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若灵[上]
  发于:2008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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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云?"一听到这个名字,刚刚还一脸怀疑的两人立刻换了表情。如果是连云,那这种蛮横的规定完全有可能,因为那学校本身就不能用常理衡量。全省第一的精英高中,重点升学率高达75%,是所有学生和家长心目中的梦想殿堂。而与这种光环相对应的,是连云高中闻名遐迩的奇怪规定。所有学生必须住在位于深山的全封闭校舍中,平时严禁出校上网甚至是信件往来,就连学生跟家长联系,都得找机会用带进去的手机偷偷打电话。对这些严苛到近似变态的要求,不是没有人有意见,可校方简简单单一句"集中精力学习考试"就把所有的反对声浪压了下去。不让老师给家长留联系方式,毫无疑问,正是连云的"风格"。"然后呢?"收敛起玩笑情绪,赫连严肃地问。
      "然后?"息红泪愣了一下,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表情,似乎在害怕着什么,"然后小玉的朋友说,她要亲自去学校看看,不然总是放不下心。第二天她的车就在去学校的途中出事了,她再也没能回来。"话音落下,饭桌上一片沉默。良久,戚少商才一字一顿地开了口:"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红泪,你朋友就是为了这事去...?"息红泪缓缓摇了摇头,一向清亮的嗓音变得干涩无比:"不止这些。小玉说,她朋友那天来,还告诉了她许多其他事。""比如?"埋头思考的赫连猛地抬眼看过来。
      "她朋友说,其实前几天接到过弟弟的电话,弟弟问她自己的室友有没有回来,"没有回视赫连,息红泪的眼神一片茫然,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自顾自地不停说着,"那个室友是她们家邻居的孩子,两家多年交好,两个孩子也一直是好朋友。因为连云严禁学期中出校,所以她不知道弟弟为什么问这个,然后弟弟说他的室友昨天晚上放学后就不见了,一整夜没有回寝。他因为担心去找了宿管老师,结果老师告诉他,他室友昨晚因为有急事,被家人接走了,还叫他不要着急。可是她弟弟越想越不对,室友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取走,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会让那个慢性子急成这样?于是赶紧找了个机会给家里打电话,让她去问问邻居。她听着也着慌了,连忙去找了邻居问,可那个小孩根本就没回家,他家里人甚至不知道有这回事。她把情况告诉了弟弟,那边沉默了一会,说让她不要担心,自己第二天再去问问宿管老师,可能是他弄错了,有了消息就联系彼此,接着就挂了电话。"
      赫连和戚少商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大概已经猜到了发生的事,心里不由得越来越沉重。"她这边刚挂电话,那边邻居就找过来问怎么回事,在没确定情况前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她胡乱编了个理由敷衍过去,就等着弟弟赶快问明白给自己消息,可是第二天,邻居夫妇俩就出事了。""什么事?"戚少商哑着嗓子问。"那对夫妇是做木材生意的,那晚关门前不知怎么弄的,整个店铺起火了,他们倆和约好那天来看孩子的两家老父母,一个都没逃出来。"息红泪终于转过视线,颤抖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玉那朋友听到这消息立刻就慌了,她本能地觉得这事蹊跷,急着想和弟弟联系,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沉默良久,赫连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小玉的那个朋友,她周围的亲属后来怎么样了?""她们家再没有亲属了,"息红泪苦笑,"本来就是父亲早逝的单亲家庭,她大学毕业那年母亲又患癌症去世了,一直是她自己用工资供弟弟上学的。小玉是她大学同窗,怎么都不能接受她走得这么不明不白,所以......""她查的是什么?"盯着酒杯发了半天呆的戚少商突然插话,"什么东西能让上面这样下手打压?""连云学校,"息红泪抿紧了嘴唇,眼睛亮得有点不正常,"她只查了连云学校。"
      "原来如此,"双手交叉撑着下颌,诸葛正我一眼扫来,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戚少商又把高大的身躯往椅子里缩了缩,"于是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就头脑发热,自以为是替天行道的福尔摩斯了是吧?"他的话音冷冷的,带着露骨的讥讽,让本就心存愧疚的戚少商一下子弹了起来:"我们没有!!!"
      "坐下。"诸葛正我平静地说,自觉理亏的戚少商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回椅子。"戚组长很有主意啊,遇到这种可疑事件不向上级报告,反而自己擅自行动,翅膀长硬了,嗯?""不是!我们是不想把你扯进来..."被毫不留情的批评刺激到,戚少商猛然抬头反驳,结果在发现说漏嘴后惊慌地瞪圆了那双大眼睛。"哦~~~"诸葛正我眯起眼睛,慢吞吞地拖长音,"不想把我扯进来啊~~~"下一秒,他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狠狠拍在办公桌上,嗓音骤然拔高:"他妈的戚少商,你个死小鬼少在那自以为是!!!"
