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枝----烟子笑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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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公子是受了风寒,如今虚寒外散。倒不是什么难症,只需几副汤药便好。只是,这内心郁结,怕是没那么容易治。】
  卢铭夏定定地看着老头子,他当然知道那人内心郁结,不然以他的真气护心,怎么可能这么久还没醒过来。
  大夫被卢铭夏盯得有些发毛,赶紧放在江斐济的手腕,走到桌边,急笔写罢药方。
  【若是卢公子能让这位公子把心中郁结吐散出来,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大夫说完,也没打算等着卢铭夏的道谢,直接背着行诊箱出去了。
  【主子......】
  【按照药方去煎药吧。】
  你心中的郁结,醒来后可愿诉于我听?
  卢铭夏轻轻掩上房门,留着江斐济一人在屋里休息。
  山庄里,到处是一片红,除了他住的弄月阁。卢铭夏不禁对这个黎子贺暗暗欣赏起来,城府绝对够深,不愧是打理天下第一庄的庄主。
  慢慢晃进大厅,宾客基本已经入席。
  正中主座上,黎子贺一身大红锦袍,背后一个大大的寿字龙飞凤舞盘在镂空的屏雕上。身边,一位夫人,身着紫红锻裙,落落大方。想必,便是庄主夫人了。
  黎子贺对卢铭夏微微点点头,卢铭夏顺着他的眼光找到自己的座位。左手席下第三,不是首席之位,却更显身份。他,在江湖中算是生脸,定然坐不得首席,否则必定引来猜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左为上,左边共六席,他处第三,为中。中显重,乃虚中最实。
  【今日乃我慕曦山庄之大日子。各位江湖英雄能抽出时间来给黎某这个面子,黎某十分感谢,黎某先干为尽!】
  席下喧哗声一浪接一浪,无非就是恭祝庄主寿辰等等一番话轮着说。
  【今日,慕曦山庄有两大喜。】
  黎子贺三杯礼酒印罢之后,从座椅中站起来,双手示意宾客安静。一旁的黎夫人,恰好用衣袖遮住脸孔饮酒。
  满堂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对这第二喜颇感兴趣。
  【这第二喜么?哈哈,便是,今日乃黎某最疼爱之小女出阁的日子!】
  黎子贺语毕,全场哗然,跟炸开了锅似的。江湖上早传言,这黎家三小姐人间绝色,人品也是上等的好,不知道是哪门哪派有如此福气,能娶到天下第一庄的千金。
  大厅还热闹着议论着,一名女子凤鸾霞帔,被若干丫鬟簇拥着,缓缓走进大厅。
  【女儿,祝爹福寿齐天。】
  一只白玉纤纤玉手拿起端盘上的酒杯,轻轻送入红锦帕下。周围的宾客早已看得痴了,只这一个举动就让人魂牵梦萦,若是再把那锦帕取下来,今夜不知道又有多少少年要彻夜买醉,感叹情殇何以堪。
  黎子贺也取过一杯酒,眼里透出些许不舍。
  【爹相信白家定不会亏待你的。】
  待这父女两杯酒已经饮完,黎夫人的那杯酒还在半空中举着。
  卢铭夏看着这一幕嫁女儿,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大正常。不过,这总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也不好过问。
  【白家?哪个白家?莫不是金陵的白家?】
  【必然是了。不然还有哪个白家能配的上天下第一庄。】
  【可是,我听说,这三小姐自小就和二少爷情投意合,怎么突然嫁给白家了。】
  卢铭夏听着身边两个人的对话,不禁有点好奇,自家兄妹也能成亲的么。这南方,还真是什么奇事都有。不过,怎样都不关他事。
  【你说那个江斐济?】
  【是啊。听说庄主一直很欣赏器中他的,不过,这儿女情事么,唉,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哦!】
  【是啊。是啊。还是喝酒吧。哈哈......】
  卢铭夏拿起面前的一颗荔枝,鲜红娇嫩。手指微微一撮,嫩白的果肉顿时露出来,烦了个儿,却是黄黑一片。任外表在光鲜的事物,内里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
