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绡错
  发于:2008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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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眯着眼睛看那刺眼的白光,我决心下次去换个20瓦的灯泡。
  以比平时慢一倍的速度洗完澡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没拿睡衣进来,于是随便找了条浴巾裹一裹就从浴室出来了。
  路过客厅的时候我终于记起我不是自己回来的。于是我站住脚,伸手找灯的开关,可是找到一半我就放弃了。
  我不想打扰人睡觉,那是很令人痛苦的事情。
  摸黑回房间换完衣服,我闭上眼,准备躺回床上继续睡。
  “以后别这样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睁眼,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分辨出门口的人影。“怎么,吐你身上了?”
  漠河沉默了几秒,说,“你明明三杯能倒就不要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
  我笑了,没说话。
  他走过来,坐到我床上。“她对你真这么重要的话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
  “我答应人了不和她争。”
  黑暗里我不知道漠河是什么表情,他一直没说话。
  “你怎么这么晚不睡?”
  “被你吵醒了。”
  “那你继续睡吧。”
  “睡不着了。”
  “我记得你睡不惯桌子。”
  漠河笑了一声,说,“明天周末。”
  我一愣,原来我连喝酒都这么能挑时间。
  他靠过来,“江南,对你来说……”
  “什么?”
  “不是,没什么。”
  我点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嗯了一声。
  漠河不再说话,我坐在床上看他黑暗里隐约的轮廓,想起很多年以前我在他家借宿的那段时间。
  我一直没告诉漠河我去他家住的原因,事实上也没有原因。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卸下伪装的时候,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那个机会卸下他的伪装。那个时候的我无聊到不厌其烦地做着这样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他比起现在要容易读懂很多。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所以现在我们两个坐在黑暗里,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可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南总是喜欢喝冰镇饮料,尽管他的胃不好。小四小五两年,他把我带成了一个喝不惯饮用水的人。
  我无所谓自己,只是担心江南的身体状况。像他这样吃一顿忘一顿,喝碳酸饮料如长江如瀑布般滔滔不绝的人,连感冒都是让人头疼的。
  于是每到季节交替的时候江南就沙哑着嗓子指使我去买可乐买七喜买冰红茶。
  有时候我会对他说,一起去吧。
  他说,你要照顾病人。
  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
  江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趴回桌上睡下。
  我拗不过他,只能下楼去买饮料。买回来之后看他喝一口咳两下又后悔得要死,真的会头疼。
  江南向来不怎么爱惜自己,通宵打游戏,垃圾食品当饭吃,用饮料吃药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我拿他没办法,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进了TC才知道我错了。事实上总有那么些人在预料之外出现,比如,洛阳。
  洛阳理所当然比我细心很多,她会记得为江南准备胃药和温水,会叫他一起去吃饭,会跟他道晚安。她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那些我做不到的事情,终于有人完成。
  只是后来洛阳和江南分手了,我第二次看他喝酒。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侧脸安静,不说胡话。有几个玻璃杯零散地放在手边,空了。我想笑他明明就喝不了酒,可是牵动了几下嘴角,我怎么也算不出微笑的弧度。
  把江南送回家,我坐在他的床边,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说,江南。江南。
  我说,原来你也是会喜欢别人的。
  我说,我总是觉得其实你知道。
  我说,为什么我就是比不上她。
  我说,我很难过。
  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昏暗的光线照进来,勾勒他的轮廓。
  江南翻了个身背对我,于是我闭上嘴。
  我起身走到床的另一侧,俯下身看他。
  凑近他的脸的时候有淡淡的酒气溢进鼻间,我微微抬头,想要亲吻那形状温润的嘴唇。
  江南柔软的刘海轻触我的额头,我在瞬间仿佛惊醒一般逃离他的房间。
  黑暗里我靠着墙,慢慢坐到地板上,低下头笑了一声。
  让江南知道我想吻他,他应该只会觉得恶心吧。
  我后仰,头抵着墙壁,然后闭上眼。
  其实,我和你之间,隔得这么远。
  夏天终于真正来临,复习卷漫天飞舞的壮观景象很容易让人想起六月雪。
  我开始没什么时间睡觉,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考试和讲评。而我依然在晚上看很老的电影,有时候看到天空泛白,有时候看到某个整点就去睡觉。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为了打游戏而通宵,我开始常常听着那些安静的对白就慢慢睡过去,然后第二天抓紧一切时间睡觉,偶尔也会感到累。
  期末考前一周的试卷变得越来越多,我背着一书包的复习资料,打着哈欠在车棚下等漠河。
  打到第七个哈欠的时候仍不见人影。我想了想,把手机翻出来,看到一条消息。漠河的,告诉我今天别等他。
  我抬头看了看依然明亮的天空,抬起脚往校门口走。
  路过小卖部边那个绿意盎然的花园的时候我停了几秒。
  透过茂密的紫藤叶,我看见漠河微笑的脸。洛阳漆黑的发丝轻轻飞扬,带出一种温婉的气质。
  阳光射进我的眼睛里,有些刺痛。我闭了闭眼,然后快步走开。
  晚上七点零四分,老毛病又犯了。
  我抱着毯子缩在沙发里,半死不活到电话响了都懒得去接。
  等我终于挪到电话机旁的时候那个电话仍在锲而不舍地响,于是我只好接起来。
  “喂,喂,江南?”似乎是等了很久,漠河的语气透出些许急切,“你是不是又睡着了?吃饭了没?”
