻来:“你闭嘴你闭嘴!都是你的错!只要没有你这贱人,玉楼就会回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仇恨将她变得疯狂,她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经脉开始疼痛,我试图运起真气躲避带着香味的水袖,气海中却空无一物!心猛地一沉,原来是流离! 流离的味道与沉香相差无几,对会武之人却是剧毒,中毒之人一旦动用内力,流离立即发作,真气尽散,全身经脉疼痛难忍。 看来,她根本没打算让我活着走出去! 我忍痛后退一步,却根本躲不过水袖的速度,不甘心地闭上眼,乞求老天垂怜,能让我活下去,活着看到亦然长大!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我被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气息。我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心头一松,陷入黑暗之中。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听见女人疯狂的叫喊,桌椅翻到物件碎裂的声音,还有,邢天的声音,好像是:“这个人,不能动!” 睁开眼的时候,我正一丝不挂地泡在颜色诡异的热水里,鼻腔里充斥着古怪的药草气味,一双手从腋下伸过来,贴在我胸口和腹部,将真气源源不断地送进我体内,催动日魂阳元运转。我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后背贴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我能听见身后人的呼吸甚至脉搏跳动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邢天。 身上的疼痛已经消除,但仍然无力,整个人坐在水里全靠邢天支持,肌肤相贴的感觉清晰地传达到大脑,有些粘腻,却说不出的安心。 也许,我可以暂时休息一下……我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绵软的锦被,藕荷色的帐子垂在四周,依稀可见房间里简单的陈设。这大概就是邢天的房间了,他就躺在我身边,呼吸平缓,睡得很沉,安详而平静,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紧闭着,又黑又密的睫毛温顺地盖在上面,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 流离不好解,需要耗费另一个人大量的内力与时间,解毒过程中若被打扰,心神受损,两个人都有危险,轻则经脉受创,重则武功尽毁。 我伸出手指,隔着空气划上他完美的脸,英挺的眉峰,高耸的鼻梁,带着黑眼圈的桃花眼,余留着苍白的脸颊,嫣红的薄唇,脑海中不觉浮现另一种相像的脸,阴戾的,仇恨的,手指一抖,被握进温暖的手心。 桃花眼睁开,隐含担忧,我听见邢天问我:“醒了?身上如何了?” 我勾唇轻笑,凑过去贴到他身上,把声音压低到沙哑的程度,道:“我身上如何……不如教主大人亲自检查一下,如何?” 邢天眼神一厉,握住我的肩与我拉开距离,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我继续挑着眼角轻笑,不怕死地看进他眼里。男子亵衣松散轻薄,我顺着他的衣领把手探到衣下,在锁骨上轻轻抚摸,舔了舔嘴唇,道:“我什么意思,教主大人不明白吗?” 邢天用力抓住我的两只手,按在枕上,翻身将我压得平躺在床,眯起眼睛低喝:“白秋练,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不是说让我别碰你吗?” 我敛起笑,直直盯住撑身上的人,道:“是,我是说过,可我很长时间没做现在想做了!”邢天不说话,我看了他一阵儿,又吃吃的笑了起来,缓缓道,“我记得,教主大人以前可是一夜梅开九度,金枪不倒,如今内院的公子都遣了,有些日子没疏解了,难道不想要吗?”我略想了想,换了商量的语气笑着道,“若教主大人真不愿意,就劳烦教主大人帮我叫个人,我喜欢年轻点的,像清……”话未说完,邢天的唇已经狠狠地覆了下来。 我打开身体,迎合他的动作,熟悉的快感刺激着神经,我放纵地叫喊呻吟,拖着邢天沉沦在肉欲之中。 邢天,那个人,你的父亲我的爹爹都欠了她的。她恨我,恨我爹,也许还恨着邢伯伯,她恨不得我死!邢天,那个人是你的母亲,我该怎么办?这么多的债,我该怎么还?这般沉重的恨意,我该如何面对? 邢天,我该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绝情蛊毒(上) 周围很黑,我似乎回到了落霞山的迷宫之中,不知何处有水滴不断地落下,声音回荡在长长的甬道里。我高举起手里的火把,举目往前看,火把的光线只照亮了三五步的地方,前面依旧黑乎乎一片,我回过头,身后也是一样。 没有人,除了水滴我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我犹豫着站了一阵子,握紧火把小心地往前走。 眼前没有岔路,脚下没有石块塌陷,身边没有暗箭纷飞,耳边也没有机关启动的声音,这里安全得不像是那个迷宫,但我却执着莫名地认为,就是那里,爹爹与邢伯伯的埋骨之地。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道石墙,不,应该说是石门,石门中间嵌着龙吟与凤啼,一道缝隙顺着龙吟与凤啼相接的地方直直地将石门分做两半,清润碧绿的玉璜已经变成晶莹透明的颜色,我知道,石门已经打开,我只要伸手用力就能将它推开。 我盯着石门看了半响,石门对面,是一间墓室,爹爹与邢伯伯的墓室…… 我还清楚地记得,爹爹与邢伯伯相拥着躺在寒玉床上,被厚厚的冰层包裹的样子。那两年我总是生病,爹爹为我操碎了心,头发已然花白,邢伯伯似乎还是分别前的模样。两人神情安详,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若不是那冰层,谁看了都会以为他们下一刻就会醒来。月魄剑就在两人身边,也埋在冰层之下。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虽说爹爹抛下了我,可是爹爹一生之中能遇到那么一个人,不管局势如何,都能与他心意相通,生死相随,我是很羡慕的。 我将火把插到石缝里,抬手贴上石门,用力推开,谁知脚下忽地一空,摔入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 胸口猛地一痛,我伸手攥住衣襟,蜷起身子,皱眉屏住呼吸,待疼痛缓过去,已是一身的冷汗。 我睁开眼,还是在那个房间,房内无人,廊上无声,邢天已没了踪影。我擦了把脸,起身穿衣,身上的酸痛提醒着我一夜的荒唐,还好他不在,省了尴尬闹心。 廊上有脚步声响起,不是邢天,门被推开一些,伍儿在门缝里探头探脑,见我醒来,捧着水壶进来,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公子起了,请洗漱吧!” 我含了青盐漱口,捧了水往脸上浇,问他:“现在几时了?我走了多久?” 伍儿给我递上布巾,道:“已申时中了,公子出惜雨阁已三日了。” 三日?也该有这些时候了。我擦净脸,接着问:“亦然怎样了?”在镜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束发,伍儿立在我身后道:“小公子一直在问公子,赤炎侍卫告诉小公子,公子与教主在一处办事,事情办完了就回。” 听见“办事”二字,我手上一顿,与邢天纠缠的画面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脑中闪现,脸上有些发热,胳膊举着发酸,梳子从手中滑落,低手去捡,腰上却僵硬着弯不下去。 伍儿机灵地拾起梳子,道:“公子,伍儿替您梳吧!”不待我拒绝,他已经执起我的发,轻轻地梳理起来,口中道:“小公子都有石头陪着,照常去苏长老那里上课,有赤炎侍卫接送,公子不必挂心。” 我看着镜中不甚清晰的影子,张了张嘴,还是由他去了。我昨晚做了些什么,就算不知道也猜得到,何必矫情?还是快些收拾完,早些回去的要紧! 至于那个梦……什么时候去把月魄取回来,把迷宫封了吧! 我才踏进惜雨阁的院门,就见亦然欢喜地朝我跑来:“阿爸!” “亦然!”我蹲下身,笑着张开手臂。这死小子速度不减,石头一样的砸进我怀里!唔呼呼,可怜我这一身骨头啊…… 但是,还能把亦然抱在怀里,这感觉,真好!我蹭了蹭亦然的头发,嗅着小孩儿身上的味道,微微笑了。 亦然在我怀里腻歪了一会儿,略微推开我,撅着嘴问:“阿爸你去哪里了?” 我捏了捏亦然鼓鼓的小脸儿,抱歉地笑道:“阿爸跟阿伯有急事出去了一趟,没来得及告诉亦然,对不住了!” 亦然一双大眼睛望着我,不高兴地努了努嘴:“阿爸回来就好!” 我探过头在亦然脑门儿上蹭了蹭,道:“阿爸说过要一辈子陪着一眼,当然要回来!”亦然这才高兴一点。 我慢慢站起身,牵着亦然往里走,赤炎立在院子里,我看住他的眼睛,勾了勾嘴角,道:“这三日多谢了!” 赤炎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只是冰冷幽深的眼中神色闪了闪。他自然明白我谢他什么,我也没期待他能接话,牵着亦然的手,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到邢天,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安逸。账本渐渐看完,将结果整理了一下,交给了苏和,然后,我又闲了下来。 虽然觉得婉月夫人不会善罢甘休,我还是期待这种平静可以持续的久一点。 天雪珠一直挂在亦然项间,自从我告诉他这个珠子可以验毒,亦然就把它当成一个新奇的玩具,不管什么都会拿天雪珠凑上去晃一晃,虽然一直没见到有变化,这多少让他有些沮丧,却还是乐此不疲。每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我总觉得好笑又无奈,只是简单的嘱咐一下若是变了颜色,千万不能碰,更不能吃下去。 今夏已入了伏,热得很,就盼着能痛痛快快的来场雨降降温。午休后,厨房会送来冰镇的糖水,我不大吃甜,给亦然与小石头分吃,权当降暑了。 这日午后,我拿了把扇子坐在廊下,不时有点小风吹来,倒也不多难熬。亦然与小石头已经起了,忽闪着眼睛在房里等糖水。 不多时,蓉姐就端着托盘过来了。我继续摇着扇子,眼望着天上的云彩,听着亦然高兴的笑声,期盼着能来一场大风大雨。 忽地听见亦然的惊叫:“啊!变色了!”什么变色了?我回头看过去,却见亦然手指勾着天雪珠的红绳,那颗透明带着一星光亮的珠子在瓷盅上方摇晃着,盖碗已经揭开放在一边,盅内的糖水似乎有些异样。 我站起身,几步跨到桌前,一层淡淡的幽蓝映在细白的瓷盅内,摇晃的天雪珠似乎在向我得意地炫耀着它的功劳。 数个念头在心中转过,我抬头冷眼扫向蓉姐。蓉姐方才带笑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满眼的惊惶,哆哆嗦嗦地摆手向我解释:“公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自然,不是她…… 我翻手把盖碗盖上,摸了摸亦然的头顶,笑道:“乖乖在家呆着不要出门,千万不能乱吃乱碰,等阿爸回来!”抓起瓷盅转身就走。赤炎立在门外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压低声音道:“亦然拜托了!他若是有事,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取下挂在墙上的秋水剑,一步不停的出了院子。 原来愤怒到极致的时候,人会变得出奇的冷静,就像此刻的我。我很清楚我的目的地的所在,很清楚谁等在哪里。她这次并不是真的要伤害亦然,她清楚地知道惜雨阁的一切情况,包括亦然项间的天雪珠,她只是在向我发出警告。竟然牵扯上了亦然,我必须做出回应! 我来到不久前才来过一次的地方,果然,我所料不差,根本无需通报,我一路畅行无阻,进了安静得细针落地可闻宅院。 湖边的凉亭里有一个秀丽优雅的身影,我走了进去,把瓷盅放到亭内的石桌上,冷眼望着她。 婉月夫人歪在凉榻上,摆弄着一柄羽扇,抬头看了瓷盅一眼,一双美目里映出我的影子,以及满满的仇恨厌恶。 我深吸一口气,将秋水剑横放到石桌上,道:“婉月夫人,我爹确实伤害过您,您恨我爹恨我都没关系,请您不要伤害我儿子!我爹十年前已经去世,留给我的只有这把秋水剑和这具身体。只要您留着我的命,这两样随您处置!” 婉月夫人挑着眉,笑得满脸冰霜:“留着你的命?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留着你的命?” 我头脑冷静,心思清明,道:“我没以为夫人愿意留着我的命,但是亦然还小,我想看着他长大。夫人也是为人父母,恳请夫人体谅白某的心情,白某不胜感激!” 婉月夫人哈哈大笑,嘴里吐出的字似冰渣一般溅出:“你要我体谅你?!当真可笑!白秋练,可曾有谁体谅过我?!” 她胸膛起伏剧烈,捏着羽扇的手指节透着青白的颜色。我闭了闭眼,撩起衣摆,屈膝跪下:“我答应过亦然要陪他一辈子,求夫人怜悯!” 她抚掌叫好,伸出一指指向瓷盅,笑道:“好好,我怜悯你!你将盅内的东西喝了我就放过你跟你儿子!” 我站起身,揭开盖碗,问:“夫人此话当真?” 第三十七章:绝情蛊毒(下) 婉月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似水:“自然当真!那盅内下了绝情蛊毒,无药可解。中了这蛊毒后,你就得离心中所爱远远的,连想都不要想,否则蛊毒发作,轻则心口隐痛,重则就须得承受万蚁噬心之痛,心脉衰竭,直至死亡。这蛊毒倒是有一个好处,可以保你青春常在,你服下绝情蛊毒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一直到死都不会老去,甚至死后也会容颜永驻。” 她露出少女般纯真的笑容,带着些娇憨问我:“白秋练,你要喝下去吗?” 我看着瓷盅里的糖水,脑中浮现的,却是墓室中邢伯伯的模样。那两年里,爹爹似乎老了许多,但是邢伯伯除了脸色苍白,却是半点没变。凭爹爹与邢伯伯的本事,若是诈死隐居,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但他们却选择了那样的死法。 绝情蛊毒……邢天,他知道吗?该是知道的吧……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绝情蛊毒并非无解。蛊毒自然是要用蛊来解,绝情蛊毒的解药就是用忘情蛊炼制的忘情丹。这些是以前邢天逼着我记下的,我知道,邢天自然也知道,邢伯伯更是知道。 即使是死,也不愿相忘吗? 所以爹爹才会丢下我,以死相随的吧? 耳边听到婉月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白秋练,你要怎么办?” 我抬起眼,冷笑着回答:“夫人好算计!我饮下这绝情蛊毒,若是在邢天面前安然无恙,邢天自然灰心,将我放手。若是蛊毒发作,再不离开,就只有死路一条。” 婉月夫人如天真的少女,抬袖掩住唇咯咯的笑了起来:“就是这般,我很好奇,结果会是如何呢?” 是啊,结果会怎样呢?我端起瓷盅,笑道:“我也很好奇,绝情蛊毒明明有解药忘情丹,夫人为何要说无药可解?邢伯伯又是如何中的绝情……”一边说着,一边眼望着对面人脸上不断变换的神色,将瓷盅慢慢送到嘴边,最后满意地一笑,垂下眼帘,低头张口以唇相就。 猛然一道劲风袭来,右手被瓷盅带的甩开,震得发麻,瓷盅整个儿飞出,咕咚一声落入湖中,亭栏上还溅着些汤汁。 尚未回头,左手已经被来人拉住,整个人被他拖到身后,挡了个严实。我听见他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冷的声音:“我说过,这个人不能动!”抬起头,眯起眼睛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剪影,原来,他比我高出这许多。 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钳子钳住一般,夹得死紧,烫得难受。我听见婉月夫人愤怒的声音,伴着木制品的碎裂:“你瞎了眼睛吗?他是那个贱人的儿子!跟他爹一样会迷惑男人!难道你要与你父亲一样,被一个男人害死吗?!……”尖利的嗓音刺得我耳膜生疼,让我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呆下去! 我低下头,用力掰开邢天的手,谁也不看,快速地道:“我先回去了。”转过身,把邢天的呼喊和婉月夫人的尖叫抛在身后,逃一般的离开。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我听见自己喘着粗气,咽喉却是像被人扼住一般,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模糊,我分辨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绕开挡在我面前的东西,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竟然施展起了鬼迷踪!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心口狠狠地痛起来,似乎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进去。我想起来了,是江秦的一剑穿心,他的子归剑刺穿了我的心脏。那,我不是应该死了吗?可是我怎么还会在这里? 我还活着?为什么? 忽然听见清脆的童音:“阿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脚下一顿,低下头,有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然后才觉得满口腥甜。 我抬起头,皱着眉仔细地看,好一阵儿才分辨出院门上有“惜雨阁”三字,这是我与亦然住的地方。但是,亦然是谁? 脑海里有个声音回答我:“亦然就是团儿!”亦然就是团儿?意识逐渐清明起来,记忆排山倒海的像我压过来,杂乱无章。 我确实死了,却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三年前的连云堡,再一次将邢天带回连云堡,因凤啼玉璜与江秦起了争执,邢天盗走龙吟玉璜,我在兵器谱大会上打伤慕容巳,与江秦决裂,然后,然后是邢天,团儿,赤炎,江秦,清溪清渠,邢天,邢天,邢天…… 我头好晕,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腿一软就要倒下,却被一双手捞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我茫然地抬头,眼中映出一张漂亮的脸。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喃喃地唤道:“邢天……” 环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邢天的侧脸贴上我的耳畔,低声道:“是我,已经没事了……” 我满心的疲惫哀伤,只想找一个出口宣泄。我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邢天,你不该让我活着,我早该死了……若不是我,我娘不会难产而死;若不是我顽皮与爹爹走散,爹爹不会与邢伯伯相遇,他们也不会死在落霞山;若不是我中了寒冰掌,邢伯伯不会用日魂珠给我保命;若不是我将团儿带出村子,团儿不会死在江秦剑下……邢天,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痛痛快快的死掉?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让我回到连云堡,把所有的事情再经历一次?为什么啊?”有透明的液体模糊了视线,我觉得很累。 邢天凑过来,在我脸上轻吻,吮去咸涩的泪水,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似乎要流尽这十多年积攒下来的全部泪水。 邢天托起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道:“若不是你,父亲不能与白世叔相遇相识,必定一辈子不快活!若不是遇到你,团儿怕是早就饿死在哪个角落了!若不是你,我不会知道什么是父子亲情,什么是快乐,永远都不会笑!练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上天让我们重生,给我机会再次遇到你,有心跳有体温活生生的你!练儿,再信我一次,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我会照顾好你和亦然!练儿,求你再信我一次,别离开我!” 我真的好累,头脑里纠结着好多理也理不清的东西,乱成一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扯起嘴角想笑,却只能迷茫地看着邢天:“处理?你要怎么处理?邢天,她是你的母亲!她生了你,你就欠她的!我爹与你父亲亏欠她太多,我们拿什么还?又如何还得清?” 邢天似乎吃了一惊,静了片刻,抬手给我擦了擦眼泪,捧着我的脸道:“练儿,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仔细听我说,仔细听好!在这世上,你不亏欠任何人的,你没有必须要还的债,没有人可以要你偿还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头很晕,他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回响,我木然地跟着重复:“在这世上,我不亏欠任何人的?也没有,要偿还的债?” 邢天的声音越发的飘忽,似乎是直接从脑海里响起:“对,你不欠谁的,也不用还债……” 哦,我不欠谁的……眼皮好重,我好累,真的好累,意识逐渐模糊,彻底晕了过去。 在连云堡醒来之后,我好像总是受伤总是晕倒。不是已经记起催动日魂阳元的心法了吗?我应该没那么弱吧? 我似乎美美的睡了一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耳听着外面的蝉鸣,懒懒的不想睁眼,抱着薄被在枕上蹭了蹭,翻个身背着光线继续睡。一个细细暖暖的东西戳到了脸上,软软糯糯的童音响起:“阿爸,你赖床!” 我睁开眼,亦然正趴在床边看我。我捉住作怪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笑着问:“怎么还没去上课?” 亦然撅了撅小嘴儿,哼哼唧唧地开口:“阿爸,你都不起来送我……” 我捏了捏手心里柔软的小手,笑道:“之前有几日阿爸不在,亦然不也好好的吗?怎地今天阿爸不送,就不去上课了吗?” 亦然空着的手揪了揪床单,道:“苏爷爷说今天休息,不用上课。” “这样啊?”我想了想,伸手把小孩儿捞到床上,道,“那上来陪阿爸一起赖床!”亦然听了,笑嘻嘻地踢掉鞋子,钻到我怀里。 好长时间没抱着我家宝贝儿睡觉了,好怀念啊!我使劲嗅了嗅小孩儿身上的奶香味儿,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蹭了蹭,微笑着道:“睡吧!” “嗯!”亦然枕着我的胳膊,在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着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我贪看着怀里小孩儿安然的睡颜,心中一片安宁。 亦然,我的孩子,这世上没人能伤你,即使我死了也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不管发生什么,阿爸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你的! 第三十八章:亦然拜师 若是怀里的人不老实,再睡得再熟也会醒过来,我眼下就是这种状况。 亦然在我怀里小动作不断,盯着我看一会儿,伸手扯几下被角,轻手轻脚地挪开我的手臂,却马上被我再次搂住,试过几次逃脱无效后,只能沮丧又无聊的眼睛乱转。好容易老实了片刻,又开始对着我做鬼脸,好好的一张小脸儿被他挤出奇怪的形状,舌头像个吊死鬼一样伸得老长,还晃来晃去,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但是,真的好可爱呀!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亦然连忙收了手,羞恼地叫起来:“啊!阿爸!你早醒了!” 我好容易止住笑,伸手去捏他的鼻子:“你这般折腾,阿爸能不醒吗?” 亦然推开我的手,扭过头不看我,小脸儿红扑扑的,挣扎着起身,嘴里道:“起床了!起床了!阿爸,你真能睡!” 我放开亦然,看他跳下床去,跟着起身,亦然乖巧地给我递来外衫,伍儿听见房内的声音,推门送水进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会这般困倦,但是,真的睡得好舒服!