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拒绝,就算回绝,他依旧会跟着去,何必,反正都是同样的结果。
我静静窝在椅子里,冷越躺在炕上,也不知道睡下没有,两个人周围的空气就好像冷凝一样,没有动静。
天色缓缓明亮起来,睡意也跟着将我笼罩,我弯着脑袋便睡着了。
翌日醒来是,自己却是躺在炕上,冷越已经穿戴好,背着我站在窗前。
刺绣精良的华衣于他合身之极,果真是朝廷贵族,风范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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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便召集人手,陪你去一趟如何?"冷越不带感情冷冰冰地说。
我抬头看他一眼,不再多说。
"你决定。"
西渠镇不大,我们在太阳初升之时从客栈出发,到达鹰阁的时候阳光依旧寒意森然。
鹰阁坐落在西渠山的南面,朝阳背山,地利占尽。
我与冷越正大光明地往鹰阁走去,冷越带来的人则埋伏在周围一旦冷越放出暗号便动手。
"站住。"鹰阁的十三侍卫同时站在我们面前,"来者何人?"
就如传言中的一样此十三人手中兵器不同,武功不同,极难对付,是漠北雄鹰亲手培养起来的铁血死忠。
"在下随风堡风从竹。"为首的侍卫大亮我与冷越一番,让开一条道,"风堡主请,不过这位少侠得留一下。"
"听闻鹰阁办事干净利落,岂不知道原来待客之道如此不堪!"我拂袖而道。
"既然如此,在下进去便是,还望这位大哥为风某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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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到来,烈日当头,我靠在门口的大石上休息,面上无碍,心里已经寒下三分。
冷越进去这么久却没有半点消息,难道......
我快步上前:"这位大哥,在下实在等风兄弟等地心急,不知可否让我进去?"
"不行。"他一口回绝,"主上自会放他出来,没有主上的命令谁也不能擅闯鹰阁,否则唯有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那麻烦等风兄弟出来以后告诉他,在下等得不耐烦先走一步,让他去在下的客栈相聚,多谢。"我坦然抱拳告辞。
转身却是满脸的着急。
晨间,冷越硬是要与我交换身份,我着实不愿意让他为我赴险,但是他一句"今次,我若是死了,你便自由,不是么,我即死得心甘情愿,你也可以安安稳稳活着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冷越死去,想来若是他死了,我又是会怎么样一幅光景,不敢想象。
他又拿出将军令牌,"想必漠北雄鹰也未必有心与朝廷作对。"
我便顺从他的意思,现在想来实在是拿他的命冒险,我真是糊涂。
我与冷越的手下相会和,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已经调换身份,我向他们解释清楚,然后准备在等一个时辰,若是还不见冷越出来,便由我带着他们闯进去要人,显然这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实在已然没有其他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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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西渠山的侧面小路辗转走向鹰阁的后方。
漠北的山不同于江南的,没有苍翠参天的绿树,更没有红杏春意。
荆棘嚓嚓,赤红小木蜿蜒曲行,一望没有尽头。
刺刀般的草沿割破我的手,血不是一行而下,而是点点红丝,看来十分诡异。
我在长袍上抹抹,继续往前走。
断断续续地绕过一些弯子之后,鹰阁的后墙终于展现在眼前。
高高耸起的白墙外不见人影,没有高树,只有攀在墙上的不知名的奇怪植物。
我左右仔细找寻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入口。
飞身上墙,我趴在墙头,环顾四下。
鹰阁的内里是重重楼屋,守卫来来回回巡视。
我身在高处,远望可看见鹰阁的主要建筑,设在鹰阁的正中偏右,临水。
除了那里的守卫较多之外,我发现另一处守卫较重视的地方就是离中心建筑较远的较为偏僻的小楼--不高但是被一种开着艳黄花朵的蔓藤围绕包裹着。
守卫似乎是按时辰轮流换班,我静静地趴在墙头不敢多动,只得等着他们换班时候松懈。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终于有人吩咐交班,较远的另一处一些人走来,而小楼近处的守卫向别处走去。
我提起酝酿已久的真气,往小楼的方向去。
小楼的构造很简单,只是一幢平平无奇的二层楼。
但是由于蔓藤的包裹,只能隐隐约约从小窗子里望进去。
我四周观察了一下没有头绪,有几个侍卫往这里走来,我迅速退到隐蔽的转角。
额头的冷汗渗出,我紧紧盯着巡查的守卫。
此时,一个石子从小楼里扔出,正好砸在我的手臂上。
我循着那个方向看去,是一扇被花草掩盖的小窗。
眼看着守卫就要走到这里来了,我用内里将窗外围绕的蔓藤震碎,轻声开窗进入。
一个男子坐在一张毛皮的大椅上,大红的华衣,雪白的手腕,一根长长的银色耳链垂在右侧,在没有阳光的屋子里依旧将我灼得睁不开眼。
来不及仔细打量四处,我将窗子掩上。
转过身来,他正看着我,红衣领子上的白色雪狐长毛几乎将他的削瘦的脸掩尽,只剩下雪肤花貌,狐眼斜眉。
此时,脸上挂着笑,浅浅地不甚明了。
"你来了。"他将手轻轻一挥,示意让我坐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环顾四处,看来鹰阁的待遇不错,除了不能见光,落时天的起居应该无碍,"你跟漠北雄鹰长天是什么关系?"
