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着我的脸,一个吻接一个吻地印:"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自然是不明白,我若明白,当初就应该甩头就走,何苦还要把自尊丢下,找一个耳光挨。"我就是不明白,也
不想明白~"
"孟夕竹!你耐性总是这么差,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吼完又软下语气,"求求你,就当听一个故事!"
我不知道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吓到了还是被他的哀求打动,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他把头埋在我颈边:"小达他......为了和我在一起,抛弃了学业、父母河他本来应该拥有的一切从家里跑出来。我们在一起
的那段时间,因为公司处于创业初期,我经常加班出差,没有时间照顾他......他和我吵,赌气去找别人来气我。刚开始我是
很生气,他却觉得这是获得我注意的好办法......一来二去,我们之间疲了。我一烦躁就想和他分手,吵了好几回,后来又心
软,一直都没有分掉......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我本来答应要回来给他庆祝的,但是产品临时出了问题,很大一笔单子,我
们和对方据理力争还是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等我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我们又吵架闹分手......他一怒之下摔门出去,就是那一夜,他感染了AIDS......"
AIDS?纵我英文奇差也知道这个在同志圈内带着几分禁忌色彩的单词。(Aids-acquired immunodeficiency
syndrome) 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通称艾滋病。
我不自觉屏住呼吸,周维扬还在自顾自地讲着:"当我从朋友哪里得知他感染的时候,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检查自己有没
有感染HIV病毒,而是想把他找回来。我对他亏欠太多了。他是个很任性的孩子。发现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后不仅没有回来,
还偷偷躲了起来。这两年我一直在辗转找他,金沙公寓18楼的房子是我们当时租的,我买下来,每个月抽时间过去看看他有
没有回来,只希望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是我可以对你发誓,孟夕竹,我对小达此生只余愧疚再
无情爱。"
我越听越觉得可笑:"那又如何,他一回来,你还不是马上琵琶别抱,哦,不对,我用错词了......我才是那个琵琶。应该说
是重回旧情人怀抱才对。"
"不是的!"他的嗓子里面全部是痛苦的吭哧声:"我见到你的时候,真的是已经对小达死心了。当电梯门一打开,我看到
你的眼睛,那时候你的表情很丰富,很多负面的情绪都在上面,可是你的眼睛里面没有感染,很清澈。我当时就只一个想
法,靠近你......所以开车跟着你,把你带回家。你不知道我发现你是同的时候真的是兴奋得难以自制......"
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滑过我的脖子:"可是小达他......好不容易回来了,而且,没有几天可以活了,更可怕的是如果再不住院
治疗就连最后一段日子都撑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补偿他。只希望能陪他走过最后的时光。可是他对你的存在很排斥,
我只能顺着他的意哄,先和你分开,劝他住院。其他的,以后再做打算......"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在你心里,我孟夕竹就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么?"
"不是的!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你。只是你性子单纯,喜怒形于色,我怕露了马脚。小达他又脆弱又敏感......"
"他脆弱敏感,我就是金刚石造的心脏么?他脆弱敏感,我就活该要看你们演这一出生离死别,自己还投入地做反角在那里无理取闹?"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原谅我?小达他......已经死了......"周维扬埋在我颈间的头抬起,泪痕尤自新鲜。
"周维扬。"我有些疲惫,"不是我不原谅你,是我们之间,已经完了。你何苦还揪着死死不放?"
"不放,不放。我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死也不放。"
"何苦呢,今日有一个小达,明日说不定来一个小明,我孟夕竹有多少颗心给你蹂躏,可以承受你扇我少个耳光?周维扬,
你一开始就把我估错了,当初你不信我,而今又回来求我原谅,你以为我知道真相就会原谅你重回你身边么?你不要再一次
把我估错了。我孟夕竹还没那么贱。"竹子,都是宁折不弯的。
周维扬惨然一笑,开始动作:"夕竹,我爱你入骨,今天无论是折是弯。我都不会放手。"
说着,百般挑逗撩我情欲。我奋力抵抗却奈何身体被缚,力不如人,还是被扒得精光。他从蛋糕上摸来奶油作为润滑,一气
冲进来。我愤恨,却终在高潮的白光中昏了过去。
期间,他一直在我耳边呢喃:"夕竹,夕竹......我爱你......"我想当初真心待他,求他一句"爱你"百般不得。
如今我不再稀罕。竟是跳楼价,挥泪狂甩。
周维扬,你的爱,何时变得,如此廉价。
醒来,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楼下一群学生嬉闹得能把天花板掀翻。我撑着酸痛的腰肢,忖度着要不要起床,四处检查,没有发现伤处,身体也被清洗过。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样的问题。
被自己旧情人强暴,好吧,然后呢,还爽到晕过去?
我是应该报警呢还是应该去给他付渡夜资?
