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珍珑----且听子[下]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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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侧那执刀者,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背心,赫然半没入一支轻薄到极致飘逸到极致幻美到极致的泛红短刃。
悠然的刀光,傲骨嶙峋。
却又恰如处子最不经意间回眸的风情。
易逐惜的"太虚一梦"刀!
刀掷出杀人在此,那易逐惜呢?
我匆忙回头看去,那执剑者冲向易逐惜的汉子背影挺阔,杀势彪悍,眼见下一刻便要一剑砍断易逐惜的脖子!
而易逐惜微微挑着眉看我,竟是那个从容的雍容的悠游的似笑非笑。
又气又急又惧的激流便猛然从我胸口蹿向每一寸皮肤,我回手,便是一记掌风急旋!
枪影剑芒,再闪!
枪影,交错。
--剑芒,却在空中。
我的身体,也在空中。
两声同时的抽气声,便自那使枪的两人口中传来。
他们中间本是我的位置上,赫然变成了那个被易逐惜背后一袭的执刀者!
而三人肉身中间,赫然就是那两杆枪!
被我的掌风一带错了方向,对向贯穿了他们自己三人的两杆枪!
执刀者的刀,却在腾跃于空的我手中。
一抡金链,我将暗劲贯入刀身,下一刻,那刀尖也飞了出去!
执阴爪钩的大汉一惊,回手一躲。那刀尖擦过钩身,却是绕了几圈牢牢缠上,随着下一道暗劲的发动,骤地将阴爪钩震得脱了大汉的手,斜拉过去!
"哇"的一声过,大汉脖子上便多了一道血注。
刀尖,脱力落地。
而那柄阴爪钩,继续飞向前!
钩住了另一个男子手中铁尺倒卷的尖部!
闻声戒备的执铁尺男子面色沉静回力一压,那阴爪钩便顿了一顿,却是转而以更猛烈的力道,将那铁尺钩翻上了天!
阴爪钩失力飞向了一旁角落。
铁尺男子,却缓不下受的那力道,摔向那最前的执剑汉子!
执剑者一惊接一惊,不得已缓下脚步,扶过那铁尺男子。
而那飞在空中的铁尺在壁间一撞一擦一折,转而冲着那两人背后而去!
执剑者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急翻,剑出!
剑尺相交,剑挫!
执剑者眸中精芒与惊芒同闪,依然吸取了前二人的教训,直接松手。
他弃剑!
错手一勾,接过了铁尺!
一手松下扶着的汉子,执剑者同时身形一转,回手以铁尺击去!
而他身后两尺,就是易逐惜!!
但易逐惜,还是没动。
而此时终于站定地面的我,也没动。
只听沉钝的一声闷呼。
执剑者,僵在了原地。
那个举剑的动作,缓下,停顿,一泻千里。
而易逐惜随意般抬手,在执剑者倒下的前一刻,拔出了那柄插在执剑者百汇穴的"太虚一梦"刀装回扳指的搭扣里,这才对我轻笑一声:"谢了。"
执剑者,颓然倒地。
同时倒地的,还有被我再次扯动金链发出刀尖而在胸口多了个洞的铁尺汉子。
我出了三刀。
而这无声无息立毙执剑者的第二刀,才是我真正想出的。
我苦笑。
我身后三人被那两杆枪固定着站在原处,已失了气息。
而我对着面前似乎动也懒得动一下的易逐惜,竟不知该说什么。
自他发出"太虚一梦"刀直到这最后全灭敌手,短短一瞬。
--迅速对付那六人的方法,至少有二十七种。
而他这么算是逼我采取的一种,最险,最乱,最考验反应机变功力拿捏,却也是最快最狠最有效的那一种。
我轻叹开口:"你......"
却忽听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落地。
洞口,又急速掠进八个人!
全是硬点子!
我回头,不禁心微沉。
却听见,身后易逐惜的笑声。
也是轻轻的,柔风拂水。
又带着另一种决裂般的怅惘。
便是吱吱呀呀,机关开动的声音。
从天花板上,细碎落下的粉尘碎屑,阻住了我御敌的脚步。
所有人都惊异地抬头,却又立刻低头看着脚下。
--地面,开始震动?!
