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绡错
  发于:2008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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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说话。
  我听着身边呼吸,误以为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空气仿佛是凝固了,凛冽而沉重。我忽略窒息的错觉,只当是这个午后过于闷热。
  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漠河和我之间的关系开始变质。
  我不想那样假设,我不想面对这样一种变化。
  幸好这只是一个玩笑。生活还是会按照它原本的轨迹继续下去,一切完好。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一直是乖乖的优等生,一直按照父母要求师长期待的姿态长大成人。我也确实是这样计划,只是在我计划之外的是我遇到了江南。
  小四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他背着书包,风纪扣解开,懒懒散散地半靠着讲台。他说,“我叫江南。江南的江南。”
  说话的时候他深栗色的刘海轻轻晃动,微微遮住双眼。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好看得足以让女生尖叫的男孩子了,气质慵懒而淡漠,像江南终年不散的水气。
  他坐在我斜角四十五度的前方,成绩不坏也不会很出挑,上课的时候总是喜欢微微侧过头发呆,线条温婉的轮廓被滑下来的头发裁得零零碎碎。有的时候明媚的阳光会落在他的睫毛上,一丝一丝透出细密的金色。那一年我有一个习惯,时不时眼神飘向斜前方四十五度。
  江南转来第一天我就和他说话,因为那个时候我是班长,老师让我带他。
  午休的时候我去找他,我说,我叫漠河。
  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我,告诉我说,你还是别管我了。我正想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我根本管不住他。
  这句话让我瞪了他第一眼。
  很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江南是对的,那个时候的我只能费尽精力管住自己的伪装而已。
  他拍拍我的肩,说,别生气,实际上你很有做老大的潜质。这样吧,为了防止你成了老大以后找我算帐,我请你喝可乐吧。
  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被江南拖去小卖部灌了一听可乐,又莫名其妙地被拖到操场躺了一个中午。
  我没有告诉他我喜欢躺着看白云一朵一朵踱过去的惬意,没有告诉他我喜欢冰镇可乐流过口腔的触感。其实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因为在他身边我开始感觉到一种轻松真实的愉悦。
  那个时候我就喜欢和江南在一起。
  早上漠河打电话过来,他说快起床,下雨了。
  我转过头看拉着纱帘的窗户,隐隐约约暗色的天空,还有嘀嗒嘀哒比秒针频繁的潮湿声音。
  挂了电话我下床,站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黑眼圈很重,昨天晚上没睡好。
  因为临睡的时候洛阳给了我一个消息,她问我是不是真的分手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她,她会知道我的意思。
  下楼之后看见漠河撑着伞站在那里,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说,“你把伞收了吧,合撑算了。”
  我白了他一眼,正想说两男的撑一把伞笑死人了,就听到他夸张的鬼叫,“江、江、江南你这黑眼圈怎么跟鬼似的?!!”
  我摸了摸眼眶,问他,“真那么明显?”
  漠河点头点得很勤快。
  于是我横了他一眼,我说,“我很想在你面前撒一把米。”
  他在身后愣了四秒,然后一蹦高儿地追上来大叫,“你说谁鸡呢!!”
  我没理他,空气里雨水的味道很凛冽。
  “不过说真的……小江南,你这眼圈也太好莱坞了,怎么弄得啊?”
  “失眠了。”
  “啊?你开玩笑呢吧!”
  我瞥了一眼漠河那精彩的表情,自顾自地往前走。精神性失眠这种事情,似乎还是平生第一次,他不相信也情有可原。
  一时间沉默蔓延,我低下头听雨水在伞面上粉身碎骨的声音,一阵恍惚。
  突然之间手臂被人拽住往后拖,抬头就看见一辆车呼啸着穿过眼前。
  “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愣了愣,甩手挣脱他的手,“没什么,可能状态不好。”
  漠河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我别开眼看街对面被雨水晕染开的红色灯光,只作不知。
  “该不会是被我昨天的告白给吓到了吧?”
  我瞥了他一眼,那抹戏谑的笑容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疼。“是啊,我彻夜未眠只想着该如何婉转地拒绝你。你看我多善良。”
  于是漠河又是沉默。
  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的眼底没有光亮,安静的样子似乎是出神。我说,“二愣子,快走了。”
  他慌张地抬起头,没来得及收拾的表情里有一种悲伤的阴影。半秒之后他开始瞪我,撩起袖子一副准备开架的样子。我一个白眼翻过去,仰头看着前方烟灰色深深浅浅的天空,活动了一下肩膀。
  “江南,你今天不对劲。”漠河把袖子翻了下来,看着我正色问,“怎么了?”
