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夫人费心了。”谭人仰颔首道。
吕妙雪眉头一皱，“怎么还这样叫人？跟姜闲一样，叫北归和妙雪。”
谭人仰但笑不语。
姜闲仍然屁股稳稳地赖在凳子上，没有一点挪动的意思，见谭人仰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突然眉眼一弯。
谭人仰轻叹一声，转过身背对着姜闲，微微弯了膝盖，“上来。”
有人见过猴子上树的速度么？姜闲攀上谭人仰的背的速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快得连眼都来不及眨。
谭人仰认命地驮着姜闲朝内院走去。
“谭人仰。”
“嗯？”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吃饭，是吧？”
“嗯。”
“那你喂我吃饭吧？”
“……好。”
“吃完饭干嘛？”
“说会儿话？”
“哦……那说完话呢？”
“该睡了吧……”
“哦……要不你帮我洗脚啊？”
“……不！”
“为什么？又不是要你帮我洗澡？！”
“……”
“再说了，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澡，要不要说说我们第一次共浴的情景？那时候……”
“我帮你洗脚！”咬牙切齿。
“呵呵呵……”那笑声既得意又张狂。
渐行渐远的二人似乎完全忘记了后面还有三个大活人，以至于正大光明地被人听了壁角。
“看来他们是真的和好了。”雁北归喃喃道。
何止是和好了……吕妙雪和落灯心里暗忖。
“腻味！我今天总算明白什么是腻味了！我要去睡了，再待下去就快把我恶心出一身病来了！”
吕妙雪风风火火地走了，燕北归笑着跟落灯一颔首，跟着自家夫人去了。
落灯望了望天，只见星斗满天，烁然其上。
今天天气很不错呢……
见四下无人，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千丝万缕
果然不出董老爷子所料，请到了谭人仰便是请到了姜闲，所以不出三日，城南董家就多了三位客人，最后一位则是隐秀谷的二小姐落灯。
但也有董老爷子料不到的。
谭人仰和姜闲的那场赌约，本是赌得不分胜负的，可谭人仰一句“这次别跟我争”就让姜闲乖乖认输了事，于是，每天要下厨的自然便是谭人仰。然而，姜闲也说话了，“就煮两人份儿”，噎地董老爷子差点儿背过气去。
不过，谭人仰也不用日做三餐，早上姜闲根本不吃，因为还在睡觉，中午匆匆吃了便要出门行医，一般来说，他只需要做一顿晚饭。看得出谭人仰极花心思，几日下来，菜色无一重复。有时他也会做些点心，送与董老爷子父子他们品尝。虽然已经试过谭人仰的手艺，可每吃一次他们仍感觉惊喜之至。
这段日子可能是近五年来谭人仰过得最悠闲的日子了，每日若不跟姜闲一道出诊，便在与董老爷子下下棋吟吟诗话话家常，再不就是跟董骐遐四处走走看看，闲游一番。可只要姜闲一出现，谭人仰的所有思绪便不由自主归到那人身上，这一点，人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落灯每每看到那二人在一起的模样，总有种莫名的幸福感，亦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前者直接来自那二人给人的感觉，后者却是感叹于无论是谁在他们身边仿佛都是多余。每当这时，她便会不由自主想起落岚来……当年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这几日，落灯的思绪总有些混乱，尤其是看那二人笑得天真纯然的时候，她不禁怀疑自己一直追求真相到底是为了什么？毕竟不管怎么说，那件事的发生直接导致了三个人的离散，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些年大家活得那么辛苦都是因为落岚……
如果没有落岚，这两兄弟这五年必定还是在一起行走江湖吧……
“在想什么呢？”
正自出神的落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谭人仰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她身后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落灯觉得今日的谭人仰越发得英挺迷人，眉梢眼角都是闪亮的色泽，虽然他微蹙着眉，可是全然不是沉重的感觉。他们师兄弟二人似乎都很喜欢蹙眉，只不过笑起来的时候，谭人仰的眉头便立刻舒展开来，而姜闲却似乎更习惯褶皱着额头轻咧着嘴。
落灯暗叹一声。
“谭大哥，你恨我姐姐吗？”
谭人仰心头一震，眼神有些飘忽，“我为什么要恨你姐姐？”一字一字，仍是很慢。
“如果没有遇上姐姐，你和姜大哥便不会分开那么久了……”
谭人仰几乎是瞪着落灯，只是她似乎并未察觉，自顾自说着话。
“有时候我会觉得姐姐很自私……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感情么？感情再大能大过亲情么？她怎么可以这么伤自己父母的心？！”她咬了咬唇，“她好狠！”
身旁之人许久没有出声。