  这慕曦山庄还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8
  大厅中,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厅外长廊,翡翠佩环,金簪珠花,相撞铃铃。伴随着星星灯火,渐行渐远,终是没入黑暗。
  【大哥,萱儿想去趟竹苑。】
  大红喜帕遮住那张标致面孔,却遮不住水一般温润的声音。
  黎觅汐小停片刻,【我送你过去,离吉时还有断时间。】
  【多谢大哥。】
  本欲向下的灯笼,转向左边的支廊。路上,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竹苑本就在后院之中,所以这路程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
  灯火静止在一处,照亮半拱石砖门上两个瘦金字体,竹苑。月光照着苑内那张大理石桌,泛出盈盈的白光。再向内望去,却是一片漆黑。
  【大哥在外面等你。半个时辰我再来唤你。】
  黎觅汐向苑外十米处的花荫亭走去。
  取下头上的喜帕,黎颖萱只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云儿,进了竹苑。
  吱呀一声,黎颖萱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月光也随之进入屋内。床榻依旧是整齐,丝毫未动过的被褥,案上砚台中的墨汁还没有凝结,所有的一切跟昨天来时一模一样。只是那个人,已经不知所踪。
  云儿把灯笼放在案上,正准备取出灯芯。
  【云儿,不用点灯了,你出去等我吧。】
  云儿欲张嘴,却发现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明白,所有的话都抚不平小姐心口的那道伤痕,只好忍住眼泪,到屋外候着。
  黎颖萱坐在江斐济的床上,双手抚摸着床沿。看不清表情。
  几个时辰前,她忐忑不安地坐在自己的床边,手指在床沿边来回划着。不知道二哥昨天晚上有没有跟爹提亲。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担心,好不混乱。就在这时,外面的一阵脚步声,更让她小鹿乱撞。一大早便让云儿去帮忙打听,此刻应该是回来了。黎颖萱仿似已经是个新嫁娘一样,脸上飞霞又现。脚步渐渐近了,她一抬头便看见爹满面红光的走进来,心里也不由一喜,再看着跟进来的云儿手中捧着一套大红嫁衣的时候,已经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成了,成了,自己终于可以和二哥永远在一起了,而自己终于成为最爱的那人的妻子,幸福快乐的过完这一生了。
  娘一直教导她要矜持,所以她还是做出一脸诧异,羞怯地问道。
  【爹,这是什么?】
  【哈哈。女大不中留啊!我的宝贝女儿要嫁人,爹还真是舍不得。】
  黎子贺挂着一张慈爱喜笑颜开的脸慢慢走进。
  【爹,你取笑女儿,女儿才不要嫁呢。】
  【当真不嫁?】
  黎颖萱顿时没了声音,脸上红晕更胜。
  黎子贺看着自己女儿越来越红的脸,眼中划过瞬间冷冽,随即被宠爱覆没。毕竟眼前的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昨晚酒醒后,黎子贺便一个人在后院中站立了一个晚上。懊悔自己一时冲动,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自己爱惜的义子,虽然如今也不知道算不算义子,这场亲事却让他如何抉择。霜露打湿他的眉角,印出鬓角淡淡的纹路。为了整个山庄的名声,黎子贺在东方发白的时候,决定把黎颖萱远嫁金陵,反正很久之前,白家早就有提亲一说。而至于江斐济么,心中一片混乱,想把他也送出山庄去谋个官职,却又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在外生活。过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夜晚,还让他如何把斐济当作儿子看待,而斐济也一定恨他甚深了吧......