      戚少商傻傻地张大嘴呆坐在椅子上,已经丧失了反应能力。看到总是一脸平静举重若轻的诸葛正我暴怒着骂粗口,这感觉无异于看到鉄游夏绣花成崖余热舞,实在非常人可以承受。一时间,办公室里除了诸葛正我的粗喘声再无其他声音。慢慢平复了过速的心跳,重新坐下来的诸葛正我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周身的疲惫无从遮掩。他用手捂住脸,破碎的字句一点点从齿缝间挤出来:"我知道你们怕我被上面盯上,我也知道你们嫉恶如仇的天性,我知道,我早都知道,可傻小子,傻小子,你们怎么就不考虑考虑,能让上面干涉,那得是多严重的事件,得有多大的干系,你们怎么就能傻乎乎地单枪匹马闯进人家的地盘呢......"
      回过神来的戚少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看着诸葛正我最后抹了一把脸,抬头直视自己。"也怪我,"老人喃喃地说,"你说赫连在上次的虐杀儿童大案中耗了太多的精力,请了长假出去休整散心,我怎么就老糊涂地信了呢?那小子什么时候成了能闲下来的人了!我怎么居然信了呢......""...对不起。"戚少商费尽力气才挤出这句话来,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悔恨的业火烧化了,每个字出口都扯得心生生的疼。"对不起这话你留着和别人说去吧,"长叹一口气,诸葛正我别过头去,"红泪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红泪这个名字如当头一棒,砸得本已摇摇欲坠的戚少商头晕眼花。半晌,他咬了咬牙,扔出一个字--"瞒!""呵,"诸葛正我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尖利得令人耳朵疼,"瞒,红泪那么聪明一个女孩子,你戚大组长再能瞒,又瞒得了多长时间?""小妖走的时候,"双手无意识地交缠到一起,戚少商艰难地开口,"我们套好了词,和红泪那边也讲好了,说南方那个分尸大案急需人才,小妖代表我们队伍去帮忙了,因为要照顾到对方的面子和关系到警界高层的权力制约,这算是秘密任务,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对外一律说是请了长假去旅游,而且因为案情复杂地处偏僻,起码要有一年不能联系......""红泪信了?"诸葛正我疲惫地问。"不由得她不信,"戚少商苦笑,"我和小妖把各种文件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他最了解红泪,知道怎么瞒她,而且做得堪称完美......"到底是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埋下头,宽厚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好,好啊!"沉默良久,诸葛正我突然大声笑了出来,声音里满是苦涩,"你们聪明!你们能耐!!你们做的真绝!!!"戚少商一言不发,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紧握到青筋毕露、血管突出的程度。等到老人的笑声渐渐平息,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对方睿智的双眼:"科长,事已至此,请派人为赫连..."话还没说完,就被诸葛正我斩钉截铁的话打断了--"办不到。"
      戚少商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那三个字的意思,隐忍已久的他彻底爆发了:"诸葛正我!你什么意思!!小妖他是人!是我的好搭档好兄弟!不是你手底下无知无感死不足惜的办案机器!!你...""混话!!!"猛然炸响的老人的声音比他的还大,诸葛正我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浑身颤抖,戚少商震撼地发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戚小子你他妈说的是什么混话!你和赫连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是你的好搭档好兄弟,难道就不是我的好学生好属下!!!"
      字字铿锵有力,直直戳进气昏了头的戚少商脑子里。对啊,对啊,他怎么能忘了呢,从警校时的特别指导开始,小妖和自己一直是跟着面前这个老人的,探查现场、分析案情,这些基本的知识,多半是这人在学校里、在实践中一点一点教给他们的。小妖现在这样,自己受不了,他更受不了啊!
      又一次颓然瘫坐回椅子上,戚少商的眼里尽是茫然。其实他也明白的,本就是违背上层意愿的秘密行动,别提出动警力参与调查了,就连把死因不加隐瞒地报上去,得个所谓的"光荣殉职"的声誉都不可能。"小妖,难道小妖就这么......"死死咬着下唇,戚少商的眼泪终于还是滚了下来。他全身巨震,无声的号哭让紧握在膝上的手一片潮湿。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流泪,毅然决然地一抬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坚定神情:"老师,让我去吧!"
