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川有些无措，可偏偏却在这时候想起曾经秦牧缠着他要他帮忙整理文件的事，心里一阵难过。那时候，自己是懒得帮他的。那时候，自己总想着，这个人知道他11岁了，却仍然愿意收养他，心里一定是有什么打算。
遥川忽然明白，那个时候，秦牧爱他，他却不爱秦牧。无论是对一个爸爸，还是对一个，情人。秦牧想要他的爱的时候，他没有给，现在他想给，秦牧却不要。
防备，是多让人心灰意冷的墙，遥川现在明白了。
那次以后，遥川再不敢过问秦牧公司里的事，他害怕秦牧赶他走。
白天他无事可做，只好打扫秦牧的公寓，扫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一丝灰尘都不留下。
可秦牧却根本没发现他的努力，或者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
遥川也试着做过几桌饭菜，都是以前秦牧吃得赞不绝口的拿手菜。秦牧回来有些错愕，但见遥川笑得开心，眼里都是期待，也不好拒绝，尽管在外面吃过了，也还是坐到了桌边，吃了几口。菜做得普通，甚至有点咸，秦牧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笑着夸奖了遥川。
遥川眼尖，看见了他皱眉，默然的垂下头。
秦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又惹得这个少年不高兴，想来想去，只好问道，"功课准备得怎么样，就快开学了。"
秦牧查不出遥川的底细，实在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不忍把他送去警局，可也不愿把他留在身边，便为他挑了很远的学校。遥川知道这个消息，本来不愿意去，可看见秦牧眼底的恼火，到底没敢说出口。他之所以拼命做这些事，就是为向秦牧证明他没有恶意，能有用处，不要赶他走。
可却没有用。
秦牧自己收拾了碗筷，出来发现遥川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间极是凄楚，心里有些不忍，坐到他身边，"你不要害怕，那是很好的学校，男孩子就应该独当一面。"
遥川摇头，又满怀期待的看向他，"我其实，已经读到大二了，不要再让我读高中。"
秦牧一愣，似乎不相信一个17岁的孩子能读大二。遥川赶紧又说，"是真的，我，我就只会读书。"
过好久，秦牧才说，"你怎么没说过，这样吧，我重新给你找学校。"
遥川黯然。
秦牧一定会找比这高中更远的大学，远远的把自己送走。可他真的不想走。
却也没有身份留下来。秦牧愿意替他联系入学，已是对他宽容到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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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星期后，秦牧亲自把他送到了K大。
遥川心里剧震。
曾经，他多么梦想能去K大，可秦牧不愿意他离开他，并不同意他去K大。遥川为此和他闹过脾气，好几天没回家。秦牧找到他的时候，遥川发现他是那么憔悴，浑身都带着狼狈。他记得秦牧妥协的跟他说，"好吧，你愿意去哪，就去哪，可要记得回来。"
那时候，秦牧知道遥川想逃离他身边，可他仍然愿意放他出去。
遥川恍恍惚惚的跟着秦牧办入学手续，可他也弄不清楚，自己跟着的秦牧，究竟是哪一个秦牧了。
秦牧回头，就发现跟在身后的少年一脸落寞，便同他说道，"怎么了？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学校，在网上看了好多和它有关的信息，我才替你做主的。你不喜欢？"
遥川摇头，"喜欢。"
秦牧放下心来，"要好好读书，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在帮你找你的家人，希望他早点来接你。"
遥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力的点头。
遥川比以前更加努力的读书，以前是为了离开，现在是为了回去。
可再努力读书，也总觉得不对。
遥川想，自己回来，并不是为了读书的。他想，坍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完结，可秦牧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他冒着消失的危险而回来，不是为了按着秦牧的心意，乖乖读书。
遥川是想要秦牧明白自己的心情。遥川想要秦牧知道，他现在很后悔，他其实，也很爱他，不是作为一个儿子。
在学校里读了两个月，遥川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夜晚回到了秦牧的公寓。
遥川有公寓的钥匙，秦牧给过他。秦牧对他说，在找到家人以前，他愿意做遥川的哥哥。
开门之后，遥川便发现不妥。
门前，放了两双鞋。
遥川觉得耳朵里轰轰的响成一片，然后鞋也来不及脱，直接冲了进去。
卧室门没有关，秦牧正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倒在床上接吻。
猛然看见遥川，秦牧也有些不知所措。
遥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头满满的全是愤怒，还有不敢置信。他就那样站在门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和秦牧抱在一起的那个人也发现了遥川，松开秦牧，坐了起来，疑惑的看着秦牧，"这是什么人？"
秦牧也呆住了，他没有向遥川坦白过自己的性向，现在忽然被看见，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归客04
送走了那人，秦牧和遥川相对着坐在沙发里，好久都没有说话。
秦牧点燃一支烟，狠狠的吸了几口，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遥川不回答，却问，"他是谁？"
秦牧正为这个问题烦恼着，心情有些不好，"这个跟你没关系。"