就像甩掉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一般。 上午是睡过去了,中午就只歇了一阵儿,下午我问了问亦然的功课,仍旧练习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亦然身体条件很好,学得也快,我想,该给他请个师傅了。 昨夜睡梦中似乎听见了雷声雨声,如今天上果然已经没了云彩,虽说没那么闷了,却越发的热。 亦然踩着一地的光斑,在树荫里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打拳,练了这许久,已经有模有样,虎虎生威。 我坐在廊上,瞧见立在拐角处的赤炎,想了想,起身朝他走去。赤炎见我靠近,一张脸冷漠依旧,眼中有些许的戒备。 我走到离赤炎半步的地方,抬起眼直直地盯住他。赤炎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与我对视。 我微抬着头看进他的眼睛,低声道:“我要你收亦然为徒,教他武功!”我从赤炎眼中看见疑惑的影子闪过,我知道他不愿意,但我并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你若是想听邢天的意思,我现在就可以去跟他说。” 赤炎没有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诮,我没理他,继续漠然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从今日起,你不光要担起教导之责,还要保护好亦然。若是让我知道,亦然因为你的疏忽受到伤害,我就要邢天伤心难过!相信我,我有的是办法伤得他体无完肤!” 赤炎周身陡然爆出强烈的杀气,一双少有神色变换的眼睛被暴虐填满。盛夏的阳光下,我却感到刺骨的寒冷,如同身处冰天雪地一般。 作为回应,我微微笑起来,带着胜券在握的意味。要看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抱有怎样的感情并不困难,不管这个人给自己筑起怎样的防护,将自己掩藏得多深,只要留心,总能发现蛛丝马迹。而一个看似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的人,往往会对特定的人有着让人想象不到的执着。 我笑着转身,毫不在意地将后背留给赤炎,朝亦然招手喊道:“亦然过来!” 亦然听见我的声音,停下手上的动作,甩开小腿儿跑过来:“阿爸,什么事?” 我抬起袖子给亦然擦了额上的汗,道:“亦然,让赤炎叔叔给你做师傅,教你武功好不好?” 亦然抿着小嘴儿,看了看立在我侧后的赤炎,问我:“阿爸不教吗?” 我笑道:“我是你阿爸,自然要教你的。但是多一个师傅,你就能多学很多东西,这样不好吗?” 亦然听了,马上喜笑颜开,满眼期待地望着赤炎,道:“赤炎叔叔,您可以做我师傅教我武功吗?” 我回过头看向赤炎,脸上笑意不减。 赤炎只扫了我一眼,简单地对亦然点了一下头。亦然立刻欢呼起来:“噢!我有师傅咯!” 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亦然的额头:“光这样可不行,要敬过茶磕过头才算!拜师可是大事,我们先去厅里!”我牵起亦然的小手,拉着他往厅里走,走出几步,回头去看赤炎,他还站在原地,一步也未出。 亦然跟着我停下脚步,回头欢喜地笑着朝赤炎招手:“师傅快来,亦然给您敬茶磕头!” 我神色不变,静静的等着赤炎的反应。赤炎对我并不理会,将视线落到亦然身上,抬脚走了过来。 我牵着亦然在厅门口停下,让出道请赤炎先进。赤炎迈着与往日毫无二致的步伐走近厅堂,大大方方地坐到主位上。蓉姐早听见我们的对话,刚巧沏好茶端进来。 我俯下身,在亦然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把他推到赤炎面前。亦然听话地屈膝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我取了托盘上的茶杯,交到亦然手里。亦然端着茶,恭恭敬敬地举到赤炎面前,脆生生地道:“师傅,请喝茶!” 赤炎似乎颇有些不甘心,挑起眼角扫了我一眼,才接过亦然手中的茶,揭开杯盖,浅浅地抿了一口,随手放到桌上。 亦然没有起身,一双大眼睛望着主位上的赤炎。赤炎看着亦然,犹豫地蠕动了一下嘴唇,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亦然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我,我朝他微一点头,给了个肯定的眼神。亦然再看赤炎,理所当然地问道:“师傅,您没有礼物送给亦然吗?” 赤炎几近完美的铁打的一般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我脸上不显,心中却是非常满意的欣赏着他在亦然期待的目光中手足无措的模样,最后,他终于从身上摸出一把短短的匕首,递到亦然面前,脸上竟然还紧张得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亦然没有管这许多,双手接过匕首,再磕下一个头:“多谢师傅!”然后高高兴兴地爬起身,迫不及待地从鞘子里拔出匕首来看。 没有预想中的寒光蓝影,那只是一把普通的,甚至根本没有开过锋的钝匕。亦然的失望显而易见,赤炎脸上的红色更加鲜艳,手指紧紧捏在一起。 赤炎的表现非常让我满意,好戏看到这里也该差不多了。我抬手放到亦然肩上,亦然抬头看我,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道:“你师傅是想告诉你,兵者乃是凶器,非万不得已不得擅用!” 亦然听了乖巧地点点头,收好匕首,像模像样地对赤炎抱拳行礼:“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赤炎终于放松下来,舒了口气,对亦然点了点头,抬手让起身,视线不经意地瞟到我这里,脸上才散去的颜色马上又聚了起来,却变成了黑色。 哎呀呀,羞怒了呢,恼羞成怒哦!那么,就到这里吧!拜师礼成,赤炎带着亦然去练武,至于亦然能从赤炎那里学到什么,我并不担心。不管亦然日后会怎样选择,至少在日月教,有苏长老与赤炎照应,也该足够了。 自从我逼着赤炎收了亦然为徒,他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些愤恨。我原本只是想他能护着亦然,至于他如何看我,又有什么关系?但他如今不光把护卫的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的,教得也很用心,我总算没看走眼。赤炎那样的人,只要应下一件事,必会尽心尽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个铁打的冷面闷葫芦,究竟是如何行教导之责的啊?因为好奇,我仔细观察过他们的教学过程,一直是亦然在叽叽喳喳,但我发现赤炎在亦然面前也并非平常那般沉默,大概,是被亦然磨的吧…… 对此,我真不知道该做何想法,不知道是该佩服我家亦然流水磨盘的功夫,还是该同情当初被邢天指派去接亦然的赤炎…… 不管怎样,我又闲了下来,上午坐在树荫下发呆,下午在廊上看亦然学武,晚上问一下他的功课。 亦然拜了师傅,也算是正式开始习武了,不能总在院子里折腾,赤炎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每日下午带着亦然在内院的演武场进行教学。于是乎,我又闲了下来,上午坐在树荫下发发呆,下午在演武场外看看亦然学武,晚上问问他的功课。 除此之外,我把自己关在惜雨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关于婉月夫人的事情,不去问邢天到底是如何“处理”这件事,不管怎样,婉月夫人是他的母亲,我只能静观其变,等着她先出招。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等来的却是邢天! 此刻,我靠在廊柱上,邢天与我一样乱没形象的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赤炎与亦然一教一学。 半响,我很没诚意地道:“很抱歉没给你商量一声就抢走了你的人,但是我不打算放他。” 邢天道:“原本将他调回来,就是让他保护你与亦然的。如今才知道,他也能当师傅。” 我一动不动,仍旧望着院子里的两人:“他是个不错的师傅,可我更看重他影子侍卫的能力。” 邢天又静了下来,我并不看他,只默默等着他开口,他这个时候来,绝不是因为我让赤炎做了亦然的师傅。 第三十九章:谁离开?谁留下? 许久,邢天吸了一口气,道:“我把她送走了。”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婉月夫人,坐直身子,侧头看过去,问:“送去……哪里了?” 下午的阳光洋洋洒洒地从屋顶泻下,邢天脸上带着我不曾见过的落寞神色,他面向亦然与赤炎,眼中却没有映出任何景物。我听见他道:“她年纪大了,早该归隐了。”他的声音异常的平静,似乎说的是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有些不敢相信:“可她是你母亲……” 邢天的手指猛然收紧,脸上是愤怒的、掺杂着恐惧与痛苦的表情,声音里也带了丝丝的痛楚:“她不是!她只是生我的人,若不是苏长老他们,我早让她……”邢天忽地收住了声音,紧紧地抿住嘴唇,剧烈地喘息起来。 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他胸口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心里钝钝地疼了起来,伸手握住邢天指节发白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间挤进去。 邢天怔了一怔,带着些惊异看过来,我不自在地别开脸去看亦然,十指相扣的感觉清晰地从指尖传递过来。 邢天呼出一口气,声音稍稍轻松了些,在我身边低声道:“她生下我只是为了留住父亲,可她发现父亲根本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她恨我,恨父亲,更恨白世伯!她给父亲下了绝情,再把忘情送到父亲面前,希望父亲能忘了白世伯,可是父亲宁愿忍受噬心之痛,最后与白世伯死在一起,也不愿忘记白世伯而接受她。从那时起,她就疯了……” 爹爹与邢伯伯分开后的事情,我只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如今从邢天嘴里听到,我才知邢伯伯对爹爹原来爱得这样深。 邢天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看着与邢天交握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地不愿抬头看他。如此静了半响,我才感觉邢天的视线从我身上移走,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又有些空落落的。 邢天道:“我想收亦然做义子。” 我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搞得愣住了,好一阵儿才明白过来,扭头去看邢天。 邢天成功地被我呆愣的表情取悦,笑着道:“对不住,我告诉她亦然是我儿子,被旁的人听了去。” 哦,所以她才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但是……我回头看向练武场上一板一眼伸展拳脚的亦然,心里有些东西很让人郁闷的纠结到一起。 邢天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问:“练儿,可以吗?” 能不可以吗?邢天的视线紧紧锁着我。我低下头,瞟了一眼握在一起的手,忽然觉得尴尬得很,慢慢把手抽回来,拢进袖子里,可邢天留在上面的温度一直不散。 耳边又听到邢天的声音:“练儿?”短短两个字,却带了些说不尽的低徊缠绵,听得我脸上发热,越发地不敢看他。 我吸一口气,掩住心虚的感觉,抬头直视他的眼,肃起面容道:“亦然得跟我姓,名儿已经是你取的了!” 邢天的眼眸一下变得幽深,我马上意识到——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撒娇耍赖!真是……诡异之极! 我脸上止不住地发烫,想逃开又拉不下面子,只能咬住牙,张大眼睛与他对视。邢天的桃花眼里漾起温柔的涟漪,却又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我瞪他瞪得眼睛发胀,盘算着此刻若是扭头逃了会不会丢人。 邢天慢慢凑近我,我往后缩了缩,眼中看见他两片嫣红的唇开开合合,耳里听见他含笑的低沉沙哑声音:“自然可以,但是……”但是什么?我有些迷糊地想到,这邢天真真是个妖孽! 邢天唇边的笑意更深,凑得更近:“你得补偿补偿我!”我继续咬牙瞪他,这个人当真可恶!明明是他要抢我儿子,却要我补偿他!这叫什么道理! 可我忘了,跟邢天,是没道理可讲的…… 邢天已经凑到了我的耳边,低唤:“练儿……”温热的气息喷到我耳朵上,我全身僵硬,只勉力转了转眼珠,幸好亦然背对着这边,不然我面子里子全丢光了! 耳朵上忽地一暖,竟是被他舔了一下!我后背一下挺直,往后缩去,却被他按住了手臂,只得僵着身子听他继续道:“练儿,我要你!” 邢天终于松开我,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我岩石一般直挺挺的往后仰着上半身,一动也不能动。一阵风吹来,两巫山上特有的凤羽花的花瓣在眼前飘落,邢天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鼻端怎么也散不去。 邢天眼眸幽深,微笑着伸手从我头上拈下一片花瓣,仍旧看着我的眼,把洁白的花瓣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我是不介意的,你若是觉得这里也可以的话……” 绝对不行!我一下跳起来,怒道:“先回房间!” 邢天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满意地道:“好,你带路!” 我被他看得老大的不自在,转身就走,满心的沮丧懊恼,恨不得把自己暴揍一顿! 我这是被调戏了吧?就是被调戏了吧?被调戏了还答应下来?!而且还走在前面带路回房?!!要不要顺便把自己洗干净洗得香喷喷脱光了躺到床上去啊?!!! 我靠!! 我闷头在前面走,邢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视线一直停在我身上,炙热到让人无法忽略,透过衣料,烫在我的背上,慢慢地灼烧着我的每一条神经。我脸上的温度降不下来,连身上也开始发热,练武场与惜雨阁之间短短的距离我走得异常难熬,但是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又巴望着这段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真是……怪事!又不是没滚过床单,上次还是我主动勾引的,怎地今日就这般难为情了?当真矫情得可笑! 还是进了惜雨阁,伍儿不知道去哪里躲懒了,蓉姐在廊下绣着一条帕子,见我们进来赶紧起身行礼:“教主!公子!” 我脸上火烧火燎,脖子僵硬得转不动脑袋,看也不看蓉姐一眼。我听见邢天在后面淡淡的嗯了一声,蓉姐的视线在我与邢天身上转了一转,垂下眼收了东西,退到自己的房间,顺手把门掩上了。 我唾弃着自己矫情的同时,头垂得更低,伸手推开了房门,迈步走了进去,立在门侧看着邢天的鞋子从面前经过,转身掩上门。刚落下门闩,就被邢天抓住肩膀,转过身按到墙上,火热的唇重重地吻了上来。 我闭着眼,任他亲吻。他的吻火热得似要将我融化一般,不容逃脱,也无法逃避!唇被他吮得发麻,一条舌头在口中翻卷肆虐,带起一阵阵酥麻,舌头被他卷住,变换着角度摩擦纠缠。我被他吻得呼吸困难,动了动试图将他推开,却引来更激烈的攻城掠地,只能无力地发出反抗的低吟。 待得他放开我的唇,我终于获得新鲜空气,可以自由呼吸,却听见布料碎裂的声音,我猛地清醒,捉住他撕扯我衣服的手,不期然被他眼中的热度惊到。 邢天定定地看着我,胸膛起伏不定,我动了动已经肿起的嘴唇,好容易才找回声音:“窗户……”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已经抬手挥袖,窗户应声关上,再一震,闩子落了。 邢天不再理会我没有一分力道的手,撕开我的衣服,张口咬上了我的锁骨。我被激得一阵战栗,弱弱地喘息道:“别撕……”但是已经晚了,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碎落一地,邢天的一双灵活的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点燃大片炙热的火焰。 邢天喘着粗气道:“再给你做新的!”说完顺着我的脖子又吻了上来,脆弱的地方被他握进手里揉弄,一波接着一波的快感沿着脊柱袭上大脑,我无力反击,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肩背,身上止不住地颤抖。 邢天对我的身体了如指掌,没多久我就泻在了他手里,有些发软的被他抵在墙上。邢天看着我,深深地喘息。我垂着眼不敢看他,我知他眼中必定燃着烫人的能焚尽一切的火焰。 邢天抬起我的一条腿,我配合着环到他腰上,两人的身体贴到一处,我清晰地感到他的手指沾着滑腻的液体挤进我的身体。背后是冰凉的墙壁,胸前是滚烫的身体,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更加敏感,也让我觉得羞耻。我别开头,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股间有灼热的东西来回地蹭着,邢天的手指在我体内不容反抗地侵略,唇贴过来在我脸上胡乱的亲吻,声音却是极尽温柔缠绵,一遍遍地唤着“练儿”。 我被他唤得心中烦乱不堪,皱起眉,扣住他的头就吻了上去。邢天撤出手指,抬起我另一条腿,如此一来,我只能手脚并用,树熊一般的挂在他身上。 毫无意外的,邢天顶了进来,我闷哼一声咬在他的肩头。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在我耳边喘了几下,只托着我的腿弯,转身迈步走向整整齐齐的床榻。 我清晰地感到小邢天一点一点地往里挺进,这个姿势,感觉就像是我在把他一点一点地吞入!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体液滴落地面的声音!这个……混蛋!我心中气恼,牙齿越发下了力气,不多久,甜腥的味道已经在口中弥漫。 这几步邢天走得极慢,似乎颇为享受,竟好似全然不知肩上的疼痛一般!待他将我放到床上,我已经咬得牙酸,恨恨地想到,这该死的家伙硬得像石头一般,怎不崩了我的牙?!舌头意犹未尽地在伤口上舔了舔,却听到他猛然抽气的声音。哦,这时候知道疼了? 不待我幸灾乐祸,他已然直起上身,提起我的腿架到肩上,大力地顶了进来! 我被他顶得眼前发黑,口中难以抑制地溢出破碎的呻吟,双手无助地挥舞,被握进火热的掌心,吼间有作呕的感觉,似乎连心脏也会被顶得呕出来! 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骂:邢天,你他妈混蛋! 第四十章:谁能付真心? 邢天那家伙,果然不是人!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晚上,亦然都回来了还不放过我!我无力反抗,只能手软脚软的埋在枕头里随他折腾,直到外面没声音了,他才抱着我冷静下来。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感到有修长的手指拂开我脸上的发,温热的唇凑过来在我脸上细细亲吻,温柔得全不似先前那般强硬与不容抗拒。我被他亲的心烦,皱起眉,翻身拿后背对着他,大腿内侧似乎有粘腻的液体流出来的感觉。 邢天再次将我搂进怀里,在后颈上烙下一串亲吻,贴在我耳边道:“练儿别睡,先去沐浴。” 这什么世道?困得要死还不让人睡?!我皱着眉哼了哼表示抗议,自顾自地睡去。 朦胧间似乎听见一声叹息,然后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甫一接触到夜里清凉的空气,我不由得瑟缩一下,手动了动想抓些什么,身上马上多了一层薄被。我不理会耳边的轻笑,抱着被子蹭了蹭,这才放心的沉入黑暗。 我是多么希望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啊!偏偏天不随人愿,我是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才醒过来的,不用睁眼也能知道,有个人正缠手缠脚的抱着我,整个压在我身上!该死的邢天!你想我死也该换个死法吧?!! 我火气冲天的睁开眼,入眼的却是邢天安静恬然的睡颜,那些火气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了。邢天的侧脸贴靠在我胸前,双手环在我腰上,整个埋在我怀里,如同那次在连云堡我醉酒之后。谁能想到堂堂邪教教主的睡姿竟是这般糟糕? 我低下头,正好能看见邢天的半张脸,乌黑发亮的头发,光洁的额头,无需描画已经完美的细眉,细密的眼睫盖住了三分狠毒、三分凉薄、三分无情、一分温柔的桃花眼,掩住了所有的狠厉肃杀,平添了几分温顺与恬淡,如同不知尘世辛酸的天仙。 我叹了口气,移开眼,道:“天已大亮,教主大人若是醒了,就请回吧!” 邢天放开我,撑起身侧躺到旁边,我听见他带着疑惑与些许怒气的声音:“这又是怎么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昨天很好吗?我回视他,漠然道:“教主大人的话白某听不明白。教主大人教务繁忙,白某不敢多留。” 邢天撑着胳膊看了我半响,翻身起床,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换上,背对着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道:“练儿,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我绝不会放手,绝不!”转身走到门边,又道,“赤炎送亦然与小石头去苏长老那里了,你好好歇着吧!”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下来,有些晃眼。我抬手挡在眼睛上,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放手又怎样?不放手又怎样?邢天,我与你之间的纠缠已经太多。我的心早就被掏空了,你要的,我给不起…… 接下来没再见到邢天,我依旧过我的闲散日子,他既说给我时间,就定然不会来找我,我就放心在内院散步。 离练武场不远,有一处荷塘。这个时节,碧绿的荷叶把塘面遮了严实,粉红粉白的荷花高高低低的从荷叶间探出,开出满塘的喧闹。塘边上有种着一片白杨,笔直的树干上撑着华丽的伞盖,投下成片的树荫。清风吹过,带出一片凉爽安宁。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不管有多烦心燥热,只要往这里一站,心里很快就安静下来。自从发现这里,我几乎每天上午都会过来站一站,最近在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吃过早饭送亦然出门就过来了,一直站到中午亦然下课回来之前。什么也不想,就只是发呆。 我站在这里,看前几日盛开的荷花开始凋落,看花瓣落尽的莲蓬渐渐成熟,看新出的花蕾慢慢绽放,突然就觉得羡慕,那么多的莲子生长在同一个莲蓬里,落在同一片水域,发芽生根,长出碧绿的荷叶,开出或粉或白的荷花,然后凋零、残落、腐烂,一辈子呆在同一个地方,一辈子都守在一起,一辈子都不会孤单,从出生到死亡,总是热热闹闹的。 突然会傻傻地想,下辈子能做一颗莲子就好了…… 有脚步声走近,我继续看着荷花荷叶发呆,不去理会。邢天大概交代过,如今内院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看见我在这里一站一上午也不会有人打扰,即使有人路过,在附近停上一停,不多久也会走掉。 不是邢天,不是亦然,我等着那人自己离开。 过了一阵儿,那里没有了气息,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去看,赤炎竟然石像一般的立在那里! 我愣了愣,发现赤炎的一双眼竟是在看我!我回过身,视线落在一朵新冒起来的花苞上,问:“有事吗?” 片刻后,赤炎的声音从侧后传来:“你都知道。”他清亮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些怨气,我不明所以,皱眉问:“知道什么?” 赤炎静了下来。我等了一会儿,冷声道:“你若是不说,就请离开!” 赤炎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板的声音里显出些许愤怒:“你知道我对教主的心思!” 