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圈闪了一下。
于是希澈清了清嗓子，开始发问："你是韩庚么？"
光圈闪了一下。
希澈眼眸一亮，面上划过一丝欣喜，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问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光圈闪了两下。
希澈问："我们最初见面，是不是在巫山？"
光圈闪了一下。
希澈问："我第一次向你表白的时候，是不是在巫山？"
光圈顿了片刻，继而闪了两下。
希澈心想，这样子问不行，命中率50％，瞎凑也能凑对。
于是他换了个提问方式："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地点：1、巫山；2、雀桥镇；3、虎符岛；4、玄武国；5、魔界。选第几个便闪几下。"
光圈怔了一下，陷入了思考。
希澈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忘记了，还是根本不知道？"
光圈抖了抖，快速地闪了三下。
希澈这才眉开眼笑，捧起光圈，嘟起嘴巴亲了亲，道："这才是我的庚嘛，我相信你了！"
光圈虚惊过度，淌下一身冷汗。
希澈没开心多久，立即又咬牙切齿道："东皇那只老狐狸，果然是在骗我，害得我......害得我......"希澈吸了吸鼻子，又换了话题，"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是跳崖的时候身体摔碎了？"
光圈闪了两下。
"那么身体还完好么？"
闪了一下。
"现在身体在哪里？八荒？"
闪了两下。
"列姑射山？"
闪了一下。
希澈霍地站了起来："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把你的身体弄回来。"
但是光圈似乎很焦急，窜起来拼命挡住希澈的去路。
希澈皱了皱眉："你不想让我去魔界？为什么？"
光圈自然无法回答他。
希澈感到这样的智力问答实在太累人，他深吸一口气，耐住性子道："你现在的灵体这么弱，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你究竟还能不能恢复成元神？"
光圈闪了一下，心下默叹："若不是被你反复折腾，我早就凝成元神了。"
希澈于是点了点头，盘腿而坐道："好，那么我便在这里等你，限你一天之内给我变回那个能跑能跳能说能笑的木头！"

