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时代----月光夜叉[中]
  发于:200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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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不过是梦一场,如今这梦也该醒了。

孟广宗对石太微微点头,石太扬手,嗖嗖嗖,七道黑影同时出手,在空中挽个圈,直飞孟广宗后背。只一声闷响,孟广宗面上一僵,向前扑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死,原来这么容易。

死是解脱,活着才难。

阿九捧着桃木盒,里面装着孟广宗和蒙恬的骨灰。两个人的灰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不同裘,死同椁......

还记得那年,夕阳下,策马扬鞭。
两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的交错着,两匹马如同两道风刮过马场,卷起漫天草木和泥土的淡淡清香。
蒙恬说:"......求陛下开颜一笑,以为赏赐。"
那一刻,马场的草绿得逼他的眼。
从此,他每每闭上眼,满眼的绿。
他会心的笑,天下的人心都失了,他还有他。
这就够了。

-------------《长生》完------------

 

番外--田园将芜

田园将芜 [上]
我出生之前就有了名字,也就是说无论男女都会叫这个名字。当我还是个幼小的孩子时,我也曾如仰望星空般看着我的父亲,歪着头问:"如果我是女孩,这名字不是很奇怪吗?"
我的父亲,那个自负的男人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冷声道:"没有如果。"
我有时候在想,父亲说这话的含义是什么。当我开始像那些人类的年轻人一样喜欢思考的时候,我常常去揣摩许多事,而这些事又都是找不到答案的。
比如为什么别人都有母亲,而我却没有。我有的只是一大群没头没脑的下人,我叫他们"牲口"。

每当父亲练功的时候,我就带着我的牲口们漫山遍野的乱跑。整个山头都是父亲的领地,我从不用担心什么,山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的,父亲不在就是我的。包括这些长着长尾巴的野狐狸。
没错,我的"牲口"就是这些被父亲俘虏和收留的低等狐狸。他们修成了人形,却丢不掉尾巴,不容于人间,在妖界也只能当三流的下人。
他们比我的年龄都大,有的甚至已经显出老态,但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的狐狸都会朝着我指着的方向拼命奔去,仿佛这是世上最有意义的事,也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目的。

每天我都指挥着他们战斗,每一次都是那样成功而且完美。
是的,太完美了!如果没有父亲的召唤,那将会更加完美。

每天傍晚我都必须到父亲面前报到,然后按他的要求练功,这是极其残酷的。我不想提及那些具体的细节,那只会令我陷入嗜杀的疯狂,这种病态的狂躁一直到我一百岁的时候才有所好转。
我不恨我的父亲,但我也不爱。

或者可以说我不会爱,因为不会爱,所以也不会恨。

当我学会恨一个人的时候,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爱她,但我不会承认。
她是我的母亲,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

她的名字叫做胡九,很多年我都这么在人前直呼她的名讳。她是胡九,而我是胡不归。

我两百岁的礼物是一只白色的母狐狸,她有着世间最美丽的女子都会艳羡的容貌与媚态,而对我来说她跟那些牲口相比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没有尾巴。
两百岁的我看上去也就是人类十一二岁的模样,而她看着怎么也有十七八岁了。
我说:"母狐狸,你多大了?"
她媚笑着用指尖在我的身体上划过:"少主嫌我老了?"
她的笑声有着咒语般的魔力,年少的我顷刻间被淹没在她的红唇媚影之中。不管她有多少岁,她都是个好伴侣,床上的伴侣。
她浪声笑着,撩起雪白的长裙下摆,把我拉到她身畔。她一勾腿,我就倒在她软绵绵的柔软的美妙的身体上,再也不想起来。
我在她的身体里面寻找着什么,可是她的身体对于年少的我来说实在太广阔了,我无法探求更多。很快得,我就累了,就像所有年轻的有冲劲的人一样,来快去得也快。
她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胸口上,她的身体有着一股山野的味道,我的心也跟着飞到了外面,就像平时带着我的牲口们在山间田野捕猎一般。

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第二天清晨,她死了,她的血溅满了我的全身,我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流动的波纹一点点静止,就像奔袭的山泉突然在一夕之间冰封凝固。
我的父亲冷冷得看着我,一点点抽出血红的刀刃,平静得像一切都与他无关:"换身衣服,一柱香后在练功房等我。"