我笑起来:“你以为,你掩藏得很好吗?” “是!”赤炎的语气十分肯定。我继续笑:“可你却不知道,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 赤炎不理会我的话,道:“你也知道教主的心思,教主对你的心思!” 我心底猛地一颤,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响才缓缓地道:“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赤炎的怒气更胜:“你一直在利用教主,利用也就罢了,教主心甘情愿!可你明知教主爱你,却不肯给他回应,一直若即若离,每当教主认为得到你的时候,都将他推开,让他失望甚至绝望!白秋练,这样玩弄一个深爱你的人,有趣吗?” 是啊,这样玩弄一个深爱你的人,有趣吗?江秦,有趣吗? 我冷笑着转身面对赤炎,道:“你以为他爱我?那我问你,我是他什么人?我不过是他众多男宠当中的一个!而且是带着拖油瓶的那个!我不过是比其他人多了颗日魂珠!” 赤炎脸上显现出明显的愤怒,道:“教主他为你上武当闯剑阵,为你遣散内院其他公子,为你请苏长老照顾小公子,为你驱毒疗伤,甚至为你与老夫人反目!你为教主做过什么?!” 我冷着一张脸,道:“就像你说的,他心甘情愿!如今他宠着我,对我百般迁就,若他哪日不待见我了,我的下场只怕比碧落更凄惨,我死我活不打紧,亦然怎么办?!” 赤炎对我瞪起眼,双手捏得死紧,胸膛不停地起伏,半响,眼中才恢复了平静,道:“教主从未当你是男宠,带你回来也不是因为日魂珠,那次赶你走是我自说自话,根本不是教主的意思,因为我嫉妒你!” “是吗?”我冷眼看着赤炎,道,“那又如何?” 那又能如何? 赤炎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张口想要驳斥,被我冷声打断:“赤炎,你说,若是邢天知道你那些龌龊心思,会怎样?”赤炎静默下来。 我脸上绽开冰冷的笑意:“你既这般爱他,不如我来替你牵个红线,好让你与邢天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何?” 赤炎并没有受激,与平日里的平静冷漠别无二致,只是眼底透着丝丝的落寞。他冷漠地开口,似乎说的是旁人的事情:“教主的心思从来都在你那里,那些公子都只是你的替代……”我转身背对他,打断道:“赤炎,你这个时候该在苏长老那里!” 赤炎静了一阵子,沉默地转身离开。 赤炎说的半点没错,我既然能看出他的心思,自然也看出了邢天的心思,我一直在利用他!可以说,自从我知道他也是重生过来的,在他面前,几乎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都在为自己谋划,为亦然打算。为了能与亦然一起活下去,活得轻松一点,自在一点,我一直在利用他,利用清溪清渠,甚至利用亦然,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 因为我已经输过一次了,我承受不起,所以,我把亦然当作借口…… 白秋练,你竟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你有什么资格声讨江秦?有什么资格怨恨邢天?有什么资格被亦然尊敬爱戴?你有什么资格再去爱人?你有什么资格被爱?你有什么资格…… 我开始发晕,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突然就觉得害怕,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梦,是死前的一场短暂的幻觉,清醒过来就会发现,团儿早就死了,而我还在落霞山,被邢天吊着一口气死不了也活不下去…… 邢天……对,邢天知道那一切,在哪儿?他在哪儿?我迷茫地抬起头,四处寻找那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身影,想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四十一章:月魄将出 没有!没有!邢天不在这里!邢天,邢天!我晕头转向,漫无目的的寻找起来,只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脚下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已经踩出了鬼迷踪的步法,我辨不出方向,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帘布,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进。等回过神来,我已站在一处天井之中。 我恍惚地抬起头,看了好一阵儿才辨出这是日月教的议事堂,邢天处理教务的地方。不禁苦笑开,白秋练,你还不敢承认吗?你在害怕,害怕失去邢天,害怕失去这世上最后的仰仗! 我抬一只手掩在脸上,苦涩的味道在胸腹之间漫溢开来,一直涌到嘴边。说什么不再自欺欺人?白秋练,你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你还能骗谁?还想骗谁?!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手,脸上已经换上了漠然的表情,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房门里传出的几个字定住了脚步。 “……连北辰……落霞山……月魄……” 我偏过头,仔细去听。“教主,您内乱之前离教时,分明说过会将日魂一同带回!您第一次空手回教是为平息内乱,第二次您带回了什么?您难道忘了先教主是如何死去的吗?您怎能将仇人之子带回来?还要收那人的儿子做义子?!” 邢天的声音如同冰渣子一般溅落:“古堂主!我内院中事似乎无需你来过问!还有,你给我记好,亦然是我儿子,是我邢家流落在外的血脉!容不得你质疑!” 先前的那人口中发出一个极短的单音,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旁人拦住,另一个声音响起:“教主的家务事的确不是我等可以过问的。但是,今次连云堡、青城派、铸剑阁那些人上了落霞山,寻找月魄剑,请问教主有何打算?” 那些人上了落霞山?我整个人愣住了,他们怎么知道月魄剑在落霞山的?分明应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才对啊?难道是因为我和邢天改变了太多事情?但是,没有龙吟与凤啼,他们怎么会知道落霞山的? 邢天在房中静默,那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教主,据探子送回的消息,武当也派出了两人,不日到达落霞山。那些人若真取到月魄,那么月魄就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封存武当山,二是经过一番争夺厮杀,被武当承认归属。月魄剑是我教圣物,落霞山是先教主生前为自己修筑的墓地,教主难道要任那些人为所欲为吗?” 不!绝对不可以!身体再一次先与理智做出了行动,待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推开了房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 房中站着五个人,我听见邢天惊异的声音:“练儿?你……”来不及看其他人的反应,我也没打算理会他们如何看我,循着声音找到那个人的所在,心中稍稍安定下来,道:“月魄剑是你的,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落霞山……”落霞山葬着我的爹爹与你的父亲,更不能被人打扰! 从邢天眼中,我知道他已然明了我未说出口的话。他微微地笑着走了过来,把我拉到他身边,转头换上一副冷面孔,对其他几人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我与邢天站得极近,几乎贴到一起,那四人看我的目光各异,做出的反应却是一样的,大概都不愿在我这个外人面前讨论教中的事务,对邢天行过礼,或鄙夷或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或者直接无视我的存在,先后步出房门。 邢天拉着我到桌边,按我在椅上坐下,眼中嘴角一直漾着笑意,柔声问:“怎地到这里来了?”我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一通乱闯,竟是走出了内院! 邢天将茶杯推到我手边,又问:“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我低头避开他的视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大概走得急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亦然是你的骨肉?” 邢天拖过椅子与我相对而坐,与我错开视线,道:“嗯,不这么说,会很麻烦……”总之,到头来我还是替别人养了儿子是吧? 罢了,只要亦然认我就行!但是……我再问:“亦然成了你义子,那日后……”邢天回过头对我解释:“亦然日后是否继承日月教看他自己,我收亦然为义子的同时,也会开始收徒,等亦然长大了,他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他若是想当教主,须得靠自己争取。” 既然都打算好了,那就这么办吧!但是,总觉得,邢天心情很好,格外的好…… 我放下茶杯,挑开话头问道:“他们怎地就找去落霞山了?” 邢天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在我拿回龙吟之前,连北辰拓下了玉璜上面的地图。” 咦?他怎么会想起来要拓印的?以前他们也是凭着凤啼玉璜找了两年多,才找到落霞山的…… 邢天似乎看出我的疑问,道:“以前我布了些疑阵,一直在扰乱他们。”哦,原来如此!我抬眼,发现邢天脸上的笑容已经散得没了痕迹,一双桃花眼紧紧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起身往外走,道:“不管怎样,月魄是你的东西,总得取回来!”早些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也好,省得扰了爹爹与邢伯伯的清静。 我抬手去开房门,却听邢天在背后问道:“凤啼不是被你毁了吗?” 我推开房门,头也不会地往外迈步,道:“那是假的。”一脚踏出去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邢天没发现吗? 我吃惊地回头,正好看见邢天抽搐的嘴角……他,竟然真的没看出那凤啼是假的?!那块凤啼竟然骗过了邢天?! 不是吧?!那龙吟……我返回身朝他伸手:“龙吟呢?” 邢天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我,脸色越发的难看,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龙吟是我从连北辰手上抢回来的!”那么是真的了?我仍然不放心:“那假的呢?” 邢天的脸彻底黑了下来,瞪圆了桃花眼,望着我不吭声。看来,龙吟的真假他还是能分清的! 我控制好脸色的表情,转身往外走,真想躲到哪里仰天大笑!我竟然用一块仿的玉璜骗过了邢天?!真是……老天有眼! 走到天井里,我仍然没听见邢天的脚步。我笑着回头:“亦然该回去了,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邢天的脸总算比锅底好看一些了,我转过头往前走,在大门外停住。不然呢?我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出内院,刚刚根本没记路啊! 邢天的动作也真够慢的!我转回头,见他正迈着四平八稳慢腾腾地往这边走,几乎是一步一顿!我一下怒了,使劲瞪过去,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邢天忽地勾起唇角,笑了,从门内走出,灿烂的阳光从檐上流淌到他身上,映着他笑颜,恍如当年他给我的第一个笑容,那般的纯粹而美好。 脸上被晒得有些发热,快正午了,回去大概刚好赶上开饭的时间。我别开头,抬脚就走,手上一紧,却是被邢天握进了手里。 邢天走在我身边,看似是我俩并肩齐行,其实都是他在引路。 一只手被他牢牢握住,我试着挣脱,这家伙竟然使出缠丝手,粘上了就甩不脱!我一路走,一路与他拆解了四五个回合,那只手就像是长在我手上了一样,没甩掉不说,反而被他摸了个遍!! 该死的!我放弃挣扎,任他握着,他竟得寸进尺地分开我的手指挤了进来,与我十指相扣!我气得直把牙也咬碎!这是你的地盘没错,可也不必这般嚣张啊?!青天白日,光天化日,大太阳底下的,你不要脸我还想要啊!! 我恨恨地抬头一个眼刀钉过去,却瞧见他勾起的唇角和浅笑的眼。心里顿了顿,暗叹一口气,别开眼看向前面。罢了,反正我是他什么人,这两巫山里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矫情给谁看? 亦然在正厅前探头探脑,见我进了惜雨阁,笑着招手喊道:“阿爸!” 忽然有惶恐的感觉从心底闪过,我快步走过去,抱起亦然,真实的分量和温暖的体温让我说不出的安心。亦然高兴地抱住我的脖子,在我怀里蹭了蹭,甜甜的唤道:“阿爸!” 邢天的脚步渐近,我这才发现,早已放开了与邢天交握的手,有些凉凉的东西从心头滑过。亦然敏感地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安静下来,一双大眼睛望着我。我弯起嘴角笑了笑,放下他,抚了抚他粉嫩的小脸儿,问:“亦然,阿爸让你保管的东西呢?” 亦然带着小小的得意道:“在呢!阿爸现在要吗?” 我笑起来,点头道:“嗯,先给阿爸,阿爸有用处的,用完后就是你的了!” 亦然呵呵笑起来,把我往厅里推:“阿爸先进去坐着,亦然这就去拿!”转头又招呼邢天,“阿伯也进去!” 蓉姐正在厅里摆饭菜,对我与邢天福了福道:“教主!公子!” 我点了点头:“蓉姐,让厨房再加两个菜吧!”蓉姐恭顺地回答:“已经让伍儿去传了,等等就回。请教主与公子先坐!” 他两个倒是眼尖手快,桌子边上早多出一把椅子。蓉姐摆了菜,盛好饭就出去了,我与邢天在桌边坐下,两相无言。 第四十二章:龙凤合一 不多时,亦然手里捧着样东西,双手捂得紧紧的,噼里啪啦地跑了进来,把东西递到我面前,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阿爸,给!” 我对亦然笑笑,接过他递过来的玉璜,扫了一眼,送到邢天面前:“你看看!” 邢天看了看我与亦然,把玉璜拿进手里,从身上摸出一块成色样式相似的玉璜,合到一起。 我看着合作一块的玉璜,开口念道:“龙翔在天,凤失于地。龙凤齐鸣,日月重耀。”此时邢天手上拿着的,正是龙吟玉璜与凤啼玉璜。 亦然忽然伸出手,往邢天手中一指,道:“就是这个!师傅就是拿着那块玉来找我的,我看跟阿爸的很像,才跟师傅走的!”原来,是这样。我笑着在亦然头上揉了一把:“是吗?怎不早说?” 亦然鼓起来的小脸儿又瘪了下去,憨憨地抓了抓头,嘿嘿傻笑起来:“我忘了……”这孩子!我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我家亦然的小脸儿又滑又嫩,手感就是好啊! 邢天看着玉璜的目光有些发直,我心里一动,这家伙不会真把龙吟给丢了吧?!这般想着,我从邢天手上拿过玉璜,合到一起仔细地看,还好还好,都是真的,真不明白他怎就让那块假的凤啼给骗了。 我抬眼,发现邢天还在看玉璜,忍不住问道:“这玉璜怎么了?” 邢天躲闪着我的视线,脸上笑得勉强,拿起筷子去夹菜:“没什么,吃饭吧!” 我收起凤啼,把龙吟放到邢天面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亦然碗里,想不明白邢天怎会这般反常,侧目留意着他脸上的表情道:“既然玉璜都在,那就早些动身吧!” 邢天把筷子上的一片鱼肉放进我碗里,抬起眼:“你很想去?” 我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了,愣了一愣,道:“自然,早日了了早日安心!” 邢天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那我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就动身吧!” 我虽然说了想早点取回月魄,让那些人早日散了,但也没这么着急啊!你邢大教主能说走就走吗?正要开口,却被亦然抢先:“阿爸要出门吗?” 我转头给亦然夹菜,笑道:“嗯,阿爸与阿伯有事要离开几天,亦然在家要听苏爷爷与师傅的话,知道吗?” 亦然撅了撅小嘴儿,歪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我:“要走几天啊?能带我一起吗?” 几天?那次邢天带我从两巫山到落霞山,是用了五天还是六天?取月魄只要一个下午就差不多了,那这一去一回,快的话要十天吧?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亦然吃饭,道:“十二天吧,半月内一定回来!亦然乖乖在家等着阿爸,听话啊!” 亦然往嘴里扒拉了些饭菜,嘟着一张小脸儿委委屈屈的样子:“好久哦!” 我耐着性子哄道:“亦然听话!阿爸与阿伯有正事要办。十二天,十二天内阿爸一定赶回来!” 亦然嘴里哼哼唧唧:“阿爸上次也这般说,结果……”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低下头扒饭。 上次……我暗叹一口气,放下筷子,把亦然挪到身边揽住,柔声道:“有阿伯在,阿爸不会有事的,亦然好好在家等阿爸,好不好?” 亦然闻言,瘪着小嘴儿,眼泪汪汪地去看邢天。我也跟着看过去,邢天脸上带了几分笑,很配合地开口:“亦然放心,我不会让你阿爸受伤!” 亦然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睛,静了片刻,抬头对我道:“那我今晚要跟阿爸一起睡!” 我心疼地擦了亦然眼角的泪花,搂着小孩儿蹭了蹭他的额头:“好啊,阿爸晚上跟我家亦然一起睡!”亦然这才高兴一些,举起筷子吃饭。 我拿起筷子,才发现碗里还躺着些菜,鱼肉已被挑尽了刺。我抬起眼帘看向邢天,他低着头沉默地吃饭,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脸上看不出表情。我实在想不出他到底又哪里别扭了,照他那脾气,就算问了,大概也会被绕过去。 一顿饭吃得沉默而压抑。 吃过饭,邢天就出了惜雨阁,下午,晚上,都没再见到他。 夜里我与亦然睡在一起,亦然窝在我怀里睡得香甜,我却始终有些不踏实,梦里一忽儿是迷宫里飞舞的暗箭,一忽儿是墓室里冰层下爹爹与邢伯伯的样子,一忽儿又是儿时山谷里的场景,乱糟糟的,到后半夜才好容易睡熟。 朦胧中,似乎又一道温柔眷恋的视线停驻在我脸上,我想要睁眼醒来,眼皮却似有千斤重一般,满身的困倦,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房间里只我一人。我翻个身,抱着被子蹭了蹭,被子上还残留着亦然身上的味道,虽然已经六岁了,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 起身洗漱,伍儿告诉我,亦然已经吃过早饭由赤炎带着,与小石头一起去苏长老那里了,邢天在厅里等我。 我有些尴尬,放下布巾道:“已经来了?怎也不叫我?” 伍儿答道:“教主吩咐的。” 我脸上发热,昨天明明那般积极的,今天却睡得起不来床,真是,丢人…… 进了厅里,邢天果然端坐在椅上,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练什么功,或者就是在发呆。 我在他面前停住脚:“邢天?” 邢天似乎怔了怔,才抬头看我,含笑道:“起了?先吃早饭吧!” 蓉姐正好捧了托盘进来,福了福身,把东西放到桌上,又盛好粥,摆了筷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我看了眼邢天面前的粥碗:“你还没吃?”邢天拿起筷子,随意地一点头。 我顿了顿,再问:“等我?”邢天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给我反应的时候,我看见他又点了一下头。我端起碗,疑惑地想,邢天是不是被赤炎附身了? 一顿早饭,在近乎诡异的气氛中完成,我发觉我实在是跟不上邢天的思路。 早饭后,我与邢天正是出发,并没有走先前上两巫山的那条路,而是骑着马,招摇着从七峡而过,一路畅通无阻。我落后邢天半个马身,有些无语地想到一个成语——狐假虎威——整个两巫山大概只有我有这种待遇了。 我与邢天一直在赶路与歇脚、睡觉的状态间转换,邢天越来越沉默,我想,大概是因为以前在落霞山发生的事情,这让我很好奇,我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还有,我是死后才回到三年前的,邢天呢?他是怎么回来的?他,也死了吗? 这些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得到答案,直接问肯定是不行的,用其他手段威逼利诱我也赢不了邢天,照他那别扭脾气,肯定不会自己说出来。 夜里,我靠在树干上,看着邢天的侧脸发呆,邢天被我看得浑身僵硬,却反常的不加阻止,纵身攀到树上,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我抬头望着他,开口问道:“邢天,我醒的时候在连云堡,你呢?”邢天一言不发,仰面躺倒在树杈上。 我等了等,继续问:“你是怎样会到那个时候的?”邢天一动不动,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果然……我低下头,颓然叹出一口气来,靠回树干上,忽然觉得有些冷,裹紧衣服,闭上眼放松身体,慢慢沉入黑暗。 再有一天就进洛城的地界了,我催马疾驰,邢天驾马行在我旁边。身侧景物飞快地后退,官道上只听见我俩的马蹄声和知了烦躁的叫声,阳光热辣辣地照着,路面仿佛热腾腾地冒着烟。 忽然,邢天毫无预兆地在马背上一拍,飞身落到我身后,我尚未做出反应就已被他圈进怀里,他握住我手里的缰绳,在我耳边道:“练儿,我带你去个地方,不会很久。”大概是天太热,急着赶路又很久未说话,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两人心脏的跳动,竟然生出几分久违的感觉,手上不觉松开了缰绳,扶在马鞍上。邢天勒住马,掉头往回,在之前的岔路口拐上了另一个方向。 邢天控着马,一刻不停地跑得飞快,我沉默地不问他是要去哪里,他也一直闭口不言。 我们在一处山谷前停下,眼前景物似乎有些熟悉,却又不是十分典型的环境,看起来只是一处普通的山谷。 邢天下马,我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背。邢天随手把缰绳绕在马鞍上,拍了拍马头,这马已经累得直打颤,哆嗦着四条腿挪到树荫下去喘气。另一匹马大概是没人管就没跟上,早已经没了踪迹。 邢天依旧保持着反常的沉默,大概,是邢伯伯与婉月夫人之间的事情吧?那次被邢天带到落霞山,开启迷宫,闯过重重机关,最后与邢天合力开了墓室,他冷声发话,不允许我近前,我隔了些距离看见我爹与邢伯伯被冰封在寒玉床上。 相隔十年,我再一次见到我爹与邢伯伯,视线全部被他二人占满,丝毫没有注意邢天的反应。他该看出邢伯伯中了绝情吧?那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思呢? 第四十三章:迷情百花谷 邢天带着我往谷里走,在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岩石裂缝里转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灿烂的阳光下,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花,天空之下,整个视野里全都被各色的花填满。 当真是花海如潮,香气浮动暖黄昏!温柔的夕阳下,各种颜色各种姿态的花无所顾忌地恣意绽放,不经修饰,亦无约束,只是像野火般地怒放,怒放,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生机盎然根本不足以形容的生命力! 这是无边的花海,这是张狂的力量!一如嚣张自我的日月教,一如笑傲江湖的邢天。 这是儿时邢伯伯曾带着我们来过的地方,百花谷。 入谷时的那些山石通道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而这无边的花海,也只是百花谷的外围,百花谷深处只有邢伯伯和爹爹去过。我还记得爹爹立在花海之中抚着我的头,笑着道:“小天与练儿日后若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带她进去看看!” 邢天花海中回头,问我:“练儿,还记得这里吗?” 我被这无边的花海刺得有些眩晕,眨了眨眼睛,才答道:“有些印象。” 遗憾的神色从邢天眼中闪过,他看着我不再言语。