第139话

允浩回到天界，发现原本金碧辉煌的天宫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众将士听说了关于审判之子的传闻，皆唏嘘不已。只有允浩神色沉静，默默望了那片废墟半晌，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东宫，闭门不出。
刚开始众神以为允浩受了败仗的打击，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于是几个老臣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认为天界不可一日无主，需请太子尽快即位，一来可冲淡战败所带来的愁云，二来也可令低靡的士气为之振奋。
不料几位前去奏请的老臣皆被允浩婉言谢绝。
他们又推测，此刻天帝初崩，太子必是不愿意太过明显地表现出自己即位的意愿，以免遭人蜚语。通常这个时候，就需要几位衷心的臣子三请三奏，让太子"勉为其难"地登上帝位，才能保得太子孝义两全。
于是几位老臣又锲而不舍地前去请奏。一次不成，就请第二次，二次不成，请第三次，终于扰得允浩失去了耐心，勃然大怒地将他们几个扫地出门。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这实在不像是假意谦逊的模样了，难道说太子殿下真的不想即位？可是逼宫都已经逼过了，这回又在矜持些什么？
众神实在是摸不透允浩心中所想，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得将求救的信号抛给了始终保持沉默的在中。
在中抬了抬眸，知道这个时候推辞也是枉然，于是认命般地伸手推开了东宫殿门。
殿内很暗，四周都用厚重的帐幔严严实实地围住，透不进一丝光芒。再往内走几步，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烈的酒味。
在中微微皱眉，轻咳了一声，似乎是惊动了允浩，只听见殿内传来一声恼怒的低喝："不是说了都给我出去吗？谁让你们进来的？！"
"哥，是我。"在中静静立了一会，见殿内不再有回音，知道允浩是默许了，于是抬步轻轻迈了进去。
允浩坐在茶几旁，姿势很端正。茶座上放着的却是酒盏，手边堆着几只大酒坛子。允浩自斟自饮，动作有条不紊。
在中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记忆中，允浩极少沾酒，所以也从未见他醉过。他一直以为允浩不胜酒力，然而如今看来，几坛酒下肚却依旧面不改色、目光炯然，允浩的酒量深不可测。
但是，这是不正常的。即便在被软禁东宫足不出户的那段日子里，允浩也能做到神色泰然地临书摹画，似乎没有什么事能真正让他乱了阵脚。但是现在，允浩多年来未曾松懈的韧带似乎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在中来到他身旁，自他手中夺下酒盏，道："你醉了。"
允浩抬头看了在中一眼，突然失笑："我看上去像醉了的样子么？你也太小觑我了。"
"若是以往，即便喝得再多，我也不会拦你。但是现在不成，我知道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允浩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叹道："我也希望能真正醉一次，抛下所有负担，浑浑噩噩地消遣度日。但是不能醉啊，一旦醉过去，再次醒来就会面对更为严峻的后果。"
在中默默站着不说话，但是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波澜。跟随允浩这么多年，允浩一直是一个令他仰望崇拜的存在。允浩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更不曾松口吐露自己的心声。但是现在的允浩......果然是喝醉了。
只听允浩继续道："小的时候，其实我很羡慕你，因为你的身上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单纯与天真。在月宫里初见你的第一眼，我在内心不住地惊叹--多么漂亮的一个孩子啊，一双眼眸干净纯粹地令人嫉妒。"
在中苦笑："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也曾让哥哥嫉妒过。"
"不止这些。到了后来，你让我嫉妒的事情更多了，比如你是天帝的次子，可以毫无负担地度过自己的少年生活，而我从小便被视为皇储，一言一行都被严苛训导。最重要的是，你有百分百的理由去恨一个人，而我却连自己该恨谁都不知道。"
在中一怔："有谁愿意活在仇恨之中？更何况，你不是一直恨着天帝么？"
允浩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恨他。我曾经尊敬过他，厌恶过他，甚至鄙夷过他，唯独没有恨过他。我的童年时期比你要幸运得多，那个时候父母虽不和睦，但总算还没有撕破脸，在外人面前还需要维持一定的天伦表象。所以他们人前人后待我都还不错，我的成长几乎一帆风顺，直至母后与西兆的私情东窗事发。也许是我过早地懂事，也许是我天性凉薄，对于父母之间的那一系列变故，我都无动于衷。同样的，我并不觉得他们亏欠了我什么，他们之间的恩怨，都与我无关。"
在中想起母亲殡葬那一日，允浩说自己对母后不爱也不恨，当时只以为他不过是在逞强，如今才知道，他说的竟是真心话。在中想到此处，讷讷无言。
允浩兀自继续道："后来也是因为我无意间撞破了天帝的秘密，才会被他冷落，甚至囚入东宫。以他的脾气，这么多年来竟未取我性命，也算是对我网开一面了。"
在中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你还真容易满足。"
"这不是满足。"允浩摇了摇头，"只因无爱，也便无恨。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终于寻到了自己情感的依托。我开始想要有所作为，想用自己的双手为你撑起一片天。从一开始我便知道，这条路会很艰难，但同时也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我终于可以为了我所珍视的人做些什么了。然而如此简单的初衷，在别人看来，却成了他们心中实现变革的希望。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朝着他们所希望的方向走下去，几百年来步步为营、处处算计，肩上扛着的责任也越来越不堪重负，我不能回头，更不能失败，只能一直往前走。所以我开始不择手段，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包括你，包括我自己。我渐渐迷失了最初的方向，权力之欲，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人一步步引向不归之路。而一直鄙夷着父亲的我，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与他如此相似。"
在中不忍再听下去，弯下膝来握住了他的手。允浩的手很干燥，却十指冰凉。
允浩一手托起在中的脸颊，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如今天帝的猝死，让我彻底清醒了过来，让我能够回过头去好好看一看，我最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中任他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面颊，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喉间哽咽，泣不成声。
允浩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但是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审判之子已经觉醒，摆在我们眼前的，已不仅仅是神魔两界的恩怨，而是天、凡、魔三界共同要面对的灭世危机。如果无法平息审判之子的愤怒，谕石上的预言便会成真。"允浩顿了顿，道，"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即位登基，而是尽快消弭神魔仇怨，共同商讨补救对策。"
在中凝了凝眉，道："可是现在神魔两界积怨已深，恐怕一时半刻无法说服他们相信我们的诚意。"
"你说得没错，但事到如今，已无路可退。所以无论如何，也只能孤注一掷了。"允浩说着，摸了摸在中的头，喃喃道："如果我最终也无法成功......"
在中一指按住允浩的唇，道："即便三界破灭，即便再不超生，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是我心目中最了不起的神。"