遥川还是问，"他经常来？"
秦牧见他没有过多的对自己的性向表示质疑，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隐隐的失望，"跟你没有关系，你怎么突然跑回来？"
遥川抬起头来看他，眼里透着执拗与倔强，这是秦牧还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光芒。遥川站起来，走到秦牧面前，抱住他的头狠狠的吻下去，然后又问，"是不是只要是男人就可以，我可不可以，如果答应你这个，你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
秦牧本来已经惊呆了，听见遥川这一串咄咄逼人的问话，才回过神来。那些话刺伤了秦牧的心，他几乎要发火了。
可这个一向察颜观色，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怯懦的孩子，这次却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遥川直直的盯着秦牧的眼睛，盯得秦牧有些慌张，"是不是做这个，你就不会赶我走？"
秦牧很生气，难道自己在他眼里，竟是这样的人。难道自己要他走，是因为这种原因？
秦牧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遥川，用了十足的力气，遥川被摔到了地上。
秦牧冷冷的说，"对，我怕你妨碍我，所以不能收留你。你明白了，便走吧。"
遥川呆坐在地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秦牧不理他，径直去浴室里洗了澡，然后绕过遥川，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关门的力道太大，将秦牧自己都吓了一跳。
秦牧在黑暗的卧室里坐着，看着窗帘外透进来的橘黄灯光，怎么也睡不着。秦牧心里其实也不安，他其实是害怕遥川知道他的性向会无法接受，可被他撞见的又是这样狼狈的样子，才那么慌张着急。
可遥川也不好，他说的话，太伤秦牧的心。这是秦牧最怕被人误会的一件事，可遥川却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秦牧很生气。
今天的遥川，是秦牧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让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倔强的少年，其实很耀眼。
想着想着，秦牧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反应，十分恼火。翻身坐起来，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会儿，听见了关门声，秦牧松了口气，爬起来打开卧室门。
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了人影。
忽然觉得心里也跟着空了。秦牧独自枯坐了半夜，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起来有些憔悴，两眼都挂着黑眼圈。
秦牧洗了脸，打起精神，这才出门。
一开门，秦牧就愣住了。门边坐着遥川，就像很久以前，坐在他楼底下一样。遥川抱着膝盖，埋着头。
秦牧去碰他，发现他身上很烫。
他难道，是在门外坐了一夜？既然没有回去，又为什么不待在家里？
遥川抬头看他，两只眼睛红红的，有些迷糊。
"你怎么坐在这里！"秦牧又心痛又着急。
遥川拉住他的袖子，"我做什么都愿意，你不要赶我走，我真没地方去，我没骗你。"
秦牧急忙抱他进去，"我没有赶你走。你不回学校，怎么不待在家里。"
遥川摇头，"你把门关上了，你说你不要收留我。"
秦牧在家里找条毛毯把遥川裹起来，又抱着他向外走，准备去医院。
遥川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服，"不要把我丢出去，我不出去了。"
秦牧只好哄他，"我们去医院，去医院而已。"
遥川死命摇头，"不要把我丢出去。我不给你添麻烦，门边就好，别把我丢出去。"
秦牧忽然觉得很心痛。他只好绕回来，把遥川放在床上，然后给他找药吃。见他吃过了，睡着了，才打电话到公司去，交代事宜。
尽管吃了药，遥川睡得也不沉，常常醒来。
秦牧替他擦着额上的汗，问他要不要喝水。遥川却只是看着他，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秦牧，我相信你了，以后都听你的，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秦牧有些莫名其妙，遥川却还在自说自话，"我喜欢你，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跟你一起。"
秦牧忽然明白过来，遥川烧迷糊了，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爸爸。可他也不明白，他爸爸怎么会和自己叫一个名字，而遥川又怎么会叫自己爸爸的名字。
而且，遥川说的是喜欢。
那人难道不只是他爸爸？
秦牧忽然对遥川的过去产生了好奇。不是因为应该知道，不是为了把他送走，而是因为他自己想知道，他想了解遥川。
遥川似乎没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他想象中的秦牧，见他一直没说话，有些不安，挣扎着爬起来，想离秦牧近些。
秦牧只好靠过去，遥川扑进他怀里，搂着他，才又安心的睡过去。
秦牧看着熟睡的遥川，忽然产生了想亲亲他的冲动。他犹豫着，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遥川的嘴唇。
这个赶不走的孩子，在扰乱他的心。从凌韩走后，就变得坚硬的心，似乎在被这个孩子一点点融化。可秦牧也不明白，这个孩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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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川醒来时，已经又是夜里了。他有些头痛，口干得厉害，想爬起来喝水。