我受不了这沉默,别过脸去看那些花:“这里很漂亮!” 邢天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是吗?”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我带你进去看看吧!” 我心里越是发虚,垂着眼帘不敢看他,抬了抬手,却还是没放到他手里。那只手一晃消失,继而手上一暖,已被他握紧,拉起我就往前走。 我抬头,看见他逆着霞光的侧影,被晚霞晕出了一身温柔的光晕。 山谷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水潭,一座几丈高的山壁遥遥立在对面,几条细细的水流不急不缓地淌下,落入潭中,发出叮咚的声响,显得整个山谷越发的静谧。 空谷幽深,潭水寂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水潭,水边的土地湿滑,长着些绿油油的小草,再往外就是花。就是这么一汪温柔低调的潭水,滋润了整个山谷,孕育出无边的花海。 我与邢天在花丛间。金乌西沉,我看着现出幽冷颜色的潭水,恍惚想到,原来,我回到这个世界已快半年了。 入夜,暑气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万籁寂静,正在发呆,耳中忽然听到低微的空气震动的声音,抬眼去找,却看见在暗淡月光下飞舞的萤火虫。 无数的萤火虫在山谷中或飞或停,点点荧光在闪出奇异的光亮,与融入夜幕,竟然分不清是闪烁的星星还是飞舞的萤火虫!变幻莫测的光点下,是无边的花海,潭水也映着闪烁的光亮,荡起微微的涟漪。 我站起身,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连呼吸都放缓。原来,这就是爹爹曾经与邢伯伯一起看过的景色。 十多年前,爹爹曾与邢伯伯一起,站在这里看着这相同的景色,出谷后爹爹抚着我的头说,日后有了心仪之人,记得带他进去看看。 手上一暖,我侧头,邢天正立在我身边,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可我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邢天,你为我做的那许多事情,我都知道,是我太自私,太胆小,总是拿责任当借口,一心只想龟缩在安全的地带,一心只想守着亦然过轻松的日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一次又一次地为难你。 赤炎说的一点没错,我早就知道。我知道你在我熟睡的时候满目温柔地看我,轻柔地吻我;我知道我们一起睡觉的时候,你喜欢把连贴在我胸前,只是想听到我的心跳;我知道我受伤中毒昏迷的时候,你焦急地查看我的伤势,为我驱毒疗伤;我知道婉月夫人叫我过去之后,你很快会收到消息,我算着时间,中毒,受伤,在你赶到的时候昏迷,婉月夫人逼我饮绝情蛊毒的时候,也是如此…… 邢天,一切的一切,都被我利用了…… 我白秋练,原来是如此可怕的人!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会不安,也会害怕。我怕醒来后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我更怕你看清我的真面目,怕你离我而去,很怕! 邢天…… 邢天微凉的手指在我脸上抚过,我听出他声音里带了些担忧:“练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原来,遮住视线的是眼泪…… 我没怎么,我只是……害怕了。我低下头,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我爹和邢伯伯了。”声音里还带着哽咽,我咬住唇,使劲地擦泪,心里有一个声音指着我嘲笑:你撒谎!你撒谎! 手被强行拉下来,邢天拿了帕子给我擦脸,动作轻柔,眼中带着疼惜。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连我自己都开始唾弃自己的时候,邢天展臂拥我入怀,吻着我的发,柔声道:“他们在一起,他们很好……” 是啊,他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生死相随。 眼泪沾湿了邢天的衣襟,他身上的气味占领了我的全部嗅觉,一种委屈从心底涌出,强烈到陌生的程度。 泪流得越发的厉害,我紧攥着他的衣服埋在他怀里,咬紧了牙闭紧了眼,泪还是不断地往外涌。白秋练,你何时变得这般软弱了? 邢天抱着我的手臂紧了又紧,扣住我的头强迫我仰起脸,一点一点地吮我的眼泪,口中细细呢喃:“练儿,别哭……” 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睁眼看他:“邢天,我们做吧!” 邢天僵了僵,我凑过去吻他:“我说,我们做吧……”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吻他。 我伸出舌舔上他的唇瓣,细细描画,试图撬开他的牙关探进他口中,舌尖才触到他的牙齿,就被他含住,纠缠,吮吸。我闭着眼,放空思绪,专心与他接吻。 他并不像往常那般急躁,捧着我的脸细细地吻我,吻我的额、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鬓发、我的耳朵。我闭着眼睛微微喘息,伸手去解他的衣扣,却哆哆嗦嗦解不开,反被他握住。他往后退开,我睁开眼,看见他眼中的爱怜。 邢天把我的手指送到唇边吻了吻,抱着我躺倒。地上是厚厚的一层草叶,萤火虫安静的飞舞,花枝和叶子把深蓝的天空拢成窄窄的一片,邢天在星光萤火下看着我,眼眸深沉而清幽。 他俯身吻我,动手解我的衣扣,动作缓慢而沉稳。胸膛被暴露在幽冷的空气中,微凉的手指抚过,留下一路的灼热,让我忍不住的喘息发抖,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只想与他贴得更近。 邢天的唇从我身上离开,手指从我鼻端拂过,我忽然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心中一惊,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手无力从他肩上滑落。 竟然是软筋散!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正要问,刚刚发出一个单音,又被他点住了哑穴,再无半点声音! 用软筋散封住我的内力与行动,又制住我的声音,邢天,你到底要做什么? 邢天看着我微笑,眼眸中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哀伤。他伸手解了我的发带,又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手指插进我的发间,俯下身在我脸上轻吻:“练儿,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他褪掉我与他身上的衣物,赤裸的肌肤紧紧贴着我的,一面在我身上亲吻抚摸,一面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动作,颤抖地喘息着。邢天,你怎么了? 已经立起的脆弱被他握进手里,揉搓套弄,我越发粗重的喘息,吼间发出沉闷的短音,眼前一阵阵迷蒙。 那处忽地被纳入一个湿热的所在,我闷哼一声,头脑恢复一丝清明,被包裹被卷舔被吞吐的感觉沿着脊柱清晰地传递过来,那一丝清明瞬间被击溃,我只看见眼前有萤亮的光点聚聚散散,只听见和着水渍的声音和自己的喘息声。 我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地上,任由邢天摆弄,恍惚间疑惑地想到,他为何会有那般哀伤的眼神。 欲望快要聚集到顶点,正犯难怎样叫他让开的时候,他突然放开了,撑起身看着我。我大口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试图清醒一点,却见他的脸又在我眼前放大。 他在我脸上密密地亲吻,轻咬我的下巴,接着是喉结,意识再次变得混沌起来。然后,那处被塞进一个又紧又热的地方,我猛然惊醒,看见邢天跨在我腰上,正把我往身体里吞! 我欲哭无泪,被他夹得发痛。你搞什么啊?!会被你吓软的好不好! 邢天脸色一变,伸手握住我的脖子,狠狠地道:“你敢!”我不敢!我睁大眼睛望着他,生怕他手上多用一分力气。 邢天就那么看着我,忽地吃吃笑了起来,微风拂过他的发丝,映着漫天的星光萤火,竟是美艳无比!他探头啄上我的嘴角,笑着道:“没想过吗?江秦从未让你这般做过吧?” 伸出舌在唇上舔了舔,声音越发的低沉魅惑,“以后,可以多想想……” 邢天用手盖住我的眼,屏息把我吞入,然后喘息着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声音。 在从未尝试过的快感中,我的眼角再度湿润。终于泻出来以后,邢天移开手,吻去我脸上的泪,沙哑着嗓音道:“练儿别哭,别哭……” 恍惚间,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耳边颤抖:“练儿,别离开我……” 番外一 西巫山上。 日月神教的内乱刚刚平息,原本应该内贼外患尽除,可是邢天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会利用那个女人,把他精心布下的局面搅成一团乱麻,让他苦心培植起来的精锐死的死伤的伤,去掉将近三成! 邢天听了房内几人简单而全面的汇报后,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那个女人死了,他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感觉!邢天冷笑,不过是生下了他而已,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死了也好,省得他还得考虑如何处置。 情况不容乐观,虽然不多,但是好歹留下来的都是他的人,目前的问题是,如何在无聊的武林正道们围剿之前,尽快恢复。 除了邢天,房内还有五人,四男一女,其中一位年纪三十上下的男子开口问道:“教主,内院的那两位公子……”这人是邢天的内院总管,苏和,他口中的“公子”是邢天豢养的男宠。 邢天道:“流水就不用费心了,田青送回去厚葬,仔细安抚,让他家再送个人过来。”流水是分坛送上来的,小官出身。田青却是丰城田家的二少爷,那年邢天在丰城歇脚,遇到田青,就把他带上了两巫山,一同带来的,还有田家丰厚的岁礼。邢天对他没多少印象,要真算起来,当初还是田青自己贴上的。 苏和点头领命,邢天又问:“苏长老伤势如何?” 苏和低下头,眼角有些湿润:“暂无大碍。” 邢天点了点头:“内院的人,没用的都遣出去,剩下的只需要他们安分些。”之后简短地吩咐了众人几句。 几人各自领命,唯一的那位女子道:“教主,光是这些恐怕还是不行。我们这么大的动静,正道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得想个法子拖住他们,或者转移注意。”嗓音嘶哑,透着疲惫与担忧。这女子名叫雪舞,是日月教的听风人,手下无数风信子,专管消息的搜集与传递。 其他人都跟着点头,却又想不出好法子,相互干瞪着眼,最后一齐望向邢天。 邢天紧皱着眉,额角隐隐发痛,捏着手指不去揉按,沉吟一阵儿,对雪舞道:“放出消息,日魂珠在白秋练身上。” 此言一出,房内众人都是一惊,一男子大声问道:“教主,此话当真?” 邢天眼神冷漠:“当真,”在那人再度开口之前,坚定的目光扫过众人,道,“所以白秋练此人,只能是我的!” 梧桐山下。 清早,一名身形清瘦的男子,牵着一个五岁小童,从村民家中走出。男子一身布衣,背上背着个小包裹,容貌清秀,一双眼睛总是笑着,极是讨喜。 男子弯腰抱起小童,笑着哄道:“团儿,给卢爷爷道别!” 乳名团儿的孩子在男子怀里仰起天真的笑脸,对着送出门的老人道:“多谢卢爷爷收留,叨扰了!卢爷爷再见!” 老人爱怜地抚了抚团儿的脸蛋儿,满眼怜悯地看向男子,问:“怜秋,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 被唤怜秋的男子不在意地笑笑:“走哪儿算哪儿吧!” 老人皱起眉来:“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孩子大了,总得有个地方安家才行!” 男子感激地笑着,乖顺地道:“我也是这般打算的,天大地大,总有那人找不到的地方!” 老人又与男子叮嘱了几句,往男子手里塞了些包好的干粮,才看着男子转身离开。 上了山,男子拍了拍怀里一直闷闷不乐的孩子:“怎地不高兴了?” 团儿撅着嘴巴,一双水灵灵乌溜溜的眼睛看向男子:“阿爸,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 男子愣了愣:“他们?” 团儿拧起眉毛:“就是村子里的人啊!我们才没他们想得那般可怜!” 男子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我们的确很可怜啊,身无分文被人追缉呢!” 团儿有些急了,揪住男子的衣襟道:“才不是,我阿爸才不是被有钱人看上的什么伶人怜秋!” 男子脸上一默。怀里的小孩儿知道自己说错话,抿起小嘴儿,委委屈屈地望着男子。男子叹了口气,道:“团儿,还记得阿爸与你说过什么吗?” 团儿瘪了瘪嘴:“要听阿爸的话,不能暴露身份。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男子恍惚了一下,温柔地笑起来,“因为阿爸在等一个人,在那之前,阿爸不希望被别人找到。” 团儿眨了眨眼睛:“那个人,对阿爸很重要?”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两人身上,男子的身形越发显得单薄。他点了点头,微微笑着道:“非常重要!” 团儿继续问:“比团儿还重要?” 男子脸上的笑容扩大,凑过去抵上团儿的额头:“不,在阿爸心里,团儿才是第一重要的。”那个人,排在第二…… 团儿搂住男子的脖颈,咯咯笑开:“那好!团儿陪阿爸一起等!” 梧桐山上有人唱起古老的歌谣:“梧桐山上种梧桐,梧桐花开凤凰来,凤来栖在梧桐上,凤啼云散见月开……” 天上黑沉沉的一片,闪电划过,映出残破的山神庙,豆子一般大的雨水哗哗地从天上往下撒,砸得人生疼,雨声雷声中夹杂着小孩儿的哭声,撕心裂肺。 “阿爸!呜呜……坏人!放开我!……啊啊!好痛!阿爸,救我!呜呜呜……” 白秋练被人押着跪在泥水里,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咽入腹中。他一遍又一遍,苦苦哀求着眼前看不清表情的人:“师兄,求你别伤害团儿!师兄,求你!我求你别伤害他……” 江秦站在雨里,一手抓着不停挣扎的小孩儿,一手握着子归剑,胸膛起伏,似乎在压抑着怒气。他冷冷地喝问:“秋练,这孩子是究竟是谁的?” 白秋练哭道:“是我儿子!我的儿子!师兄,求你放了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放了他!” 江秦呼吸一滞,手上的力道忽地加大,手里的孩子大声地哭叫起来,对面跪着的人急得大哭,挣扎着要扑过来。江秦松了松手,仰起头闭上眼,任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脸上,再次低头,声音已经变得比雨水更冷:“只要你交出日魂珠,我马上放了你和你儿子!” 白秋练胡乱地摇头,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师兄,你相信我啊!” 江秦冷声再问:“你的秋水剑呢?” 白秋练赶紧回答:“当了!十两银子当给了舞阳镇林记当铺,当票还在包里!”身边立马有人去翻他那被挑破的包裹,毫无意外,里面的东西早已湿透,只有湿漉漉的一把纸屑。 白秋练急忙解释:“真的当了,师兄,你,啊!”话未说完,身上已经落下了拳脚,跌在泥水里。团儿看着白秋练被打,哭得更凶了。 江秦烦躁地摆摆手,众人停了拳脚,让出蜷成虾米的白秋练。 白秋练挣扎着爬起,边咳边道:“师兄,咳咳,我说的都是真的……相信我啊!” 江秦冷眼望着在泥水中挣扎的人,漠然地问:“都是真的?” 白秋练答:“真的!都是,真的!师兄,你该知道,我绝不会欺骗你!” 黑暗中,江秦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喃喃地重复道:“绝不会呢!”他低头看了看抓在手里的小孩儿。团儿感受到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举起小小的拳头往他身上砸,哽咽道:“坏人!放开……放开我!欺负我和阿爸,等我,长大了……我要打还你们!给我放开!” “长大?”江秦冷笑,视线再次转到白秋练身上。他借着闪电,仔细地看着这个卑贱又愚蠢的人,这个不服从他背叛了他的人,看他一身的泥泞蝼蚁一般地向他求饶。 江秦道:“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抬手止住其他人的异议,把手里的孩子往白秋练推过去。 耳朵里是雨声雷声和白秋练感激的声音,眼前被闪电照亮的是孩子跌跌撞撞地向父亲奔去的背影,江秦拔出子归剑,他清晰地听见剑身与剑鞘摩擦带出的声音,往前一个迈步,子归剑准确地刺出。 白秋练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接住软倒下来的团儿,一双手紧紧捂住伤口,嘴里哆哆嗦嗦地低喃:“不,不会的,团儿你不要吓阿爸啊,团儿你不可以出事的,别吓我,不……” 小孩儿身上的衣服早被雨淋得透湿,没有一丝温度,小嘴儿动了动,溢出些血来,马上被雨水冲散,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不——” 第四十四章:再上落霞山 我在早晨青白的天光下醒来,入眼的是被花枝草叶分割的蔚蓝色天空,鼻腔里满满的都是花香。 我一个人躺在花丛里,头有些闷闷的,隐隐作痛,闭上眼,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才好受一些。我坐起身,金色的阳光被山壁切割后斜斜地照下来,各色花朵似开未开,比起昨日平添了一份柔媚。 邢天立在花间,背对我望着水潭。我站起身,开口唤道:“邢天!” 无数的蝴蝶应声而起,翩然飞舞,鳞片晶粉在阳光里折射出美丽的光彩,邢天在无边的花海与漫天的蝴蝶中回转身,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恍如仙境中的天仙,美得不沾半点凡尘。 我找不到声音,呆呆地望着他。他缓步走到我面前,眼底带着淡淡的情绪,问:“醒了?睡得可好?” 我点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邢天就这么静默着与我对视,我忽然觉得他其实想要拥抱我,这个想法让我很不自在,转头看向出谷的方向:“该出发了……” 邢天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仍停在我身上,我老大的不自在。虽然这里很值得一来,但是已经耽误两天时间了!我忍着烦躁,看回去:“还有事?” 邢天被我瞪了一眼,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没事,走吧!”转身面朝出谷的方向,平静地从我身边走过。 我迈步跟在他身后,皱眉望着眼前的人,觉得他身上有说不出的怪异,却猜不出他的心情,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奇怪。 出谷之前,我停住脚步,转身回望这无边的花海,再次想起爹爹与邢伯伯。早晨清冷未散的空气中,各种花香杂糅在一起,熏得我有些呼吸不畅,头脑也有些不爽利,没睡好的感觉,又好像是忘记了什么…… 不是都想起来了吗?还会忘记什么呢?我回头,正碰上邢天的视线,我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紧张,他问:“练儿,你记起来了吗?” 我点点头,他的紧张变得明显:“什么?”我被他问的心里一颤,答道:“我们,我们小时候来过这儿,还有爹爹与邢伯伯。” 邢天看进我眼中,走近几步,声音中带着些微的颤抖:“练儿,你记起了多少?” 我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不多……”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如暗夜中的蜡烛般熄灭,我心里一阵发痛,但是这份感情,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回应多少。邢天,值得吗?你……不会觉得累吗? 我受不了这气氛,生硬地转开话题,问:“昨天不是萤火虫吗?怎地就变成蝴蝶了?” 邢天看着我,眼底黯然渐渐淡去,笑着问:“你确定昨晚看见的是萤火虫?” 难道不是吗?邢天勾着唇角转过身,道:“快走吧!” 出了百花谷,之前那匹马竟然还等在树下,我与邢天共乘一骑,往落霞山赶去。 我们骑着马一路紧赶,终于到了落霞山下。山路崎岖难行,我们只好弃了马,徒步往山上走。 前面有人,一群人,却都静静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我与邢天的方向。 我抬头看了看快我一步的邢天,他脚下不停,显然是丝毫没有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小路转过一棵大树,树林间的斜坡上露出一块空地,那些人手握刀兵全神戒备着等在那里。 我抬眼略略一扫,人还是那么多,都是些熟人,连云堡、江河帮、青城派……眼中忽然映出熟悉的身影,我愣住了。 清溪?清渠?他们怎么也在?那日在议事堂外听到的对话中提到,武当好像也派了两人过来,难道就是清溪清渠? 我尚未从惊疑中回神,邢天已经开了口,带着冰冷的笑意:“怎么?武当山的道士不呆好好在山上念经画符,跑来这里,也觊觎月魄剑吗?” 清溪并不理会邢天,一双眼睛望着我这边,张口想对我说什么,却被清渠拉了一把。清渠迎着邢天的目光,毫不退缩:“教主误会了,我与清溪的武功在诸位英雄面前算不得什么。我与清溪只是奉师傅之命,来见证月魄剑的归属。” 原来,还真叫那人给料着了! 邢天立在我前面继续道:“那么二位是不参与了?” 清溪还是看也不看邢天一眼,只望着我这边,似乎在确认我与亦然过得如何。我心中一阵温暖,如今我站在邢天身后,在众人面前自然不便与他交流,只能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好让他安心。 清溪脸上果然放松很多,也带了点笑容朝我眨了眨眼睛。清渠没有漏看我与清溪之间的眼神交流,脸上带着笑回答邢天:“自然!” 邢天周身忽地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我诧异地看了看他的背影,真不知道谁又惹着他了!只听他的声音像冰渣子一样往外吐:“那呆会儿就老实呆在外面吧!” 清渠愣了愣,邢天不再理会他,抬腿往前走去,大声对众人道:“想要月魄的自己跟上,洞门开启后,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山洞里有迷宫有机关,你们各凭本事吧!” 那些人甫一见邢天上前,连忙摆开迎击的阵势,却听邢天说如此,丝毫没把他们看在眼里,两个沉不住气的就开口骂了几句,被邢天的一个眼神扫得后退两步。其他人纷纷看向自己的领头人,这些帮主掌门大弟子又相互看看,视线很快集中到连北辰身上。 连北辰迅速扫了我一眼,该是还记着我在兵器谱大会上捏碎假凤啼的事,然后笑得滴水不漏,道:“既然教主如此说,那就请清渠清溪两位道长为我等主持公道,仔细见证!” 这个青眼狐狸!居然还把清溪清渠给拉下水!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清渠也无法推辞:“这个自然!” 那些人已经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邢天自顾自地朝前走,我跟在他后面。 许是邢天的气势太强,将我完全盖了过去,有些人这时才注意到我,开始指指点点。 “这就是那个大闹兵器谱大会的白秋练,还真跑到日月教去了!” “啧啧,长得的确不错,听说勾引过好多男人。” “勾引男人?” “是啊,我也听说了,这贱人专门勾引会武功的,练成一身邪功,吸人功力。不然你以为就凭他,怎会有本事废掉慕容巳的双手?打伤陆勇和江……咳咳”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密密纷纷,原来我已经被传成了人尽可“夫”的人,如今更是爬上了邪教教主的床……若他们口中的人不是我,我估计也想骂上几句。 正这么想着,耳根忽地清静了下来,不由得抬起头,不看还好,一看我马上停住脚步。原来邢天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我再不停就要撞到他背上了!搞什么鬼啊! 邢天似乎对这种安静很满意,抬脚继续往前走,我自然迈步跟上,猛然听见有人唤我:“秋练!” 