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云无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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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却觉得……那是掩饰快要崩溃的面具。
乌亮黑眸紧盯那双湛蓝的瞬间,一阵强烈心痛袭来──云尘知道,当初为保苍穹的命,顺暗翼之意离开,是他错了。
里头灵魂仍在,却不知要飘摇到何时;双眼望著云尘,却不知穿透过他的是望向何方。
悲伤这种噬心的情绪,是绝对需要发泄的。
苍穹要是抱著他嚎啕痛哭,他还不觉得担心,顶多心疼的不能自己罢了,但苍穹现下这般云淡风轻,反而让云尘十分不安。
「怎麽不睡?」俊眉紧蹙,拇指揉了揉苍穹眉眼。
「会看到那些、不想看的……」
苍穹双手紧攒云尘衣服,听从云尘的话闭上双眼。
一阵静默,云尘甫要安心阖眼,却闻一阵令人心惊的梦呓。
「很多血啊……是谁的?我在找言魂,随父王去……可是不行、不行啊!父王已经把我交付给别人,他说很放心……」
「十年啊,这十年到底算甚麽?我活下来了,是这样吗?原来换得我的命呀……呵哈哈……值吗?哈哈……」
「苍穹!」见苍穹像疯了般胡言乱道,还发出颠笑,云尘低吼,要将他从幻影拉回现实。
似乎是奏效了,苍穹颠笑许久,终於睁眼沉静下来,明月见证双目清明得不能在清明。
「你知道最後,父王将我托付给谁吗?」不等云尘回答,苍穹自顾接了下去,「不是王姑,不是连夜叔叔。」
「是云尘。」
云尘瞠大双眼,魔王竟将他最重视的儿子交予自己……
「父王断气前,我问他一个问题。」似颠痴也似无比认真,苍穹以淡然的语气道:「我问他为甚麽宁可死去,也不愿用生命填补这十年的空缺。」
「别说了……」
「那时父王已经无法说话,但他很想说很想说,嘴巴不断开合,却涌出好多好多血,我止不住……他不让我止血……」
「苍穹!够了,不要再说了……」
「今晚的月亮,是白色吗?」
「去找你的王姑吧,外衣……」苍穹已经全然失控,云尘突然想起会医理的暗月。
苍穹又提高音量问:「是不是?」扯著云尘衣袖,要他回答。
云尘边寻找苍穹外衣,边回答:「是白色。」
「太奇怪了,你真是太奇怪了啊……月亮明明是红色、血红色……」
「甚麽?」云尘还无法反应过来,房外偷听的人已沉不住气踹开房门。
暗月朝云尘急吼:「敲昏他,快!」
云尘俐落地朝苍穹雪白颈子一劈,还在自顾喃念的苍穹立刻应声昏厥。
暗月恶狠推开云尘,一反稍早态度,担忧地审视苍穹情况,顺道补上昏睡咒才安心。
「想知道魔王之死,尽管冲著我问,不准再刺激苍穹!」
知道神魔族之间本就互有偏见,云尘不打算解释,不过担忧的情绪不能说算便算,於是开口问:「苍穹怎麽样?」
明明在外头把对话从头到尾偷听的一清二楚,已经出口闷气就够了,再继续刁难下去就当真是蛮横不讲理,暗月稍微歛回敌意。
「身体大抵还好,精神……得看他醒来後才知道。」暗月拨开苍穹额前须髪,见冷汗密布,纤手替他拭去汗水,心头一阵揪疼,深吸口气後,喟然长叹。
虽然鲜少面对面接触,但暗月曾随连夜多次上战场,云尘也数次见识暗月的骁勇善战,所以他对暗月的印象一直都是──霸气的女人。
不知是否月光柔和下的错觉,暗月凝视著苍穹的侧脸,英勇霸气全然消失,只剩属於「母亲」才有的温柔。
是他多麽向往的……
就因这股温柔,原本的不快与敌意马上就放下了。
「喂。」暗月突然出声。
虽然暗月如此称呼很失礼,但换作云尘叫,他大概也会不知如何称呼而选择叫喂吧,所以他并不以为意。
「他颈上的项鍊,是你赠与的?」暗月盯著苍穹胸前衣襟的突起。
「嗯。」回答的瞬间,云尘清楚感觉到暗月的失落。
沉默半晌,云尘发觉自己的位置实在怪异,暗月站著关切苍穹的状况,而他却大剌剌的卧坐在床榻上,也太失礼了。
