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房门,便看到韩文青规规矩矩地站在厅内,不禁眼前一亮。那脏兮兮的小子洗干净后,看上去还真不错----个子不算顶高,大约比紫鸢高半个脑袋,熊腰虎背却不显得粗俗;那白净的脸蛋儿上,一双鹰眼儿炯炯有神;坚挺的鼻梁下,一张薄薄的粉唇抿成一线;一身亮白的锦缎长袍,黑布鞋,长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倒也干净利落。
韩文青见着紫鸢,立马儿迈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说道:"二皇子,您只说让文青来您府上当差,但还未说具体职务,文青特来问清,以免二皇子您事务繁忙,把这事儿给忘了,倒令文青落得个吃人闲饭的罪名。"
紫鸢心下觉得奇怪,这文青对自个儿的态度怎的突然变得这般恭敬?看来书生毕竟是书生,那迂腐的劲儿和阶级观念根深蒂固。本以为此人逗趣,这会儿子看来也不过如是,顿失了大半的兴致。
紫鸢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暂时没想到有什么事能让你做,你先回去吧。"
紫鸢说完,便径直往书房走。韩文青一路固执地跟在他身后,紫鸢转身看他时,他仍是恭恭敬敬地退避三分。
入到书房,紫鸢从书柜里捞了一本《记史通鉴》,便自坐下身子,跷起二郎腿,将书搁在腿上,慢慢翻看起来。
韩文青站在一边,也不言语,面上也没见着不耐或是气恼,倒是平静无澜。
紫鸢翻了会书,便自头大了。本想查阅些这个时空的地理、历史情况,不想这书上尽是些文言文,他在现代修的是经济理论,早把高中学的这些个什么之乎者也都忘光了,何况书下没有半点注解,很多地方只看得一知半解,好不郁闷。
紫鸢丢下书,瞟见站在一边的韩文青,立马儿脑中灵光一现:不正有个现成的书生在这儿么?不用白不用。
"韩文青。"
"在。"
"你对历史地理方面,可熟知?"
"虽算不得十分精通,却也基本熟知。"
"那好,从今日起,你便作我的伴读,任务是每天同我讲解各个国家的地理和历史问题,恩,就从现在开始好了。"
紫鸢向韩文青招了招手,韩文青立马儿走到他身边,但只是站着,并不坐下。紫鸢只觉得抬着脑袋看他,脖子好累,便令他坐在自己身边,将那本《记史通鉴》丢到他面前,让他一一给自个儿讲解。韩文青便从第一页开始,仔仔细细地给他讲起课来。
听了韩文青一个多时辰的详细讲解,紫鸢总算对自个儿所处的这个时空有了初步的了解。在这个时空,除了星月、暗月两国之外,还有天龠国、契蒙国以及外番各部。从地图上看,整个大陆看似片桑叶,星月国位于最上,国土面积最大,右下沿海,微微内凹,海对面便是隶属星月国的岛国天龠国,星月国整体看来有点像北宋时期的大辽,而天龠国恰恰类似高丽;而暗月国则位于星月国之下,左边接壤外番各部,下面便是契蒙国,看起来就是被各国所包围,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
星月国和暗月国原本交好,通商频繁。但自从紫鸢皇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开始,由于海域分割以及相邻岛屿归属问题,两国自此交恶,边境战火连年,两国之间的商务贸易也自此被勒令禁止。直至紫鸢五岁那年,由于暗月国天灾连连,内忧外患之际,秦天为保国本,才提出议和休战,除送上财礼百车之外,还将紫鸢送去星月国为质,才换来了这近五年来的太平。
至于吐蕃诸部,虽然偶有来犯,但由于暗月国西面地势险恶,易守难攻,所以基本上对暗月国无法造成太大的影响;而对于南面的契蒙国,暗月国一直采取政治联姻的方式,以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近来,由于上一代前去和亲的平阳公主辞世,且新继位的契蒙国国主尚处年幼,如今掌握实权的乃幼主嫡亲皇叔端木祥德,端木祥德一直对暗月国存有野心,近两年来连连增兵边关,已有北上入侵的迹象可寻。
这样看来,暗月国还当真是块众人争抢的肥肉了。
紫鸢听得乏了,便遣退了韩文青,准备去卧室打个盹儿。
刚要睡下,便听得人传话说锦月来宫里看他,便令人掌了灯,唤锦月直接进来。
锦月这次回国,卸下了原本杀手的职务,被张思平纳入了皇家侍卫的编制。
