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观墨染碧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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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给我的地址有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区,就是马路旁边那种伫立了几年的,染上了灰尘的普通建筑。风骅曾经住过这麽漂亮的房子,有美丽的庭院,现在却要安於这样平凡的矮楼。楼下装著安全门有些陈旧生锈,我跟著一个住户进了楼道,住户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开门回去了。我在房门前,也许风骅就在里面,我却抬不起手来敲门。我坐在门旁,抱著我的行囊,靠著墙,想要等门自己打开。仍是白天,楼梯间的感应灯却已经通电,感应敏感,一点点的声响,就能在让灯亮起。灯泡老化,灯光闪烁的厉害,这是最高的一层,一直没人上来,偶尔能听到铁门开启,复又关闭的声音。我坐著,说不出是什麽感觉。
坐到饿了,也伐了。风骅的家门却一直没有打开,我心里一直在想算了,算了吧。却好似被什麽力量粘在了地上。
在我不知结局的等待中,我又看见了尤妈。上次也是如此,我等著送递员,然後等来了尤妈。上次我在等报纸,这次我在等有一个人来把我从地上拖起来。
尤妈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後拿钥匙开门。
"殷少爷没带钥匙啊?还好我来了,要不你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去。风少爷关房里可以几天都不出门。"
我望进房里,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局促。尤妈左手往墙上一拍,房间亮敞了,我被眼前的混乱局面吓了一跳。穿过的衣服随意揉捏的扔在椅子上,裤子半个裤管拖在地上,半条挂在椅背上面,桌上堆著未洗的空碗和吃剩的盒饭,地上空瓶东倒西歪,倒下的易拉罐里还有饮料流出来。
"怎麽又弄的这麽乱了?"尤妈开始卷袖子整理。
"尤妈,你来了。"风骅从内室走了出来,衣冠不整,头发糟乱,胡扎拉杂。
风骅看见我神色先是惊讶,然後尴尬。
"你怎麽来了?"很平淡的问语。
"突然觉得活著真好,所以很想见你。"我回答说。
活著真好,这是一句俗得掉渣的话,不知道有多少前人曾经说过,多少的庸人正在说著。说多了的话,本该被避免再被提及,以免落个大俗套,被人笑话。可就这话每人说来都有不同的感觉,这世上有这麽多人的活在当下,每天有人体悟出不同的感慨。我对风骅说这话,我不在意他明白不明白,只是想说,於是说了。风骅听了微笑了下,让我进了屋子。他为了腾了个空房,我把我的行李搬了进去。我很少出房间,也不会和风骅交谈。风骅会在客厅里摆弄电脑,看看电视。我会看看他,默默的不做声。风骅有时会回过头看我一眼,然後微笑的转头继续他的事情。我对游戏提不起劲来,按键盘的手指缓慢迟钝,对网络学校也失去了兴趣,一个人的学习了然无趣。我呆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与世界脱节,圈子的边缘有一个人,我坐在圈子的中心,看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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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几天,我都没再见过风骅颓散邋遢的样子,说实话我有点想念衣冠不整,头发糟乱,胡扎拉杂的那个风骅,因为我的突然袭击,也许那个风骅更加的真实。尤妈还是如以前一般的忙里忙外,至於尤妈为什麽仍会在我和风骅的生活之中,我并不想去计较,我明白生活之中总是会有一些巧合很轻易的就发生了,去追究根源是否真的会有意义?只是知道这样就足够了,生活好像回到了某个过去的点,的确是一生中最幸福的那个点。那时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什麽是满足的感觉,但就是那段混沌的时间比起之後如木偶一般麻木的生活,在我心中留下的痕迹要深刻的多,有时候心脏还在跳动,可是血液已经不会流淌,没有鲜活的感觉,疼痛就像一首只有一个音调的乐曲,听不出高低起伏,於是忘记的这其实是一首乐曲,本应牵动人心,单调听著却不会再有任何激荡,就像疼痛久了就会麻木不仁。只在风骅面前,血液重新流经布满伤痕的心脏,才能真正的意识到真实的感受,伤痕没有愈合,痛是理所当然。是恨是怨,非恨非怨,疼痛提醒我确确实实还活著这个事实。不为了任何人,只为了自己保持著鲜活跳动的心脏,即使跳动会压迫到伤痕累累的血管,也在所不惜。
