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竣隆的房子，并不大，因为原本买的时候只让一个小家庭住，所以三层楼、一楼客厅厨房、二楼主卧室和一个小房间、三楼客房，离婚後杨竣隆把主卧室改成办公室的摆设，前妻的东西全部搬出去，双人大床留著，一张办公桌、办公椅。
杨竣隆很少会待在房里，早上他会出门去晨跑──那是习惯，然後顺路回来买早餐，洗过澡吃过早餐，就已经早上十点了，然後换好衣服，骑他的重型机车到外头去练车，到了中午才又回到家换上他要外出的衣服，打电话找他的司机来接他。
最近有愈来愈早打电话给司机的趋势，出门骑车兜风时，常常想著等等见到了叶司粲要怎麽小小捉弄他一下，一旦想到，他就迫不及待想要快点打电话找他，他觉得这个老同学真的很有意思。
今天的状况不太一样，原本都只有男主人一个人在的主卧室，女主人又出现了。
杨竣隆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绪，只是冷冷地问女人，「什麽事？」
他有些後悔没有在女人搬走之後换过大门钥匙，才能让对方这样大方地站在自己面前，因为他完全没想过这女人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女人瘦了，那张不能称得上漂亮的脸，双眼却仍是带著满满的自信，以往上扬的嘴角却下垂著，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没精神。
「有话快说。」杨竣隆不想浪费时间，他知道拖太久只会对他不利。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伴随著两行泪，杨竣隆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故作镇静地坐下来，这女人又有什麽花样？
「对不起。」女人又说了一次，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说著，「都是我的错......」
一阵烦躁让杨竣隆的胃翻搅，找个人把女人赶走？自己把她推出门？对她恶言相向？──妈的。
「够了，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演这些，你到底有什麽事情？」
「五年了，五年了......」女人止住了泪水，他知道男人不相信她，这是应该的，「从失去孩子之後，被爸爸强迫送出国，我一直都没和你联络上。......那时候，我是被他逼的，他在我面前杀了阿奕，恐吓我若不听他的，也会用一样的方法杀了你。我不想你再回来，也不想你会遇到什麽危险，所以听他的话，我没想到阿豹会找你，......」
「说完了吗？」杨竣隆对於她的眼泪无动於衷。「说完了就滚。」
女人无声地哭泣著，「对不起......竣隆，真的，对不起......」
杨竣隆不想听什麽对不起，每一句都让他觉得反胃，他终於想到这女人来的目的应该是什麽，离婚协议，五年前女人不声不响就离开了，没来得及签离婚协议。
最近可以找个律师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说完了，那就明天下午再过来。离婚协议还没签。」
「我知道、我知道......」女人话说到一半，突然脚步摇晃，往前几步靠在杨竣隆的桌上，杨竣隆站起身。
「我没事......」说完这句话的下秒钟女人就晕过去了。
坐在车内的胆小鬼-2
杨峻隆曾经很爱那个女人。
她是唯一一个敢跟他飙车竞速的女人，因为她家很有钱，所以花得起那笔钱让她买车练车、家里没人会管她。
「如果娶了我，你会放掉你的帮派吗？来我爸爸的公司上班。」
那时候他是认真想要离开那群兄弟们，即便心里头有些不舍。他把位置交给了跟在他身边最久的老将、王奕，然後离开，和女人结婚。
一年过去，两人在那栋房子里，过著很不错的日子，早晨起来去晨跑、女人会陪他，一起吃过早餐、再一起骑车出门──现在不是两人竞赛，男人载女人、偶尔也会让女人载男人，两人过著只有他们的生活。
後来，女人怀孕了。
他记得那一天是女人要去做定期产检，平时他都会陪著老婆去的，只有那天，阿豹打电话找他，说帮内出大事情了，王奕被做掉，现在一团混乱。
他并不想插手这件事情，但是电话挂不掉，他叫老婆先上车，等等他再自己骑车去医院看她，他决心不管了，要挂电话时，阿豹又提醒道，「是老三干的。他想当老大想很久了。」
......他突然一阵不安，送老婆去产检的司机是老三介绍来的。
他打电话，没接。去医院，人果然不在。回到帮内，只看到老三和老婆......