甫要起身,却被暗月阻止,「不用起来。这孩子,麻烦你照顾了……」不舍地望了苍穹最後一眼,暗月逃命似的奔走出房,就怕多看一眼而无法下决心……
「慢著!」
暗月诧异地停下脚步,等待许久不闻目的,犹疑地旋身。
本该昏睡的人儿蓦然睁眼,瞪大的眸子里布满恐惧,「云尘,我求你,别再让我闭眼了。我不想看见那些……」苍穹喘了口气,面如纸白。
待苍穹看似平静下来,暗月才开口轻唤:「苍穹?」
中了她的昏睡咒,少说也要睡个两、三天,苍穹竟然……竟然施法挣脱了吗?还是靠强烈的自身意志?暗月越想越不对劲,黛眉纠结。
「啊……王姑,对不起,苍穹失礼了。」苍穹闻唤惊醒,赶紧弯腰行礼。
看样子没事,感觉挺正常的……不对!越正常才越不对劲。原本松了口气的暗月终於与众人泛起同样的不安。
暗月试探地道:「苍穹,表现悲伤并不是不可以。」
「我知道。」苍穹显然不懂话中之意。
至亲之死,难道对苍穹没有半点影响?连滴泪都没有流,这真的是正常的吗?
「痛哭一场、愤怒到想鞭尸,我也有过。所以,对你父王之死,别再压抑了,好吗?」说到最後,暗月自己都鼻酸了起来。
对於暗翼之死,除了安逸躺在棺材里的那人之外,已经没有能给她接受的理由。
「是,但我并没有在压抑。」苍穹歪著头感到疑问,神情如平日一般。
暗月猛然激动地捧起苍穹双颊,半句话都不说,红眸紧盯湛蓝,看到最後视线逐渐模糊,拥抱比以往更显瘦弱的身子同时,两行清泪再也止不住。
「不要这样、不需要这样……坚强、不能崩溃的面具王姑来戴就好,求求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眼睛都……变成这麽悲伤的颜色……」
苍蓝眸子依旧美的震慑人心,但相望时感受到的那种悲切、那种绝望,甚至比站在暗翼棺前直视他的尸体还叫人难受。
那是种,深刻到能将人吸入的痛。
「我尽力……」苍穹脸色为难,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他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埋首在苍穹颈间好一阵子,压下翻腾的情绪後,暗月突然拔声呐喊:「冬回──」根本不管三更半夜会不会吵到他人,声音直达前厅。
「甚麽事?」听见凄厉叫唤,远在前厅的冬回以最快速赶到。
「你留著陪苍穹。」暗月交待完後,不理冬回的白眼,迳自转头对沉默许久的云尘道:「喂,我有话要说,你跟我来。」
跟暗月有甚麽好谈?她还想不明事理的把罪冠到他身上?云尘挑眉,犹疑地望了苍穹一眼。
「没关系,你快去吧。」苍穹朝他莞尔。
「啧,要你来就来啊。」暗月靠在门边双手环胸,不耐地催促。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六十六)

暗月引著云尘到月夜宫後头的空地,也就是上回冬回闲戥发生争执之处。
「甚麽事?」云尘不动声色,暗自估量身体状况……有些不妙,现在的他没有十足把握能抵挡或逃脱暗月杀人灭口的攻击。
「在正式谈话之前,我要先知道……」话说到一半,暗月陡然停顿而沉默。
云尘倒没有像她那般没耐性,只是安静等待下文。
「告诉我,你凭甚麽证明对苍穹的真心?」暗月神色凛然,毫无轻视之意。
「无论我怎麽回答,对你而言都没有意义,不是吗?」暗月根本打从心底不信他,就算他说三天三夜的长篇大论,暗月仍不屑一顾,还不如挑明直说。
暗月眯起眼,浑身散发危险气息,云尘不畏惧地回视那双魔之王族才有的血眼。
两人僵持甚久,原先在头顶上的银月都逐渐偏西了,谁都不愿示弱,以眼神无声交战著。
双方各自移开眼的瞬间,暗月发出轻铃般的笑声:「呵呵……放心吧,就算你回答的让我不满意,我也不会动手。」听似嘲讽的笑声中,有著几分暗月不得不承认的赞许。这人的胆识著实不错,看来神族御司也非浪得虚名。
「那麽──就凭魔王之认许、苍穹之信任,以及,云尘之命。」这即是,他的宣誓。
