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的?你是谁?"谢桐清亮的大眼看向费清音,偏著头好奇地问。
"我叫费清音,是你哥哥的朋友。"费清音蹲下来与他平视,十年前谢梧曾称赞弟弟是神童,无论学什麽都比常人快上很多,谢梧从来内敛不喜张扬,能让他忍不住这样称赞的必然是优秀非常了,那时他还想见见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天才,不想今日相见,他却是个美丽单纯的痴儿。
"我叫桐儿,是哥哥的弟弟,你们是来看花的吗?"谢桐撑著地面站起来,怯怯的看了其他三人一眼,对费清音道,"你真像昆山夜光。"
谢梧摸摸谢桐的头,笑著对几人解释道:"昆山夜光是一种牡丹花,桐儿在称赞清音美貌。"
"哦,我是昆山夜光,桐儿哥哥是姚黄魏紫。"费清音笑的很诚恳,谢桐这容貌,比慕容留白那天下第一美人也不差。
"啊,你叫我哥哥,他们都叫我少爷。"谢桐有些兴奋,他一笑,满园牡丹失色,"我晚上带你去看昆山夜光。"
"桐儿怕生,还是第一次和人这麽亲近呢,府里有些牡丹适合晚上观赏,几位若不嫌弃就在寒舍小住吧。"往日因为谢桐的原因,谢家一般不留客,难得有外人能让弟弟开心,谢梧只想费清音多陪陪弟弟。
费清音心道就等你这句话呢,等你家花都谢了我再走,当下也不推辞,执起谢桐的手要他陪著赏花。谢桐虽然是个痴儿,对各种花的典故特性却很了解,一一讲来到让几位客人惊讶,费清音素来是个会哄人开心的,谢桐说完他就鼓掌赞美,惹得单纯的谢桐更卖力解说,比牡丹花更惹人侧目的小脸兴奋的通红。
晚饭时几人见了谢梧的夫人,那女子一身墨绿的襦裙,头上梳著挑心髻,发间只插了一支玉簪,但配著墨染般的如云秀发,已给人风华绝代之感。第一位夫人十年前过世,这位夫人是三年前续弦的,谢府不但种著洛阳城里最美最珍的牡丹花,还藏著两朵倾城名花,难怪谢府平时不喜外人打扰呢。
谢桐拉著费清音坐在身边,客气地给他夹菜,他虽痴傻,但席间用饭却很优雅,连带费清音这种没规矩的也变得斯文不少。
谢夫人机伶聪颖,端看几人样貌就猜出身份,她言语间对铁明诺颇为敬仰,费清音暗道又多一个被这金玉其外的家夥欺骗的可怜女人。
一顿饭宾主尽欢,谢桐谢梧陪几人去看昆山夜光,谢夫人身子单薄,谢梧爱妻心切,怕她吹了冷风,要她先回房。
昆山夜光这种牡丹花别具一格,每朵牡丹花象一个小小的灯笼,十分美丽有趣,重瓣白花,白中带紫晕,月光照耀下会显现白玉般的无瑕光泽。取为'昆山夜光'是因为昆山出产一种夜光美玉,在月色下迸射豔光,此花如同此玉,故而得名。费清音长相玲珑精致,便如水晶美玉,难怪谢桐说他像这花,他时常被人赞美容貌,唯独今日听到的最顺耳舒心,对谢桐又多了几分喜欢。
"那株又是什麽?"铁明诺看费清音有些得意的笑脸问谢桐。
"夜光白。"谢桐已经不像下午那样有些惧怕,拉著费清音走到那株牡丹前。
"这种牡丹重瓣白花,蕊瓣初绽为青白色泽,盛放後转为莹白,花瓣犹如丝绸亮丽,在夜里映衬著月色,又称'月宫花',是白花牡丹之冠。"谢梧解释。
"这满园牡丹打理起来想必很费心思,小弟倒真要佩服府上的花农了。"铁明诺笑道。
谢梧回道:"这些牡丹以前是亡母照料,家母过世後便由桐儿打理。"他看向弟弟的目光温柔而疼爱,自豪而惋惜。
费清音想神童就是神童,烧坏了脑子也是个种花天才。他突然来了好奇心,当年谢桐怎麽会烧坏脑子?