      诸葛正我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凝视着他好一会儿,然后垂下了眼帘。"叫我老师...戚小子,你这是在用师生的情分逼迫我,让我任由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去送死吗?""不是送死。"只说了这四个字,戚少商再次闭紧嘴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并不回视的诸葛正我。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办公室里不断蔓延,最后,老人长叹一声,开了口:"去吧。"
      默默地起身鞠了一躬,胡乱抹了抹泪痕纵横的脸,戚少商转身要走,却被背后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定住了脚步--"等等。"回过头去,就看到诸葛正我坐直了身子,只是一瞬间,那个警局里人人忌惮三分的"老狐狸"又回来了。"让你去,并不代表随你胡搞,"老人的双眼里锋芒毕现,"敢动我诸葛正我的徒弟,天皇老子我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第三章--室友
      于是就成了这种状况。
      提着行李箱跟在宿管老师身后的戚少商苦着一张包子脸,心里满是纠结。诸葛正我态度坚决地要插手这件事,给担心他会与上层产生龃龉的自己扣上"不信任师长"的大帽子训斥了一通,又动作迅速地找来正在休假中的成崖余做自己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络人,然后手眼通天地在不到两天时间里搞定转学申请虚假身份等一切相关文件,在警局那边给自己布置了个莫须有的长期任务,甚至把有用的没用的衣物设备打了整一大箱,紧接着就把完全没帮上忙的自己干净利落地踢到这里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摸摸身上笔挺的新制服,戚少商满心感慨。扫视着周边广袤无际的树林,他想起了临走之前,诸葛正我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给老师活着回来"。紧了紧手中的提手,戚少商在心底对着亏欠良多的老师发誓--一定活着回来。不过,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在替小妖报了仇的前提下。
      "到了。"正想着要怎样开展调查,前面的宿管老师突然停下了脚步,走神了的戚少商差点结结实实撞上去。勉强稳住身体,定定神,他开始认真观察周围。这栋六层建筑位于宿舍楼群的最后面,距包围了学校的那片树林仅一墙之隔。不过那墙并不高,大多数男生都能轻易翻过去。建筑本身半旧,内里结构和普通的学生宿舍没什么区别。戚少商的寝室位于一楼楼梯旁边。正常说来走廊这一侧虽然空间要小得多,但也至少有六七间屋子,不过因为被底层特有的洗衣房值班室活动室等占用了,这边的学生寝室就只有戚少商即将入住的这一间而已。真他妈的与世隔绝!对这种宿舍安排无比怨念的戚少商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连云一间屋子只有两个学生的奢侈规定本已给他的调查工作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现在又被扔进如此偏僻的寝室,更别提还正对着宿管老师的房门,这下子麻烦事更多了。
      埋怨归埋怨,随机应变的办法还是得想。而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摸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开门进屋后,戚少商趁着啰里啰嗦的宿管老师正向他长篇大论地介绍宿舍规范,蹭到门口眨着大眼睛一间一间屋子地扫过去。洗衣房、值班室、水房、学生活动室、公共卫生间......诶?自己房间旁边,紧贴着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是干什么的?连个门牌都没有?
      叨叨差不多了的宿管老师看戚少商明显心不在焉,很是不爽,晃了晃手中哗啦啦乱响的钥匙串,口气颇为不善:"你盯着杂物间看什么?""啊?"猛然回神的戚少商下意识地重复,"杂物间?""嗯,每届学生走之后寝室里都得留下不少废物,学校把还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扔到那里,看以后哪个屋子要是坏了个拖把缺了个水壶什么的就直接废物利用。"怀疑地扫了戚少商一眼,宿管老师突然严厉起来,"你小子可别琢磨趁着近便隔三岔五就偷偷拿个啥子的,杂物间的钥匙只有我手里有,想要啥都得经过我同意,听懂了没?""啊。"敷衍地应了一句,戚少商对那屋子的兴趣被这解释消磨得几乎不剩了,找个机会到小妖最后说的树林里去看看才是真格的。"行了,"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但也懒得多说什么的宿管老师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喏,你的钥匙,仅此一把,弄丢了自己负责。再有什么问题等你室友回来问他吧,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了。"
      宿管老师走了之后,寝室里就剩下了戚少商一个人。正是晚自习时间,楼里几乎没有学生,安静得甚至有点阴森。解开扣子脱下制服外套往床上一丢,戚少商随便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宿舍。想想都让他郁闷,从警校出来也有好几年了,如今已是二十七的堂堂男子汉的自己居然又回来住学生寝室!本来是想以老师的身份进来的,可诸葛正我非得说做学生行动更方便而且难得有张娃娃脸不利用白不利用,结果他现在就成了青春少年戚少商。
      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殊引人注意的东西。屋里除了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一张大书桌和两把靠背椅,就是墙角几个不大的柜子和门口放着的老式热水壶。气闷地扯了扯新衬衫的领口,戚少商对连云学校愈发不满。那个叫什么黄金麟的变态校长据说在日本留过学,从那里也不知道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后不但给学校定了山一样的诡异规定,还亲自设计了和日本学校无甚区别的学生制服--黑乎乎的颜色、板正正的线条,不但看起来像一群乌鸦,穿起来更是束手束脚极不舒服。卷起袖子,雷厉风行的戚少商打开箱子开始收拾东西。诸葛正我给他带的那一堆有的没的要是被室友看到就麻烦了,还是赶紧该放的放、该藏的藏,整得干干净净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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