接着连连惊叹他竟然这么容易放过我。
太奇怪了。
随即暗啐自己是天生贱命。
楼下实在太吵了,我只好起床。
学生们正给画框上绑防撞的厚纸板,见我下来:"老师,都弄好了。我们自己搬去展览馆啦~!"
我挥手让他们自己去,又留下两个男生来,让他们帮我把楼上那副1.5米的大画一起搬下来。此时我正腰酸背痛,拿有力气干体力活。反正,别人家孩子死不完么。(导师,我好像别的没学会,你的恶质都学得十成十啊。)
"老师,这个也要搬去展览馆么?"
"搬去不就是作弊了么?那是你们的舞台。我这样大年纪的欧吉桑......就不和你们这群小鬼头抢奖品啦。"
"孟老师,不要把自己说得和老头子一样吧。您也大不了我们几岁啊。"
"大一岁也是大!"我悠闲地泡了咖啡,指挥,"别碰坏了,这可是大把的银子。"
"啊?孟老师你又拿去寄卖啊。"
我点点头,端着咖啡坐到沙发上看他们忙进忙出,"不拿去卖靠朱教授给我的那几个银子喝西北风吖。再说了,我总得攒点银子将来娶老婆用吧。"说到这,自己苦笑了一下,当初自己还兴致勃勃地拿着存折对周维扬说攒了很多的嫁妆,现在,真的应该换种说法,叫做老婆本了吧。
"可是现在都8点了,画廊早关门了。"
"后天才是预定送过去的时间。可是明天开始展览就会放假,我再上哪去找你们这群免费劳力啊。"
"啊,孟老师,你好诈!要请客......"
想不到两个男生也能闹成这样。我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踹出门:"等你们拿了名次再回来和我谈条件。不然我一个一个把你们的皮扒了送去给音乐的美女教授蒙小手鼓。"
等他们走了,世界又安静下来。我调了颜色,掀开白布,又开始涂抹那张肖像。
画到凌晨3点多,缃色用完了。我停下笔发了一会呆,还是没有睡意。
一个人关了灯在月光下晃来晃去看自己的影子。
以前小时候看书,书里面说夜很长,夜凉如水。
我一直不相信,夜晚在温暖的被子里,一觉到天亮,我从来都是嫌夜太短,恨不得一日有二十个小时是夜晚,剩下四个小时晒太阳和发呆。
现在终于明白,当一个人因为寂寞无法安睡的时候夜是多么的漫长和寒冷。
我用双臂搂着自己,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银纱似地铺了一个世界,真的有一种笼罩再波光粼粼的水中的感觉。
楼外的树影影影绰绰,我想我也许是一条鱼,那些树影是水草,我习惯了有人喂养有人陪伴以后回到我的水底世界,却猛然发现,这个广阔的世界,除了自由,竟然没有一点能够及得上水缸。例如:它真的是如此的寒冷。
我哆哆嗦嗦地关上窗户,在玻璃上面呵气,绘一条鱼。它可悲地贴在玻璃窗上,化成了一滴滴水汽。
周维扬,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要纠缠呢,为什么要碰我,你觉得怎么样才会开心呢,这样的夜里你也会觉得寒冷吗,伤害心爱的人你也会觉得快意吗,亏欠别人是不是一直于心不安吗,可是如果这样那为什么能那么不怜惜地亏欠我呢,我在你眼里是恋人的替代品呢,还是你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我突然就想这么原谅你了,因为我累了,再这样纠缠下去,我怕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我是个随性的人。只要满意地过好今天就很满足。
可是现在不行了,因为我每一天都觉得不开心。
我开始想明天也这么不开心怎么办。再这样不开心下去我一辈子都会这样完了。一个不开心的人生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你知道吗?离开你以后,我反复思索。对于我来说,什么才是真实的可以信任可以依托的。我想了很久,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可以瞬间消失瞬间不属于自己,比如说你,比方说爱情。
可是我的人生总要有一些切实可靠的东西,我想啊想啊,终于想到:除了吃到肚子里消化的,没有任何一样值得信任。
于是我恍然明白,这就是为什么人要活着,不要因为一些事情不开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了就不能吃东西了,就无法体验到真实了,以虚幻的东西作为借口毁灭自己拥有的真实该是多么的愚蠢啊。
我竟然,就这样枯枯地想了一夜。到五六点才因为手脚冰冷麻木缩进被子。迷迷糊糊。有赶快人在下面拍门。我刚开始以为在做梦,今天学生放假谁回来,后来觉得不对,那个陌生的声音一直在叫我的名字。等我反应过来睁开眼,声音已经没有了,赶快起床趴在窗沿上看。
导师站在门口正帮我签快递。
我叹了下,趴回去。
两分钟后一个厚厚的大纸包砸在头上,"乖儿子,放假也不能宅在家里啊。"
我反手一扯,纸包被撕开,铺天盖地的素描四散在床上。
都是人物素描,主角只有一个人。
"哎?"导师奇怪地拣起一张,"小达?"