整个石室,乃至整个地道,都开始震动!
"怎么了?!啊!!"
已勉力维持镇定的惊叫声不断自誉齐人群中传来,而未说完,都变成了嚎叫惊喘声,被掩埋一般的沉闷。
也的确是,被掩埋了。
所有人,都被掩埋。
或者,即将被掩埋
--乱箭齐射间,整个石室顶,坍塌了下来!!
所有人,都将葬身于此!
易逐惜误开了个要命的机关!
坍塌间的巨大石块和粉尘将本就黑暗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我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易逐惜的身影,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大半块天花板,轰隆声里坍塌而下。
由此追随而下的土块泥碎使空气变得污浊沉闷不堪,却也因此,终于透进了,那一丝光亮。
从坍塌的室顶上,隐约穿进的那星点光亮。
足够我,找到那一角映出绸光亮色虹般闪过一瞬的玄青衣袂!
我来不及想,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去想地,直扑而上。
用最快的速度。
用从没有过的最快的速度。
冲到他跟前,抬手便要扣住他的胳膊。
却是一个抬头,在那一闪而逝的亮光里,看见那静若秋水的笑。
浅淡得甚至不能说是笑的笑。
清冷寂寥,仿如天地初开时那抹晨光,无悲无喜无嗔无怒无爱无恨,高傲端丽不可方物。
我且惊又疑,不知这一笑所谓何意。
却见那一抹骤然绽放的笑,叠在了那抹淡笑之上。
不夸张不狂妄,甚至连之前那似笑非笑里说不清道不明却分明存在的压迫的无法忽视的霸气傲骨都一并收了去。
连弧度也是只比平常上扬了那么小小一分而已。
还似乎,拧了那么些眉头。
却让人无端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笑意。
从骨子里透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却终于想通想明不愿自欺甘愿承认的通透无奈与洒脱。
徜徉天地。
那一瞬的光,掩去。
光暗相接间最后一幕,便是眼前一个恍惚,被易逐惜猛推着倒错一步背抵在光滑干冷的石室壁上。
相当,暧昧的姿势。
几乎,整个人被嵌在易逐惜的怀里。
周身是掉落围堵得严严实实的土石沙泥,为了尽量避免受伤而下意识紧紧贴拥在一起的身体和脸颊。
粗重,节奏尚匀称的呼吸。
震动,停歇。
尘雾,渐止。
破了一个洞的天花板投下明亮清艳的月色,在满目烟雾里割出一道清晰无比缓缓荡漾的痕迹。
白色,干净的白色。
朦胧间投落地面,就变成了黑色。
土块的黑色。
血液的黑色。
除了月光,白色的,也有。
是散落在土石间零落的断肢残骸,血浆尘土脏污间那几乎难见的白色。
是随土块落下的,造成这一片惨状的那一排排锯齿钢刃所泛出的冰冷白色。
映在月色里,格外触目惊心的白色。
我的视线从那一片黑白里抽回。
看着灰头土脸静静看着我的易逐惜微笑。
我的心,却一阵阵地凉了下去,冻到脚心。
"怪不得在羲园,你会这么轻易让我制住。我还真要以为,是因你疏忽大意......原来也只是你计划的一步。"我抬手替易逐惜抹掉额头的尘土,轻道,"三雄争霸,一气吃掉两方,很好。可是为何,改了主意。"
易逐惜,便缓缓笑了起来:"是啊,为什么呢。"
月色隐去,很快再次出现。
于是那满地的钢刃,再次闪出嗜血的银芒。
--如果我不是扑上来救他,死在那底下的人,就会再加一个我!