他一出去,我的牲口们就涌了进来,七手八脚抬走了她的尸体。
我们是妖,死后就会变回原形,所以他们抬走的是一只有着雪白的长尾巴狐狸。
我看着她的尾巴,突然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会变成有尾巴的狐狸?
是的,这就是两百岁的我,总是会不合时宜的想起这些无聊的事,然后一直想下去,却从未想出答案。

之后我再没有碰过女人,总觉得她们的身体太过柔软,像是会被吸进去一样。最重要的是,我见到了我的母亲,那个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女人。
没有任何女人能比得过她的美,九尾一族最娇媚的花,如山涧幽兰般清纯的女子,我的母亲,我父亲的妹妹--胡九。

我的伯父胡七,是个酒鬼。我从他的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我父母的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但聊胜于无。
九尾胡氏在一场浩劫之后只剩下我父母和伯父三人。
胡八,九尾一族最强大的领袖,他手刃杀父仇人,把失去的领土一点一点夺回来,重建胡氏声威。
而就在他成为一族领袖之后,他宣布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决定,那就是要娶自己的亲妹妹为妻。

我的母亲,我父亲的妹妹,我真的无法把这两个身份连在一起。我是该叫母亲,还是姑姑呢?
所以我选择什么都不叫,我称她"胡九"。
胡九很美,美得不像真实的。
我没有见过仙女,我想就算是仙女也比不上她。

她住在山的另一边,父亲在那里搭了一座水榭,她就住在里面。
从她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里面。
我以为她会想见见我,可是她没有。自从在父亲那里见了一面之后,她都躲着我。
是,我能感觉到她在躲着我。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胡九,那么也许我对她也会像对我父亲一样,不恨不爱。但我见到了,我知道我被一种未知的感情击中了,无可自拔。

胡九喜欢花,她在水边的土里种花。花没有特定的品种,似乎只要是花她就喜欢。只是她似乎更爱白色的花,比如梨花。
我常坐在山头的一棵大树上遥望着她的苗圃,看着她从湖边取水一点点撒在花丛中。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也是一株花就好了,一株小小的迎春花,或者是紫罗兰,又或者只是她脚边的一棵不知名的野花......
怎样都好,只要能靠近她身边,都好。
可我什么都不是。

我的牲口们安静的等着新的命令,他们也许都在纳闷他们的少主为什么喜欢坐在树杈上发呆,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
我也一样。

我很想冲到胡八面前,质问他:为什么我出生之后就没有母亲?为什么这个被称为我母亲的人在我两百岁的时候才出现?为什么她出现之后还要继续躲着我这个"儿子"?
我有很多个为什么想要问,这些问题堵在我的喉咙口,使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我是胡九的儿子,但我不叫她母亲,而她也像是看不见我这个儿子。
胡八隔三差五就会去水榭探望胡九,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我一次次试探着靠近,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这里可以清楚地听到水榭里的动静,甚至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我听见他们在争吵,不可一世的胡八和不食人间烟火的胡九在争吵。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以为他们两个都是不会有情绪波动的人。
据伯父说,我父亲是那种就算当年至亲死在他面前,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人。而现在他的眉头皱得像我小时候偷吃的麻花。
胡九更是飘然若仙,不沾丁点尘世喧嚣。我只见过她对着湖光山色浅笑,我只听过她向着花草树木低语,那身形模样活脱脱从画中来。可如今她冷眼怒视,用我不曾听过的刺耳尖叫让我的父亲"滚"。

他们几乎见一次吵一次,最厉害的时候还摔东西。起初我以为是胡九摔的,后来才看清是胡八。
我的父亲,威风凛凛的九尾一族首领,众人口中的"尊主大人",就这么如泼妇般摔砸东西,但凡能摔碎砸响的他都没放过。满目碎瓷片,遍地破瓶罐。
他越是愤怒,胡九反倒平静了。

后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胡九都不再出声。她又恢复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一身素白,连肌肤也似少了几分血色,虽有些病态的苍白却更显得清雅脱俗。
人说面若桃花,她却是面若梨花。

我很喜欢看她笑,可她除了对着花草树木发呆时会露出浅淡的微笑外,其他时候都冷若冰霜,眉目间看不到丝毫情绪。
后来,父亲像是放弃了,再也不来了。
我连看胡九动怒的机会也没有了,当真是冷若冰霜了。