暗月怔愣,下一刻赏了云尘个大白眼,「你这投机取巧的死小子。」不过,语气的转变却是任谁都能轻易发现,认不认同,答案明了。
「回王储寝宫,给你三日休养,把身体给我弄到最佳状态!」云尘站在原地,对暗月没头没尾的话语感到疑惑。
暗月叹了口气,热气冲出口成了缕缕白烟,转身面向月夜宫,神情黯然,「苍穹他,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顿了顿,目光幽远,「对於他的父王,执著了十年之久,这当中的所有苦难,我从不见他逃避,因为他认为自己能克服……」
「而今的逃避,就我看来,是他无法面对、无法释怀的证明。」
不清楚暗月究竟想说甚麽,但对於这一番话,云尘非常认同。
「哼,我真不懂,为何王兄要把苍穹托付给你这乳臭未甘的小子!」暗月突然咬牙切齿,回身狠狠瞪著云尘,彷佛他犯了甚麽滔天大罪。
整整脸上不甘心的表情,暗月恢复仪态,下定决心了还是不免有些落寞。
「如今苍穹的异状你我心知肚明,再不下此决定,对他也是种折磨,所以--你带苍穹回神域,三日後启程。」
云尘瞠大双眼眦目欲裂,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藏在心底,打算冒著生命危险提出的要求会从暗月口中说出!
对云尘而言无非是个大好喜讯,但藏不住的狂喜在暗月看来是可恶的嘲讽,冷哼了声掉头就走,却闻身後细如蚊讷的声音。
「你……谢谢。」愿意让他带走苍穹,也就代表著和魔王一样,认许他。
「我也需要时间调适,你回王储寝宫吧,我不想再谈。」
做出这个痛苦的决定,与最後唯一的至亲永远分离……
但她又能怎麽样?做父亲的都决定把儿子交给那人,让她如斯伤心的侄子心也向著那人,她根本没有阻止的权利!
想到这里,暗月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才不可能在那气焰的浑小子面前落泪!
踏著傲然的步子回月夜宫,月光下,暗月孤寂的身形还是显得万分落寞……
□□□¤□自¤由¤自¤在□¤□□□
已经理好情绪的暗月召集连夜冬回,原本也打算让栀枭参与,但她守在暗翼棺前,怎麽叫都叫不离,暗月也无可奈何。
魔族公主、魔族御司及其副官,现下月夜宫前厅可谓魔族最高权位者皆在,除了本次讨论主角,苍穹。
暗月平静地道出要让云尘带苍穹回神域的决定,连夜面无表情地颔首,冬回可就没那麽好应付了。
「甚、甚麽?你说甚麽鬼话?!我不答应,绝对不答应──」冬回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副要和暗月对著干的气愤模样,只差没有冲上前掐住暗月的脖子了。
做出这个决定暗月也是百般不愿意,冬回的态度只会让她迁怒罢了。
暗月口气极差地回道:「你不同意又怎麽样?我现在是『告知』,而非徵求你的同意。还有,注意你的口气。」听到这话,冬回当真气冲冲准备抽剑对干。
「你以为我喜欢?苍穹是王兄的孩子,他决定要把苍穹托付给云尘,你我有何立场反对?」暗月烦躁地向冬回丢了颗暗色晶石。
冬回异常冷静地握著晶石,感受里头的魔力波动──是记忆性的魔法。
难不成,里头是王的遗嘱……?冬回惊骇地瞠目结舌,俨若有道电流从手掌窜向全身,晶石差点落地摔个粉碎,冷汗狂流。
王的遗嘱……这东西她不敢看、也不该看。战战兢兢地归还晶石,手掌残留电流般的馀韵。
这下冬回终於找回大半理智,没有向黑著脸的暗月抗议,而是向上司求情,「连夜大人,不能让殿下到神域呀!王方死,这种时候应待在家人身边才是,离开是绝对不行的……」
「不离开,苍穹必死。」连夜以平板无起伏的语调,击溃冬回的坚持。
「我……」
「够了,苍穹离开魔域势在必行,找你们来,是要决定执封部分。」暗月心里难受的紧,倏然起身,阻止无意义的争辩。
连夜嗯了声作为回答,冬回虽满脸不愿,但想想连夜与暗月是苍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没可能为他做错误的选择,沉吟了会,也忍痛退让地道仅尊吩咐。
