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子笑
文案
九岁那年,父母不知道被何人所杀。他,被天下第一庄的慕曦山庄庄主收为己子。
十九岁那年,他发誓守护自己最爱的人一生一世。却,牵出一场孽缘。
当心灵已被撕裂,徒留躯壳还有何用。
江斐济,手持一根浅翠竹笛,慢慢沉去。
是怜惜,还是惩罚?
当一切又被重新剥落于他的眼前,究竟他该如何去面对,这泣如血泪的人生。
第 1 章
1
天下,南晟,北姜,对峙雄踞。
江湖,慕曦山庄,只手遮天。
并非慕曦山庄的庄主有多高深的武功造诣,也并非慕曦山庄里有多少绝顶高手,更不是山庄里藏着绝世武功秘籍,只手遮天,在于,情报。
慕曦山庄是江湖上顶绝的一处情报据点,它所提供的情报,绝对快,而且绝对准。自古有云,明刀易挡,暗箭难防。就算你有绝世武功,就算你行侠仗义处处为弱者出头,只要还在这江湖上行走,就绝对算不准自己何时会身首异处。
慕曦山庄傍山而建,四周自然而得天然屏障,内设九九八十一院落,各院落之间设七七四十九回廊,逶迤而连。从外而观,灰白色石阶延伸直上大约一丈有余,直入墨黑色的三扇门,两只狮子铜锁支座在正中大门上,冷冷地把一切尘世缩在门外。再放眼而望,慕曦山庄四个大字,翻云覆雨,金光熠熠。山中最高处,云深而绕,楼阁若现若隐,便是慕曦山庄庄主黎子贺的家院。
这是江斐济第一次,站在慕曦山庄的门外。对着慕曦山庄四个字,眼里流露出看不见的未来。
前方一米处,一个身穿炫黑衣袍的男子一手拿着佩剑,一手撩起下摆,欲登石阶。似是感觉到身边空了,左脚停在已经跨入的上一层石阶上,转身对他伸手。
【斐济,过来,我们到家了。】
江斐济将小手绞在衣袖里,慢慢向前挪动。男子微微一摇头,轻轻笑着,从石阶上退了下来,拉住了江斐济的手,一起向上走去。一拉,才发现,江斐济的手里早已湿透。
男子宠爱地揉揉江斐济那软软的头顶,【不用紧张,这就是你的家。】
江斐济除了能紧紧攥住男子的宽大的手掌,依靠着男子的步伐走近大门,自己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就在快跨上大门外的平台的时候,哗的一声巨响,三扇墨黑色的大门同时打开了。一个跟想象中无差,约摸五十岁左右的人,率先迎了出来,想必便是这山庄的管家了吧。
【庄主,你可回来了。夫人少爷们都在后院等着给你接风呢。】
老者弯下腰,恭敬地取下了黑衣男子手中的佩剑。
黎子贺点点头,表示即刻便去与家人团聚。
江斐济此时才知道,这个帮他把脸上的泪水一抹而尽,把他从父母坟前带回来的人,正是当今名声响彻江湖的慕曦山庄的庄主,黎子贺。那个出来接迎的老者,是这个山庄的管家,江斐济后来称他为莫四叔。
【庄主,这位小少爷是?】
黎子贺拉着江斐济跨过了正门那道高高的门槛,进了山庄。
【将下人都集在内院了吧,正好我有事吩咐。】
【是。】
管家便跟在黎子贺后面,一起往内院走去。
江斐济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宅子,不由得两只眼睛到处转动。一路被黎子贺牵着,再加上对新环境的好奇,倒也没觉得累,心里反到没有那么紧张了。走到黎子贺家院的时候,天已将近中午,正好赶着午饭去。
跨进内院的时候,江斐济不禁回头看了下来时的路,曲曲折折,却只能看见现在云中隐约的轮廓了,原来自己竟是登上了山顶。这里想必便是刚刚在山脚上观望到的最高处了吧。江斐济还在回头看着脚下的云,人已经被黎子贺带进了大厅中。
大厅中,一个头束云髻,斜插璎珞珠钗的妇人笑盈盈地看着黎子贺,走过来。
【老爷,你总算回来了。】
一双温和的眼睛扫过江斐济,心中登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也不做多问,直接拉过江斐济的小手,走到了饭桌前。
【都饿了吧。】妇人拿起桌上的一块枣糕塞进了江斐济的口中,【老爷,这孩子长的好生清秀。我看着喜欢的紧。】
【嗯。】黎子贺走进桌子,坐了下来,【夫人喜欢就好,我路上还担心......】