  我嗯了一声,骗了他。
  他沉默了十几秒,然后说,“要早点睡。拜。”
  “拜。”
  我放下电话。
  他想说的不是这些。
  一念及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卫生间吐了。
  眩晕感,食道仿佛裂开的疼痛,眼前分不清虚实。这些感觉似乎已经遗忘很久,在这一天重温总是有一种讽刺感。像是又回到那些没人管的日子。只是现在的我已经过了可以撒撒娇的年龄,要学会自己扛着。
  冰凉的水顺着我的脸颊滴下来,我随手扯过一条毛巾擦干。抬头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通红。
  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皱了皱眉,转身继续缩回沙发,躺下。
  天花板那盏吊灯有柔和的白光,仿佛每眨一次眼就摇曳一下。我就这样像被催眠了一样地看着它,很久之后伸手盖住双眼,感觉到比连续几天没睡觉都强烈的疲惫感。
  一片漆黑里想起漠河在操场上问我的问题,心底忽然就刮过一阵荒凉。
  原来那不是随口说说的话。我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漠河是我兄弟,但这从来不表示他做什么都该告诉我都必须得到我的同意。况且他问过我,我没有阻拦,他很对。
  一时间头疼欲裂。
  于是静下心,听DVD机里播放的老电影的陈旧对白。我想我也许看过这个片段,很久以前。应该是好几年前,我常常通宵打游戏的时候。
  初中那段时间我热衷于做一些惨无人道的事情,比如大半夜的抓壮丁打online游戏。
  抓得最多的就是漠河,频繁到把他一个向来不睡满八小时就脸色难看的人整到从此凌晨两三点必定莫名醒来。
  漠河接起电话第一句话总是江南我真想抽死你,第二句就是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不睡。
  我没告诉他我的睡眠和少吃多餐有异曲同工之处,夜晚对我来说没有太大意义。只是在那些我以为会一直清冷下去的晚上,一直能从屏幕上找到一个被我从周公那里绑过来的睡意朦胧总是按错键却不会比我先结束游戏的人。那种感觉很煽情。
  其实我向来觉得我跟漠河可以分享很多东西。笔记,秘密,钱,情书,时间,以及很多不言而喻的东西。
  只是我想不明白变成现在这种情况的诱因。
  胸口很闷,于是我起身,从冰箱里拿一听可乐出来。
  冰凉的碳酸饮料流过口腔的时候我终于平静下来。老电影的对白依旧嗡嗡作响。我靠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屏幕。
  我想了很多事情。比如,以后如何面对洛阳。比如,该对漠河说什么。比如,要不要去见延安。
  那个晚上我就这样把同一部电影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躺回床上之前我对自己说,江南,你还是江南。漠河,还是漠河。洛阳还是洛阳。延安也还是延安。
  其实谁都没变,只是我所看到的事情已经掺入了太多主观因素。我的某些部分改变了。
  我开始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其实我喜欢上的是洛阳,而不是延安。从我决定用接近洛阳来接近延安的那一天起,我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感情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相处久了往往就自然而然。只是现在关系开始变得复杂,以至于我已经不确定明天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些人。
  合上眼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怎么算,都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那天晚上我做梦了。梦境里回到两年前阳光刺目的夏天。
  那天军训结束的时候漠河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晃过来,对我说,据说你们班有一个很正的美女,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只是灌饮料。
  好像是叫洛阳。
  我继续摇头。
  其实我记不住班里那些人的名字,我只知道那个褐发褐瞳的人,叫延安。
  当然这些漠河不知道,所以他问我,小江南,你想去追吗?