紫鸢见着他来,心下挺是高兴,只是太累了,所以提不起什么精神。锦月似乎也看出了紫鸢的疲乏,只说了会话,便催他去睡。
紫鸢钻入被窝,锦月坐到他床边,替他整了整被褥。
"月哥哥,我今天扇了秦思良一巴掌。"
锦月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摸了摸紫鸢的小脑袋瓜,柔声道:"三皇子尚是个孩子,他母亲萧妃身后有萧丞相支撑,若非必要,犯不得得罪了他们。"
紫鸢侧身靠向紫鸢身边,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鼻尖飘来阵阵温暖熟悉的气息。紫鸢闭上眼,道:"今日确实鲁莽了些,但料想那娃娃也不敢将这事闹大了去,日后定然不会了。"
倚靠着锦月温暖柔软的身子,紫鸢一会儿便睡着了。锦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扒开,慢慢放入被窝里,替他掖好了被子,怔怔地看着他,望见他那紧锁的眉头,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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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紫鸢刚睡醒,就听到了二则对他不利的消息。
第一桩,是今日早朝之时,丞相萧严以及礼部尚书崔斯文等官员,集体上书柬言,恳请秦天将违约潜逃回国的二皇子送回星月国,以免引起两国边境的冲突。关于这点,秦天自然不准奏。
第二桩,是关于秦思良的。那小子虽然没敢把事情兜出去,但他脸上那个红掌印自然瞒不过萧妃的眼睛。盘问了太监和宫女后,萧妃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给人打了,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先是去秦天那儿闹腾,后来又跑去太后那里哭诉。老人听说自己的宝贝孙子被打,自然生气。虽说打的人也是自己的孙子,但毕竟紫鸢常年在外,亲疏不同,皇太后难免有所偏倚。不过既然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让人去打紫鸢。所以口头上只是将秦天唤了去,让儿子好生教导下这个孙儿。
但即使如此,在多数人看来,这个刚回来的二皇子,已经把里外的人都给得罪了,日后定不得宠,所以看紫鸢的眼神里也参杂了些许的冷淡。
紫鸢倒也无谓,只要手下的人各司其职,莫要给他添乱,他也懒得管别人如何看他。不过若是因为秦思良的事得罪了皇太后,那确实划不来,定然需花点功夫弥补过来。
过了午时,秦天便象征性的把紫鸢叫去书房说了些话,紫鸢也象征性地自我检讨了一番,此后,便各归各位,各干各活。
听跟班的小太监提起,再过半个多月,紫鸢便要满十岁了,那小太监暗示紫鸢也该要准备起自己的生辰寿诞了。算算时日,自紫鸢穿越到此,也快要过了半年的时日。紫鸢原本想着穿回去,但自从知道自己本身是噬魂引之后,便再也不想了。
秦天说要今日要遣人过来专门辅导紫鸢的功课,但紫鸢在书房里等了多时,也没见人来。后有人通传说,那伴读之人今日恰巧病了,要待明日再来。紫鸢觉得无趣,便又唤来了韩文青,继续听他讲历史和地理。
正说着,门外又有人来传话,说是大皇子秦觞今儿晚上在太子府设宴,邀紫鸢务必前往。
紫鸢得了信,问清了秦觞设宴的原因,说是特地为他接风洗尘的。
紫鸢心下暗自冷笑,他才不至于会愚蠢到相信那秦觞会那么好心,特地为自个儿接风设宴。但去自然还是得去,别人面上儿特地请你,若是不去,更要招人话柄。
十
入了夜,到了时辰,紫鸢便准备出门赴宴,刚待要走,便听得有人传话说秦觞特地遣人来接他。出到门外,便看到一辆华丽的乌木雕花马车,车前的骏马也是一色的漆黑亮丽。车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个车夫和一个执事太监。
那执事太监见着紫鸢,连忙迎上前,用那尖细古怪的声音说道:"主子怕二皇子您太久未回,对宫里的路未必熟识,特命小人前来接二皇子您入府赴宴。二皇子,请~"
那执事太监侧过身子,伸出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紫鸢心下冷哼:怎的?那秦觞还真怕老子不去不成?