妇人伸手盛了一碗莲子羹,放到江斐济的面前,眼中的疼爱似乎要溢了出来。江斐济看在眼中,心里不禁地抽动了一下。那眼神,和已过世的娘亲,很像。妇人似是察觉到江斐济的心思,赶紧收出目光,在黎子贺身边坐了下来。
【爹。】
【爹!】
江斐济正在埋头喝着他的莲子羹,听见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声音响起,不禁抬起头来看过去。
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男孩,恭敬垂手站在门口,作揖请安。再把目光转回来的时候,黎子贺怀里已经多了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两朵淡紫色的蝴蝶花轻轻在眼前飞舞着。江斐济想起从前,每当黄昏等娘亲做好饭的时候,自己总是在院子里抓蝴蝶,白色的,黄色的,绕着他美丽的娘亲飞舞。只是如今,院子没了,蝴蝶没了,娘亲也没了。
江斐济迅速低下头,喝着手中的莲子羹,却已尝不出味道。别人一家团聚,自己早已成了无依靠的孤儿。
【回老爷,下人都已集在院中了。】
黎子贺抬眼望向妇人,妇人含笑对他点了点头。黎子贺便拉起江斐济走向院中,大声说道,【从今天起,斐济就是我黎子贺的儿子,慕曦山庄的二少爷。】
院中众多家丁忽地全部抬眼望向庄主身边的男孩,江斐济被这么多人盯着,突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黎子贺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
【小人们明白了。一定将二少爷服侍的体贴妥当,老爷放心。】
黎子贺手臂一挥,院中登时黑压压的一片如鸟兽散,各做其事去了。
江斐济呆呆地站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自己突然就变成了这慕曦山庄的二少爷了。
云里雾里的跟着管家,被带到大厅东后面的一处小院处,题着,竹苑。
【二少爷,这竹苑老生白天已经清扫干净,还请二少爷住的舒心。】管家推开院中正房花雕红木门的时候,回头低声道。
【有劳管家大叔。】江斐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这些世俗礼仪爹娘从前也教过他一些。如今,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总是万分客气最好。只是初来,对于陌生的人确实不知道如何称呼,只能叫声管家大叔。
【二少爷,叫老生莫四便好。】莫四笑吟吟地看向江斐济。这个孩子一眼便让人喜欢上,单薄的小身板,搭上有教养又灵动的一双眼睛,任谁都想呵护着。
【那便叫声莫四叔吧。斐济以后还有多多麻烦的地方,这里一并谢过。】江斐济站定后,对着莫四深深地作了揖。
莫四诚惶诚恐地赶紧跪了下来,【二少爷莫折煞了老生,二少爷是主子,老生只是个奴才,可不敢僭越。】
江斐济只好讪讪地笑了笑,扶起莫四,走到床边坐下。
【二少爷折腾一天必定乏了,老生就不打扰少爷休息了。】说完,便轻轻反带上门,吩咐下人好好伺候着。
不一会,几个家丁抬着一个大浴桶进了屋子,还跟着两丫鬟。
【请二少爷沐浴更衣。】
说着,两个丫鬟把手中的新衣裳搁在桌子上,便要过来给江斐济宽衣。
江斐济突地一跳,脸顿时红起来,好在天已经入黑,看不真切,不然真要羞死当下。
【我自己洗便可。】
下人们哪肯依他,白天庄主才吩咐过要好生伺候着这位少爷,如今岂能怠慢。
于是江斐济在慕曦山庄的第一次沐浴,折腾地换了三次热水才告终。即便举止上装得成熟,江斐济事实上仍旧是一个小娃子,怎抵得过若干成年家丁,所以,最后被乖乖地按坐在木桶里,让人伺候着。
或许是真的奔波几天,或许是洗去一身的风尘劳累,这一晚,江斐济在慕曦山庄的第一个夜晚,深深地睡了过去。
窗外,竹影婆娑轻曳。
2