  我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等我反应过来重新看他的时候我说,“要打就打,不打就算。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漠河的眼神摇曳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再次撩袖子。他靠过来收了我的伞,把我拉到他的伞底下。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
  他拍拍我的肩膀,他说,“你累了,跟着我。”
  我很想丢个白眼给他,很想用毒舌攻击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我想漠河是对的,我很累。
  雨还是下,嘀哒嘀哒响个不停。我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他很让我放心,毕竟小时候的优等生不是白做的。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被车撞,至少不会让我受伤。
  “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摆摆手说,“上课睡就行了。”
  漠河拿眼睛横我,“多少年了你这破习惯怎么就不改改,那样睡对身体不好。”
  “这是习性不是习惯。”
  “你真是野兽派。”
  “彼此彼此。”
  雨从早晨一直下到现在,几乎封闭的教室里空气浑浊。
  我趴在桌上,枕着语文书闭目养神。
  睡不着。
  突然改变的生活流程让我忘了吃早餐,现在胃空得难受。书包里再也没有以前一直备着的药,除了忍着,我什么也不能做。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重复了。
  高中以前漠河天天催命一样地叫我按时吃饭,高中以后洛阳总是会在需要的时候给我药片。而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似乎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那段没人管的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漠河其实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因为遇到他以前我结交过的人如今都已经面目模糊再记不清楚。
  我的记忆力并不好,所以总是忙着忙着就忘了吃饭,总是很容易就忘记一些回忆。对此我从来没有追究过是我不想记得还是我无法记得,那对我没有意义。忘了就是忘了,细节没有那个必要。
  雨声。书页声。风扇声。
  我听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声音,企图找到可以催眠的方法。然而越是刻意就越是无效,到最后我睡衣全消,只得直起身重新听课。
  前面的延安握着钢笔,抄下黑板上毫无用途的笔记。褐色的短发轻轻垂落下来,宁静而悠远。
  印象里的她向来如此,规章规矩地做所有学生应该做的事情,然后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沉默。张扬这个词似乎永远和她挨不上边,就像是当年的漠河,只是延安的沉默是一种天性透出的淡定,而漠河的沉默则是为了掩藏平静底下的不安。
  我垂下头无声低笑,可能那些老师说的没错,我真是个坏学生,把当初那个一等一的班长带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有成绩,有能力,却有棱角,有劣行。不对,其实他也只不过是跟着我逃了几次课,经常上天台,被人当成老大而已。漠河似乎没有做过过分的事情。
  那个总是像个保姆似的在我面前转来转去地叮嘱我做这个吃那个的人,只是喜欢装出一副痞子的样子罢了。至于杀伤力,我真的没有见过。
  等我把一切想够了,终于准备拿笔出来抄笔记的时候下课铃响了。我抬头看着老师走出教室,然后发现我的胃已经没有感觉了。
  是谁说过,人这种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越过极限,什么都会麻木。
  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漠河走进来,手上还拿着我的那把伞。
  他串门似乎成习惯了。
  “你看哥哥我多好啊看你下节课估计要去实验室上特地把伞给你送过来……”
  我接过伞,等他说完那些没用的说辞,问,“什么事?”
  漠河犹豫了一下,靠近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洛阳交新男朋友了你知道吗?”
  我愣了楞,伸手推开他。“就这事情你至于这样吗。”
  “我问你话呢别扯。”
  “这关我什么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漠河看着我,带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
  他转身离开之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很短,只有三个字。
  他说,你完了。
  我看着他飞速离开教室的背影,突然提不起追上去揍他一顿的兴致。
  我坐在椅子上,趴下来开始睡觉。
  这一次我睡得很沉。
  江南有些不好的习惯。比如睡桌子,比如不吃饭。
  有时候我会教训他,而他也只是微微侧过头,看着别的东西随便点两下头。深栗色的刘海随着动作晃动,盖住双眼,寥落而又悠闲。于是后来我就不再说了,我想我改变不了他。
  我知道很多时候江南都觉得我很烦,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像是我把所有的关心都放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我无意如此,但就是改不了。
  看吧,我连自己都改变不了,怎么改变江南。
  这些我很多年以前就知道。
  很多年以前,初一那年江南曾经跟我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可是他一直没告诉我为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借来避避风头,然后一笑了之。
  我妈很喜欢江南,眉清目秀,随和淡定,懂得分寸。作为一个男孩子,江南有着那个年龄段少有的刚好的老成。
  事实上老师以外的人大多都很容易喜欢他。而他之所以不被老师待见是因为态度不良。
  江南告诉我说,我对学习没有任何兴趣,只是为了面子问题不想太差而已。
  我说我明白,就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动力来源是钱一样。
  听完这话江南坐在我床上捧着被子笑得像随时准备撒手人寰。
  我瞪了他一眼,伸伸腿做了个预备踹的动作。我没告诉他其实我是想赚很多钱,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花,这样他就可以过他想要的生活。我知道我不能告诉他,因为他会扑上来跟我掐说我把他当小白脸。那我会很无奈,既要陪他掐还要控制力度更要防止自己一不留神说出你长得不就一小白脸的样嘛之类如此云云的话……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怕他生气。
  于是我什么话也没说,看着江南笑累了躺倒下来。
  我踢踢他,你给我下去,你的床铺在下面呢。
  他躺着没动,说,你这地主之谊尽得真是够地主的。
  愣了好几秒我才反应过来,我说,那行。
  你干嘛?