华音沓沓14-谢府门第
离了暖阁,谢家兄弟领著四人漫步而归。青石铺就的小路被家仆打扫得干干净净,蜿蜒著将这内宅的各处居所连成一体。其间亭台掩映,宛然有序,一派大家风范。
几人被安排在暖阁南边的一处厢房,谢桐本想让费清音跟自己回鸣凤阁,谢梧笑著对他摇摇头,他嘟起嘴点点头,有些留恋地看著费清音,一步三回头,好似过了今晚明天就见不著似的。
"有魅力的男人,就是招人喜欢。"费清音骄傲的对其他三人道。
慕容家兄弟根本不睬他,各自回房,铁明诺要笑不笑的看著他,道:"等他喜欢上你不愿跟你分开,看你怎麽办。"
费清音手中折扇支额,道:"唉,聪明人可以随便骗,但他不能,真到那时候我就跟他结拜。"说完斜睨铁明诺,"谢嫂嫂真漂亮,你眼睛都快长到人家身上去了,真有礼啊,不愧是名动江湖的风流公子。"
"太让人振奋了,宝宝居然吃醋了。"铁公子坏笑,作势要非礼他。
"太叫人失望了,明诺脸皮厚度直逼范奸商了。"费清音笑著把他推开,砰地关上门。
他背抵在门上,听见铁明诺走远才坐到床边"唰"的打开折扇,扇面是幅南枝春早图,图中枝繁花茂,但繁而不乱,疏密有绪,圈花点蕊,别出新意,虽是仿画,却几乎可乱真,枝干劲俊、千花万蕊、天真烂漫、生机盎然的效果都达到了,画者大号"生花笔",一个红色章印印在留白之处,鲜明耀眼,背景再美费清音每次还是先看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是他心头的血痣,任它长在心头不痛不痒,但要除去却会鲜血淋漓,疼的叫人受不了。
看了良久合上走到书案边磨墨铺纸,随便写了两句,赫然是:
群卉灼灼,幽芳渐醒顾倾城;
华音沓沓,弦挥声绽念知音。
这两句写的不齐,天知道他这个才子之名是怎麽来的,他不过是在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弹了一首曲子,一帮江湖草莽觉得如闻天籁,认为大才子费清吟的弟弟必然也是才子,随後又下棋赢了棋圣,其实他棋力本不如棋圣,但他从小研究棋圣的棋路,知己知彼之下险胜半子,两件事加起来便被恭维为江湖第一才子。他从小只爱看野史传记,若真论文采并不如何惊豔。他也很少这麽酸气的写诗文,写完自己骂自己抽风,没事学那些酸儒干吗?他是费清音,无忧无虑的费清音。
第二天谢桐果然一早就来找他了,他换了件薄荷色春衫,更衬的肤若凝脂俊美不凡。真可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费清音想起以前看过的志怪小说,心道他们家牡丹种的最好,莫非他是牡丹花精转世?不然怎麽会这麽美?而且是越看越美,这种赏心悦目甚至超过了慕容留白。
"清音。"谢桐被他看的不自在,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桐儿哥哥真早。"费清音完全不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惭愧,很自然地对谢桐露齿一笑。
"你今天还想看牡丹吗?"他思想单纯,见费清音他们昨天看花看的开心,今天还想带他们去赏花。
费清音笑嘻嘻道:"带我们参观你家,好吗?"