"来,竹儿,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招招手,但是显得有气无力。
"你怎么了?"初觉不妙,落时天的气息似有若无,我冲上前,握住他的手。
哪怕是在不懂医术,我也知道,一个人又没有内功是如何不一样。
"你的内功呢?"我握着他的手质问他。
他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竹儿,很讨厌这银发吧?"随即揽住我的腰,将我带进他的怀里。
我不敢多动弹,生怕伤了他。
"你说,你的内里是不是,是不是全部给我了?"我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傻瓜,我有什么当然要全部给你,趁我还有能力的时候。"他松开手,摸摸我的脸颊,媚眼里却没有神采。
"是啊,你什么都给我,把内功给我,还把薛紿紿给我,最后给我你的命!"我推开他,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竹儿,别这样。"他说话很费力气似地,仰着脑袋看着我,原先银色的长发失去光泽,像枯尽的衰草一样搭在肩上背上,狠狠地灼伤着我的眼。
"你怎么这样傻呢?"我还是忍不住要抱着他,声音也忽然间哽咽起来。
"傻竹儿,我好着呢,没有了功夫,将来还是要你来照顾我,我岂不是很赚?"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头,轻轻吻住我的唇。
我舔着他的唇畔,将他苍白的嘴唇画出红艳的色彩。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竹儿,唔。"接着伸出滑滑的舌尖进入我的口腔,我将他的舌头含住,慢慢捻弄。
这一瞬,天荒地老。
他环抱着我的手臂轻轻收紧,像任何时候那样。
我怀疑现在我抱着的男人是不是落时天,他已然不是那个武功强大的男人。
但是这些又何妨,他依旧是他,我依旧是我。
忽然他有些气喘,我赶忙放开,输入些真气给他。
他的红唇上被我的口液弄得亮晶晶地,我忍不住再舔弄了一下。
"竹儿,你还要我这个废人么?"热气喷在我的耳垂下,他将手放如我的手心。
"我要。"此一瞬,我坚定无比。
"那风曦呢?"彼一瞬,我溃败落魄。
"她是我的夫人。"我撇过头去。
"恩。"落时天将手从我的手中抽出。
我一急,用力地握住,他有些疼痛似地痉挛了一下,眉头也跟着皱了。
我放松些手劲,担心地看着他。
"风堡主,看来,对长某的地主之谊很满意!"楼外的一个声音传来,苍老的男人,中气十足。
"漠北雄鹰?"我打开小楼的木门,却看见了二娘站在门口,素衣锦袍,玲珑环佩。
"二娘!"我惊讶地叫唤了一声,她离我数步之遥,看着我,眼角溢出泪水,上前环抱住我。
"从竹!"二娘拂拂我的发,将我放开,"这些年受苦了。"她的眼眶泛红,仔细端详着我。
"二娘你为什么在这里?"她身后那个浓眉的男人看着我们,不苟言笑。
"你二娘如今是鹰阁的夫人,难道风堡主不知道?"长天笑着搂过二娘的肩膀,看着我却是一种恨的神色。
"从竹,这些事说不清楚。"二娘抿抿唇,拉过我的手说,"能回去就回去吧,随风堡不能没有你。"
"回去?"我反问道,"也可,那就请长阁主将在下的妻子与冷越兄弟交予在下。"
长天看着二娘:"钦言,你总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眼眸中是奇怪的神色。
二娘挣脱他的束缚,泪水刷刷地留下来。
她看了我身后一眼,我因之回首,落时天双手攀在门框上,轻轻喘息。
他看着我看着长天,没有表情。
"是我当年太天真,傻到以为跟你走了,你便会放过秦竹,放过随风堡。谁知道,到头来,只剩下了从竹孤零零的一个人。"二娘执起我的手,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悲戚,"这些年我顺你的意活得这般苟且,就是想有一天能再见一见从竹,我知道他会活得好好的。
现在他来了,我也终于放心了。"
二娘的泪水滑在衣襟上,我不知所措,与我一样的长天看着她,他们的关系终究是怎么样的复杂,我看着他的眼没有离开过二娘。
"现在你竟又劫持了从竹的妻子。"她转头狠狠地看着他,"长天,你说,你倒是想要怎样?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可是我累了,很累很累。"二娘端详着我的手。
"是,我就是要随风堡不得安宁,我要全天下都知道当年秦竹从我们兄弟手中抢走你是多失败的事!"长天口沫四溅地说,气急。
"秦竹是救了我,却害了他自己。"二娘说话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放过他吧,算我萧钦言求你,长钧也过世了这么久,恩恩怨怨都是过去了,你难道还要在搅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几乎是吼出来,二娘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样,靠在我身上。