虽说心下有些不乐意,但紫鸢面上依然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同那执事太监客气道:"令得你们主子费心了,其实有引路的小太监在,倒也不必让你们这般来回折腾。"
执事太监忙作惶恐状,垂首道:"二皇子您这哪儿的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若能替主子分忧便是福分,这番来回能算得些什么?二皇子,您请先~"
紫鸢也不再同他客套,上了车往后舒舒服服地一靠,那执事太监随即上马跟在车后,一路前往那秦觞的府宅而去。
一路上,安静凄清得很,偶尔见着巡逻的侍卫和路过的太监宫女,除此以外,便只剩下夜色中蝙蝠掠过的黑影,以及远处乌鸦嘶哑的鸣叫声。
看来这宫闱内,确实寂静冷清哟!尚不知此时有多少人正在暗自伤怀,或是费尽心思地互相算计,抑或是毫无梦想可言地虚度年华。
紫鸢脑子里突然冒出曾经看过的一首诗词:
伤心秋月与春花,独自凭阑度岁华,便作词人秦柳上,如何偏属帝王家?
虽不记得确切是谁写的,也不知是否应景,但最后那句"如何偏属帝王家",在此时此地,却令得紫鸢感慨万千。他只想着简简单单地生+活,并无心去争抢些什么,无论是在曾经抑或是现在。只不过,但凡是普通人,只要存在于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中,即便无心,也无可避免地面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以及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作出的互相伤害。自我保护有时候确实可以认同为自私,而自私对于个人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当一个人学会爱护自己的时候,便意味着真正的成长,想来确实有些道理。只不过,当你戴上面具和盔甲之时,纯真已然消逝,无论表面上如何美丽,内心已不再曾经。不用强迫,只是必然。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一扇漆红的大门前。紫鸢下了车,抬眼看去。漆红的大门大约有二米多高,整个府邸被红色的墙体所包围,不见奢华,倒显出几分肃穆。
随着引路的小厮入内,绕过了长长的前廊,一路上高挂的红色灯笼摇曳着点点昏黄,眼前逐渐浮现出歌舞簇拥的人群,耳边缓缓响起了管乐丝竹之声。
紫鸢走近人群,那引路的小厮凑上前传话。人群立时停止了喧哗,齐齐朝他看来。各人神色不一,目光中参杂着冷淡、好奇以及不屑。人群中一个瘦弱的公子哥儿起身走到紫鸢面前,面上带着平淡的笑意。
"二弟,你可总算来了,我们可都候你多时了。来来来,今个儿你可是主宾,快些入座吧。"说着,便挽起紫鸢的手,牵他坐到自己身边。
紫鸢细细打量着他这个大哥。瘦削的身板,看来弱不禁风;细长的丹凤眼,目光中带着些许威严;丹红的杏口,倒似女子的薄唇;稀疏的发盘梳在后,额前清晰的一个美人结;身上穿了件金边儿锦缎白袍,缓缓传来淡淡的药味儿,看来确是久病之人。
待入座后,秦觞一一将在座的人同紫鸢介绍了一番,其中就有丞相萧严、礼部尚书崔斯文、三皇子秦思良,还有平王爷的独子秦炩等人。
那萧严看来大约四十岁的模样,生得倒也十分正气儒雅,并不似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类奸臣般尖嘴猴腮。他今日着了身淡绿色长袍,戴了顶同色的圆帽,坐在秦觞左手边下座,捋着黑长的胡须,但笑不语。
萧严的右手边座着的是礼部尚书崔斯文,模样同他那个侄子一般圆滚滚的,只是要福相的多。眯缝小眼,圆头鼻,面颊上两团肥肉感觉快要铺出来似的,肥厚的嘴唇,嘴角天生上扬,感觉有点像弥勒佛。
与秦觞并排齐坐的,还有他那三弟秦思良和平王府的秦炩。秦思良今日一身淡蓝,圆鼓鼓地小脸蛋粉嫩红润,原本脸上的那个掌印已经淡去,这娃娃今日倒乖巧得很,如同小猫般听顺地坐在一边。而至于秦炩,看来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淡红的袍子,亦是纯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一个小帅哥,只是脸上一直挂着坏笑,古怪的目光时不时瞟过紫鸢的脸,令紫鸢心下厌恶十分,恨不得冲上前戳瞎了那厮的双眼。