风骅仍然记得我古怪的习性,我搬来的第一个星期,邮箱里就多了一份每日必到的报纸,我又多了一件可以做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能把床单铺得平整服帖,把被子跌的有棱有角,我懂的用微波炉可以热饭热菜,从便利店买的冷冻食品只用简单的加热就能果腹,且味道不错,我的钱包里有一张被充了足够一年花销的交通卡,和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会看地图就不会迷路,我懂得乘坐公交和地铁,乘错了车可以回头。衣食住行,只要一张小小的硬卡就能全部解决,只要能记住短短的几位数字。可我仍然维持著我的习惯,习惯是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只要有这样的条件摆放在面前,人就会去不自觉的做。只是不同以往,现在的我会去看报纸的内容,我是第一个经手人,我是第一个阅读者,我是我的习惯的第一受益者,我不在会把它放在餐桌上,等待另一个人来读,在我的手上,报纸已经实现了它的价值。
有一天,我指著报纸上一则计算机学校的培训广告,对风骅说:"我会去参加这个学习班。"然後我就报了名。
课程很简单,可是我仍然学的很用心,因为我是班里唯一的一个年轻人。学习班离城区很近,像这样基础的课程很少有年轻人会来学习,培训中心又给参加学习班的退休工人提供免费的上机时间,造成整个学习班都是五十开外的中老年人。人年纪大的,学起新东西来就特别不容易,明明很简单的操作步骤,常常要手把手的教才能记住。学生多,老师却只有一个,於是,坐在我身边的"同学"就常常来问我,一来二去,我碰到了稀奇古怪的问题,明明按提示就能完成的操作,却常常让他们手忙脚乱,我不敢随便乱指导,所以听课也格外的认真,基本是原搬老师的话来指导他们。课程太过浅白,我也想过换一个课程,可是看著他们对著电脑无措的表情,我又觉得我应该做些什麽,以前风骅会开车载我去各处游玩,现在我们行动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房子到学习班的十分锺路程。风骅会来接我下课,我们会一起走回家,风骅没有开车,我们只是缓缓的走,夕阳在身後拉长我俩的影子,带著一天内最後的一丝暖意。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说不出为什麽,就是喜欢看著地上的影子,而脚步在一步一步的追逐。
学习班结束的很快,不过才短短半月,最後一堂课的时候班里每人送了我一件小礼物,有送小型的家养盆栽,也有送鼠标垫的,有送台式日历的,还有送了亲手做的盒饭的。他们叫我小老师,他们一个个都对我笑的很和善,虽然在一个月我除了课程上的话题,我并没有再和他们有过多的交谈,可是他们都留了地址,让我以後去他们那里做客。回到家,我把他们送我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归位,把盆栽放在窗台,换上一块鼠标垫,桌子的右上角多了一座台历,盒饭是茄汁炒饭加上了两块红烧大排。我捧著饭盒,坐在电脑椅上一遍一遍的转著圈,他们送我的礼物在房间里的各个位置,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真正意义上的礼物,原来得到馈赠是这麽开心的事情,我一圈一圈的转,转到头晕目眩。
我又报了一个进阶班,学的是图形设计。这次的班级里年轻人很多,上课的气氛和之前的学习班完全不同,上课时同学叽叽喳喳,老师还没解释完,就有同学开始迫不及待的操作,班里我并不算拔尖,有很多同学已经能设计出很漂亮的图案了。可我怀念以前的班级,以前的班级中大家都安静认真的听课,不会有突然的哄笑影响我的听课;之前的班级大家都很准时,不会有人进进出出的影响老师上课;休息的时候,原来班中的每个人都静静的做著自己的事情,而现在有人正坐在我身旁的桌子上面,围著高声聊天。
风骅仍然每天陪我回家,不同的是之前他在校门外等,而现在他会在教室的外面等。我每次去看他,都能看到他在看我。一天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他,他在看什麽?他说他在看寂寞。我问他寂寞是什麽?他说寂寞就是很多人在身边,他们在说话,而寂寞不说。我突然明白自己的徒劳,我想要走出圈子,真实确是我仍站在圈子之内,以前看风骅一人,现在去看很多陌生的人。
风骅握住我的手,我想要挣脱,却被紧紧的握住。风骅的手不够温暖,可是却有些小小的东西,透过手指的神经,填进我的心里。

第十五章