大约是黎子贺这一趟出门耽搁许多事务,江斐济自进入慕曦山庄以后两个月都没见过他。黎子贺忙的不见踪影,对于江斐济的生活自然也没什么特别指示,下人们也只能在吃住上服侍的体贴妥当。
这一日,江斐济又像往常一样,坐在院边看天上的火烧云。
墨云烫金,丝丝相扣。红云翻滚,心中惆怅。
算着已来这里好几个月,江斐济指腹轻轻摩搓着身旁的斑竹枝。
风吹过枝叶,轻轻吟唱。
江斐济轻轻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那个自己生活九年有余的小院。院中,他围着娘亲打转,爹在篱笆旁的石凳上一手握书,眼睛含笑望着他们娘俩。那天,也是这样的一片火烧云。金色的霞光照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头顶上是娘亲温热的手掌,那时候的小斐济还不明白,原来这就是幸福。他只是咧开小嘴巴,露出白透的小牙,希望能和爹娘永远在一起。
一滴泪,落在苍白的骨指上。身边的斑竹枝,轻轻俯下身,枝叶拍打在江斐济的头顶上,象是娘亲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再无论如何,江斐济,还是个孩子。
他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一片斑竹枝,将手裹紧衣摆中,擦去湿意。刚来的几个夜晚,总是被窗外的这些竹影吓得一宿睡不着,夜晚的斑竹枝,看起来,总似鬼魅,呜咽声声。没想到,这些竹子之后竟成为自己唯一的伴。白天,他总爱站在竹林中,抚摸着竹节,那竹节上的点点痕迹,像极他的心。斑竹枝,生生世世被上古两位美人的血泪,烙上印记。小斐济轻轻拍着竹节,互相慰籍。
斑竹枝上的泪痕,到底是谁洒落在这世间?
哗啦一声,把江斐济从遥远的空间扯将回来。
一个半人大小的东西卡在了竹枝间,江斐济抬高脑袋,才发现原来是只纸鸢。两根长长的尾翼呼呼地响着,彼此缠绕。
【小姐,你看,落在二少爷的院子里了。】
江斐济转身的时候,刚好看见黎家二小姐匆匆跑过来。
这个女孩,就是上次吃饭黎庄主怀里抱着的那个吧。看样子就知道黎庄主很宠这个女儿。江斐济看着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小过二三岁的女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黎家二小姐依旧穿着淡黄色的罗纱裙,只是头发束着的丝带也变成了淡黄色,整齐地搭在脸颊的两边。之前,正和下人们一起玩纸鸢,谁知道,绳线突地断开,一路小跑跟着往下飘落的纸鸢,便到了竹园,纸鸢正挂在院中的竹枝上。黎家二小姐盯着江斐济看起来有些发窘的表情,心里暗喜,还好没追错地方。
【二哥,我叫黎颖萱。你就叫我三妹或者萱儿就行了,大哥都是这么叫我的。】
黎颖萱走到江斐济身边,心中念着,大哥天天练武读书根本没空理她,更别说陪她一起玩了。这下平白多了个二哥,她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可是这个二哥一直不大出竹园,就失了借口。
江斐济本打算开口打招呼,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毕竟自己是外人,对着这个黎家二小姐,不知如何称呼。这下,黎颖萱的一句话恰好解了他的困。于是,再次转身,取下竹枝间的纸鸢,回了一句,【三妹。】
本就是差不多年龄的童真孩童,不消一会,便熟络起来。旁边的丫鬟们也落得清闲,立在一边看着两个小主子闲聊逗趣,时时记得送些蜜饯点心过去。
自打那以后,黎颖萱常常跑到竹园去找江斐济。山庄里的人后来都晓得,小姐不在自己房间里,就肯定在竹园中,准错不了。
平时只有斑竹枝和江斐济的竹园,从此也热闹不少。
白天。
江斐济就说些书上看来的故事给她听。
黎颖萱还时不时地拿根断竹枝教他剑法,可惜江斐济身子骨淡薄,还没舞几下,就已经大汗淋漓。
晚上。
江斐济就去隔壁书库里拣些闲书回房消磨时间。