"听闻二弟在星月国受了许多苦楚,大哥在此代表暗月国黎民百姓敬二弟一杯,以廖表万民之谢意。"秦觞举起杯,便自一口喝下,紫鸢立马儿回敬。
"大哥言重了,能为国之安泰略尽绵薄,乃为弟之职责所在,何必言谢?倒是大哥你,这些年来,辅助父皇及众臣,为万民之福颇为辛劳,该是弟弟我敬你才是~!"说罢,紫鸢杯酒下肚,立时觉得喉咙口一阵火辣,倒也畅快。
秦觞抿嘴一笑,举杯一饮而敬。不一会,席下众人都寻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敬紫鸢。虽说各人面上均是笑脸盈盈,共贺二皇子顺利归来,但仍是掩饰不住眼神中那股淡淡的轻蔑。尤其是萧严和崔斯文,连话语中都带着明显的不屑。
紫鸢看在眼里,倒是全不放在心上。既然别人特意邀他前来,又怎可不玩回个本?
紫鸢举着杯,走到萧严的面前,笑道:"素来听闻萧丞相才文渊博,但一直未能有机会好好讨教一番。我有一题,一直未能想明,借着今日之机,特向丞相大人讨教,不知可否?"
十一
萧严也不起身,抬手微微抱了抱拳,淡淡道:"二皇子过誉,不知是何等难题,老夫愿洗耳恭听。"
紫鸢笑道:"此题虽只是个字迷,却从未有人答上,我也是听一友人随口提起,至今也未能将答案说出。想来在坐各位都为暗月之精英,今日定能一揭谜底。不过......此题出于市井,只怕......这谜底不雅。"
萧严冷哼一声,道:"二皇子但说无妨"
紫鸢悠哉悠哉地晃了晃酒杯,开口缓缓道:"顾寻前夕自融身,月隐无心正邪行,日落香炉舍凡心,炉熄火尽唯马临。"
酒宴的现场气氛安静了下来,萧严蹙起了眉头,低头沉思。周边的人也开始轻声窃语,其中不乏有些猜出答案的,忍不住偷笑起来。
秦觞看向紫鸢,微眯起眼:此题虽不见难,但这答案却是难以启齿。他这个二弟......不简单。
萧严似乎也猜出了答案,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绿,由绿变黑,由黑变紫,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他自是断不会承认自己答不出,偷眼看向身边的其他官僚,众人忍笑不语。
紫鸢此时心情是大大地好。
哇哈哈哈,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个萧老头!
只是紫鸢不能放声大笑,忍笑忍得极为痛苦,嘴角都快抽了。
"萧丞相是否已有答案?"紫鸢憋着笑,看着萧严那一脸的霓虹灯光。
萧严怒在心中,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还真是打不着狐狸还惹了一身骚----亏了!
紫鸢正欣赏着萧严那气歪了鼻子的经典嘴脸,准备再接再厉继续他的"回敬"之礼时,却被人打断了。
"二皇子聪慧过人,怕是心下知晓答案,还来戏弄我等俗人,实在该罚哟!"
似笑非笑的话语,出自那秦炩之口。
紫鸢看向他,目光里明显写着:管你屁事!
喜欢搅局的人哪儿都不缺,还真是无论古今中外皆同。
秦炩无视于紫鸢目光中明显的"你给我闪边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不如二皇子将答案说出,也好让我等好生讨教一番?"
TNND。还真冒出来个爱搅局的。
不同于萧严满面释然感激的表情,紫鸢恶狠狠地瞪着秦炩,随即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道:"炩世子如是说,怕是已经知晓答案了吧?真不愧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哪,该是我向世子好好讨教一番才是。"
想阴我?你早生八百年都表想!
秦炩看着紫鸢虎着的嘴脸,微微笑道:"此题无人能答,却并非不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