我和风骅之间的关系缓和的变化著,我们彼此心里面清楚,只是很有默契的都心照不宣。我不知道风骅那句打动人心的话是一时的感慨发自内心,还是蓄谋已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话确实听来动听,至少我有被感动。风骅仍然每天都来接我,我换了一个班级,软件工程师的培训班,学习班本不会收我这样没有任何基础的学生,风骅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让培训班破例收下了我。我又陷入了异常忙碌的学习中,软件工程和我之前学习的业余课程的轻松完全不同,职业规则,法律条款,大量陌生的专业名词,细枝末节的软件知识都是我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家务是尤妈包揽的,生活上有风骅照顾。每天回家都能吃到热腾腾的热饭。我饿了,冰箱里总能找到点心和便当;我渴了,饮水机里不会缺冷热水供给;当我馋了,手边摆妥了水果和蜜饯。回想起来,自从我醒过来就过著这样不愁生计,蒙人照顾的生活。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大户人家里的少爷,只是我即不用面对所谓的责任,也不用承受望子成龙的期望。少爷曾经伤害了我的一点点心计,现在看来是远远不及电视剧里勾心斗角阴谋的一丝牙慧。我生活得简单单纯,只做我想做的事情,没人指责,没人干涉。我很庆幸自己来找风骅,因为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什麽是生活。他现在不再是生活在古旧城堡里的王子,不再那麽高高在上。他会陪我慢慢的一起走回家,我一边走一边看著路人,看年轻人的高傲自大,看中年人的奔波忙碌,看老年人的怡然自得,看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有个的做父亲每天都在下课後赶著去接儿女;有个做母亲对超市每天打折的时间了若指掌;有个年轻人他的一个设计曾经得过一个国际的奖项,有人请教他时,他会把头抬的很高。有个小姑娘背书很厉害,据说她看了三遍课本,其中的内容,她已经能说的八九不离十了。形形色色,我不知道我在他们眼中是怎麽样的,可能只是个不爱说话,读书用功,长的还不错的年轻人。我知道我不如班上的人很多,他们中有在读的学生,有行业内的上班族,而我在二年前,连什麽是软件都不知道。我也背书,从头到尾的翻阅,生怕错漏了一条信息,有时一坐下就是几个小时。风骅会劝我放松些,不用太紧张,学习班只是种消遣,要高考的学生如此争分夺秒。我也明白自己有些紧张过度,只是一旦触摸到了书本就会拼命的学习,好像是种本能要抓回曾经错失的时间。我喜欢这些未知的讯息,喜欢听班上同学讨论,然後暗暗窃喜他们所说的内容我都能明白,我并不是这麽的无知。
我深深陷入学习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可能是我周末早起朗声读背的声音扰的他没法入睡。於是周末他把我强制带出了门,他甚至有些恶狠狠的威胁我,一周里起码有一天不准碰触书本。风骅出门带我做客,主人是我第一个学习班的老年同学们,那些个被我当作客气的邀请,风骅竟然放在的心上。他们仍然喜欢叫我小老师,我还在疑虑该怎麽介绍风骅的时候,风骅却已经能自如的和他们攀谈起来。他们称风骅是每天来接小老师的年轻人,风骅会回礼叫他们的姓名,几星期里跑了几家,风骅竟从未叫错过。
培训班新换了一个老师,新老师是个很严厉的老爷子,据同学说老爷子的头顶上有许多闪亮的光环,而我只关心他能不能教好。
在我看来,课程里最难的莫过於编程,一个一个数字和英文命令的组合让我昏头转向,我完全把哪些拼合在一起可以让计算机按著我的指示跑动起来。
老爷子第一天就给我们了一个下马威。三本向砖板一样厚重的资料集,我们人手发了一份。老爷子说,程序这东西要多抄,抄著抄著别人编的程序就成你自己的了。他规定我们每天要抄三十页的程序,第二天要交作业给他看。第二天的功课,除了抄程序,又多了编程的任务,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都让我绞尽脑汁。第三天,要抄的内容变成了三十二页,编程的任务变成了两个。课上的很苦,很枯燥,所谓的上课也是他在黑板上成板面的抄板书,我们在下面奋笔得抄。第一本抄完了,!环著又抄了一遍,然後是抄第二本,第二本抄了一遍,又继续抄第三本。不知是上课的那几日,休息日也会安排上功课。抄完了第三本,渐渐大家也感觉出了门道,第一本上程序都是基础程序,每天抄的都是用不同的命令组合,指示同样的计算机动作。而第二本是一些复合程序,指示一些复杂的程序。而第三本冗长的程序都是一些高级的程序,因为用的大部分都是简单程序的组合结果程序极度复杂。有细心的同学发现,老爷子每天上课抄的程序竟然都是我们前天交的程序的修改版,虽然不见得缩短,跑起来却更流畅。