我每天偷偷看她,春夏秋冬,不曾间歇。
终于有一天,我听见她说:"不归,你是叫不归吧?"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做梦了。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我从没听过这样美妙的嗓音,就算是黄鹂夜莺也比她不过。我呆呆的躲在原地,不敢应答,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怕动一动也会从梦中惊醒。
"进来吧,天冷了,来喝杯茶,暖暖。"
她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个很亲很亲的人,她是我娘没错,但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话,我居然有一种很熟悉很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她从没离开过一样。
我想说"好",但说出口的却是:"不了,改日吧。"
说完我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第二天我沐浴焚香,带了新打了野味和一大把清晨采摘的野花去见胡九。
我一路上想着自己是该叫她娘,还是继续叫胡九。我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我的整个心都被一种快乐的情绪给占满了,我的脑袋瓜也变得不太灵光了。
两百五十岁的我早熟,已经大约有人类十四五岁的模样,可以说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但这一天我是蹦着跑去的,像个四五岁的娃娃。

我跑着去,走着回来。
兴冲冲去,灰溜溜回。

水榭在,人也空。
胡九再一次从我的生命里消失,这一次她带走的不只是一个母亲,而是我那颗冰冷了两百多年却又初次被温暖的心。

"不归,你是叫不归吧?"
这是她对我说第一句话,她知道我,知道我的名字。虽然我更想听她叫我别的,但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还叫我进去喝茶。
就算最后没有喝到口中,那暖暖的茶水已经灌入我的胸腔,把我的心装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可是,她走了。
在给了我一个梦之后,走了。
她把我的心泡在茶水里,然后走掉,任凭茶水一点点冷却,只能套一句"人走茶凉"的老话,倒还真贴切。

之后,胡八派了好多手下去找她。一时间狐狸满天飞,但一个个却又都无功而返。
胡八愤怒了,很强大。
胡九失踪了,很彻底。

我,我什么也没有,很安静。

我的父亲不再信任那些手下,而是自己亲自去寻找胡九的下落。他把所有事物交给了我的伯父胡七,而我的伯父又把所有事交给了我,以便自己能有更多时间喝酒。
两百五十岁对于一只九尾狐来说的确还太年轻,稚气未脱的我坐在父亲的宝座上显得那样娇小,这个形容女子的词用在我的身上,令我无比气恼。但那些站在台阶下的却都是我的"前辈",他们老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棵大树还要老,我要做的只能是快快长大,快快变强。
我能活着坐在那个众人虎视的位置上,是因为我有一个令他们害怕的父亲,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更害怕。
我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没了父亲的监督,我更加刻苦修炼。
强者,只有强者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我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我一夜之间想通的事,我要当王,我要比父亲更强大。到那时,我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会把她藏起来,不让别人靠近,就算是父亲也一样。

我不再喜欢女人,她们实在无法激起我的兴趣,跟那个人相比她们只是些身上挂满装饰的母狗。
我宁愿爱我自己。

三百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独自处理族内一切事物,我的威望在几次不知死活的老狐狸挑衅之后得以最大提升。再没有谁敢用自己的命来尝试挑战我的权威,就算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生不如死吗?
我没有父亲那样冷傲的神情,我爱笑,我的笑是对着镜子练出来的。
一颦一笑,都是胡九的影子,却比她更娇媚。
父亲杀人面无表情,我却不然。就算是死人,也会被我的笑容迷惑。

我笑着杀人,优雅而美丽。
我实现了自己的誓言,我让所有族人知道了胡不归这个名字,我让他们只听到名字就不寒而栗。

田园将芜 [下]
当我再次看到胡九的时候,是很多年后,我远远看着她。那一刻我几乎不能呼吸,一只手压在胸口上,喘着气数着心跳。
梨树下,她穿了一身普通粗布衣衫,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用一只竹筷盘在头上,面色依旧苍白,容貌依然清丽。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在她的身旁吹散一地......
她的美定格在二十岁,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那副娇媚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材变了,变胖了,很胖很胖。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胡九,我的母亲,怀孕了。

她幸福的笑着,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笑容。
她身旁没有男人,我无法揣摩那个令她幸福微笑的人是谁,长什么样,是人是妖......
我缓步走上前去:"胡九,别来无恙。"
她抬起美丽的头颅,蒲扇着浓密的睫毛,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用温柔婉转的声音唤我:"不归,你是不归吧?"
"是的,我是胡不归。"
同一句话,同一个人,却是不同的心境。

"对不起--"她突然低垂眼帘。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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