老婆不知道什麽时候和老三搞上的，他还记得老婆尖锐的笑声说，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是老三的。
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然後身旁的人围了上来、混乱中一个酒瓶打中他的额头左侧，身旁早有兄弟发现老三的异状，於是冲出来保护杨竣隆，总之，等到他再次醒来已经在医院。
......老三被砍死了。
他的太太也打击过大，加上那时候一团混乱跌倒，流产了。
他还记得他去找那女人的父亲时，他一脸鄙夷地看著他，问他到底要什麽。
他说，他要和女人离婚。
这完全符合对方的心意，对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女儿嫁给一个黑道人物。对方开马上赞成、愿意给他很多钱、车子、继续保留他在公司的那个职级......
他又回到了帮派，继续当他的隆哥，那女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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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哥有两个最常跟在身边的下属，戴墨镜那个是阿尾，金发那个是阿豹。隆哥平时就是带著这两人其中一人，上车、下车、去天上人间、去谈事情，甚至去那个很少在去的公司，隆哥常常带著他们，这两人不太讲话、工作看起来也都是轮流跟著隆哥。
今天状况很奇怪，只有阿尾和阿豹搭乘叶司粲的车，前往的目的地是隆哥家，隆哥不在，两人都不讲话，觉得气氛很怪异的叶司粲跟在隆哥身旁也有些日子，总觉得今天状况不一样，他忍不住好奇地开口......
「今天，隆哥不在吗？」打电话叫他来的是阿尾。
「有点状况。」两人异口同声。
整齐的模样吓到叶司粲，两人好像......生化人。
「那隆哥......」他只是想知道今天隆哥需不需要载而已。
「别担心，隆哥不会出什麽事情。对方虽然危险，但不会造成伤害。」阿豹回答，对於叶司粲他们都看在眼底，所以态度并不会不友善，他们都知道隆哥很重视这朋友。──而不是「司机」、不是「手下」。
「等等到那里就会看到他了。」回答的是阿豹，阿尾仍是面色凝重。
「妈的，哪天不回来挑今天！」阿豹继续道，「阿尾，你不要那张脸，隆哥刚刚电话里也交代，不要想太多，过去就对了。」
「......五年了。」阿尾终於开口，这个『五年』是什麽意思，叶司粲也听不懂，但身为一个专业的司机，有些事情不要过问会比较好。
「你有去扫墓吗？」
「早上。」
车上的气氛愈来愈凝重了。叶司粲深深怀疑刚刚是不是问错问题了。
坐在车内的胆小鬼-3
「喂，我问你，那时候你为什麽会在我座位上？」昨天下午，他开车送隆哥回家的时候，外头有一群刚放学的国中生骑脚踏车，叶司粲看到了，突然又勾起国中的回忆，坐在後座的人似乎也同时回想起一些事情。
叶司粲来不及回答，其实也不知道要回答什麽，但隆哥的手机响了，所以没有再追问下去，叶司粲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他才在烦恼著今天隆哥会不会继续追问这问题，他把车停在楼下，隆哥是出门了，却搂著一个女人，「去医院。」隆哥是这样命令的，阿豹坐在副驾驶、阿尾和隆哥以及女人在後座，女人看起来很虚弱，隆哥应该是要送她去医院吧，他推测。
车子里头的气氛沉静得很可怕，叶司粲专心开车往医院去，什麽也没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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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楼下待命的叶司粲，从傍晚等到了深夜，在医院里的人仍没出来，他好奇那女人是谁，跟在隆哥身旁工作，除了阿宝小姐，很少看到杨竣隆和别的女人有接触，今天的气氛真的很奇怪，叶司粲没勇气过问，他宁可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在楼下等著，什麽事情也别做，然後叶司粲开始在车里打瞌睡，顿著顿著，半梦半醒间想著打通电话给隆哥说他想先下班了......不对，他哪有这种胆......但是好困啊......