慢慢地,山庄里的下人们都发现这个二少爷的话比最初多了些,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
【二哥!】
湘妃竹下,一人左手负后,右手持卷,回头宛然。一身素色长衫,几根墨竹在下摆处栩栩而立,腰上系的那根浅翠色的锦带,追逐着被风吹鼓起的宽大衣袖。那人,亮墨色长发绾于耳后,一张笑脸,如夜晚的夏风拂过满塘荷色,清爽,甘凉。
【萱妹。】
那站立的人,正是这竹园的主人,江斐济。
黎颖萱还是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裳,这将近十年的日子,江斐济从未见过她穿过别的颜色和样式,除了那原先束在两边的头发如今已经合挽在后面,还有那一张越发标致令人心动的脸庞。
【给你拿点时下的糕点过来。】
黎颖萱早不是之前那个活泼可爱,毫无顾忌的小女娃。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也觉得总是往竹园跑有点不大矜持,特别是她发现自己看见江斐济,心会扑通扑通跳之后。所以,有段时间,她总是坐在房间里,对着竹园的方向发呆。
黎夫人自然晓得这丫头的心思,再加上自己本就很喜欢江斐济,心里早就做了打算。所以,时时命下人那些点心水果之类的,让黎颖萱送到竹园去。
山庄里的下人们,特别是伺候两个小主子长大的那几个,自然心里都已明白。山庄就要开始忙碌着准备操办一桩大喜事了。
【你自己吃便好。】江斐济放下手中的书卷,从旁倒了两杯清茶,拉着黎颖萱一起坐下。
【我又吃不完,不能浪费嘛。再说是娘亲吩咐我一定给你些的。】
江斐济将杯清茶递给黎颖萱后,取了一片云糕放在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如同他些年来在慕曦山庄的日子。
端起自己的那杯茶,看着杯中模糊的倒影,江斐济不禁恍惚起来。他来到慕曦山庄已经接近十年,这十年时光,当真是一眨眼。自踏入山庄的第一步起,就已经做好寄人篱下,受人眼色的准备。可是,老天在夺走他双亲性命的同时,对他还算不薄。被响彻江湖的慕曦山庄庄主亲自接回山庄,并收为已子。山庄的主子对他温柔照顾,虽然庄主本人自他长大之后就很少再来,下人们对他也是体贴服侍,所以童年的阴影并没有让他失去什么,反而让他开朗许多。这功劳,当真要归于眼前的这位黎二小姐。哦,不对,早就改口称之黎三小姐了。他,可是二少爷。
【想什么呢。】
黎颖萱看着江斐济一张温柔笑意的脸,脸颊又不由红透起来。
【在想怎么谢你。】
【嗯?】
江斐济从腰中取出一支竹笛,浅翠如衣上锦带,放置手掌送于黎颖萱眼前。
【怎的?嫌礼薄?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哪有!快给我!】
江斐济看着黎颖萱那几乎要烧着的脸颊,不禁动容道,
【萱妹,过几日,便是庄主寿辰,你说,我去向他提亲,可好?】
江斐济反握住黎颖萱的手,一双温柔快要溢出的眸子深深看向她。十年的相伴,早过了兄妹之情。江斐济心中明白,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不会这么快乐。所以,心中认定眼前这女子定是他相伴终生之人。而他,也定会拼了全部生命给她幸福。
黎颖萱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似乎做梦一般,只轻轻回了句,
【二哥......】
周围的下人们,满眼的欢喜,都道这竹园怕是要改名叫做桃园了。接下来的这几天,老爷的寿宴加上少爷小姐的喜宴,肯定要忙个底朝天喽。
已然百年矗立在山上的慕曦山庄,终于不再宁静。
3【左边那只灯笼再高一点!】【看着点走,慌什么!】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慕曦山庄的大门口,对着另一个正攀在梯子上的人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