「连夜负责晔暝那部份,冬回负责封印记忆。」
晔暝那部份可是「本能」,力量不够强大,压根无法封印,暗月几经考量後才做此决定。
思忖了会,冬回问道:「公主,若您感到身体不支,武技、魔力还有栀枭那家伙可以执封。」她可没忘记暗月不久前捂著小腹,疼得直冒冷汗的模样。
「到了神域,苍穹总要有能力保护自己,再说王兄……族血冲突之事已经不会再有,封印也就不必了。而且……」暗月苦笑著抚著小腹,「很不巧,我无法执封。」
刚开始还无法理解,冬回好一阵子才惊叫出声:「该、该不会!」
眼前黑影一晃,暗月的手腕立刻被连夜狠掐著,「你……」连夜表情扭曲,眼神既懊悔又痛苦,话语哽在喉间,俨然要气急冲心。
暗月知道,连夜有多麽不安,纤手赶紧贴上就要捏碎她手腕的大掌,安抚道:「不会的,你不要紧张,『他』现在很好、很健康。这一回,是王兄阻止我扼杀『他』的……」这大概是,她现下唯一可以莞尔的事。
连夜一颗悬著就要坠入深渊的心缓缓归位,但复杂心绪溢於言表,似乎忆起不愉快的回忆。
「别胡思乱想了。多保留记忆一刻苍穹就多痛苦一刻,尽快执封吧。」暗月虽催促,但她比谁都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忍著盈眶泪水,徐步走往苍穹所在的房间。
那孩子……一定还是维持同样的姿势,以装满悲伤的眼睛,望著天空看似不变的月亮沉思吧。
想到此,暗月不禁停下脚步,自半开的窗户凝望明月,想从苍穹总是仰望的明月中,看见他对未来的向往。
抹杀对世界深感绝望的苍穹,是好亦是坏?重生的苍穹真会如自己所愿,得到幸福吗?
会做这个决定,是因为她已经受不住那悲痛的颜色。
在苍穹说出世界成了血红的刹那,她知道,双手沾满父亲鲜血的少年已经不可能再拥有快乐……
所以,说她一意孤行、恣意妄为也好,操弄苍穹的人生也罢,若日後苍穹仍无法幸福,或是过得比现在更痛苦,就尽管杀了做这个决定的她,王兄、王嫂也尽管化作冤魂找她索命。
使苍穹重生,势在必行──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六十七)

今日是与暗月的约定之期,也就是终於能够带著苍穹离开魔域的日子。
身体没有想像中损害严重,残馀魔气云尘只花一天时间便全数清除,其馀两天都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储寝宫閒来晃去,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期待的煎熬。但真正到了即将离去的此刻,他却开始对这待了将近一年的地方产生眷恋。
一年前为救己军被擒时,云尘认定会被杀了或囚禁一辈子,从未想过能有归族的一天,而且还是带著堂堂魔族二王子归族。
现在想来,好像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该说自己好运吧,能够遇见改变他人生观以及未来的苍穹,或许是上神为了补偿在他儿时开的大玩笑,而赐与的好运。
和苍穹相遇,也有一年了啊。
忆起在牢里第一次的邂逅,苍穹还把他看作狗来救呢,当时苍穹会对他有兴趣,是因为母亲吧,一定是受好奇心驱使,才会冒险救他这个重要俘虏。
从一开始互不信任、敌视,到关系产生微妙转变……为苍穹挡下暗殷致命的攻击、前往欇木族途中携手度过风风雨雨、山洞中相拥告白、回程苍穹为留下他,那既淫荡又让人心痛的夜晚、终於回魔宫後惬意的生活。
直到现在,魔王死,他即将带著苍穹回神域。
不过短短一年,云尘却觉得好像已和苍穹过了一生。
如果可以,回神域後,云尘想给苍穹他所拥有的一切,辞去御司职位,把馀生拿来填补苍穹心上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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