「扣扣！」突然，他听到车窗被敲的声音，他往前撞了一下方向盘惊醒过来，糟糕，隆哥来了！
他没看清楚外头的人就连忙开车门，......一把枪从门外伸了进来，枪口正朝著自己的额头，叶司粲停住了所有动作，瞪大著眼睛，这是真的、是真的......
「坐好啊，小叶。」持枪的人弯下腰来，那张可憎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上次被他拿扫把打的其中一人。
他乖乖地坐回座位上，副驾驶座又有另一人开门上车，「唷，好久不见啊，小叶。」
只是被扫把打而已，用得著拿枪来寻仇吗？叶司粲想求饶、却开不了口，隆哥教过的──不要轻易道歉。
原本拿枪对著他的人和第三人坐上了後座，「哪，小叶，开车载我们去隆哥家，让我们去拿点东西。」
叶司粲没有动作，他还在犹豫，清脆的扳机声就出现在耳边，他只好发了车子，乖乖地顺从。
车上一共四个人，三个是那次被扫把打的几个可恶家伙，那次之後他们消失了好久，没想到今天又会出现，还带著枪──去隆哥家要做什麽呢？硬闯进去打劫？
「......隆哥不在家啊。」他说完的同时，头部就受到一阵重击，痛得他有一瞬间看不太清楚眼前，却仍要紧抓著方向盘。
「废话！还用你说！」
「喂，他在开车。要揍等一下再慢慢玩......」副驾驶座的男人提醒道。
叶司粲没再讲话，眼看著隆哥家就快到了，不如再绕个几圈......
「你要是敢带我们绕路，等一下到了我就先开一枪射烂你的手。」
叶司粲一阵惊悚，心跳得好快、很紧张，原本打算转弯绕路的手发抖得不敢乱动。
「开快点！」身旁的人恐吓著。
叶司粲脚无力再踩油门，对方的催促让他又再加速，十分钟之内就到了隆哥家，叶司粲被抓下了车，刚刚拿枪抵著自己的家伙先是踢了他一脚、让他趴在车盖上。
另外两个男人冲进龙哥家中，他们是用钥匙开门的，因为隆哥家的警报器没响。
「很凶嘛？有隆哥罩你，一个小司机也敢这样打人？」那人抓住叶司粲的头发，让他抬头，枪就抵在太阳穴，「再凶啊？」
──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吗？至少死前、让他跟隆哥握一次手......
「哈哈哈......会怕喔？」对方收起了枪，抓著他的头往车盖撞，「扫把嘛，瞧不起我们啊？」
叶司粲的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车上，眼前有些模糊，人接著被抓起来，肚子吃了一击，他咳了几下还没顺过气，又一拳往自己肚子，他猛烈地咳──然後他听到门又被打开了，闯进去的两个人出来了，他们坐上车。
叶司粲被用力推倒在地上，对方的枪正对著自己，糟糕、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碰！！！
枪响，叶司粲这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事情，然後......眼前的家伙倒了。隆哥的车内传来一句脏话，枪响仍然不断，打在隆哥车上听来十分刺耳，车上的人催油门逃离。
「小叶！」有个人把自己扶起来，「小叶？」
是阿尾。叶司粲摇晃地站起来，惊魂未定，重咳著，对方却没有时间让他喘气，抓著他往另一辆车上跑，开车的是阿豹，车门还没关上，车子已经冲出去了。
「干他妈的──」阿豹咒骂著，「抓到他们我一定要一枪打爆他们脑袋。」
车子仍在快速前进中，深夜的郊区、两辆车在相互追著，叶司粲重重地咳著，靠著椅背，无法开口，几声枪响在耳边、车子摇晃的厉害，叶司粲却觉得眼前愈来愈模糊......