"嗯,好。"谢桐高兴的点头,清音在他就不要无聊的去看蚂蚁搬家。而且清音还会夸他聪明,府里除了哥哥嫂子会说他聪明外,其他人都私下叫他傻子,可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傻,他还会种牡丹呢,哥哥说他种的牡丹是天下最美的。
谢梧有笔生意要谈,一早就出去了,管家招待他们用了早餐,和小公子一起陪四人参观谢府。管家姓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修眉凤目,面白无须,文质彬彬的像个私塾先生,待人接物很周到。
谢家世代经商,家底殷实,谢府规模并不宏伟,亭台楼阁均设计得小巧精致,古意盎然,想必出自名家手笔。但四人都是世家公子,更美轮美奂的建筑也见过不少,这算是小意思了。
管家心中明白,也不多做介绍,只让小公子陪他们随意聊天。四人中就费清音是个多话的,众人多半是听他与谢桐聊天,偶尔插上两句。
"桐儿哥哥怎麽能把牡丹照料的那麽好?教教我,我回去也试试看。"也只有费清音这种人好意思变著法骗人家牡丹,还且他还让你心甘情愿地被骗。
"小时候娘料理牡丹都带著我,所以就会了,你想种的话我送你几盆。"单纯的小傻瓜果然上当了,了解费清音的三人都在心里唾弃他。
"桐儿哥哥真大方。"费清音心里窃笑,暗想这回回去非得坐马车了,马背上可不好放几盆花。
谢桐得他赞美笑逐颜开,指著前面的小院道:"那是嫂嫂的药圃,右边的是我的鸣凤阁。"
"谢夫人还种草药?"铁明诺奇道。
"夫人精通歧黄。"楼管家微微颔首看向药圃,平淡的语气演示不住内心的自豪。
"那得去看看了,不知道谢家嫂嫂种的草药多还是姓骆的蒙古种的草药齐。"费清音嘴上这麽说笑,心里却已经偏向後者,骆回春堪称神医大国手,医术之奇之精举世无双,费清音已经不记得他家那十亩茂盛的草药地上有多少种草药了。
谢夫人的药圃不大,几人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在药地上松土。
只是一眼,这几人已经不敢再存小觑之心。那棵碧油油的翠草叫王母草,乃是千年难逢的灵药,能够起死回生;那株形如灵芝的黑草是仙人虞,有奇毒,王母草可救;还有返魂香、丹珠草......不少草药都是生长在绝岭悬崖,她竟然能移植到院子里来,真真了不起!
"桐儿怎麽把客人都带到我这来了?"谢夫人丢下小铲柔声问小叔子,瑶鼻上有一层薄汗,阳光下有晶莹的亮光。
"哎呀,谢嫂嫂了不起,这麽多珍奇草药都是怎麽弄来的?"费清音俏皮地问,著实对这女人好奇起来。昨天晚上她无需介绍就知道几人身份来历,到底有什麽来头?
"种出来的。"那伶俐的女子回答,"骆神医处的奇花异草比我这多得多。"
"啊?嫂嫂不但会种草药,还会掐算。"费清音继续套她话。
"那倒不会,我只是想他入门比我早,天赋比我高,经验比我丰富,师父又比较看中他,必定草药也是比我会种的。"谢夫人浅笑回答。
"啊,你是银发鬼医的弟子,骆回春的师妹?"慕容家的小公子惊道,这孩子不但胆小,而且吃惊时喜欢抢白。
老妖精居然有两个弟子,他失踪十年是去收徒弟而不是羽化登仙了?果然是叫人震撼的大消息。难怪她能一眼猜出几人身份,她必定知道师兄身边有哪些朋友。
"骆师兄不知道有我这个师妹。"谢夫人做个请的手势带他们离开药圃,她显然怕这麽多人的交杂气息影响药材生长。
"夫人并不行医,为何花费精神种植这麽多草药。"铁明诺回头看了眼满地珍奇草药,朗声笑问。
"草药之於我便如金钱之於其他人,未必一定要用,但总喜欢收集。"她拉住谢桐温柔道,"这位清音公子一首琴艺堪称天籁,嫂嫂那有琴,咱们请他赐乐如何?"
她自是吃定费清音不会拒绝谢桐,这麽说时有些得意地看费清音,眼神狡黠,神态倒像未出阁的二八少女。
华音沓沓15-稚子之心
那日费清音一曲终了,几位听众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谢夫人由衷叹服。那之後谢桐更缠费清音,巴不得每日弹一曲给他听听才好。他不懂乐理,虽然楼管家说小少爷没病前琴棋书画已有一定造诣,但他确确实实是忘记以前会的东西,费清音找了本琴谱给他看,他完全看不懂,费清音也没耐心从指法、五音十二律开始教。问楼管家小少爷当年是这麽病的,楼管家蹙眉道:"春天易感染疾病,小少爷染了风寒,年纪小,抵抗力弱,发了几次烧就烧坏了脑子。"管家显然是不想多提,费清音却纳闷了,什麽样的高烧能烧到这地步?他听说过有烧坏脑子的,但那多数是因为救治不及时,谢家是什麽样的人家,怎麽可能因为医治未及而导致孩子痴傻?难道其中有什麽秘密?