□□□自□□由□□自□□在□□□
四十九至五十章

我忽然便想起不久前的羲园里,他说过的那些无可救药爱上人的话。
当真的,怕只有我一个吧。
易逐惜,仍然是那个易逐惜。
所谓利用,所谓制敌,便要将自己和敌人都算进去。
而他顺水推舟静观其变,把他自己算进去,把利用了自己也利用了他的我也算进去。
我想着,已环过他的腰,轻笑:"若不是护我,你本可全身而退。"
"错。"易逐惜的嗓音柔和响在我耳际,"是本就该只有我一人,全身而退。"
我便嗤嗤笑起来。
笑得分明很轻,却已有些艰难。
指尖触及他的背脊,早已一片湿润的温度。
不需亲眼看,早已习惯触觉辨物的我又怎会不知。
不是汗,而是血。
大片的伤口,大片的血迹。
--我所站的地方,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壁缘凹口。
唯一一个能在这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天杀阵里躲过一劫的地方。
往前一寸,便难免被钢刃伤及,且是由上及下,被从天而降的钢刃生生割过整个背脊。
"这里,是我改造的。自然也只有我,知道在这凹口以外,还能留住性命的窍门。"易逐惜的脸色有些微苍白,声音低沉悠扬却听不出一丝伤痛的痕迹,"不过,也只是留住性命罢了。"
带着些玩笑似的口吻。
"为什么想杀人,却因为那人不顾一切冲过来救你,反而乱了心神,做出这样哭笑不得的事来......"我的视线划过易逐惜微微黯淡下去的眉眼,便将下巴搁在他高度恰好的肩上,无声笑,"我来告诉你答案。"
易逐惜没动没说话,我自顾继续道:"你,不如我绝情。"
我说着,越过易逐惜的肩膀看着的,却是面前的另一些人。
瞠目结舌,似乎仍未从面前打击中恢复过来,刚刚从石道那头赶来的誉齐人马。
看气势看神态看目中精芒,显然是比方才那波人高出两三成的功力。
--霜天,真要赶尽杀绝。
也许白绰并不知道我会中途赶回,中途杀入,中途受他致命一击。
霜天,却该是早已料到吧。
否则,又怎会放我全身离开。
便是叫我成为累赘,或许再这般与易逐惜鹤蚌相争重伤难愈,好让他一网打尽。
"不要紧,我来。"我索性将手环过易逐惜的颈项,安慰似的轻拍了拍他的脑后。
"你......"易逐惜刚想开口,我便推开了他。
我看着他沉着双眸中不似虚假的担忧,也不答话,反是伸手在自己怀中掏了一阵。
方才流火攒云造成的伤口,和现在易逐惜背上那片,倒是半斤八两的惨不忍睹。
不过一会儿,我手中便多了一支比一般银针粗长,已沾了不少枯红血色的长针。
易逐惜的脸色,立变。
"不要告诉我,你完全不知道这玩意是拿来干什么用的。"我笑。
易逐惜开了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神情,分明是已知六七分了。
"方才被流火攒云击中时,恰好伤到了戳入银针的地方。也就是说,那时候起,这银针就相当于没了作用。"我淡淡说着,垂眸,捏着手中长针的力道轻放,却禁不住,有些颤抖,"玄天蛊圣忍不了了。我也快,忍不了了。"
歪斜着,呯通一声微弱脆响。
长针,落地。
抬眸,冷冷盯向石室洞口,那群义愤填膺般虎视眈眈生杀相逼的人。
身前易逐惜的身形一僵。
而眼前那些人,则是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甚至有的,禁不住后退一步。
气势,立变。
我便挑眉,在心里嗤笑一声。
只不过突然染上赤色的双眸,就这样叫人害怕么。
不要紧,我会让你们亲眼目睹,什么叫真正的可怕。
不再说话。
其实也分不清是不想多言,还是无话可说,或者是已经被杀的欲望夺去神智。
忍耐太久的,玄天蛊圣的最后逞醒。
不再,不愿,也不能遏制。
从身体最深处,透过神经穿过骨髓扎入血脉的力量,狂风暴雨般急涨着叫嚣而出。