长天身后的侍卫看着他们的当家主母的失态,都有些惊诧。
长天望着他,眉头紧紧皱起,修长而微驮的身子有些震动。
"萧钦言,这么多年,你还是向着秦竹,好,好,很好,我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将他的心血他的儿子逼入绝境!"长天摔下狠话,从我手中将没有力气站稳的二娘拽走。
我紧紧抱着二娘,挡开长天的手臂,与他内力相较。
长天身后的侍卫见我与长天动手,纷纷手按在刀柄上,准备随时拔刀相向。
几番不动手脚的较量下来,我几乎力竭。
二娘将我二人扯开,我不知道柔弱的二娘也是练家子,她站在一边,看着我说:"从竹,既然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不妨与他好好较量一番,便是死了,也不输你爹当年的英雄豪气。"
长天冷冷地看着我,收起内力,说道:"风从竹,怎么样,现在就与我这个仇人比试比试?"
"好。"我重重答应。
"等一下。"身后的落时天出声,"长阁主,落某与风少侠自来相好,今晚想共度良宵,不知可否给在下这个客人一个面子?"
我的脸隐隐地发烧,这当头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瞪他,他也看着我,眉眼笑得如月半弯弯。
二娘看着我,不可置信。
"好,我就应了,你们就好好享受一下吧,免得明日之后阴阳相隔。"长天快速回身点住二娘的穴道,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一干人等只剩下十几个侍卫带刀把守在楼外。
我扶着虚弱的落时天进入小楼。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客人?"我将他扶到椅子上,他喘了口气,说:"看不出来么?笨竹儿,他是有求于我。"
"求?"我恍然大悟,这个世间最让人垂涎三尺的不是天下无敌,不是雄霸一方,而是长生不老。
而传说中的长生殿正由此功。
"你会给他吗?"我不确定地问他。
他将我拉过去,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傻竹儿,我都给你了,还怎么给他?"
我怔忪,浑身僵直。
他笑得如银铃一般,口中缓缓流泻出一首小词:
"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
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南乡子--霸业等闲休
南乡子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
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
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少年英雄悲离别,】(待补)
南乡子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
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
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我长叹,长生不老,得来太过容易。
落时天揽住我,拍拍我的肩膀,轻轻的话丝落在我的肩上:"竹儿,你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你在蓬莱宫中时候便说这样的话,现在又这般说?"我仰着头看着他,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一直以来,我站在他的生命之外,无论如何都走不近他,不是我没有努力,而是他没有给我机会。
是不是每一次失去之后才会懂得要去珍惜,但是当我愿意珍惜时,却得不到机会。
"竹儿,这是每一代的长生殿主人的宿命,长生不老终究只是一个神话,谁都会死。长生殿的不老功已根本无人参透,因而只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而已。
据上一代的主人也就是我的父亲所说,这武功练得不好反倒是要折寿的。
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练其中的武功,大约是二十岁那年有所知道,后来武功就不断精进,等过了二十三四岁之后却再也没有进展。"他顿了一下,将我脸颊上的泪水抹去,笑笑接着说,"父亲死的后几天,也就是你进入蓬莱宫之前,我了悟所谓不老是如何一回事。"
落时天仰起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真正可以长生的不是练功者本人,而是他心甘情愿深爱的人。"
我惊讶地看着他,全身战栗。
他的话向来很少,少到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