  睡觉。
  睡什么?
  地板。
  江南看了我两眼,然后抱起被子躺到地铺上。
  我看着他缩进被子里安静地闭上眼,伸手关灯。
  他在我身边,不过一米的地方。
  我低下头,试图看清他隐匿在黑暗里的脸。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的关系从那一天开始定型。亲密,可是永远隔着距离。
  终于进入复习阶段的时候我感冒了。
  我穿过TC绿荫成片的走道,晒越来越明媚的太阳,喝冰镇可乐,然后咳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漠河那啰啰嗦嗦的只言片语离我越来越远,远到让我快忘了他上次教训我是什么时候。
  不过这似乎是值得我高兴的,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耳根清静,也该是为了漠河日渐成型的淡定。
  记得我以前总是笑他,我说,你的神经能放松点吗。
  小学的他板着脸回答我,是你散漫。
  中学的他瞪着眼告诉我,我这是关心你。
  现在的他看着我笑一笑,你就是这样。
  有个人总是觉得我的脾气变幻莫测,但我一向认为比起漠河其实我很容易被看透。他那些自以为了解他的兄弟看到的不过是他的一张面具,而我知道我所熟知的那个漠河也不会是他真正的样子。他一直在用聒噪和痞气掩盖心底的东西。
  所以如果那个人再这么说我,我一定会回答其实我只是很随心所欲而已,情绪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波动,甚至没有缘由。可是我想我应该没有将这个回答说出口的机会,因为洛阳不会再这么对我说话了。
  我趴在操场角落的栏杆上,仰头灌一口可乐。
  篮球和足球的回响,大声的呼叫。夏天似乎没有干扰这些体育爱好者的兴致,或者说,耍酷的兴致——校花就坐在一边,低着头翻阅一本画册。
  我笑了笑,然后咳嗽起来。
  “有空吗?”
  我抬头看她琉璃色的双眼,点头,继续咳嗽。
  “当初你们分手的事情,是我说出去的。”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没说话。
  延安靠到一边的围栏上,犹豫了很久,说,“我以为这样能让她清醒一点。”
  我动了动嘴唇,仍然没想到能说什么。
  “其实她真的喜欢上你了。我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我一直看着她。”
  风像是停了,耳边一下子变得很沉默。我侧过头看她,细细的蓝边镜框在阳光下反射出悲伤的色泽。
  “江南,我喜欢她。所以如果你不喜欢她,那就再也不要接近她了。”
  手里的铝制罐子不断流下冷凝水滴,我的手心一片潮湿。似乎没有太难过的感觉,只是心底变得很空旷,有风可以一阵一阵地扫荡过去,露出隐约的荒芜。
  “可以答应我吗?”
  我抬眼看见她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我点点头,说好。
  延安轻轻笑了笑,褐色的发丝滑落,抚过清秀的眉眼。
  “这些不好告诉任何人好吗?”
  我又点头,收回眼神,喝可乐。
  哈,这个世界神奇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放学我没等漠河,因为我想要去喝点酒,舒缓一下受打击的心情。
  坐在家楼下熟悉的小酒馆里的时候我很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对自己说,江南啊江南,你做人真失败。
  我曾经以为和洛阳分手是一件很明智的事情,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和她分不分都一样,她现在对新的男朋友和我没有区别,这已经足够让人明白我们的关系。而那个我觉得应该是喜欢上的人,却告诉我说她喜欢着另一个人,撇开那个人是洛阳这一点,我也依然为这连告白都没有就夭折的暗恋而深感窝囊。
  于是我在角落里灌下几杯记不住名字的酒,然后呆坐很久。
  是真正的呆坐,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外面的天一点一点暗下来。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搞错了一些事情,可是我还来不及抓不住搞错的重点就一猛子扎进了沉沉的梦境。
  迷蒙中我听见熟悉的音乐大鸣大放,我断断续续想了很久,终于记起来那是我的手机铃声。可是当我终于记起来的时候它已经不响了,于是我继续睡得心安理得。
  梦里没有画面,只有熟悉的干净又清冷的淡香和由嘈杂转为安静的背景音乐。
  像是有人在说话,声音低沉像是呓语。
  我翻个身不想听见那犹如蚊子般嗡嗡直响的声音,然后那声音就消失了,四下沉寂。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我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头有点沉。
  房间没有开灯,我摸索着走到浴室,伸手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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