我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唤出我的名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再次停下脚,转身朝那人的方向望去:“江帮主,有事?” 江秦显得有些颓废,明明应该是眼前的人比较年轻才对,但是与记忆中落霞山上的他相比却反而苍老了许多。但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漠然地望着他。 江秦一双眼紧紧盯着我,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我有些不耐烦,冷声道:“没事请恕白某告辞!”说完转身跟上邢天,却刚好捕捉到他回身往前的身影,与蝴蝶花海中美若天仙的身影重叠起来,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身后传来江秦的声音:“秋练,你还好吗?” 我停住脚步,漠然回头道:“白某很好,不劳江帮主挂心!”不去研究江秦的神色,我快步跟上邢天,有些无聊地想道,传言中我勾引过的男人又该增加一人了。 邢天打头,我紧跟其后,带着一群人进了山洞,洞内石缝里已经被人插上了火把,山洞不深,地面平坦,如同一个圆形的大厅,一道石门嵌在深处的洞壁上,与山体岩石十分契合,需仔细分辨才能看出。 石门上有明显的刀剑痕迹,地上也扔了些弯了折了的刀剑斧凿,我在心中冷笑,日月教建起来的地宫那么容易就能进吗? 邢天在石门边上停下,抬手在石壁上轻轻一拍,拍下些碎石来,露出一个圆形的凹槽。他拿出龙吟玉璜,然后转头看向我,我把凤啼递过去。身后的人群中传来抽气的声音,我回头去看,连北辰正狠狠地瞪着我,我无所谓地转回头,等着石门开启。 邢天把两块玉璜合到一起,对比着凹槽里的纹路小小地放进去,五指轻轻一按,玉璜嵌进凹槽里,再缓缓转动一下,不多时里面响起沉闷的机关转动的声音,片刻之后石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往上抬起。 山洞里的空气被吸进石门内,形成一股气流,陈旧的气息逆着气流扑面而来。我屏住呼吸,默默地注视着开启的石门。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摩拳擦掌,见石门开了兴奋地往这边挤。邢天转身立在石门边上,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 邢天立在那里不动,他们也不敢往里走,性子急的缩在人堆里喊叫:“魔头!你刚刚说好给我们两个时辰的,要反悔不成?!”此言一出,马上有人附和,我看着大有“反正石门已经开了,一边呆着去”的意思。 第四十五章:再见清溪 邢天一眼扫过去,山洞中马上安静得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 邢天阴沉着一张脸,径直朝最开始出声的地方走去。对面的人纷纷退让开,露出刚刚出声的人来。那人见邢天走过来,吓得两腿打颤,动都动不了。邢天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薄薄的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来:“让开!” 那人腿一软就往后摔倒,旁边原本退开的人赶紧伸手把他拖到一边,邢天抬脚继续往前,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直到邢天走出山洞,我才听到众人松下一口气,纷纷擦汗喘息。 这个邢天,真的是够嚣张!不期然的,我眼前又晃动起那片无边无际的花海。 耳边听到一些不干不净的话,那些人看邢天出去了,嘴里就不干不净的。 我皱起眉,心里有些烦躁,运气内力道:“奉劝各位一句,”嘈杂的声音一下消失,或惊疑或鄙夷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我瞟了连北辰一眼,抬脚沿着他们刚刚给邢天让出来的路往外走,继续道,“要想活着出来,就别打玉璜的主意!” 不知这些人是因为听过或看过我在兵器谱大会上的事情,还是被我的内力惊到,抑或是害怕邢天,总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我。 其实,邢天这招挺毒的!这石门十年没开过了,里面的空气怎样可想而知,说不定还会有毒瘴。说是大大方方地给那些人两个时辰,其实是想等里面换换气再进去吧? 我记得那次来这里的时候,石门已经开了,那些人早被困在迷宫里,难保不是邢天故意把两块玉璜送出去的。月魄剑早晚要取回来,不如做个圈套让人去钻,这个邢天,真是美人面孔,毒妇心肠! 走出山洞,邢天悠闲地坐在树荫里闭目养神,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不多久,清溪清渠也出来了。 我看看天色,解下水囊摇了摇,没多少了。我仰头喝了一口,把水囊送到邢天面前,碰了碰他的胳膊:“喝水吗?” 邢天睁开眼,接过水囊,毫不客气地把剩下的一点水喝完,起身道:“我去打水,你在这里等着。” 他去打水?我拉住邢天,看了看望着这边的清溪清渠,按他坐会原处,道:“还是我去吧!”邢天冷眼扫了清溪清渠一眼,老老实实地坐下。我有点懵,这般听话?这……是什么情况? 清溪的声音响起来:“白大哥,还不熟悉这里吧?我带你去!”我回身,清溪正望着我这边等我的回答,我笑着点头:“好啊!带路吧!” 清溪高兴地笑了,跑过来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前拖:“这边这边!前面有山泉呢,白大哥还能去洗洗脸!” 我心里一顿,回头看向邢天,果然,他也是一身风尘的样子,也许,我该叫他一起,但是,清溪很明显有话要与我说。 清溪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不吭声,也不看我。我拉了他一把:“清溪,有什么疑问就直接问吧,能告诉你的我绝不欺瞒!” 清溪停下脚步,我也停下来,与他面对面站着。 清溪扯了扯嘴角,道:“白大哥你别介意,我……”他抿了抿嘴唇,接着道,“我就是想问问,白大哥如今过得好吗?日月教的人有为难你吗?豆包呢?” 我笑起来,就算我站在了邪教教主邢天身边,清溪还是拿我当朋友,这感觉……真好! 我回答道:“我很好,豆包也很好,邢天并没有为难我,他待我们很好,我是自愿上两巫山的。” 清溪呼出一口气来,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是吗?那就好!” 我点点头道:“豆包有名字了,亦然,白亦然,名字不错吧?” “亦然?”清溪念了念,道,“嗯,好名字!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挺想他的呢!那小鬼,怕是早把我和师兄给忘了吧?” 我笑出声来:“怎会!亦然也念叨你来着,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他去看你们!”只是……我笑到一半,忽地担忧起来。 清溪问:“白大哥怎么了?” 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清溪,若亦然成了邢天的义子,你会怎样看他?” 清溪怔了怔,问我:“白大哥,你已决定要留在日月教吗?” 清幽的山风吹过,带着青草与水的气息,树叶轻响,蝉鸣鸟静,清溪的衣袂在风中轻轻摆动,我忽然觉得看不清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一颗心就这么悬了起来。 清溪与我错开视线,脸上天真不在,缓缓道:“其实兵器谱大会上,白大哥走后,我想了许多,然后又遇到些别的事情。我发觉这世上的事情其实没原来想的那般简单,正与邪,黑与白,其实不能简简单单地做出结论。” 清溪的声音带着些低沉,他道:“师兄告诉我,善恶自在人心,师傅派我们下山历练,只是让我们多看看世事,自己判断是非对错,然后决定自己将来的道路。我想师祖他们不愿武当插手江湖中事,大概也是因为有些事情凭一面之词一己之念来评判,左右世事变化。” 清溪抬眼看过来,眼神依然清亮澄澈,他嘿嘿笑起来:“其实,我只是想说,世事难料,以后会怎样我不敢保证,但我以前当白大哥是朋友,如今也一样当白大哥是朋友,这是不会变的!我会一直记着这些!对亦然也是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眯着眼睛笑道:“清溪长大了呢!” 清溪一听,抽了抽嘴角道:“白大哥,你这话好像大叔哦!” 嗯?是说我老了吗?我暗自挑眉,继续笑,伸出手臂勾住清溪的肩,拖着他往前走:“果然是被爱情滋润了吗?跟大叔说说,与清渠发展到哪一步了?” 清溪白净的脸庞马上变得通红,刚刚还在长篇大论,现在立马变得磕磕巴巴,挣扎着要摆脱我的魔掌:“什,什么爱情?我与师兄会有,有有什么发展?!还有几步啊?” 清溪还是这般可爱,戳一下就炸毛了!我桀桀坏笑:“分几步啊?大致来说呢,可以分四步吧,比如我们现在这般,勾肩搭背,可以算做第一步……” 清溪怪叫着挣脱开,涨红了脸道:“白大哥竟然拿我来寻开心,枉我那般为你担心!”话未说完,人已经转身跑掉了。 呵呵,清渠,会一直护着他吧,真让人羡慕!又一阵风过,我抬起头,透过茂密的枝叶看见蔚蓝色的天空。有一天,亦然也要长大的吧? 我与清溪打了水,顺路摘了些野果回来,邢天还是坐在原地闭目养神,不过我猜他大概是找不到事做。 清溪与清渠,我与邢天,分别坐在两处,让我意外的是,江秦竟然立在洞口。他怎地没跟那些人一起进去?清溪瞥见江秦,脸上一冷鼻子一哼,别开脸对清渠露出笑容,把洗净的野果捧到清渠面前,清渠宠溺地笑着接过。 我啃着野果,看着两人的互动,忍着满嘴的酸涩味道,嘴角挂上戏谑的笑,对清溪眨了眨眼睛,果然见清溪红了脸,哈哈,嘴里的果肉好像也没那般难吃了。 我正觉好笑,耳边就听见邢天冷冷的声音:“心情挺好的嘛!”是啊是啊!我差点就点头了,侧目一看,邢天坐在我身边,一脸的阴沉,浑身冒着冷气。我一愣,谁又招惹他了? 我把野果和干粮朝他推了推,问道:“那边有山泉,要不要过去洗个脸?”如今清溪清渠也该对他放心了吧?大不了让他们跟着再走一趟。 邢天站起身,道:“一起去!” 我看了看清渠,他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表示知道,还真对邢天放心了!早知道刚才就不拦着他了!我认命地起身,在前面引路。 几股清澈的水流从泉眼里冒出,汇成溪水在山间流淌。 “到了,哎哟!”我刚想转身,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一下跌进水里,从头到脚全湿了。我好容易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喘气儿,几件衣裳就盖到了我头上,真真儿叫一个劈头盖脸! 我三把两把将衣服抓下来,邢天已经立在水里了,只露给我半截儿光裸的后背,我正想开骂,就听他道:“把衣服洗了。” 我压着火气道:“洗了换什么?”我完全不介意提醒他我们的换洗衣物都被之前他骑的那匹马驼走了。 邢天头也不回地吩咐:“用内力烤干!”当真是简明扼要!我……我也很想洗澡换衣服,所以我默默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默默地洗澡,默默地把两人的衣服都洗了…… 唉……我怎么觉得自己从男宠沦落成小厮了? 第四十六章:迷宫之中(上) 这里是一处悬崖,时已傍晚,昏黄的阳光给所有的景物覆出一层模糊的光晕。我看着眼前的景色,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我转过身,看见山壁岩石和草木,非常的熟悉。这里,是落霞山的那处悬崖。 那次邢天取回月魄剑后,开启机关,封住墓穴迷宫,带着我从另一个洞口出来。他似乎很好奇能有谁活着逃出迷宫,所以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带着我在落霞山乱逛。逛到这里的时候,被那些人堵在了悬崖上。 如今想想,他大概是故意的,但我却猜不出他带我来这里的目的,也许,只是单纯地想向他们宣告自己是月魄剑的主人。 “练儿……”耳听得一声低唤,如叹息一般。我转身望去,邢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边,霞光映在他身上,我眯起眼睛,只看到他的剪影。 “练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力的悲哀。我竭力去看,好容易才看见他嘴角带笑,却眼似枯井。我心口忽地一凉,低下头,看见光洁冰寒的月魄剑从胸口穿出,不带一丝血迹。 为什么?我吃惊地抬起头,艰难地抬手抓住邢天的衣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发出声音。然后,我眼看着邢天靠上月魄的剑尖,猛地用力,把我拥入怀中,兵刃刺穿布帛与肉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我被他紧紧地抱住,头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我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与那种痛到极致变得麻木的情况不同,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邢天的体温。 邢天的声音就在我耳边,他似乎笑了,很开心的样子:“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练儿,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邢天,你…… 眼前的世界开始倾斜,很奇异的,我从旁观的角度,看见我与邢天相拥着坠入深渊…… 我使劲地吸气,一下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光线刺得我眼睛发痛。 “练儿,怎么了?”邢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转头去看,撞进他担忧的眼神里。 我调转头四下看了一圈,我还是与邢天一起坐在山洞外的树荫里,清溪伏在清渠膝上睡得正香,江秦盘腿坐在洞口。 原来,是梦…… “练儿?”我避开邢天伸向我额头的手,抬手按了按发痛的太阳穴,垂下视线道:“无事,只是有些头疼。” 胸口还有些闷,我深呼吸几下。邢天低声道:“别是着凉了。”我非常无奈地想道,也不知是谁把我踹进凉水里洗澡洗衣服的。胸口的郁闷很快散去,我看了看天色,两个时辰已经过得差不多了,清溪也被叫醒。 我跟着邢天站起身,往山洞走去。清溪迎了上来,对我道:“白大哥,你要当心啊!” 我感激地笑笑,略略一想,道:“你们不用等我,我们不会从这里出来了。” 清溪听了,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正要说什么,却被清渠拉了一下。清渠凑到清溪耳边说了些什么,清溪脸色才好点,他仔细看了看我,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勾起嘴角,对清渠点点头,快走几步与江秦擦身而过,追着邢天的脚步进入山洞。 面前是一道很宽的山体裂缝,山洞在这里被生生分成两半,遥遥相望,对面的一处凸出的岩石上燃着一支火把,显然是被人丢过去的。 “秋练!”身后响起脚步声,我回头,江秦举着火把跟了进来。他走到近前,火光摇晃,映照出他脸上突然显现的惊愕表情。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邢天正端着步子稳稳地走在悬崖之间的虚无之上,脚下是黑森森的深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轻轻翻卷着他的衣袂,他步态从容优雅,不疾不徐,宛若羽化登仙之人。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悬崖,虽然知道能走过去,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抬起头,邢天已经立在了对面的山洞入口,转过身来,静静地望向这边。 我找准位置,往前迈步,却被江秦一把拉住了胳膊:“秋练!这样不妥,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我转过头,对江秦道:“放手。”我发现,我终于可以真正平静的面对江秦,没有情绪起伏,没有怨恨与心痛。 江秦,终于成为过去。 江秦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皱着眉道:“你不会也想这样走过去吧?这点距离,我们完全可以提气跃过去!” 说得倒是简单!我往前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江帮主自己看。” 以江秦的修为,其实只要用心细看就能看到,这道深渊的上方密布着无数的细线,密密地织成一张网,有些细线上甚至还挂着血迹未干的布屑,稍稍凝神静心就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我清楚地听见江秦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才是落霞山山洞迷宫真正的入口,由天蚕丝在悬崖之间织成的冤血网,轻功不错的人走到这里,第一个念头都是跃过去,只要出了崖壁的范围,必死无疑! 江秦的语气开始有些气急败坏:“那你还要过去!跟我走!月魄剑是日月教的东西,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参与。” 我们?江秦,你我之间,早就没有“我们”一说了。我运转真气,手臂一震,从江秦手上挣开,漠然道:“这是我的事情,与江帮主无关,帮主请回!”说完,我迈出左脚,稳稳地踏在悬崖外,避开江秦探过来的手,再迈出一步走在了深渊之上。 江秦的声音被我抛在身后,我眼望着邢天的位置,不敢斜视,更不敢低头,脚踏实地的感觉透过鞋底从脚下传来,将恐惧不安稍稍减轻。邢天脸上露出笑容,向我伸出手来,我微微摇头。 我不能万事都依赖他甚至利用他,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得学着靠自己。 当我的脚落在洞口暗灰色的石头上时,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绷着的一根弦放松下来。 “秋练!”江秦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火光慢慢靠近,我回头,看见他踏着虚空向这边走来。显然,他已看出如何破解。 其实不难,两个洞口之间有一条路,实实在在的路,用黑色岩石铺成,融入了深渊的黑暗之中,很容易看漏。要走完这条路,需要相当的勇气和坚定的自信。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往上面撒一些浅色的东西,但我在上面看到最多的却是暗红色的血迹。当前进的道路窄得只容一人通过时,很少有人会为他人考虑。 江秦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道:“秋练,你可以说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决定。” 我淡淡地回视,道:“劝你不要动月魄的心思。” 江秦眼睛一眨不眨:“我想要的不是月魄。”是吗?就算是你想,也拿不到吧?我并不理会他的坚定,转身与邢天一前一后往里走,江秦跟在了我后面。 接下来就是迷宫,刚开始还能看到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路人甲乙丙,身中箭矢毒镖,或者干脆被落下的石门压死。我尽量不去看翻转的石板缝里是否有血迹残肢,不去理会那些痛苦的呻吟,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后果,怨不得别人,只是想到爹爹与邢伯伯的墓室外有这些东西,心里有些不舒服。 渐渐的,迷宫里变得安静而且干净,我开始注意脚下。 “秋练,”江秦在后面唤我,“我不是帮主。” 什么?我脚下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继续道:“我爹没死,我也没有接任帮主。” 我尽量踩着邢天的脚印走,道:“哦,江少帮主,多有得罪,万望海涵!”也是,此时不是彼时,江城还活得好好的,我给搞混了!难怪方才我唤他“江帮主”的时候似乎有人指指戳戳。 江秦道:“我不会再回江河帮了。”我再次改口:“江少侠!” 江秦在我身后静了静,又道:“我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十年前关于白世叔的,我爹说他对不住白世叔。” 十年前的都已经是旧事了。我淡淡地应道:“哦。”突然破空之声响起,我回身一跃,举起手中的秋水剑,打落几杆短箭,江秦手里的火把被从中间截断,落在地上,一个压抑的哼声响起,一支短箭扎在江秦的手臂上。 我看了看地上的箭矢,是最常见的三角倒钩箭头,箭头光亮,涂了一层防锈的油脂。我抬起江秦的胳膊,箭头钉在了骨头上,并未穿出,我抬手运气在中箭的另一面一拍,短箭带着鲜红的血珠被我震出,落在地上。我随手在江秦的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条,草草缠在伤口上扎紧。 做完这些,抬头却看见江秦带着冷汗的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奇怪得很。我不做理会,转身看见邢天等在前面,还好他没丢下我,不然真要困在这迷宫里了! 第四十七章:迷宫之中(下) 正要迈步,却被江秦抓住了衣袖:“秋练,孩子呢?”我警惕地回身后退半步,紧握住手中的秋水剑,问:“你想怎样?” 江秦仍旧笑着:“秋练,带上孩子跟我走吧,以后我们三人一起……”我怒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拂袖甩开他的手,冷声道:“那是我的儿子,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江秦举起手笑着,语气如同在逗哄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好好好,是你儿子,那让我来陪你们一起吧!以后不会再有别人,就我们三人,好不好?” 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一种徒劳的无力感从心中升起,同时又觉得可笑可悲。我放下戒备,叹了口气,平静地道:“江秦,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从未开始过。” “的确,我爱过你,如痴如狂,为你甘愿做任何事,甚至自甘堕落,可我得到的是什么?你扪心自问,你待我究竟有几分是真?江秦,没有人会一直等在原地。我说过,你我之间的事情已然了断,再无半点瓜葛。如今,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路人。” 江秦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灰败,带着些讶异,他动了动嘴唇,半响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但是那孩子明明是……” “你只见过他一面,”我打断他,没有不安,没有气愤,没有惧怕,我心中眼中都平静到没有半点波澜,如死水一般,“在那之前你从未知道他的存在,你甚至不知道他哪一天出生。江秦,我要你记住,他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他受到任何伤害,你最好不要接近他,他与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亦然终究不是我的骨血,也许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不想他恨我,所以我不会对你动手,我不伤你,不杀你,不困你。但是江秦,我绝不允许你以任何借口接近我的孩子,你千万记住,离我儿子远一点。 江秦的反应已经不是我关心的内容,我转身朝我的方向走去。 邢天等在那里,在暗淡的火光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再我面前转身,走在前面引路。可谁知他没走几步,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他却没反应过来一般,站在那里发愣! 我一惊,急忙拔出秋水剑,点起足尖跃过去,把那些暗器尽数打落在地,仔细一看,竟然是剔骨钉!还有刚刚暗器从身边飞过的时候嗅到的气味,分明是化生水!剔骨钉钉头呈螺旋状,能像凿子一样凿穿皮肉,有很大的杀伤力。化生水则腐骨断肠,只小半瓶,就能将一具尸体化成一滩臭水。 再一看,邢天之前踏过的一块石板已经陷了下去,正在缓慢的回升。 他妈的混蛋!