坐在车内的胆小鬼-4
杨竣隆把女人送到医院以後，找了「熟识」的医生来看她是怎麽回事？──所谓熟识，就是在遇到一些麻烦时、较重大的伤时，可以找的医生，不会报警、可以避开麻烦。
杨竣隆一杯水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浇，「起来。」
突如其来的冷水把女人给浇醒，女人睁大眼睛看著杨竣隆。
「你没料到医院会有我的人吧？」杨竣隆冷笑，「假装昏倒、哭著道歉，说啊，你到底要什麽？」
女人没讲话，杨竣隆靠近她，一个热辣辣的巴掌啪一声打在杨竣隆脸上，杨竣隆退後几步愣了愣，──马上还给她一掌。
「你不要以为跟我结过婚，我就不敢对你怎样。」男人冰冷的语调恐吓著。
「那你杀了我吧。」女人抬头，瞪著男人。
「在医院......？没这麽简单让你死，你到底想要什麽？是谁派你过来的吗」
「......问我想要什麽？」女人冷笑，「我想要什麽？」那张嘴脸和五年前看到的脸一模一样。
「还我啊，你把他还我啊──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我的一切，全部都被你给夺走了！」
爱人指的是......当初背叛帮派、杀了当时老大阿奕的......老三吗？
杨竣隆明明已经决定对这女人不能动任何感情了，一听她提到爱人，却又有些震撼，......那时候的孩子是老三的、她的爱人自然是老三没错......
「我恨死你了──」女人表情扭曲、眼眶泛红，「我恨死你了......」
「所以，你回来杀我的？」
「杀你？哪有这麽简单。你知道吗......在还没认识你以前，我和吴三火就已经在一起了。那时候啊，他只是个小混混，我是个爱翘家的不良少女，家里有钱有什麽用？我爸一天到晚在外面玩女人。结果我认识了吴三火......」吴三火就是老三，杨竣隆面前的女人表情有些缓和地回忆著过往，「我真的很爱他啊。但是他说他只是个小混混，配不上我这个有钱人，等他混上了帮派老大，就会来我家、把我整个人抢走......」
杨峻隆想起了老三，那是跟在他身边其中一个他最信任的家伙，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一直认份地跟在他身边卖命。
「我想要让他当上老大，然後快点把我从那个监狱中救走。我问他为什麽不能直接把你干掉？」女人眼神闪过一丝凶光，「他说不行，因为你在帮派的位置很高，除非有办法让你愿意放掉......」
他们想了一个方法，就是让女人来勾引老大、想办法让老大离开帮派......老大要让位的话，一定会找自己的，这是老三自己猜测的。却没想到老大指名了王奕──老三不敢相信，自己忍了这麽久，看著女朋友和自己的老大在一起，甚至结婚、住在一栋房子......
老大离去前一夜找他过去时，却只是交代要好好帮助王奕，那时候老三几乎疯了。
「他揍了我一顿。问我为什麽你就是不愿意把位置让给他啊......」女人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啊......我整个人、为了他，还结婚、每天和你假装很快乐......我为了什麽啊......」
答案很简单，因为王奕年纪大了，再做个两年应该就会隐退，老三还太冲动，跟在王奕身边磨个几年，老大位置自然就是他的。
最後就酿成了五年前的惨剧，心爱的女人背叛、流产、心爱的手下老三被砍死、他又回到帮派，继续过他的日子。
「你知道吗？杨竣隆，和你睡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想著乾脆拿菜刀趁你睡觉的时候......怀孕的时候我根本要崩溃了，那是谁的孩子？我不知道。让你抱的时候，我只想要吐、我恨死你了、我每天每天......都恨死你了......」
「但是，老三说要杀了你的时候，......我居然心软了。」
那时候老三砍了王奕，知道肯定会有人去通报隆哥，他决定赶在那之前先干掉隆哥，和女人串通好什麽时候杀过去，女人却故意不照著计画、提前出门，结果隆哥得到了消息，匆忙赶出门──他看到了女人在老三身旁。
「我真的好恨你......」
杨竣隆没表情地看著女人，「你来找我复仇的？」
「......复仇？我杀不下你，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女人双眼空洞，「只是前阵子在路上遇到几个可爱的小兄弟，说看你不爽，啊，正巧和我挺合的，就闹回来这儿了。我请他们去把你房子的地契、离婚契约都拿回来，他们还说，你最近很罩一个司机，於是我让他们把那些拿来给我烧光了，再把那司机给干掉，看看老大生气的模样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