十年前谢家连遭变故,会不会是连锁反应,一个人出了事,导致其他人跟著出事?费清音暗道自己是话本传奇看多了,老喜欢胡乱猜测,即便真有什麽隐情,他这个外人也管不著,这世上谁没有点秘密?他费清音不是公正的执法者,没必要知道。
牡丹花煞没再犯案,这次几人出门遇见靳祥,靳捕头嘴上起泡,说是此案至今毫无线索,洛阳王施压要他早日破案,他自是不希望自己的领地有这种随时会出来杀人的恶魔。费清音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一起去看看牡丹花煞的卷宗,也许会有新发现。
除慕容新白外的几人把本案所有卷宗都看完了,死者共有七人,死者没有任何关联,无一例外的是夜间被吓死,死後尸体旁飘著粉色的牡丹花瓣,这种牡丹品种是最普通的,洛阳城里几乎家家都有栽培,并不能以此缩小凶手可能的范围。这个案子几乎毫无线索,洛阳王要求靳祥尽早破案,难怪他急得嘴上冒泡呢。
费清音撇撇嘴道:"官大就是好,只需要压迫下级就可以了,要他自己来破试试。"
话音刚落就给慕容留白踢了一脚,他这时候总算有点兄长的气势,教训表弟道:"音儿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费清音拉下脸皮对他做鬼脸,完全没觉得自己说错了。铁明诺拉他耳朵,他哀叫:"不是驴耳朵,不是驴耳朵。"惹得大家一阵笑。
"三分之一的诸葛亮,你看出什麽来了?"铁明诺手指刮了下他微红的耳垂问。
费清音瞪他一眼躲开他碰触,哼道:"这七个人有一个共同特征。"他用手指蘸了点水,上下左右的位置各写了东南西北四个字,在东北和西南中间画了条斜线,手覆住西和北。
"你是说他们死亡地点集中在东边和南边?"靳祥心中一动。
"大致的方向是东边到西南边,这次的死者就是偏靠南边。"费清音点头,案发地点很分散,距离差的比较远,靳祥想不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那也不代表凶手是这一带的人。"慕容留白提醒表弟,"即便他是这一带的,要在洛阳城里一半的人中找这麽个人也太难了。"
"至少圈子缩小了不是?"铁明诺笑笑,拍拍费清音肩膀以示鼓励,"我不明白的是,凶手是怎麽把人吓死的。死者可都是男子啊,而且既然敢走夜路,就说明胆子不会那麽小的。还有,凶手撒下牡丹花瓣有什麽特殊意义?"
费清音对慕容新白伸长舌头,翻个白眼,回头对铁明诺道:"可能觉得自己看见鬼了,是个牡丹花鬼,所以撒牡丹花瓣。"他的确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前几天还为吓到新白内疚,现在又恶趣味的想吓他。
铁明诺再次想打他几屁股,慕容新白这次争气多了,撇开脸不理他,慕容留白捂额,在心中埋怨慕容翩跹生的孩子怎麽这麽难带,靳祥刚对这惹是生非的小公子有几分佩服,转眼化作虚无。
刚把卷宗放好打算继续讨论,有人进来禀报说洛阳王来府衙了,请靳捕头过去,铁明诺欲告辞,费清音却说以前在京城和洛阳王有过一面之缘,要去拜见。
前厅里洛阳知府正在弯腰听训,洛阳王今天似乎心情不好,地上有破碎的茶杯。费清音曾经远观过洛阳王,他大约二十八九岁,面容英挺,身形修长,一身紫色锦袍看起来雍容庄重。洛阳王不认识靳祥身边的几人,看见慕容留白时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听费清音说出自己名字时才知道他是费清吟的么弟。费清吟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位高权重,便是洛阳王也得卖他几分面子,与费清音寒暄一番。知道这几人都是江湖上的名人,费清音又活泼可爱,让他十分喜欢,本来心情不好,此刻却突然开朗起来,也不怪罪靳祥没有线索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