你难道想看看日月教做出来的浸毒暗器,用在日月教教主身上是什么效果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就瞪了过去,却看到邢天在我的目光中变得不知所措,如同一个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一般,让人不忍责骂。我既恼火又发作不了,咬紧牙,铿的一下把剑插进剑鞘,抬脚就往前走。 “练儿!”手上一暖,被邢天拉了一把,“当心脚下!”我低头一看,一根头发丝儿粗细的和石板同样颜色的丝线悬在脚前。靠!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恶狠狠地道:“带路!” 邢天见我瞪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跨过那道丝线,握着我的手,笑吟吟地走在我侧前。 我跟着他往前走,试着挣了一下,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也就随他去了。他的温度从手上传来,我脸上有些发热,却安心了许多。 “秋练……”身后传来江秦的一声低呼,我顿住脚步,稍微偏了偏头,道:“原路回去吧,等取出月魄,这里就会被彻底封起来,里面的人再也出不去。” 转过路口,再也看不到后面的火光,我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就被邢天一把按到了石壁上,正在奇怪,温暖的唇已经压了上来,他在我唇上又舔又蹭,我想问他,他却趁机把舌头探了进来! 我不知道他想干嘛,僵着身子靠在石壁上一动也不敢动。待他放开,我已经有些气喘,缓了缓,气恼地开口:“你发什么疯!”要发情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触动了机关怎么办? 邢天紧紧抱着我,下巴搁在我肩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道:“已经没有机关了,”我一愣,已经走完了吗?还未回神,又听他在耳边问,“练儿,你不会再离开了吧?” 离开?去哪儿? 邢天抱得更紧,道:“练儿,跟我回两巫山吧!” 我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无奈道:“我不去两巫山还能去哪儿?亦然还在那儿呢!” 邢天不说话了,这家伙不会想赖账吧?是谁说要照顾我和亦然的?上一次落霞山,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入了你日月教?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想把我赶出去吗?那可不行!我越想越气,挣开他,看着他不阴不阳地笑道:“邢大教主,取回月魄剑可是大功一件,回去怎么也得给我个护法堂主当当吧?”该死的,我给你做事行吧? 谁知邢天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凑过来在我嘴角狠狠亲了一下,咧开嘴笑:“练儿,我很高兴!” 高兴刚才没被自己手下做出来的东西弄死是吧?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想的!身后的石壁坑洼不平,磕得我难受,我抬手推他,他顺势退了一步,站到我身边,却又握了我的手,另一手探入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看着前面道:“我们到了。” 我抬眼一看,记忆中的那道石门就在眼前,石门上圆形的青铜凹槽在夜明珠清冷的光芒下泛出奇异的光泽。这个混蛋,居然在这里…… 我脸上发烫,被邢天拉到了石门前,他松开我的手,掏出龙吟玉璜,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看过来。我避开他的视线,从暗袋里摸出凤啼,换下邢天手上的夜明珠。 邢天将两块玉璜合到一起,仔细嵌入凹槽之中,按下去,拨转玉璜让接口处与地面垂直。 邢天放开手,转头来看我。我不理他,抬手贴到玉璜之上,他的手覆了上来。玉璜上还带着我俩的体温,我催动阳元真气,聚到手上,邢天的手也热了起来,他的内力透过我的手背,与我手上的阳元真气一起,注入到玉璜之中。 玉璜慢慢热了起来,清润的碧色如同陈年的酒液一般在内里流淌起来,变浅,直至透明,最后,沉闷的机括运作的声音响起,这道看似完整的石门发出吭的一响,崩出些粉尘来,一道细细的缝隙将石门划成两半。 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爹爹与邢伯伯就隔着石门,躺在里面的寒玉床上。石门打开,我看见了世上最疼我的两位父亲,除了吃惊与怀念,更多的,是无地自容。 邢天不允许我进去,我自己也没想进去,我实在没脸再见爹爹和邢伯伯。那时的我虽活得如行尸走肉,却也是知道些事情的。那个时候,谁都可以辱骂我轻贱我,谁都能对我吐唾沫满目鄙夷。那样的我,根本没有勇气走到他们面前。 团儿死了,我没了活下去的欲望;石门开了,我想的就只剩下死,死了就可以没有痛苦悲伤,可以无知无觉,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我恍惚地站在那里,对着石门发呆。 “……练儿?练儿!”邢天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摇醒,我木然地看着他,他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担忧,我听见他问:“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邢天……”我胸口有些憋闷,看了他半响,才艰难地发出声音,很小,如蚊子哼哼一般。但是邢天还是听见了,他把我揽进怀里,抚着我的后背,与我脸贴着脸:“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告诉我,怎么了?” 我喘了喘气,手上有些发抖,问他:“我能进去吗?” 邢天抱紧我,蹭着我的脸,道:“能,当然能,以前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他说,我能进去,可是,我……我觉得冷,很冷,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那种,我身上止不住的发抖:“可我……不干净,爹爹,和邢伯伯,见了,要生气的吧?我……脏……” 邢天身上一震,然后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对上他的眼睛,道:“练儿,没有人可以说你脏,包括你自己,因为我不允许!你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去接你,我应该好好保护你,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父亲与白世叔不会怪你,他们只会更心疼你。” 第四十八章:石室定情 夜明珠的光清冷暗淡,邢天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内,我看着他的眼一阵迷糊,不自觉地想要重复他说的话。 这个,难道是……摄魂音?原来我竟软弱到这般地步,需要他用摄魂音才能拯救!白秋练,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自嘲地笑笑,把邢天的手拉下来,握住,道:“邢天,我没事了。”邢天显得有些呆愣,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我笑起来,再重复一遍:“我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邢天放下心来,紧紧握了握我的手,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原来,我竟让他这般操心……我心底一颤,转开视线,抽回手去推石门。 邢天抬手推另一边的,沉重的石门与铺在地面上的石板相互摩擦,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发出厚重感十足的声音。我看着石室当中的寒玉床,有些发怔。 我听见邢天唤我:“练儿?”他还在担心。我朝他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往里面迈步:“进去吧!” 寒玉床上,爹爹与邢伯伯相对而卧,十指相扣,面容平静,安详地闭着眼,若不是那一层冒着寒气的坚冰,我会觉得这两人只是在小睡浅息,下一刻就能醒来。爹爹的黑发里夹杂着丝丝的白发,鲜明而刺眼,邢伯伯脸色苍白,嘴角却噙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月魄剑没有握在邢伯伯手里,而是躺在他的身边,静待着自己的下一任主人。 我握着邢天的手,立在寒玉床边瞻仰一生中最疼爱我的两位长辈的遗容,心中没有我所害怕的东西,出奇的平静。我开口唤道:“邢天……” 邢天侧过脸来看我:“嗯?” 爹爹与邢伯伯的身影映入眼中,我道:“回去后,给我安排个职位吧!”既然我能帮他查账,应该也能帮他更多。我想,除了利用和逃避,我也可以有所担当。 邢天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就是答应了。 他松开我的手,撩起衣摆,屈膝跪下,对着爹爹与邢伯伯恭恭敬敬地磕下三个头,道:“父亲,白世叔,不孝子邢天来看你们了!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情,老天怜悯,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不胜感激!二老在上,邢天今日在此立誓,日后必定好好照顾练儿与亦然,弥补过错,不让他们受到任何委屈难过,若他日邢天有违此誓,邢天甘愿有生之年饱受绝情之苦,噬心之痛!请白世叔放心把练儿交给我!”说完又郑重其事的磕下头去。 额头碰到石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我心上,我很想拉住他,很想说不必如此,以前的事情都是我自己蠢,自取其辱,自甘堕落,怨不得任何人。可事实上,我身体僵硬,手指发抖却一动也动不了,喉咙里又干又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邢天,邢天…… 我不知道邢天磕了几个头,我只看清他起来时,额头上泛着红色的血迹。 “邢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嘶哑,邢天抬起袖子,在我的眼角擦了擦,神色认真而温柔。我听见他道:“练儿,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早就想说出来的,早就告诉你知道的。练儿,对不住,我,我以前那般待你,对不住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住,对不住……” 我承受不起他目光中的自责愧疚,别开眼,摇头道:“你不必如此……” 邢天拉起我的手,打断我:“练儿,我现在,只想从你口中听到两句话。” 我疑惑地抬眼,他带着些希翼与小心,颤抖了声音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前对你的伤害,可以吗?” 的确,我曾经恨过他,恨他的无情,恨他的羞辱,更恨他不让我死去……我鼻子开始发酸,努力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点头道:“好,我原谅你!” 邢天很激动,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然后,他的希翼越发的明显,更加小心地问道:“我……我希望你能接受我,让我来照顾你和亦然,与你相依相守,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练儿,你,能接受我吗?”他的声音到最后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在害怕惊扰了长眠的两位老人。 相依相守,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生死相随…… 我也可以吗?原以为,只有亦然愿意让我陪在身边,但是他总有知道真相的时候,到那时,我也不得不离开。我这样一个人,不会有人会一直陪着我。但是,邢天他这般问我,近乎虔诚地,在爹爹与邢伯伯面前这般问我…… 我有那个资格吗? “练儿?”邢天等不到我的回答,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我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扯出一个笑容来,涩着声音道:“邢天,别玩了,爹爹和邢伯伯看着呢!” 邢天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道:“练儿,我没有玩,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随时能看见你,听见你,伸出手就能握住你,我想一直一直守着你,就像父亲与邢伯伯一般,即使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练儿,我不会在这里,在我们的父亲面前弄虚作假。练儿,你,考虑考虑?” 他让我考虑考虑,用接近恳求的目光看进我眼里。 我……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邢天道,“你有权利选择接受,或者,拒绝。”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漂亮的眼睛被伤痛淹没,空洞的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邢天……我心中狠狠地一痛,竟然不知我不光可以选择,而且这个选择还能这般的影响他,牵动他的情绪。 原来,我也可以有这么一个人,为我欢喜,为我忧愁…… 原来,这个人就在我身边…… 我很高兴,不,不止是高兴,感觉整个人都暖融融的,浮在云端一般,前所未有的感觉,心里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融化了一般,有甜有酸,带着些柔软。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我笑了起来,感觉我的心也在跟着一起笑,就好像这个笑容是从内向外透出来的一般。我抓住邢天的衣服,想告诉他我的选择,可是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我开始着急,紧紧捏着他的衣襟,眼睛发热,开始变得湿润。 好丢人…… 邢天用力捏着我的肩膀,既欣喜又急切,他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问我:“练儿,你接受我了,你接受了是不是?”我越发的着急,可我越急,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邢天捧住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道:“练儿别急,别急!你若接受了,就点头!点头就好!” 我抓住覆在耳畔的大手,用力地点头,湿了眼眶。邢天咧开嘴,嘿嘿的傻笑几声,凑过来在我脸上重重的亲了几下,然后用力把我抱进怀里,我的鼻子撞上他结实的胸膛,一阵发酸。 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感觉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又在我头上亲了亲,笑着道:“练儿,我很高兴,很多年没这么高兴了!” 嗅觉被他的气息占据,从鼻端一直到整个胸腔全部填满,我抬手,环上他的腰背。 邢天大声地笑起来:“父亲,爹,练儿接受我了!练儿接受我了!” 爹?我脑子里嗡的一下,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又羞又窘,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混蛋,居然当着爹爹和邢伯伯的面动手动脚!! “放开!”我赶紧推他,可他却抱着我不放,看着我只是傻笑。 我直恨得牙痒痒,抬脚狠狠地踩上他的脚背,他托着我的下巴,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笑道:“练儿害羞了!” 我再次抬脚,狠狠地落下,他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抽了抽嘴角,嘶了一声。 我这两下可是没省一点力气,他怎就不躲呢?我推开他,恼着脸问:“怎地不躲?” 邢天笑:“我要是躲了,疼的就是练儿你了,我刚刚才立的誓,你就舍得让我受绝情之苦,噬心之痛?” 我哑然,被他笑得脸上发烧,赶紧推他:“做你的正事去!”我们是来取月魄剑的,他忘了我还没忘呢! 邢天笑了笑,转身走到寒玉床边,轻声道:“父亲,我来取月魄剑。”说完,把手覆在冰层上,慢慢运功,冻结了十年的坚冰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回荡在石室间。不多时,封在月魄剑上的冰已经裂开,他拂去碎冰,拿起月魄剑,用手仔细地擦了一遍,右手握住剑柄,按动机簧,流转着寒光的月魄剑铿然出鞘,光洁得不染纤尘。 我看着邢天握着月魄剑挥舞了一下,熟练得如同一直都在使用一般,之后轻松还鞘,挂在腰间。 第四十九章:走出过去 邢天握着月魄剑,回到我身边,我的视线绕过他,落在寒玉床上。 石室里静了一静,我撩起衣摆,双膝跪下,邢天再次屈膝,跪在我身边。我转过头,却见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你要跪就跪吧,都是应当应份的。 我不理他,看着躺寒玉床上的人,张了张嘴,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些什么呢? 我想了想,先磕了三个头。我伏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冰冷的触觉刺激着我的额头。我道:“不孝子白秋练,叩拜邢伯伯,叩拜爹爹!我……来晚了……”确实来晚了,整整晚了十一年…… 爹爹和邢伯伯都不喜欢我哭,他们喜欢我笑的样子,他们希望我活得轻松自在。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直起上身,努力让自己笑起来。 我不想让爹爹担心,所以挑高兴的事儿说:“爹爹,邢伯伯,你们有孙子了!叫白亦然,是我儿子,六岁了,在两巫山,邢天给取的名儿!很聪明,根骨也好,苏长老教他识字念书,赤炎教他武功,我还给他找了个侍读,叫白石,不能说话,挺可怜的,不过很会照顾人,有他陪着,亦然也不会孤单了。” 我顿了顿,继续笑:“爹爹,邢伯伯,以前是我蠢笨,给二老丢人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我们都会好好的,请你们放心!”说完,又磕了一个头,邢天扶着我站起身。 邢天抬起袖子给我擦额头,又揉了揉。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磕头他也跟着在旁边磕,真当自己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吗?可他却只是弯着嘴角无声地笑。 我被他笑得发怵,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直觉告诉我,还是不要问不要猜了…… 我们出了石室,再看了看寒玉床上的两位父亲,我与邢天都明白,这是最后一面了。 不管这里的迷宫石室最初是为了什么目的建成,邢伯伯发现了这里,并改造成了一个坟墓,他自己的坟墓。十年前爹爹设计诱他下两巫山,邢伯伯心里多多少少是清楚的,他下山,只是为了见爹爹最后一面。日月教的教主必须精通医毒,更何况他娶了五毒散人的女儿。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爹爹大概与邢伯伯交了手,邢伯伯自然敌不过,受了伤,封在冰层下的衣服上仍带着清晰的血迹。然后,爹爹知道了绝情,也知道了邢伯伯的似海深情。 以邢伯伯的才智,该知道当时的我成了要挟爹爹的人质。所以他请爹爹送他来这里,甚至可能将月魄剑留给爹爹,他为了爹爹连命都可以不要,还会在乎一把剑吗?即使那剑是日月教的圣物月魄又如何? 爹爹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记忆中的爹爹温润亲和,宁愿为难自己也不会想到去伤害别人。知道了这些,爹爹怎么可能舍得下邢伯伯?而我不过是个孩子,江城再狠也不会对一个孩子怎样。爹爹从来都想着旁人善良的一面,更何况那是他昔日的好友。 于是,爹爹与邢伯伯留下了沾血的秋水剑和断成几截的赤血鞭,在落霞山消失。我能做的猜想是,爹爹与邪教教主同归于尽,我是爹爹的独子,江湖上的人自然不能亏待与我,这大概是爹爹为我做的最后的打算。 而邢天,他是日月教教主唯一的骨血,自然要继承日月教,也自然需要找到月魄剑并且带回。以他对迷宫中机关的熟悉程度,邢伯伯建成这里之后,该是带他来过的,方便他在必要的时候取回月魄剑。 要说我从来没怨过,那是假的。失去了记忆,变成孤身一人的我,曾经一遍遍地问过老天,为什么别人有父母疼爱,兄长关心,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连过去都一篇空白。那时候,我有的只有一把冰冷的秋水剑,和一个听了没有丝毫感触的名字。 后来在日月教,我虽过得浑浑噩噩,却也听说了一些事情,爹爹与邢伯伯的事情。但是八岁之前的空白,单凭想象是如何都填补不了的,更何况那些对当时的我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没有去相信或者怀疑的意愿,直到爹爹与邢伯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些模糊的影像才开始有了轮廓,才有几分真实的感觉。 我看看身边的邢天,突然生出几分懊恼来,那般重要的人,那般重要的事,我怎就忘了呢?邢天听说我忘记了过去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反应?会失望的吧?然后呢? 邢天见我看着他不说话,就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冷静地点头:“嗯,有蜱虫。”然后清楚地看见邢天的眼角抽了抽。谁能想到,嚣张狠辣的邪教教主,幼时会害怕小小的蜱虫? 我笑起来,道:“骗你的!”邢天挑了挑眉,转身去石门上取玉璜。 “邢天!”我看着他的背影,他随意地嗯了一声,我道:“对不起……” 邢天停下拨弄机关的手,回头看我,好看的桃花眼中有疑惑,也有惶恐不安:“什么?” 我道:“我忘了很多事……” 邢天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松:“怪不得你,”他小心地把玉璜取下来,嘴里嘀咕着,“谁知道江秦给你吃了些什么!”呃……要真给我下了什么药,那也是江城下的吧? 石料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石门缓缓合上,有一种沉重的东西落下的轰隆声。我知道,这道石门再也打不开了,而且,等我们从另一个出口走出去,这个迷宫所有的出入口都会被封住。 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与邢伯伯了…… “走吧!”邢天拉起我的手。我点头,跟着邢天走进石门甬道上的一个石洞。 封闭石室迷宫的机关消息一旦开始运转,就不会停下。甬道不再是整齐的石板铺就,耳边轰鸣声不断,身后的路不断被落石封住,邢天手里拿着夜明珠,拉着我一路往前,当我们从一处被杂草掩埋的洞里钻出的时候,隆隆声慢慢止歇。我回头看,与上次一样,窄小的石洞已然坍塌成一篇荒芜。 我叹了口气,心里怅怅的,有些发堵。邢伯伯把日魂珠埋进我体内,爹爹又把凤啼留给了我,想来也是希望我跟着邢天来看最后一眼的。 邢天捏了捏我的手:“练儿,不是答应了亦然,还要赶回去吗?” 是啊,我答应了亦然要敢回去呢!得赶紧找个地方买匹马,快马加鞭地赶! 还好一路再没遇到那些人,可是,到了我们之前栓马的地方一看,只剩下一地的马蹄印儿!靠!哪个天杀的活腻味了?敢偷邪教教主的马?!早知道就该在那马身上烙个印子才对! 这可怎么赶得上亦然的生日啊?我家宝贝儿亦然的六岁生日啊!! 我正在心里问候偷马贼的祖上,就听邢天在身边唤我:“练儿……”大概是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阴暗,邢天的声音变得格外小心。 邢天?我怎地把他给忘了? 