  哪个?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灌饮料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站在延安身边,笑容明丽温婉,漆黑的发丝随风轻轻飞扬,利落得牵带出骄傲。一边的延安安静地微笑,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了淡金色,有淡漠而幽静的气质。
  我微微眯起眼,然后说,“好啊。”
  我从来没想过这随口的一句话会扯出那段持续两年的关系。
  我不知道洛阳会答应一条看上去就根本没什么诚意的消息,那时的我只是很好奇这样一个骄傲的人会用什么方式来回绝。我猜过很多种情况,唯独排除了发生的那一种。事实上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为什么高傲如洛阳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还有就是,为什么我那么肯定漠河的问题不是暗示,就那样回答了。
  如果那时我一如既往地笑一笑,然后说一句无聊,那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但说到底,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根本无力挽回。
  我出生在三月三十一与第二天的临界点,而江南出生在四月一日的最后一个钟点。理论上来说,其实我要比他大一天。
  我和他常常一起过生日,在四月一日,愚人节那天。
  而这并不是适合过生日的日子。
  有的时候会有女生来问我,江南生日是哪天?
  我说,四月一日。
  然后她们就会很扫兴地说,不说就不说嘛,干嘛耍人。
  我坐在座位上又是一阵无语。
  似乎在这一天出生都不适合。
  认识江南之后每年四月一日我和他都一起过。一开始的时候他笑我,他说,你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这都看这么重。
  我没理他。于是之后他也就不再说了。
  很后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江南根本不过生日,因为他的父母终年在外。而他一直以来所说的照顾自己,也仅仅是停留在没把自己弄死的层面上。
  小四那年我第一次和他一起过生日,照常规吹完蜡烛他问我,你许了什么愿。
  我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他说,那我告诉你吧。我希望今天晚上能数到二十三颗星星。
  我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我从来没想过原来许愿可以许这样的事情。
  我说,这个城市空气不好,很难实现。
  他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栗色的刘海晃动,略略遮住眉眼。
  可能简单的事情特别容易实现,那天晚上天很晴,星光难得的璀璨。
  江南躺在我家阳台上看天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我说,风很凉,你该进去。
  他瞥了我一眼,说,放风景一条生路。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我杀风景,抬头想要瞪他,却看见他在浸在星辉里的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异常清澈。
  夜风从身边不断吹过去,星光落了他一身,格外柔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晴得不像属于这个城市的夜空,很多年以后我还是时常记起这一天。彼时的我不管江南想要什么都会想给他,可是其实我从这一天就已经知道,其实江南他什么都不想要。
  于是我开始反复许下同一个愿望,我希望这一年和江南在一起。
  这是个简单的愿望吧。简单的话可能会比较容易实现。
  这样过去很多年,到了后来我不再许愿。因为江南不再和我一起过那个日期诡异的生日。那些晚上我常常一个人呆在家里,看天看一整夜。
  我想,大概是我一成不变的愿望,让老天厌烦了吧。
  流言就像夏天繁盛的杂草,一不小心就长满整个学校。
  人类的想象力无限大,加之那些先前早就对我牙痒痒的人的各式添油加醋,什么样的版本都冒了出来。比如,我和漠河因为洛阳其实早就关系决裂明争暗斗,比如,洛阳在和我交往的时候看上了漠河想尽办法总算摆脱了我现在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比如,漠河早就看我不爽所以接着洛阳来打击我,比如……
  对此,我沉默,并且一直沉默。
  跟着漠河的那些小子在走廊上看到我刚准备问好又想起情况特殊,手举在半空嘴角翘到一半,定格在一个异常尴尬的状态就不动了。我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他们激烈的心理斗争,手上上下下晃动的频率格外高。
  有时候延安从前面转过身来从书包里拿东西,不经意间和我对视。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我看见她眼底深沉的静默,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无异。
  而洛阳,仍然坐在离我两排以外的地方照旧生活,只是再不看我。
  至于漠河,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打算对我说。早上依然在楼下等我一起上学,扯一扯无意义的话题,放学依然载我回去,提醒我要睡觉吃饭别通宵。比起往常,除了安静一些,没有改变。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安静,他在小心绕过那个我问不出口的问题,不想提。
  生活开始趋于另一种模式,这种模式里不再有我熟悉的人。或者说,我和那些人的关系不再。
  周围也有人会问我,那些传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
  这是真的。眼下的状况是我被选择的结果,我怎么会明白这些事情的始末。
  伴随着那些流言,在复习卷泛滥成灾的日子里,高二逼近尾声。
  我和往常一样把一叠一叠的卷子塞进书包,然后走出教室。
  天气逐渐变得闷热,夏天是真的到了。我抬头眯起眼看被夕阳染得殷红的云,然后深吸一口气。
  两分钟之后漠河仿佛逃狱一样连跑带跳地冲过来,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跟着他的动作上下跳跃得特别滑稽。
  我说,“七班着火了还是沦陷了?”
  他没理我,只是迅速拿车。
  于是我不说话了,站着没动。
  等到漠河抬起头的时候,周围刚好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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