  【萱儿,此次路程颇远,莫不要累坏自己。】
  黎子贺一只手覆上黎颖萱的头顶,随即感觉她身子僵直。
  黎颖萱正想着自己和江斐济拜堂,突然爹的一句话,将她从兴奋中扯出来。
  【远?】
  【恩,你要嫁的是金陵白家。】
  黎子贺虽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但亲口在女儿面前说出来,心中还是不忍。
  果然,黎颖萱一张绯红的脸,瞬间惨白,没了血色。
  【爹知道你和斐济关系很好,只是,这婚约之事向来父母做主。爹与白家,早就定下了婚约。爹也只当你和斐济是兄妹感情很好,便没有阻止你们平素一起玩闹。直到你娘跟我说,你们两个似乎已定私情,爹才觉得之前不应该让你们走的那么近。】
  黎子贺端起桌上的一杯莲子茶,继续说道,
  【昨晚,斐济来找爹,说是想出去增加自己的阅历,爹也答应了。男儿,本就应该志在四方,再加上斐济自小就喜欢读书。今日早上,爹去竹苑的时候,斐济留下一封信给爹,已经走了。说是,要闯出一番事业再回山庄。】
  黎颖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里不明白,为何二哥去提亲会突然变成要离开山庄。那个如温玉一般淡薄的人,何时对仕途有了兴趣。那坚定如磐石的誓言,如何突然就变成碎末,消失的无影踪。
  【爹也是为你好,日子就定在今天,晚上白家会来人接你去金陵。我让你大哥陪同你一起去。】
  黎子贺说完走了出去,他明白让女儿接受这件事情很痛苦,但总比以后的长痛要轻上许多。
  黎颖萱慢慢站起来,看着空荡寂静的屋子,一步步走向苑中。二哥,你真的走了。你不是说要和我成亲,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的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月光笼了满苑,风吹过竹枝,沙沙作响。黎颖萱走到竹林前,手轻轻摩搓一段竹节,时光飞到十年前,就是这一片翠绿的竹林,把她和江斐济紧紧栓在一起。如果那天的纸鸢落在别处,她和江斐济的十年时光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一滴清泪,落在竹叶上,微微颤抖。这世间又哪来的如果,遇见了就是遇见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生命已经纠缠在一起,还如何能分开。
  二哥,那只竹笛,你还没有送给颖萱呢。二哥,颖萱有点累了呢。
  一旁早已哭肿眼睛的云儿,捂住嘴巴不停的抽动着。小姐看着斑竹枝的表情,就如同之前看二少爷的表情一样,含羞温柔。可如今,二少爷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姐。云儿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又不受控制狠狠地流过指缝。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黎颖萱已经坐在苑中的石凳上。那是小姐和二少爷每天都会坐的石凳,二少爷总是会泡上两杯碧绿的清茶和小姐一起吃点心,聊天。二少爷,总是一脸梨花般的笑容对着小姐,看得她们几个下人都心砰砰的跳。就在前几日,大家都还在开心,这一对壁人终要成伉俪,可为何,此时,只剩下小姐一个人在这苑中伤心?
  黎颖萱重新把喜帕盖在头上,遮住所有的情感。喜帕落下的瞬间,云儿看见小姐的脸上露出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就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姥姥跟她说过的白色灯芯草。姥姥说,油灯点燃时间一长,灯芯草就会结花,最初只是一个花蓓蕾,含苞待放,接着灯花越结越大,不断变化。从碎小的桂花变成秾丽鲜艳的杏花,最后变成色彩斑驳的蔷薇花。让看着的人,以为误在仙境。只是灯芯草太过脆弱,顺便开完便会枯萎,留下观者一片唏嘘和惆怅。
  9
  黎觅汐在亭中,看着伸进亭内的藤蔓,一时间也恍惚起来。爹白天突然让自己陪送颖萱出嫁,着实吓了一跳。爹平时做事都很稳重,深思熟虑,为何这次嫁颖萱会如此仓促。他这些年都不在山庄内,但这事确实过于蹊跷。暗下打听,大概知道颖萱和江斐济相处甚好,似乎两情相悦,已经论及婚嫁。但今早,江斐济却突然失踪,颖萱也被爹嫁到金陵白家。看着颖萱,丝毫没有嫁人的喜悦,他一颗心也随着沉重不已。虽说两人长大之后并非日日相处,但颖萱是他唯一的妹妹,自小也很疼爱她,离家后也一直与她书信往来,知道她爱吃点心,便时不时捎些特产回来给她。黎觅汐长她几岁,对情爱之事,看得自比她深透。所以,他肯定妹妹是不愿意嫁的,而她喜欢的必是竹苑的那个江斐济。
  想到这里,黎觅汐心中怒火窜起,几片嫩叶在他手中霎时变成粉末。江斐济那个负情人,竟然一大早不见了踪影。不是说他也喜欢颖萱的么?难道知道颖萱要嫁给别人,就走了?懦夫!