抄写也的确有些效果,程序编写起来的确不如以往这麽困难,第二遍抄第二本我也开始能发现这本程序和第一本里的关系,能发现老爷子每天让我们抄的程序都是有关联性的,或是指向同一个动作,或是使用同一个命令。第二本是第一命令的实际运用,由第一本里的命令拼接组合出来的。我发现了抄写中的乐趣,有时候抄到某一条程序的时候,我的笔尖顺势就能往下写下去,再比对原程序竟然也八九不离十,这个乐趣让我兴奋,我知道不断的抄写有了效果,我给自己加了点量,每天把要抄写的东西,都翻倍的抄一遍。进入高级变成阶段的时候,每天要抄的程序数量多得能压死人,除了开始给的书,老爷子又发了很多课外的资料,有的抄写题,有些编程题。班里人渐渐有人不常出现了,老爷子会在讲台上说掉队就是输,一天不来那以後他的课就都不用来,然後转身继续抄写板书。地狱式的训练整整一个月,老爷子的课程终於结束,上课前就有同学在长吁解脱。老爷子来上课破天荒的没带任何的讲义,反而有几分语重心长。
考试只是第一步,程序只要能跑起来,跑对了就是正确的。用最基础的命令一点点搭建起来的程序是最不容易出错的。也许程序太长,太复杂,可是要精简程序,需要实践和经验的积累,你们也别想一步登天,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这样说的老爷子,我突然觉得他很酷。
老爷子发了报名表,我才知道原来今天不上课是要做考试报名的统计。晚上收到了老爷子的邮件,内容让我措手不及。
"To殷皎:
今天班上你就有一个学生没有报名考试,老师觉得非常可惜,所以私自帮你报名参加了考试(报名表见附件)。从第一份乱七八糟的作业,到现在有模有样,毫无疑问你是班上进步最大的学生。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考虑没有报名,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我相信你会给我惊喜。
期待佳音。
你的老师 "

第十六章
我双手叉腰,做茶壶状,满意的看自己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床铺,记忆中被手把手教怎麽叠被铺床的过去已经离的好远,那段时间我刚刚醒来,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摸索著,熟悉著这个世界,每件事情对我来说都这麽新鲜又陌生。我把那段刚开始明事的时间叫苏醒,只是即使我已睁开眼来看这个世界,却仍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的清醒,所见所闻好像是虚假的,又好像是真实的,我蹒跚探索著这个世界,即使看不清前路,生活仍要继续,所以我吃饭,睡觉,学习并延续著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习惯。只是今天有些不同,尤妈不会来准备今天的午饭,风骅说要带我出去吃饭,为了慰劳我课程结束,为了庆祝我脱离苦海。我问他怎麽知道的?他说因为他帮我报的名,他很清楚。其实我对外食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喜好,只是不愿与自己的肚皮过不去,於是跟著他去了。风骅今天开了车,我才发现他换了车。车是马路上最大众的桑塔纳,风骅说原来的名车和这旧式小区太不搭,所以卖了,现在这车坐起来没原来的舒适,饭店比较偏,走路坐公交肯定都不成,要委屈我坐破车了,忍一会就到了。我觉得风骅这个忍字用得有趣,不得不让我暗自揣测。我不晕车,这车稳不稳,对我完全没影响,或者他的意思是说要我做破车实在过意不去,可我是谁,我是李奇,一个做了十八年傻子的人,在十八年的岁月我,我甚至没有踏出过孤儿院的大门。难道我真的可以因为做了几年的殷皎就当真做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了?就算少爷认我这个弟弟,乔瑾承诺我的身份,殷皎的名字在户籍上盖了印,两张身份证我都揣怀里,我随时随地的可以代替一个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可我实实在在的不可能这麽做。鹊巢鸠占,我不屑。我无法狠心亲手抹杀掉自己的过去,也许那个过去的自己从来都是这麽的卑微渺小,惹人唾弃,可我被自己感动,感动到同情怜悯无法割舍。有人愿意载我一程,我该雀跃不已,坐车的权力本不该是我享受的,我知道我在乎的从来不是那些浮於表面的身份和地位,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可我就是知道我真的从来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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