虽然希澈下了"一日之内恢复成元神状态"的通牒令，然而执行起来谈何容易。
韩庚花了半日的功夫凝聚起了头颅，又花了半日的功夫凝聚了身体的轮廓，到了夕阳西落，尚有一条胳膊一条腿还处于灵体状态。
希澈看他实在累得不行，于是挥挥手道："罢了，虽然四肢不全，只要能说话便行。我且问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谁欺负你了？"
韩庚摇了摇头道："没人欺负我，只是身体出了点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病了？半身不遂？"
"不不，身体很好，只是......现在借给别人用了......"
"啥？！"希澈一跃而起，"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用你的身体，瞧我不把他揪出来咒他个永世不得超生......"
"别别......"韩庚忙拦了他道："那是、是我父亲。"
"你父亲不是已经......"希澈刚要说出一个"死"字，又生生咽了回去，狐疑地看了韩庚一眼，道："他还没死？"
韩庚垂下双目，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希澈却没有再追问。他想起前阵子韩庚总会在夜半惊醒，讲述自己所做的种种奇怪的梦境。那个时候他便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然而当时不够警觉，只当是韩庚过于思念母亲所致，却没想到居然是西兆魂魄在韩庚体内作祟。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希澈沉下心来回味这段时间自己经历了心死一般的折磨，种种滋味化作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猛地扑过去搂住韩庚残缺不全的元神，嚎啕大哭起来。
韩庚拍了拍希澈的背，张着嘴却不知该道歉还是该安慰。这阵子眼睁睁看着希澈因为自己的死讯而绝望憔悴，看着希澈逐渐冷漠乖张的行事作风，看着希澈迸发出强大到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想要劝慰阻止却无法让希澈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无力感，令他如今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希澈哭了半晌，一直哭到力气用尽，才渐渐在韩庚的怀中安静了下来。
韩庚幽然开口道："希澈，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希澈吸了吸鼻子，静静等他下文。
韩庚道："上次在巫山，我看到了师傅留在竹简上的那四个字。"
希澈直起身子，道："就是‘魔渡众生'这四个字？"
韩庚点了点头："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师傅为何留下这四个字。既然留下来，又为何要藏在竹卷之中，而不直接告诉我？"
希澈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明白韩庚想要说什么。
"当初我决定跟随苟芒前往魔界，一半是我自身的原因，一半则是为了寻找这四个字的答案。我想亲眼看看，‘魔'如何才能渡尽众生。"他顿了顿，继而喟叹一声，道，"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猛然明白过来，这四个字，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已。"
希澈歪了歪头，看韩庚越发严肃的面容，心绪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魔神并不可怕，心魔才最可怕。因为只有心魔，才是毁灭一切的根源。"韩庚说着，转而望向希澈，一字一字道："要渡众生，需先渡心魔。"

第140话

允浩只身前往魔界的时候，谁也没有惊动。以至于第二日传来允浩被西兆囚于魔界最下狱的消息时，众神如遭当头一击，愕然无措。
有仟急得直跺脚："允浩那家伙脑子进水了吗？才刚刚从魔界大军下死里逃生，他现在竟然还自己送上门去！魔君他早就对我们神界恨之入骨了，这次还不把他往死里整啊？！"
俊秀倒是一句牢骚也没发，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有仟这怒火更大了，指着俊秀的背影道："喂你竟然无动于衷，多少也给我发表点意见啊！"
当俊秀再次出来时，早已戎装在身，领了一支军队欲往下界去。有仟怔了怔，咕哝道："这家伙倒是比我还行动派......"于是急忙跟了上去。
不料来到天门之处，远远望见在中候在了那里。
有仟朝他招呼道："在中，你早就知道我们要出兵去援救了吗？走走，一块去！"
在中却往门当中一站，摇头道："我不去，奉劝你们也别去。"
有仟与俊秀二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有仟掏了掏耳朵道："我没听错吧？在中，允浩被囚禁在魔界了耶，你居然还不让我们去救他？"
"你们这样贸然前去，无疑是以卵击石。"
"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啊！"
"我们要相信允浩的决定。"在中面色苍白，却仍保持着镇定："他从来都不曾冲动行事过。"
有仟顿足到："允浩脑子进水，你也跟着进水吗？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现在他只是被囚禁，说明还有寰转的余地。如果我们贸然闯入魔界，非但救不了他，还会加速他的死亡。"
俊秀沉默了半晌，对有仟道："在中说得也有道理。"
有仟看了看俊秀，又看了看在中，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

魔界最下狱，传说中曾经用来囚禁嗜腥兽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关押允浩的牢狱。
始源和基范好不容易避过了狱卒的视线，蹑手蹑脚溜进了最下狱，一眼便瞧见允浩独自一人坐在铺满稻草的地板上。
里面的空气污浊潮湿，发出阵阵腐臭的气味，但是允浩却一脸素净地靠在墙根，闭着双目发出轻微的呼吸，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两人躲在柱子背后张望了一番，确定四周再没有多余的人，然后基范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掂了掂。
始源好奇地瞧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跟他打个招呼。"基范说着，手中的石子已经飞了出去，直击允浩上身穴道。
允浩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二人的神色平静无波："你们不必如此防我，即便不点中我的穴道，我现在也动弹不得。"
基范凑近了两步，道："为什么？"
"我被押进来之前，便已经喝下了魔君精心为我准备的软筋散。"允浩说着，还回味般地呷了呷嘴，仿佛那是一道琼浆玉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