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不知如何止,只能顺着那种灭世的力道,攀至人力不可及的武学巅峰。
血中的,巅峰。
眼前人影恍惚,却一招一式都如被定格,缓慢清晰,随意抬手回剑,便可立取性命。
至少,我还记得,这一转身看见的那个人,叫做易逐惜。
肆意砍杀中我一直挂着的笑容,便扩大了起来。
他一定看出来了,我,几近虐尸。
不为杀而杀,而是为了发泄心中对杀的渴望。
将人杀上好几遍。
易逐惜单肩靠在石壁上,离我老远距离地看着我,很平静的样子。
带着些不忍,却分明全无惧意亦全无赞赏的表情。
现在的我,如此强大。
我看着易逐惜,却突然,只想哭泣。
虽然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悲甚至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易逐惜的眸色,便沉淀下来。
如此,悲伤。
我如被冰扎,竟是一个清醒。
环视四周,已成了残尸乱场,一片狼藉。
新鲜的血腥味与故意碾汁成沫般冷血杀伐而堆砌的断肢残骸充斥眼鼻。
前方,或许还会有不少誉齐人冲进来送死,我眼前忍不住又是一片血红。
却突然,肩上一重。
易逐惜的手,搁在了我的肩上。
"借扶一把。"浅淡温润的笑意,易逐惜连个征询也没地先斩后奏,略微吃力地微弓着腰,另一只手扶着一旁石壁。
仍是无可无不可,云淡风清的调子。
该说是静下,还是更乱。
我没来由就是冷哼一句:"凭什么。"
闻言,易逐惜微微一愕,似乎也没料到我会这么一问。
平平看了我一眼,缓缓转头仰额。
望向石道顶部。
我混沌的思维这才发现,此处的天顶大略被方才的机关一震,也破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通光口来。
也许是刚巧云开月明,透进了一道明亮光线,再扩展为数道。
本该是清澈的光线,落进这污浊的地方,也只能染成污浊。
显而易见的粉尘在那一道道大小不一的光柱里急躁盘旋着,无头苍蝇一般。
易逐惜扶着墙的手,抬起来。
纤长精瘦,略微被灰尘与血渍染成暗灰的指尖,伸进离他身前最近的光柱里。
那一刻,纷闹的粉尘便一片接一片,在即将碰触他指尖的一刻,围绕而去。
莫名的优雅与凄凉。
如同片片伸手欲接,却堪堪从指缝溜走的桃花。
和流年。
"就凭,月亮出来了。"
他这样说了一句,带着一丝我看不见的笑意。
散射而出莹如游龙的光线,就这么静静划过他的指尖,穿进他几欲贴靠在我颊边的发丝,混了那独有的清茶香,自那浓重欲呕的血味里飞扬跋扈,流进我的鼻间。
于是刹那天外水,淹没一切欲念贪念杀念。
这个角度,只能隐约看清易逐惜被那些光柱盈柔照亮的轮廓一线,浓长的睫毛好整不暇地扑闪着,似在诉说一个梦境。
一如他的剑。
一如那个吻那个笑那抹嘴角氤氲的殷红。
一碰即碎的恍惚。
恍若虚幻的真实。
再难忘记。
一道光,一道侧影,一道从桃花一梦指尖流年淡淡萦绕而出的寂寥与温柔。
踏在洞口的第一步,我就笑了。
随后扶着我的肩膀借力上来的易逐惜,也笑了。
两人的身体,却同时绷紧。
如临大敌。
实际上,也的确是临了大敌。
"我们似乎,出来的不是时候。"我装模作样地轻叹。
"或者说,正是时候。"易逐惜看向左手边那紧盯着我们俩的人,不经意般哼一声道。
那头的白绰便笑了一声:"只能说,你们运气不好。"
"那可不可以重来一次,我会考虑晚点再出来。"我瞄了一眼白绰身后围了好几排严整以待的誉齐好手,笑得好不灿烂。
"由不得你了。"白绰仰起额头。
易逐惜扎入他身上的流火攒云已被拔下,夜色里深色的衣衫看不清血污,那样的伤口仍能屹立不摇,不可一世的豪气干云。
我微苦笑。
好不容易被易逐惜克制下的杀念,又在心头翻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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