  黑暗中的虫鸟仿佛被这一阵杀气摄住,本来一片聒噪的虫鸣声突然静了下来。黎觅汐转身向竹苑的方向看去,轻轻叹了口气,时间也差不多了。父母之命,总是不能违背的。纵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这亲事还是得继续。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让颖萱跟这个薄情人告个别,忘了他以后好好过日子。祈祷着老天让颖萱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黎觅汐出了花荫亭向竹苑走去。
  又是一团氤氲看不真切。江斐济拼命用双手拨开身边的白雾,可是白雾越起越厚。
  【二哥,二哥......】
  银铃般的声音从远处穿透。
  江斐济不停向那声音处奔跑。跑了很久很久,终于看见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从雾中走了出来。头上飘着两只紫色的蝴蝶结,一颤一颤仿佛要挣脱飞走一般。四五岁的小姑娘,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嘻嘻的把手伸向他。慢慢地,小女孩越走越近,身体越变越高,只是那很淡黄色衣裳却一直未变。江斐济越走越快,一双手就要抓住她,小女孩却在那里停住了脚步,淡粉的红晕称上标致的脸庞,温柔含笑。
  【二哥,二哥,你要快一点哦,不然颖萱就要走了哦。】
  江斐济双手使劲前伸,却够不到那个淡黄色的身影。脚掌被死死控制住,一点都挪不动。喉咙被紧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不停的摇头,眼睛睁的通红。江斐济眼睁睁看着淡黄色身影愈转愈淡,指甲狠狠地戳进掌心,血不断地滴落在这片白雾中,在他的脚边化成浓浓的滟红。江斐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脚可以移动,一个箭步冲向那个淡黄色身影,可是,指尖却只剩一片白雾,连那人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卢铭夏刚把白天大夫开的汤药给江斐济服下,正准备起身把空碗放在桌上。看见江斐济突然睁开眼睛,心里一吓,但紧接着高兴的不得了。
  【你终于醒了啊!太好了!】
  卢铭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激动成这样,【你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给你,还是你要先喝点水......】
  这个时候的画面,在别人看起来有点诡异。卢铭夏在一边不停走来走去嘴里说着话,江斐济则躺在床上,两眼恐惧的瞪着窗帷。
  突然,江斐济整个人象弹簧一样坐立起来,不停的在身上摸来摸去,掀开被子,从床的这一边爬到另一边,象是在找东西。
  卢铭夏,一时也看傻了。但瞬间想起,那人自被他救起来手中一直抓着的竹笛。难道是在找那个东西?之前帮他洗澡的时候,好不容易和玖桑合力才把那根竹笛从他手中抽出来,看着他身子单薄,也没想到力气竟然那么大。
  【是找这个么?】
  卢铭夏把放在橱上的竹笛递于江斐济眼前。
  江斐济看见竹笛立刻停了下来,一把抢到怀里,抚摸着。
  卢铭夏看着那人的表情,心又再次裂开。从没见过这种笑容,如梨花,似莲花,拂过心田,带过阵阵香酥。没想到,男子,也能这般好看。眉目清秀,嘴角上弯,自己恨不得变成那只竹笛,被他爱抚。但同时,心底一股嫉妒的火焰不断上窜,这只竹笛是何人所送,竟让他如此着迷,如此珍视?好想把那只竹笛抢过来,碎成粉末,一了百了。
  卢铭夏还在和那只竹笛以及赠送之人怄气的时候,突然听见咚的一声。抬头一看,却是刚刚醒来的那个人又倒了下去。赶紧上前,摇晃几下,又试了鼻息,才发现那人又晕了过去。卢铭夏顿时觉得满头包,不过,那人总算是醒过来了。瞅着桌上的空碗,看来那老头子大夫还真有点本事。
  卢铭夏吹灭了屋内的蜡烛,轻轻掩上门,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竹苑中,一盏灯火忽明忽暗的闪着。
  黎觅汐看了看苑门外还在等候的丫鬟们,摇摇头,进了竹苑。瞥了一眼立在边上提灯的小丫头,便看见颖萱一声红衣坐在苑中的石桌边。喜帕已经盖在了头上。明明应该是喜庆的一幕,却在这竹苑中显得凄惨惘然。又是一声轻叹,黎觅汐走进黎颖萱,石桌反射出的冷光亮个他脸上的不忍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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