“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她哀伤地望着谭人仰，“我不知道她死了能得到什么？可我知道我爹我娘失去了女儿，我失去了姐姐，你们……也失去了很多……难道这就是她希望看到的？”
这也是谭人仰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当年落岚只要和姜闲成亲便可达到目的，她何至于激烈至此，生生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我一直以为你姐姐会跟姜闲成亲……”他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落灯倏地看向他，“我姐姐跟你说的？”
“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这其实是最好的一种结局，他知道姜闲很喜欢落岚，而有一个家，更是孤苦伶仃的姜闲从小的心望。落家的人都很好，绝不会看不起姜闲的出身，他必然可以得到从未感受过的家的温情。一个深爱他的妻子，然后，他们会有几个孩子……他必然是很幸福的。
这样是最好的……谭人仰默默对自己说。
其实，此时此刻他非但不恨落岚，甚至还有些感激她，感激她始终未将那个秘密说与任何一个人……
他这厢独自出神，落灯那头却惊涛骇浪。
姐姐怎么可能会暗示她要跟姜闲成亲？！绝不可能！
落灯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她刚进屋便听到了满屋子的笑声，爹娘一脸满意，姐姐也很是高兴。许是见她疑惑，姐姐便拉过她说话。
“你喜欢谭大哥做你姐夫还是姜大哥？”
“姜大哥……”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姜大哥会跟她玩儿，可是谭大哥……总让她有些莫名的惧意。
屋内瞬间又是笑作一团。
“看吧，小孩子都喜欢姜闲……”娘笑着说。
“是啊……这两个孩子都讨人喜欢……不过做丈夫，我始终认为还是谭人仰合适，够稳重，够上进，是个可靠的人。岚儿，爹的意见你要好好考虑。”
“是。爹说的一定对，我听爹的。”
……
姐姐的表情很温柔，也很幸福。
所以，即使落岚从未亲口承认她喜欢哪一个，可是所有的落家人都明白她心里的那个人便是谭人仰。
到底她和谭人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如此认定？！
“谭大哥，你没想过成亲么？”
谭人仰摇摇头，颇有些自嘲，“那个时候我一心想着如何剑啸江湖，其他一切都不在我心上。”
原来如此。
可是仍不至于让姐姐那么决绝啊……看谭人仰的样子，他似乎并不知道落岚钟情于他，可见当年落岚并未点破……既然不是恼羞成怒，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落灯的神色谭人仰便知她要问什么，可是，他终究要跟她说抱歉了。
“我猜不透你姐姐自尽的原因……可是你若要问我是否有责任，我会答：有。”他凝眸深深望进落灯的眼里，“若你终究放不下，我的命你随时来拿。”
有情无情
落灯一个人在街上缓缓前行。
街，是热闹的街，虽然很小，也很短，可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的，竟能给人繁华的感觉。
可是这样的热闹落灯感知不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若你终究放不下，我的命你随时来拿……谭人仰的话始终在她脑中盘桓。
她离开隐秀谷出来找答案，并不是要谁给落岚抵命……谭人仰，姜闲，这些年他们过得都不算好，还有落家所有人……她其实只是想大家都好起来，可是，要怎样才能做得到呢？
“姑娘，一个人么？不如交个朋友？”
突然窜到耳边的声音让落灯火从心起，尚未抬眼，一掌便已甩了出去。只不过，有一只手更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哇，说句话就打人啊？姑娘太凶可是要吓跑男人的！”
这下落灯听出来了！那声音懒洋洋的，又轻轻软软，还带点儿漫不经心……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姜闲么！
“你那样说话，谁都自然会当你是登徒子。”落灯瞪了他一眼，但也松了口气，火亦渐渐下去了。
姜闲嘿嘿笑着收回手，“我不是看你闷，想逗你开心么。”
感受到手腕上残留下的淡淡体温，落灯脸颊微热。她默默将手背反身后，随口问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平时都要到天黑呢。”
“不好么？说明没人生病嘛。”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姜闲的眼睛倏地亮了，兴冲冲朝一边奔了过去。
落灯跟着看了看，似乎是卖糖人儿的。只见姜闲跟那小贩说了几句，小贩便立刻动起手来。用一根麦秸杆挑上一点糖稀，对着麦秸杆吹气，糖稀随即便鼓起，接着他又捏又转的，最后用竹签跳下做好的东西递给姜闲。
“给。”
“什么啊？”落灯接过那糖人儿仔细端详，结果差点儿咧嘴大笑，“为什么是只猪？还是这个颜色？”
“猪多可爱，瞧它笑得多好……呵呵，我就是属猪的！还有，红色喜庆啊！”