我笑眯眯地转过头,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邢天……”你他妈抖什么抖?我笑得很可怕吗?! 邢天越发的小心:“什么?” 我凑到他身前,笑得更加灿烂:“跟你商量个事儿!”要是我不能按时赶回去,你就死定了!!栓匹马也会被人偷,你这邪教教主怎么当的啊?! “嗯,你说……” 我伸手揽上他的脖子:“你要是能让我赶上给亦然过生日呢,我就让亦然直接唤你爹,你看怎样?” 邢天闻言,精神一震,手臂往我腰上一搂,沉声道:“练儿,抱紧了!”话音未落,已经带着我腾空跃起,施展着鬼迷踪狂奔起来。 我眼前发花,然后发现他这鬼迷踪的速度跟我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我一面计算着照这个速度他什么时候会累,到时候他这么个大个子,我背着他能把鬼迷踪走出多快的速度,一面感叹,有他这个日月教教主在身边还真是便利! 原本只打算让邢天带着我找个驿站买两匹马赶路的,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抱着我踩了一路的鬼迷踪!中途只是偶尔停下来,喝口水歇一歇,根本没让我动用半点内力! 这家伙……果然不是人! 第五十章:亦然的庆生宴 等我们到两巫山的时候,刚好是第十二天的下午,邢天带着我,直接攀着天蚕丝从绝壁上了西巫山。他停在悬崖上喘气儿,我好容易才找到机会从他怀里挣出来。 他看了看前面的路,对我露出疲惫的笑容,伸手过来拉我:“练儿,我们很快就到了!” 我急忙按住他:“怕了你了,成不?拜托你给我歇会儿吧!都到这儿了,也不急这几盏茶的功夫!” 我早就开始后悔那个提议了,这人怎就那般固执?既不肯花钱买马,又不让我换一下他。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我跟邢天,两个人身上都是一脸尘一身土,衣服都快认不出颜色了,别说去见亦然了,都不能让日月教的人看见高高在上的教主这副德行! 可就是这样,邢天那张脸也很打眼,所以我直接脱了外衣,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把他的头一包,锁住他的双手,扛起来就跑,尽我所能地,不惊动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把邢天扛到了他院子里的温泉浴室。之前被他压醒的时候总觉得这人死沉死沉的,这时候到不觉得他有多重了。 我急着给亦然过生日,就催邢天赶紧沐浴,他这是才反应过来:“生日?” 我已经赤条条地站在水里,一边洗一边应道:“是啊,亦然六岁生日!”身后响起入水的声音,我回头,“我没告诉过你吗?” 温暖的泉水一直没到邢天的锁骨下方,他披散了头发,立在水中,道:“没啊,你怎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我抓了把苓脂,抹到头发上,用力搓洗,嘿嘿笑了:“你就给他当爹呗!”正笑着,水进到眼睛里了,我一着急就要用手去揉,谁知手却被邢天抓住,一块干爽的布巾覆到眼睛上仔细地擦去了水渍。 “眼睛闭紧!”擦了眼睛,他就不由分说地在我头上揉了起来。 他手指在我头上揉按,力道适中,非常舒服,我闭着眼睛想,上次有人帮我洗头还是在连云堡,我又伤又毒的,卧床不起,清溪帮我简单的擦洗过。在那之前就是十年前了,在江河帮生病的那段时间,给我洗头的人是江秦,往前是幼年的邢天,再往前是我爹。邢伯伯也试着给我洗过一次,结果我被他捏得哇哇叫。 胡思乱想着,头发已经搓洗完了,邢天扶着我走到喷水兽头下冲洗干净,这才让我睁眼。 我想着他给我洗了头发,礼尚往来,那我也帮他洗洗吧!结果这家伙听了,笑得一脸的银荡:“我比较希望练儿帮我做另一件事!”这混蛋能想点别的事情吗?! “还是你自己洗吧!”我木着一张脸,转过视线,到池边抓了鬃刷开始洗身子。还好邢天也知道我心里着急,没给我捣乱。 沐浴更衣后正好赶上晚饭,我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虽然苏和听见邢天在浴室内发话的时候,回答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训练有素地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亦然的庆生宴,当然也是邢天的认子宴。 其实早先邢天说要收亦然为义子的时候,我就与亦然说过一次,可这小孩儿老大的不愿意,哭着问我是不是不要他了,眼泪流得刷刷的,小脸儿哭得通红,看得我心肝脾肺肾没一处不疼的。那时候,我与邢天又相互避着,就一直拖着没给他一个说法儿。 但是那次邢天来惜雨阁,我让亦然取凤啼出来,小孩儿对邢天的戒备突然就消失了!晚上我又跟亦然提了提,他虽然还是不大高兴,但还是应了下来。 当时我记挂着落霞山的事,没多在意,如今看来,肯定有问题!大大地有问题!但是,与我而言,好像并没有什么损失。亦然在两巫山,有苏长老做文先生,赤炎当武师傅兼侍卫,还有个教主义父,没谁比他的后台更强大了。 我想我只是觉得寂寞了,儿子慢慢长大,开始有小秘密了。如今他再管邢天叫爹…… 我侧目瞟了瞟走在身边的邢天,他转头问我:“怎么了?”我看着越来越近的惜雨阁,抿了抿嘴唇,道:“无事!” 我能说我后悔了吗?亦然还是给我一个人当儿子比较好!但是,多一个人疼亦然,好像也不错!教导就免了,我才不要我家宝贝亦然跟邢天一个德行!唔……苏和那样的不错,做事沉稳,有分寸。让亦然多跟苏长老学学,可是……貌似,邢天,也是苏长老教出来的……天啊,那我该怎么办? “练儿?”我一惊,胡思乱想全被邢天的声音打断,“你一个人琢磨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甩掉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选了个比较贴近现实的话题,怅怅地道:“想怎么让亦然开口叫你爹……” 邢天嗤的一下笑出声,我抬眼就瞪过去,他转头抬了抬下巴,我往前看去,一眼就望见惜雨阁院门外,人堆儿里小小的身影。邢天在我身边道:“亦然最听你的,只要你说,他一定会答应。” 亦然高兴地跳起来,使劲挥舞着手臂大叫:“阿爸!”一面喊,一面就朝这边跑来。 这孩子,也不怕摔着!我赶紧甩开腿,伸出手去:“慢些跑,当心摔着!”直到把小孩儿捞进怀里,我才安下心来。 亦然抱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扭来扭去,不停地唤“阿爸”。我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跑那么快,摔着了怎么办?” 亦然嬉皮笑脸地耍赖:“有阿爸在,摔不着!”邢天走到了身侧,道:“你也太紧张了,男孩纸摔摔打打的长得快!” 这什么话?不是你儿子是吧?!我一听就瞪了过去。邢天转过视线,脸上有些悻悻的。亦然在我怀里哈哈大笑。 邢天好歹是日月教的教主,两巫山可是他的地盘呢!我总不能让他太没面子。我放下亦然,在小屁股上又拍了一下,道:“自己走!” “哦!”亦然笑得一脸天真灿烂,拉着我的手进了惜雨阁。 头一次这么多人给亦然过生日,除了我与邢天,苏长老也来了,赤炎作为亦然的师傅也有一个座位,还有被亦然拉上桌的小石头,团团围了一桌儿。亦然穿着新做的衣服,一个劲儿的笑。 一如邢天所说,亦然松松爽爽地就改了口,一声“爹”叫得又甜又糯。邢天听了,笑着递了个眼神过来。 我心里那火气一下就起来了,伸手拉了亦然一把,问他:“亦然,你叫我什么呀?”亦然眨了眨眼睛,回答:“阿爸啊!” 我再问:“那你是谁的儿子啊?”亦然想也没想,答道:“阿爸的儿子啊!” 我啵的一下在亦然脸上亲了一口,满意地把亦然抱到腿上坐好,笑道:“真乖!”然后冲邢天挑了挑眉,呲牙一笑。想跟我抢儿子,没门儿! 邢天微微垂下头,捏了拳头送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亦然,你六岁该长大了,男孩子不能总在长辈面前撒娇。” 我警惕地瞪了过去,抱紧亦然。撒娇怎么了?当爸的我乐意!再说,今天可是亦然生日! 苏长老呵呵笑起来,给我们打圆场:“今天亦然过生日,教主也别太较真了,大家开心就好!”就是就是!我嘴巴还没咧开,就听苏长老又开口了,“来,亦然到爷爷这儿来,爷爷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亦然欢呼一声,从我腿上跳了下去,我眼睁睁看着他乖乖巧巧地偎到苏长老身边。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苏长老给亦然的礼物是一卷书,赤炎的是一本枪法,我把凤啼玉璜给了他,并且郑重声明以后玉璜就是属于他的东西,邢天则当众把龙吟交到亦然手上。 那可是龙吟!日月教教主的东西!我看了邢天一眼。他回了个眼神:凤啼原本也是日月教教主的。 那好吧!他自己都没在意。反正他已经开始挑选徒弟了,以后由着亦然自己选。而且,龙吟与凤啼,除了能指引人找到落霞山的迷宫,并且开启迷宫和石室,我也没听说有旁的用途,只是象征而已。 小石头一开始颇有些拘谨,后来也慢慢放开了。他倒是手巧得很,做了一套山水画的书签,用小木盒装了送到亦然面前。亦然很喜欢,一张张仔细看了,又仔细收好。说实话,小石头这一手儿,比亦然的强了多了。 一个庆生宴热热闹闹的,很晚才散,我心里高兴,与邢天一起陪着苏长老喝了点酒,有些醺醺然。然后,我与邢天送苏长老出惜雨阁后,直接被他拉到了他的主院,第二天才被告知,我已经搬进了主院,日后都与他住一起! 这……这叫个什么事儿! 第五十一章:心安即是归处 我牵着亦然,与邢天一起送走了苏长老,低头就看见亦然一面举着小拳头揉眼睛,一面张着小嘴儿打哈欠。 我弯腰抱起亦然,刚凑过去想在他小脸儿上亲一下,谁知他竟然伸手来推我的脸,皱着眉头,撅着小嘴儿嘟囔:“阿爸好臭哦!” 我被亦然,嫌弃了……这个认知让我欲哭无泪,罪魁祸首却毫不知情地在我怀里继续打哈欠。 衣角被人拉了拉,小石头在我身边向我伸开手,我还明白怎么回事,亦然已经张开手往他那儿扑了过去。然后,我愣愣地看着亦然舒舒服服地窝在小石头怀里,愣愣地听见亦然与我和邢天道晚安,再愣愣地看着身高刚过我腰的小石头,抱着亦然回房。 我恍惚地想到,幼时的我与邢天,似乎也是这般大小。 “练儿!”邢天的声音飘过来,手被他握住,“我们走吧!” 我有些头晕,被邢天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起来。 夜风习习,带着清甜的桂花香味儿。我清醒了些许,一抬头,发现眼前的景色有几分熟悉,却不是我和亦然的惜雨阁,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怀风”二字,字体刚劲有力。 我皱了皱眉,问身边的人:“这是哪儿?” 邢天停住脚,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道:“内院的主院,我父亲住过的地方,那是我父亲写下来的。” 怀风,邢伯伯住过的地方…… 邢天握着我的手走了进去。进去了才想起来,这是他住的地方,我这早晚的进来干嘛?正想转身离开,却听他吩咐人:“上些蜂蜜水和新鲜水果!” 他这么一说,我又不太想走了,还好没说上解酒汤,那东西好难喝!啧,都进来了再说要走,太矫情了吧?又不是没来过,还滚过床单呢! 头还是很晕,脸上更热了,我直接在靠着廊柱在栏杆上坐下了,眯起眼睛吹风。 一双微凉的手覆在了头上,灵活的手指在太阳穴上揉按起来,很舒服。我听见邢天道:“进去喝点水吧!” 我胡乱应了一声,被邢天拉着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进了屋,喝了些加了柠檬汁的蜂蜜水,又把他递过来的东西吃下去。 我抬起眼,这里是他的卧房,再看看他……我说,你能别用蛇盯着青蛙的眼神看我吗? 不是不知道他想干嘛,也没有不愿意。只是,他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洗漱之后,邢天凑过来抱我,我抬手撑在他胸前,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郁闷道:“邢天,我们在一起就不能做点别的吗?” 邢天一愣:“别的?”继而眼睛一亮,咧开嘴笑得有点傻:“练儿,我们出去拜天地吧!先前已经拜过高堂了,再拜天地,对拜就礼成了!”我错了,他笑得不是有点傻,是非常得傻! 邢天见我黑了脸色,又凑过来:“不想拜?”我正无语,被他在脸上亲了个正着,“那练儿想怎么做?” 怎么做?!我心里越气,脸上笑得就越是灿烂,开口轻唤:“邢天!” 邢天停下动作,我继续笑道:“你之前那个提议,我觉得应该好好实践一下!” 邢天一脸的疑惑,问道:“提议?什么提议?” 我手上一翻,快速点上他的穴道,然后轻轻一推,邢天就倒在了床上。我舔了舔嘴唇,笑着问:“不记得了?难道我还记得呢!”说着,我就动手解他的衣扣。 邢天脸色变了变,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你,你记得多少?” 我保持着笑脸脱下他最后一件衣服,顺便在他胸前捏了一把:“该记得的都记得!用了迷梦与没用迷梦,摄魂音的效果可是大不相同!”邢天被我捏得一抖,我满意地勾着嘴角,从床屉里翻出一个瓷瓶。 邢天清了清嗓子,道:“那也不用点穴……”的确不用!我挑着眉梢,一眼扫过去,邢天立马消了声音。 哼!也不知是谁给我用了软筋散,还点了我哑穴! 我一脚踢了鞋子,翻身跨到邢天腰上,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解穴,我就杀了你!”我探出手,抓住邢天的手指,从衣襟下伸到我后面,牙齿在他耳垂上磨了磨,“就用这儿!” 邢天紧喘了一声,身上有些发热。 哎呀?这般敏感?嘻嘻,有趣有趣!我笑着拔掉瓶塞,往嘴里倒了一大口,俯身吻上他的唇,将甜香的液体尽数喂进他的口中。然后,直接坐在他身上动手脱掉自己的衣服。 邢天漂亮到不行的脸上晕开两团绯红,一双桃花眼含水带露,洁白的牙齿咬在下唇上,原本就嫣红的唇上越发的要滴出血来。 这个傻子……我暗叹一声,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眉,一路吻下,将唇覆住他的,伸出舌尖在他的下唇上轻轻舔舐。他果然张了口探出舌来,我深知他吻技的高超,不敢较量,只舔了几下就绕开,咬住他的喉结,吮吻。 耳听得他的呼吸愈加的粗重,我抬起头,只见他漂亮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眼尾一抹妖娆的玫瑰红色。这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的美景,我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眼。 手下的皮肤并不光滑,我摸到了他心口的那道伤疤。早年的旧伤,长不足一指,泛着嫩红的颜色,我凑过去细细亲吻。 邢天喉咙里咕咚一声:“练儿……”他的声音已然沙哑,带着浓浓的情欲。 他胸前的红果已经立起,小巧可爱。我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身下的人马上惊喘了一声。这东西不知吃进嘴里会是什么味道,我这般想着,张口含了一粒,用舌尖试了试味道,邢天竟然发出了低沉而压抑呻吟! 我松开嘴,红红的果实上一泓水光,惹人采撷。拇指与中指将其拈住,轻轻捏了捏,邢天身上抖了抖,他咬着唇不看我,眼角竟然带上了泪光! 我停下动作,在他眼角上亲了亲,低笑着问:“舒服吗?”邢天仍旧不看我,咬着唇不做声。 还真是顽固!我再次吻上他的唇,待他松开牙齿,我也退开了,手上稍一用力,邢天不负我所望,叫出了声。 我问他:“舒服吗?” 邢天看了看我,眼睛里竟然带了些委屈!我一时忘了动作,却见他动了动嘴唇:“舒服……” 我记挂着心中的疑问,敛了敛心神,低头在他胸前亲了亲:“还想要吗?” 邢天低吟一声,乖顺而羞涩地回答:“想……” 他神色无辜甚至无助,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轻笑着哄道:“那就回答问题!” 我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问:“我死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邢天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楚,清醒了几分,抿住薄唇,再次避开了我的视线。 “邢天,回答我,你做了些什么?”我俯下身,与他肌肤相贴,在他耳边厮磨。 “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并不看在眼里,是吗?” “你那时,早就喜欢上我了,对吗?” “那你是如何处置江秦的?” “你杀了他?” “没有……”邢天终于开口,“我废了他,震断了他全身的筋脉。” 我睁大眼仔细地看他的脸,他别开视线,紧紧抿住嘴唇。 竟然,是真的! “够狠!”我伸出手指,抚上他的唇,“我喜欢!”说着,凑过去用力亲了一下。 邢天看了我一眼,脸上红了红。天啊!我以前怎没发现邢天这般可爱?! 指尖沿着下巴的曲线抚过,顺着脖颈往下。我继续问:“然后呢?”手指在锁骨上停下,来回摩挲。 邢天的眼睛一下睁大,我想我已经触到答案了,可他又咬住了嘴唇,我只好把手指塞进他的齿间。 “邢天,你废了江秦,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我扭了扭身子,下身与他的磨到一起,低低地问,“你是怎么回到那个时候的?” “你是怎么……死的?” 回答我的只有骤然加剧的喘息。 我叹一口气,另一只手往下,扶着已经勃起的东西,抵住自己的后庭,又问了一次:“就算那些人轮番着上,也动不了你一根毫毛。邢天,你怎么会死?” 邢天仍旧不说话,牙齿上的力道重了两分。 到了这一步,我不想放弃,这个疑惑已经压抑了我太久太久。我握着他的东西揉弄起来,再问:“邢天,你为什么会死?” 我看着邢天的反应,心里慢慢空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闭上眼自嘲地笑笑,然后抽出手指,撑起身,眯起眼睛咬牙试着往下坐。疼痛如预想中一样,或许更胜。 “邢天……” 躺在床上的人忽地坐了起来,我一惊,被他握着腰顶了进来,痛得叫出了声。 “我抱着你,从那跳了下去……” 什么……我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就被他捏着下巴,扣着后脑,狠狠地吻了过来。火热的唇舌肆虐,狂风般席卷着我的理智,许久才被他放开。 他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脸上胡乱亲了几下,滚烫的手掌在我臀部揉搓,嘶哑着嗓音道:“练儿,放松点儿,你太紧了!” 我痛得咬牙切齿,一双手狠狠掐在他身上,撑着身体的两条腿直打颤。 邢天小心地把我放到床上。疼痛终于减轻,我喘着气使劲瞪眼:“谁同意你解穴的?” “再不解要被你磨死了!”他低下头在我脸色重重地亲了几下,抓过刚刚用过的瓷瓶,仰脖倒进自己嘴里,再渡进我口中,逼我咽下。 太甜了!我忍不住皱眉,胸前一凉,他竟是把剩下的倒在了我身上,划出一道,最后倒在我俩相连的部位。 瓷瓶落地,发出悦耳的声响。邢天在我胸前舔吻,一手扶着我的腰,一手把药液一路抹开,握住我还未苏醒的部位揉搓。 我抓着他的肩,尽量放松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喘息起来。 他刚刚说了什么?抱着我,跳了下去?从那处悬崖上吗?以后,就跟着他过吧,也挺好…… 但是…… “邢天,你啊……有完没完……” “别……这个姿势,不行……啊啊,会断掉的……” ——正文完—— 番外 二、 (一) 我还没有名字,团儿是我的奶名儿,跟二狗花妞儿一样,但是阿爸说等我大一些了,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阿爸上次来看我,然后又走了。我数数,一、二、三……十后面是几啊? 唉,总之阿爸走了好多天了…… 阿爸,你说办完事儿就来接我的,然后再也不分开了。阿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二) 有人来接我了!那个人脸上黑黑的,都不会笑,像带了面具一样。 他说他叫赤炎,他还给我看了一块玉。咦?跟阿爸的那块好像!我要不要拿出来比一比呢?但是,阿爸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那……还是不要了。 赤炎?你真的能带我见到阿爸吗? 好,我相信你!你等等,我给姚叔姚婶留个字条。 嗯……赤炎叔叔,“找”字儿怎么写啊? 哎呀!我忘了姚叔姚婶都不识字了!那怎么办啊?阿爸说,我要做什么一定要告诉姚叔姚婶的啊! 不能当面说啊?那……有了!我给他们画个画儿!这样就行了! 哈哈,阿爸等我哦,团儿来找你了! (三) 阿爸阿爸阿爸!阿爸我找到你了! 阿爸阿爸阿爸!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嗯?阿爸你生气了吗?赤炎叔叔带我出来的,我有给姚叔姚婶留条子哦! 阿爸别生气了好不好?团儿想你! 啊?又面壁啊?好吧,只要阿爸别丢下我…… (四) 豆包儿?嗯,好吃!我喜欢! 改名?可以啊,阿爸喜欢,我也喜欢! 阿伯,你怎么呛到了?吃饭要细嚼慢咽,我吃饭都不会呛到的! 给!吃个豆包儿吧! (五) 跟阿爸一起旅行!真好,只有我和阿爸两个人! 可是,总能听到一些人说阿爸的坏话,阿爸说要装作没听到,不能让人认出来。阿爸,豆包听话,你别离开豆包,别丢下豆包一个人,我们打过勾勾的,不能反悔! (六) 江秦?阿爸,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你会害怕他?他欺负过你吗? 阿爸不怕!我记住他了,等我长大,练好武功,就给阿爸报仇!一定让他跟你道歉的! 阿爸不怕!我会快点长大,把欺负我们的人都赶走的! (七) 那两个人吗?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阿爸你等着瞧好儿吧!嘿嘿! 追上了,我扑!抱住不撒手,抬头甜甜一笑,阿爸说我笑起来很可爱,无人忍心拒绝。 我再接再厉,就当是在跟阿爸撒娇:“爹爹,抱抱!” 咦?大叔,你脸上这是什么表情啊?好有趣哦!嘻嘻…… (八) 唔……又跟阿爸分开了…… 阿爸怎么总是有事要办啊?也不知道阿爸去了哪里。 咦?是师叔! 师叔,师伯扭了脚,在房里歇着呢,让你给他找点药。 哈哈,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师叔师伯,你们慢聊,我出去转转! (九) 阿爸!怎么有这么多人欺负阿爸? 阿爸!! 放开我,我要去看阿爸!坏人,你们都是坏人!阿爸! (十) 我有名字了!阿爸给我取名字了,亦然,白亦然,好听吧?哈哈哈,阿爸终于给我取名字了! 阿爸说,身闲心亦然,希望我一辈子无忧无虑。前半句我不懂,只知道无忧无虑是很棒的事情。 阿爸,只要你一直一直陪着我,我一定一定能无忧无虑的! (十一) 真是奇怪!阿爸说这个阿伯就是以前那个阿伯,可是两个人明明不一样啊!看身高就差那么多呢! 但是,阿爸不会骗我的。唔……那是阿伯突然长大了? 呐,阿伯阿伯,你怎么会长这么快的啊?能不能教教我啊?我想快点长大,像阿爸照顾我一样,我也想保护阿爸!我想变强,把那些欺负阿爸的人统统赶走! 阿伯,可以教教我吗? (十二) 啊?搬去厢房啊?长大了就不能跟阿爸睡一起吗? 晚上睡在阿爸怀里才最安心,不会做噩梦啊!可阿伯说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黏在家长身边。我没有想黏在家长身边啊,我只是想和阿爸睡一张床…… 我很想长大,可我又不想与阿爸分开睡。 真的不行吗? 那……好吧…… 阿爸,我会快快长大的! (十三) 有人欺负人!三个人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还有旁边那两个,怎么看怎么讨厌! 被欺负的那个哥哥好可怜啊!阿爸,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真是可恶!竟然说阿爸的坏话!阿爸捏了捏我的手,我知道,这里不是别人的地方,阿爸不想惹麻烦,那我就不惹麻烦。 哼!等我练成了武功,看我把你们一个个揍趴下! 咦?阿爸出手了!我都没看清阿爸怎么揍人的,就听啪啪啪啪几下,那些人全都捂着脸倒下了。阿爸好厉害!哈哈哈! 嗯?还想使坏拌我阿爸?活该被阿爸踩!讨厌鬼!哼!我踩踩踩! 三、 (一)老天爷宠爱的人 我叫邢天,苏长老给取我的名字,他说我是被老天爷宠爱的人。说反了吧?若老天爷真的宠爱我,就不该让我生下来,就该让我死在那个女人的刀下。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赐予我姓氏的那个男人厌恶我,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因为他恨生我的那个女人。而生我的那个女人恨不得我死,因为我无法为她留住,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那个男人。 有一天,我身边突然多了个怪人,每次见到他周围都没有别人。两巫山是神教总坛,他却能如入无人之境!这人说话神神叨叨,走路飘来飘去,到底是人是鬼啊? 