刚一动，就发现秦牧正躺在他身边。遥川一愣，然后慢慢回想起什么，脸上开始发烧。不敢再动，轻轻躺了回去。
"醒了？睡一天了，饿不饿？"秦牧也醒过来，问道。
遥川赶紧回答，"不饿，我不饿。"
秦牧好像轻声笑了一声，然后打个呵欠，翻身起来。遥川这才听到自己肚子的叫声，很有些难堪。秦牧端了粥过来，拍拍埋在被子里的遥川，"起来喝粥。"
遥川半天才从被子堆里探出头来，"我明天就回学校，你别不要我。"
秦牧没回话，"你先起来把粥喝了。"
秦牧表现得越平静，遥川心里也越不安。他乖乖的坐起来，接过遥川手里的粥。
"你爸爸也叫秦牧？"
遥川一愣，紧接着就是摇头否认。秦牧也不生气，"别骗我。"遥川犹豫着，最后说，"我其实是孤儿，被秦牧收养的。"
秦牧有些吃惊，"多说说你的事情给我听，我知道你不是可疑的人，就不会赶你走。"

归客05
遥川一五一十的跟秦牧说起了过去。
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之前也被别人收养过。可是遥川太聪明，什么事情都记得很清楚，那些人发现了，不喜欢一个时时记得自己不是他家人的孩子，又将他退了回去。
几次以后，遥川也知道收敛了，可仍然是一次又一次的被送回来。于是遥川也死心了，他想，世界上不会再有真心想要他的人。
可是遇到了秦牧，即使知道遥川什么都记得很清楚，不会打心底里将他当父亲看，秦牧还是收养了他。那个时候，遥川已经11岁了，是什么都懂的年纪了。
秦牧把遥川带回去，给他吃好的穿好的，去最好的学校读书，真把他当儿子一样养。遥川没有遇到过对他这样温柔的人，可他却已经不再相信别人，总觉得不久的未来，秦牧仍然会像那些人一样，把他送回去。
现在留着他，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这么想着，竟然就过了五年。
遥川也知道了秦牧喜欢男人，他只觉得难以理解。发现秦牧看他的眼光在变化以后，遥川只觉得恶心，拼命想逃离那个地方。
遥川心想，原来这就是你养我的目的。
然后有一次，秦牧喝醉了，回来把遥川压在床上。那是遥川第一次和秦牧正面冲突，两人真真正正的打了一架，遥川下手一点没有留情，硬是将秦牧打醒。
秦牧清醒过来，有些错愕，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
遥川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决定直接去K大住校。秦牧不愿意，遥川就离家出走。四天后秦牧找到他，很是憔悴，却只对他说，"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要记得回来。"
遥川只是在心里冷笑。
"那个秦牧喜欢你？"
遥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他喜欢我。"
"不仅仅是爸爸对儿子？"
"不仅仅是。"
"你不喜欢他？"
"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相信他。我以为他养我，就是为了将来有一个，随时都可以的对象。"
秦牧摇摇头，"没有人会那样做的。他喜欢你，其实是他自己都料不到的事。"
遥川知道，这个秦牧说出了那个秦牧的心里话。那个秦牧，自己没有给他机会，让他可以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遥川低着头，"可我后来才知道，我也喜欢他。也许就在他温柔待我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却不承认。我不敢承认，如果承认，就是输了。"
秦牧仿佛有些明白，"你太别扭了。"
遥川没说话。
"所以，失去他以后，你就把这样的感情，转移到和他这样相象的我这里？"
遥川一震，粥洒出来烫了手。
秦牧苦笑，取过毛巾替他擦了，"我不是那个秦牧，这些话，你应该回去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们又闹了什么矛盾，不过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我看他会担心你。"
遥川摇头，"我没有那个机会，他不在了。"
秦牧以为他是死了，也没有再说，只是沉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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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川开始帮忙处理秦牧公司里的事。
那个时候秦牧的公司还在起步中，许多地方都不完善，对于一般的贸易规则，基本法律常识，也都不是特别清楚。而这些，却是遥川的强项。
另一方面，毕竟是从六年后来的，许多事情早已经知道，哪个员工留得住，哪个员工做得好，哪个单子该签，哪个单子是被骗，许多关键的大事件，遥川还是清楚一些，不时给秦牧吹吹耳边风。
遥川本有些害怕改变了历史会改变未来，可一想到也许根本没有什么未来，何必再让秦牧多走许多弯路，便也放开了胆子。
秦牧发现遥川倒真是个好帮手，他也没想到这个17岁的小孩子会这样厉害，看来之前真是自己看低了他。
两人渐渐默契起来，遥川还在上学，从不去秦牧的公司，却会在家里帮他。随着公司渐渐走上轨道，秦牧对遥川的戒备越来越淡，可也不能将心交出去。他知道他很喜欢这孩子，可他也知道这孩子喜欢的是另一个没有见过的"秦牧"。秦牧有些嫉妒，他想，如果换做他，也愿意将遥川养大。
如果能换来这样深厚的感情，秦牧宁愿自己将遥川养大。
遥川当然能发现秦牧对自己放松了戒心，很是高兴。他相信不久就可以再回到从前，对秦牧也越来越亲密。
这样的日子，和之前很相似，却也完全不同。
虽然同样过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可是和秦牧之间，少了隔阂。而且，最让遥川感到兴奋的是，他和秦牧的年纪，不再差得如此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