落灯笑弯了腰。
“又不是过年，要那么喜庆做什么？”
将那只红彤彤的小猪推到落灯面前，姜闲笑眯眯地说：“让你跟它学学，天天笑得脸红红的，天天像过年那么开心。”
手没来由一抖，落灯差点儿跌落手中的糖人儿。她慌忙垂下眼眸，不再看眉眼亮亮的那人。
“姑娘家的就该这么笑才好看……”那人却无知无觉，依然故我，“走吧，我带你逛逛去。”
姜闲兴致颇高，带着落灯一路猛逛，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也不时有人朝落灯打量。落灯越发觉得不自在，可却不忍阻了姜闲的热情。
“你挑些胭脂水粉吧，我看妙雪是用这家的，很是不错。”两人竟然逛进了胭脂水粉铺。
“姜先生，真是稀客啊！平时可是请都请不到呢！”一阵香风飘来，一个粉红色的女人站定在二人面前。粉粉的衣裙，粉粉的头饰，粉粉的脸颊，美丽中不失娇媚，还别有一番风致，应该是这铺子的老板娘。
“呵呵，老板娘你多拿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来瞧瞧吧。”
“是这位姑娘用么？”那老板娘眉眼一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落灯，目光在她手上的糖人儿上停驻了许久。
那眼神让落灯浑身不舒服。
“难不成是我用？”姜闲眨眨眼。
“呵呵，也是，瞧我问的这是什么话……请稍等。”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望着那如桃花的背影，落灯若有所思。
姜闲闻言眉目突然一正，神秘兮兮地凑近落灯，低声道：“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暗恋我很久了。”
落灯双眼倏地睁大。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姜闲一见她的模样立刻大笑起来，“你想太多了，上门是客，她根本无所谓喜欢不喜欢。”
是这样么……落灯望望那厢正带人端着脂粉走过来的老板娘，又看看这边东张西望的姜闲，不由失笑。人家的两只眼睛可是寸步都没离开你呢！是你想太少吧……
刚挑了几样精致的，姜闲立时掏钱买了，也不理会老板娘神情黯然，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连落灯也忍不住同情起老板娘来，可也无法，只得跟着出去。
又走了没几步，一个摆面摊的小贩又朝姜闲招呼上了。
“姜先生，好久不来了呀！今天要不要来碗面？”
“好啊，来两碗。”姜闲爽快地应了，弯腰摆正了凳子，拿衣袖擦了擦，示意落灯坐下。
“谭大哥一定做了饭等你呢。”她好意提醒他。
“时候还早啊，吃了面我照样能吃完他做的饭。”
也是……他胃口真的很大。
“真看不出来，你和谭大哥都有一身好厨艺。”落灯有些感慨，自己的父亲这辈子都没进过厨房，总说那是女人的地方，男人不必进。
“看不出来的事儿多着呢！”一提到谭人仰，姜闲整张脸都开始发光，“你觉得谭人仰是什么样的人？”
她微微一怔，道：“有礼、稳重、温和……”
落灯还在努力想着，却一下子被姜闲堵了回去，“错！错！错！这些都是他想让人看到的，他小时候哪儿是这样啊！又笨，又莽撞，还喜欢打架、整人，成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啊？！”
“哈哈哈……那家伙从小就立志要当大侠，就是他现在这种模样的！”姜闲大笑，“哎，这话你听完就算了，别传出去，谭人仰那家伙心眼小，记仇得很！”
“哦，那你从小的心愿又是什么？”落灯不禁有些好奇。
姜闲咂了咂嘴，接得极顺溜，“娶老婆，生儿子，抱孙子……”
天哪！落灯差点儿从凳子上跌坐到地。
看姜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落灯又忍不住想起落岚来。
姐姐，若你当年喜欢的是姜闲……
“你……为什么要娶姐姐？”是因为喜欢么？所以即使身死也要给她一个名分？
姜闲看了她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天，然后抓了根筷子在手上把玩儿，“不知道……就觉得一个女孩子没嫁人就死了……很不应该……”
落灯一怔，似乎完全没料到姜闲会这样答。
她迟疑了一刻，又问：“你爱过人么？”
姜闲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我师傅说爱人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可我总有些怀疑……如果这样就算爱，那我很喜欢北归，很喜欢妙雪，也很喜欢董家那个老头子，呵呵呵……这帐要怎么算啊？若要我挑个最喜欢的，肯定就是谭人仰啊！难不成我们是一对儿么？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落灯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师傅说喜欢，自然是指女孩子，他这样男女不分的喜欢，自然是弄不明白了……应该是还没碰上真正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