后来才知道,他是人,是个男人,还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男人!苏长老竟然认识他,说他是什么幻月真人,武功高强,师门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仙霞剑派。什么真人假人!他就是个老妖精! 苏长老托老妖精把我带上天池峰,指点我武功,其实只是让我避开那个女人。 苏长老救过我的命,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是真的为我好,我都知道。 (二)天池峰上的老妖精 天池峰上很冷,很清静,有常年不化的积雪,一年到头看得最多的就是雪的白色,再就是石头的青黑和衣服上的黑色,少有其他的颜色。 我的生活很简单,吃饭、睡觉、做功课、洗衣服、看老妖精与师兄斗嘴、被老妖精拉来当挡箭牌。简单到我开始怀疑两巫山上的一切是否真实,那个被血亲厌弃的我是否存在。 也许,我可以在天池峰上过一辈子,简简单单。 那天,老妖精养的惊鸿鸟从山下带来一封信,那封信打破了我最早最单纯的期望。那个我该称之为父亲的人,让我下山去他身边。 我不记得自己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是高兴期待,还是愤恨失落,又或者什么感觉都没有。“父亲”二字,在我的概念之中,只是一个单薄的文字符号,从未有过任何现实意义。 我知道,不管我是否愿意,我最终都得离开天池峰,这里不是我的归宿,总有一天,我必须回到两巫山,接任日月教教主之位,因为,我是现任日月教教主唯一的骨血。 (三)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里不是两巫山,但是眼前的人却的的确确是赐予我姓氏的男人。他眼神冷厉,像是在判断我是否有被他利用的价值。 这就是我该称之为父亲的人!这个人,他对我没有半点的期待。 我站在他面前,倔强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握在袖子里的手却不停地发抖。 有人走了进来,手上牵着一个小不丁点儿的男孩儿。小孩儿还没进门就喊了声伯伯,小声儿清亮甜软,小脸儿笑得纯真可爱。来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给人温暖而干净的感觉。我察觉到父亲冷硬的神色中,有暖暖的柔情丝丝晕开,像是被阳光融化的雪一般。 来人走到父亲身边,看了看我,微笑着朝父亲开口,这就是小天吗?比你漂亮多了! 父亲瞥了我一眼,没有半点温度,他的温柔大概全都给了这个人。 来人皱了皱眉对父亲说,别总是冷着一张脸,当心老得快!来,笑一笑! 父亲真的就扯起嘴角笑了笑! 我想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果然姓白,父亲让我称呼他为“白世叔”。他就是白兮风,那个女人口中勾引父亲的贱人,那个小孩子是他的儿子,名叫白秋练。 我垂下视线唤人,心里却止不住冷笑,都有儿子的人了还跟男人纠缠不清。当时脑袋里就冒出两个我从未用过的词,婊子,肮脏。 (四)喜欢是要付出代价的 见过面才知道,父亲让我来是给白秋练做玩伴的,让我们兄弟相称,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他。 照顾他?我这般大的时候,可有谁照顾过我?父亲,原来对您来说,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 六岁大的孩子,原来这般聒噪,整天叽叽喳喳,走到哪儿笑到哪儿,也不知哪儿来那许多话,那许多好笑的事。 终于有一天,他不笑了,眨巴着大眼睛问我,小天哥哥,你为什么不笑啊? 我反问,我为什么要笑? 小家伙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哥哥长得好看,笑起来肯定更好看! 我知道自己长相如何,但我并不喜欢这张脸,跟那个女人相似的脸。每次想到这个,我都会想起那张被疯狂扭曲的脸,和冰冷的刀刃。如今又多了一样,父亲冷厉的眼神。 喜欢这张脸吗?希望我笑吗?那就付些代价吧! (五)给你尝尝味道 我摔了父亲的笔洗,那是白世叔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很喜欢,用得很仔细,亲自收拾,从不轻易让人碰。 我告诉小孩儿,父亲会发火的,会重重地惩罚我,把我赶走。小孩儿看着地上的瓷渣,急得快要哭起来。我说,他很疼你,若你说是你摔的,我就不用受惩罚了。 就这样,我哄着小孩儿撒了谎,那不是我第一次撒谎,为了活下去,我早就学会了如何面不改色的说谎。但是小孩儿说谎的时候,手指紧紧抓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人,声音小得跟蚊子嗡一样。 第一次吗?还真是天真呢! 出乎意料,小孩儿被罚不许吃晚饭,面壁思过一夜,罚他的人却是白兮风,他的父亲。而我的父亲被沉下面色的白兮风拿眼睛一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看穿了我心中那一丝恶意的快感。 我什么也没说,小孩儿老老实实地饿着肚子面壁。我问他为什么不求饶,他回答,爹爹说过,男子汉要有所担当,做了错事就该认罚,不能求。 我偷偷把吃的拿到小孩儿面前,小孩儿咽着口水说不吃。我当着小孩儿的面三口两口吃光,小孩儿眼巴巴地望着我,舔了舔嘴唇,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小孩儿捂着肚子,红着脸嘿嘿傻笑,粉嫩的小嘴儿上一层的水光。 我盯着他的嘴唇移不开眼,摊开手说,是你自己不吃的。小孩儿肚子又叫了,嘴上却坚持说不吃。 我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给你尝尝味道。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把小孩儿的嘴唇含住了,小孩儿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伸出舌头,试着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小孩儿还是没有反应,我又舔了舔,他的唇很软,带着很淡的甜味儿,我轻而易举地把舌头钻进了他的嘴里,那股甜味儿稍微浓了些,我细细在他嘴里舔了一遍。 我放开他,他呆呆地望着我,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神清澈而干净。我落荒而逃。 我想我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白世叔做这种事情了。 四、 (六)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抱着浑身是血的练儿,心痛得胸腔快要撕裂一般。怀里的人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我徒劳地往他身体里输送真气,只是徒劳。生命散去,他的身体已经变冷。 江秦!江秦!! 等我回过神来,江秦已经被我打翻在地,月魄剑不知掉在了哪里,我紧紧抱着已经冰冷的人儿,立在他面前。 江秦眼中一片死寂,望着我怀里安详闭目的人,然后对我说,杀了我吧! 杀了你?他活着的时候被你伤透了心,死了还要被你打扰吗?不!我绝不允许! 我挖了他的眼睛,震断了他全身所有的经络。江秦,你休想再伤害他! 然后呢?我还要做些什么?他死了,我的练儿死了…… 练儿,你是我的,没有谁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死亡也不行! 练儿等等我,我这就去找你…… (七)绝不会放手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光裸着身子与一个人抱在一起。 练儿…… 梦中他浑身是血的样子还残留在眼前,虽然身边人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清晰的传递过来,但我还是忍不住伸手探到他鼻下,再低下头靠在他的胸前,沉稳而清晰的心跳声透过纱布,传入耳中。 很好,温暖的,在呼吸的,有心跳的练儿,就在我身边。 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练儿,你是我的,你只能属于我,只能呆在我的身边,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呆在我身边。 练儿有些发热,之前好像做得有些过了,但是,谁让他说那些话气我的! 他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呆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忘记那些事情?明明答应过我,为什么又跟江秦…… (八)为什么不肯信我 练儿,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总想着离开? 武当?练儿,你一个人跑去武当做什么?去找清溪还是清渠?他们不会帮你的,如今谁都知道日魂珠在你身上,你只有在两巫山才是安全的 四象两仪剑阵?那武当第一剑阵的名头岂会是虚的?练儿,你就这般不愿留在我身边吗? 错了全错了,四象八卦,练儿根本只知道最表面的一层,连生门杜门都分不清。不行,那边是死门! 清渠,你竟然看着练儿去送死!你那条胳膊,不用再留着了! 练儿,就算这样,你也不愿伤他吗?他根本没在帮你,根本不在乎你!还是,你根本就知道他手臂上的伤?那为什么不利用?!以你的能力既然想破阵,就该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练儿,你肯相信别人,为什么不肯信我? 我只是希望你留在我身边,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乖乖呆在我身边? (九)我想杀了江秦 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你知道他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吗?你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最重要吗?这些你问过对他吗? 就算只是一只鸟儿,你把他关在笼子里,他也不会开心。秋练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你想要得到他,就不能关着他囚着他,不能强迫他伤害他。 清渠这样说,难道我真的做错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谁在那里?!江秦?你潜进武当想做甚? 江秦提着剑站在我对面,天上有云,投下大片的阴影将我们吞没。 江秦看着我,皱着眉说:你是那个失踪的孩子?不,你是邢天!邪教教主邢天! 真让我吃惊,这个江秦的确有些头脑,居然能一下猜出我的身份。我好整以暇地笑:是又如何? 你把秋练怎么了?江秦瞪着眼睛,目眦尽裂。 我冷笑:我把他怎么了,与你有关系吗? 江秦看着我想了想,肯定地说:你不会伤他,你舍不得! 我一惊,他接着说:虽然他不记得了,可我却知道你与他的故旧,白师叔与邢玉楼的故旧。邢天,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那是喜欢吗?我看着对面的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又如何? 江秦笑起来,收了剑说:邢天,我们来赌一把吧!秋练闯剑阵受了伤,待他伤好后武当必不会再收留他。我们就来赌到时他会往哪里走,会去找谁,是你?还是我? 练儿,会找谁?他回来找我向我求助吗?我,不知道……我发现,我完全不能确定,甚至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很愤怒,一团邪火在胸腔里烧着,表面上却很镇静,脸上仍然保持着冷笑的状态:江秦,你很有信心?难道你忘了,四个月前他与你说的话?难道你忘了,他恨你?忘了你以前是怎样伤害他利用他? 江秦的迟疑只有一瞬:你既然知道这许多,那你也该知道,他恋着我,只要我稍微哄一下,他就会摇着尾巴贴上来。我的确伤了他的心,但是邢天,你见过那个孩子的吧?那是我的孩子,他那般疼爱着他,只要我日后好好补偿他,他就会欢欢喜喜地呆在我身边。 原来,真是这样……那江秦,你知不知道,你曾经亲手杀了那个孩子,亲手毁灭了练儿的所有希望,亲手断送了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我想,杀了江秦……这种迫切地想要亲手结束一个人的冲动,很久没有过了…… 但是,他说的没错,练儿爱着他,不管我是否承认,这个人死了,练儿会很伤心。练儿还带着他的儿子…… 我停住手,江秦靠在树根上大口地吐血。 好!我听见自己在说:我就应了这个赌约,但是,你不能去打扰他! (十) 我还是没能忍住,练儿的反噬该到了最难熬的时候,而且,我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些东西。 我把江秦困在武当山下的山林里,再次潜入武当,来到练儿的房间。 练儿睡着了,安静地躺在床上,床边放着一只空碗,我拿起来嗅了嗅。 他们竟然给他用了增强内息的药!这些蠢货会害死他的! 我赶紧掀开被子检查他的伤势,却不料他突然清醒。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邢天,别碰我! 练儿,你这般厌恶我的碰触吗?胸腔里心脏所在的地方很难受,有些压抑,在我还不明白的时候,恶毒的话语已经说出了口。 邢天,既然不需要,你当初为何还要把我关在身边?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取走日魂珠?用一个男人陪你双修练功,比用一颗珠子一件死物有趣是不是?!那般羞辱我折磨我你觉得好玩是不是?! 练儿,原来,以前的事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原来,我与江秦一样伤害了你,不,我甚至更恶劣……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终于知道了练儿的想法,可我却没有半点的高兴。我头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留不住他,他要走了,我留不住……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孩子对它来说这般重要,原来,他所有的悲剧都是我一手造成。 练儿,我错了,我……很后悔。练儿,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番外完—— 后记 所有的童话故事,结局都是整齐划一的一句话:就这样,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真正搭伙儿过日子,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可以慢慢浪费? 虽然说日子被各种各样的繁琐杂事占据,但是我们日月教的教主邢天同志,还是以坚定的信念和持久的耐力,持之以恒的保证自己的性福生活。 白秋练回到两巫山后,逼着邢天旅行承诺,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走马上任后才知道,这是个专门为他设置的,前无古人后无……大概还是有来者的职位——副教,意思显而易见,在日月教的二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横着走都不会有人敢哼一声。 话说二把手这个位置,要想甩手偷懒,什么都不用管,要想认真做事,说可以把人忙死的。白秋练活了两辈子,很少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他认为,不管邢天的打算是怎样的,他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就容不得别人怀疑。 事实上,他做得很好,把教主的事务接手了一半,一大半,使得邢天有点闲,闲得干瞪眼,看着爱人忙忙碌碌,与下属有说有笑,眉目传情,就是不理自己,邢天恨不得把白秋练就地阵法。 其实,他不是没这么做过,只是后果相当严重,严重到他再也不敢妄动这个念头。 时间到了秋天,这个秋天两巫山上有一件大事要发生,听风人雪舞,要生孩子了!! 你问谁的孩子?安啦安啦,肯定不是邢天的!哎哎,别打别打!君子动手不动口,啊啊啊!错了错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动手! 好啦,我说啦,雪舞的老公孩子他爸,是苏和苏大管家! 婉月夫人在的时候,原是想把雪舞配给邢天的,所以我们的教主大人邢天,就把人姑娘发配到基层去体验生活去了。 本来嘛,人雪舞跟苏和早就有点什么,可是一个是严格自律的女强人,一个是对谁都一样的温吞性子,平时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大家愣是谁也没看出来!雪舞离开两巫山后,苏和送了几次东西,苏长老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儿子早看上人家了,他老人家还担心苏和有隐疾来着! 既然婉月夫人被送走了,雪舞与苏和对上了,白秋练也会两巫山了,邢天干脆就让苏和把雪舞接了回来,办了一场隆重而盛大的婚礼,雪舞就成了苏家的儿媳妇儿! 白秋练到婚礼当天才知道,原来婉月夫人还点过这等鸳鸯谱!邢天怕他多想,当晚一直拖着白秋练不放,折腾到他什么也想不了才罢休。 要我说,一切都是借口,小天你就是想用各种吃法来吃小白吧? 苏和与雪舞婚后恩恩爱爱,成为两巫山第一模范夫妻。内院就剩两个主子,苏总管也不管内院了,与雪舞一起管着风信子。 再后来,雪舞就有了身孕! 雪舞怀上了小宝宝,这让白秋练很惶恐。为什么他会惶恐啊?因为亦然啊,他很纠结怎么跟亦然解释女人生孩子这件事,而且,亦然从来没问过他关于娘亲的事情,所以他更加惶恐! 但是亦然对此毫不知情,他对雪舞一天天变大很感兴趣,隔三差五就往苏和家跑。 白秋练认为,在事情脱离他控制之前,一定要跟亦然说说清楚! 这天下午,亦然练功前,白秋练把他叫到面前,细细看了看这孩子的眉眼。他对亦然的母亲没有多少印象,但他认为,亦然的面相是随娘的。再仔细看看,这孩子的脸上已经开始露出江秦的痕迹。 白秋练叹口气,问:“亦然,你从未问过我你娘的事情,不好奇吗?” 亦然乖巧的回答:“爹说,等阿爸准备好了自然会告诉我,在那之前,我若问了,说错话,会让阿爸伤心。” 原来是这样。白秋练松了一口气。 亦然观察着白秋练的神色,小心地问:“那阿爸,你可以跟我说说我娘吗?” 白秋练愣了愣,他根本不了解那个女人,更不知道该怎么跟亦然解释,眼前小心翼翼中带着期待的亦然,竟然与儿时的自己重合到一起。他恍惚地想起,自己也曾问过白兮风同样的事情。 那时候,爹爹是怎么回答的?白秋练回忆着儿时的事情,脸上露出带着怀念意味的笑容。他伸手把亦然抱起,放到自己膝上,在他耳边庆生道:“你娘,她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很能干,很温柔,也很漂亮。” 亦然悄声问:“比爹爹还漂亮吗?” 白秋练低低地笑出声:“他们是不一样的,你若想知道你娘的模样,就去照照镜子,”他抬起手指,抚上亦然的脸庞,“你与她很像。” 亦然眨了眨眼睛,点点头。白秋练把亦然抱进怀里,继续说:“亦然,你娘很爱你,若是可以,她一定会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疼爱你,看你长大。” 亦然有些不自在地窝在白秋练怀里,他听见抱着自己的人问:“亦然,你怨阿爸吗?” 亦然摇了摇头,被白秋练搂得更紧,他动了动身子,张口问:“阿爸?” 白秋练蹭了蹭亦然的发顶:“别动,让阿爸再抱一会儿。”等邢天回来就抱不成了…… 亦然静了静,嘟起嘴道:“阿爸,我都快九岁了!”被爹看到又要笑话了! 白秋练抱着亦然不动,鼻子里嗯了一声:“是啊,亦然要长大了,趁着还抱得动,让阿爸多抱一会儿!” 亦然不动了,乖乖窝进白秋练怀里,伸开手臂抱住自己的阿爸,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了一阵儿。 亦然挣了挣,道:“阿爸,我该去演武场了,去晚了师傅该罚我了!” 白秋练放开亦然,笑道:“去吧!” 可能是白秋练脸上的笑容有太多的怅然,亦然伸出手搂住白秋练,嘴唇在他脸上碰了碰:“阿爸再见,晚上我过来陪阿爸吃饭!” 自从住进邢天的怀风堂,白秋练就没再享受过于亦然这般的亲近,忧郁的心绪一扫而空,微笑着目送亦然走出门外,再看着熟悉到能描画出每一寸骨骼的人影走进门,走到自己身边坐下。 邢天见白秋练一直望着自己,心情很好,也就不再计较亦然那点小小的逾矩了,调笑着:“看什么?终于发现你老公我帅了?看得连眼睛移不开!” 白秋练对邢天的话充耳不闻,仍旧盯着他,幽幽地唤了一声:“邢天……” 邢天被白秋练这一声叫得一抖,背后无端爬上些许寒意,却又不知眼前的人想做什么,只好开口询问:“什么?” 白秋练脸上换上遗憾的表情:“亦然长大了……” 邢天:“嗯……” 白秋练脸上越发的悲伤:“他都不让我抱了!” 当然不能抱了,抱出问题来怎么办?邢天心里这样想,脸上却一丝不显,安慰道:“孩子总要长大的!” 白秋练眼中闪出美妙的光彩,满眼期待:“那你变小,让我抱抱好不好?” 邢天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心里某一根弦就铮的一下,崩断了。他勾起嘴角对白秋练笑了一下,在白秋练以为他要同意的时候,一下把人扛起来,快速丢到内屋床上,开始某种运动。 运动完后,白秋练什么想法什么要求全都烟消云散,连最后的一丁点不满都没力气表达,在邢天怀里沉沉睡去。 邢天看着爱人的睡颜,凑过去在他鼻子上咬了一口。小笨蛋,你以为那是说变就能变的吗?你以为,没有半点代价的吗? 其实,邢天练的这个功法,有一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每次身体变化的时候,都伴着剧烈的疼痛,不管是变小,还是变回正常的年纪。邢天参破奥妙,领悟到更高境界之后,发现封住自己的功力,身体也会随之缩小,但是这种情况下,缩小的身体,每一块骨骼都会疼痛。虽然不是那般的剧烈,对身体也没有其他的损伤,但这疼痛却是持久的,不会减弱的,这种疼痛会一直持续到身体恢复正常大小,然后才会慢慢消失。 邢天从未告诉过白秋练这些,他没有告诉他的还有很多,就算他能把所有的都说出来,有一件事,他是绝对绝对不会说的,那是他与白秋练所有悲哀的开始,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那年,十一岁的邢天抱着六岁半的白秋练在山林里玩,失手把白秋练摔了下去。白秋练摔破了头,血流如注,邢天惊惶失措地把昏迷的白秋练背回去。 进门后,邢天的父亲邢玉楼赶紧接过白秋练,看了看才交给白兮风,回过头就给了邢天一巴掌,白兮风抱着脸白如纸的白秋练,一面让邢玉楼不要责怪邢天,一面往屋里走。 邢天被邢玉楼那一巴掌扇倒在地,邢玉楼瞥了他一眼,转身去给白兮风帮忙。 邢天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两个人离开。邢天的那一巴掌,断送了他对父亲全部的期望,那冰冷到没有一丝温情的眼神,让她生出一股扭曲的仇恨。 他知道,他的父亲,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倔强地站在院子里,等待一个结果。 邢玉楼终于出来了,衣服上染着刺目的血迹。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他听见自己的父亲冰冷的话语:“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想害死练儿吗?果然是那个女人生出来的东西,一样的恶毒!给我滚回那个女人身边去!” 这么说,练儿已经无碍了。年幼的邢天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邢天对父亲彻底死心,但是心中的那股仇恨却并没有减弱,他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也不知道该恨谁,他只知道自己有一种强烈的破坏的冲动,他得做点什么! 这个时候,他遇见了慕容巳…… 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邢天想要的,所有的一切开始脱离原本的轨道,开始与幸福快乐越来越远,开始,变成悲剧…… 那是一切的开端,所有悲剧的开始,是邢天心底埋得最深的秘密,他早已决定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心里,带入坟墓,直到这世上再无半点邢天与白秋练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