是的,所有的画里面都是小达,微笑的小达,哀伤的小达,奇装异服的小达,裸体的小达,睡着的小达,在桌椅上摆POSS的小达......有笔法稚嫩的学生素描,也有笔法流畅的......有半身的,有全身的,正面侧面,甚至是一个只有几笔的速写......
"朱老师你认识他?"
"是秦老和他学生画的吧?"导师打呵欠,"还是我把小达推荐给他当模特的呢......我也有画小达啊,那个小孩气质很特别,和平常的模特不一样,而且很上相......"说着调手机里面的图片给我看,是四到五张以小达为主角的油画,和素描又有不一样的感觉,"很漂亮吧......"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有一次和你师公闹别扭去同志酒吧捡回来的,哦,你别和你师公说啊,他还不知道呢,他当时喝很多酒,让我请他。我就开玩笑说让他以身相许咯。结果他突然哭了,说自己有ADIS。所有的积蓄都已经用光了。他说他很绝望,不知道怎么办。然后我觉得他蛮可怜的,就捡回来了。你也知道,这个病的药物很贵,我就想,当裸体模特比较来钱,就把他介绍给其他教授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对了,就是你和机电系那小子私奔的时候。我记起来了,我当时不是反对么?你师公说孩子长大了就应该自己去找自己的天空,我就是因为这个和他吵架所以才和一朋友溜到同志酒吧去想气气你师公......"导师继续看着那些素描,"说道这里,秦老鬼干嘛把这些邮寄给你。"
我低着头,靠在床沿上,把事情全部竹筒倒豆子一气全说给他听。
结果,师公的脸绿了:"你知道吗?是我劝他回去的。我对他说,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你再自私一点又何妨。回去,回到你心爱的人那里去。不管他找到多好的对象,哪怕是利用他对你的愧疚也好,以死相逼,让他们分手,和你在一起......"
我的脸也绿了......
我想世界多么奇妙,如果我不和前男友在一起,师公就不会捡到小达。如果小达不出走,我就不会遇见周维扬。如果师公不去劝慰小达,我就不会因为他和周维扬分手。转了一圈,原因竟然都出在我自己的身上。继而感叹:世界真小。
一张一张收起那些素描,最后一张,是小达的笑容,秦老师在一旁写了四个大字:
死者已矣。
死者已矣。
下午,送导师离开。
我把那画了一半的肖像装框,邮寄到周维扬那里。我在附录里面写:周维扬。我决定原谅你了。从此你不用再愧疚,觉得欠我什么。但是,请不要再来找我。
因为现在,我要开始原谅我自己。
第二日下午,抱着偌大一幅画挤公交。
画廊是我师兄开的,导师也有股份掺在里面,经常鼓动我们把画拿去寄卖,卖得越多越好。还美名其曰改善生活。实际上还是带着他邪恶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本来说好今天带三幅过去的。奈何那天导师劫去好几幅拿去送人了。
就剩下这张有个好卖相。
车至半路,画廊的经理,也就是师兄的老婆电话过来:"小孟吗?"
我估摸着是不是时间晚了在催我快点把画拿过去,说在呢在呢。正拿画往店里赶呢。
她欲言又止:"那么......不是催你啊......我是说......今天店里有点事......不是不是,不是叫你过来帮忙......我是说,画,画,画你先别拿过来了......"
我听出蹊跷:"嫂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颤抖的嗓音已经露出端倪。
"嫂子,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麻烦你直说!"
那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师兄他不知道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今天一早......"
我听着立马就明白了:"别担心,人没事就好。师兄现在人呢?"
那头抽抽噎噎:"他刚去找孟教授了。"
我说没事没事,你先别急,我现在就回去想办法啊。
正好公车到站,我扛着画就下车招出租车,一路让司机大佬发扬开飞机的精神,风驰电掣就到了大楼下。冲进去,问前台:"我找周维扬!"
小姐很漂亮,杏眼一瞪:"周总是你想见就见的啊,有预约吗?"
"哦......"我笑面如花拖了个长音:"我是XX画廊的。你们这里一位叫周维扬的先生定了我们画廊一幅画。我是来送画的。"
小姐伦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拿起话筒,"XX画廊是吗?"
打完电话,确认后指着一部电梯:"直上顶楼。"
一推门,周维扬坐在老板桌后面等我,一脸严肃,好不正经。秘书泡了咖啡关门出去,他仍正襟危坐。
我知他等我先开口。
偏不顺他意,坐下来,捧着咖啡,慢慢喝。
两人就凉凉淡淡地坐在他明亮的办公室里面大眼瞪小眼。尤其我的眼神,恶毒如鞭子,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先败下阵来。一脸踌躇满志全部卸下,换上不安。配上他消瘦憔悴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扮演少女漫画中濒死的痴情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