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他接到王简的电话,说是周越让他那老色鬼干爹给绑架了,要他快去救人,蒋思佑丢了句“你怎么不去?”听到王简骂他无情,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不是他无情,而是他实在觉得无关紧要,周越是事故体质,要是没发生什么状况,他还觉得奇怪呢。会这么轻描淡写的他,也确实是很无情无义。
不过,结果还是很美好的,因为现在,周越就平平安安地回到这里来了。虽然身体不太健康的样子,还带回一个脑子不好使的拖油瓶。
他下意识地站在周越身前,朝汤浅伸出手,本就出色的面容绽开了一抹华丽至极的笑,背书似地说:“你好,谢谢你送他回来,拜拜。”
汤浅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扑克表情:“……你好。”
周越把他推出门口,送下楼。
汤浅慢吞吞地走了几步,隔着花园的篱笆和周越面对面站着,眼睛却越过他,投向了站在他不远处的蒋思佑。
“……还有见面的机会吧?”他微微颔首,朝蒋思佑打招呼,话是向周越说的。
“嗯。”周越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听到周越的回答,汤浅身体微微转动,眼睛转了回来,看着周越:“那……明天可以吧?”
“可能不行,我要忙。”周越说,看到蒋思佑已经在不耐烦地抓头,便决定不再浪费唇舌,大声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See you!”
“那你考虑考虑我的话吧。再见……”
短暂的留言,很干脆地离开。
蒋思佑捅捅周越的背,一脸坏笑:“桃花?”
周越没好气地踢他:“是啊,烂桃花!”
汤浅没有提到那些照片的用处,只是给周越欣赏了一下,就很宝贝地收起来了,生怕让人抢了似的。
周越倒是不怕他四处散播那些照片,早些年他姐姐周晓参加选美时,他为了搞破坏,就拍过一辑裸体照,可惜家里人硬说是合成照,把那场风波压下去了,而周晓也顺利拿到冠军,嫁入豪门。而那个金龟婿,本来看上的是周越,还天真得想从容天葆手里抢他过去,正宠周越宠得天怒人怨的容老头子怒了,两三下手段,逼的那个二世祖只能乖乖娶了周越的姐姐。
他比较在意的是汤浅那个人,脑子似乎没回路,就一条筋通到底,比自己还莽撞任性,又是在容天葆身边长大,尽得那阴险老头的真传,比自己还乖张,也不知道他会怎样对付自己身边的人。
想到身边的人,嘴巴比脑子先行动,张口就问:“阿宣怎么样了?”说出了才意识到,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身为自己“男朋友”的蒋思佑吧?他熟练地环着蒋思佑的肩膀,一副亲密的模样。
“他能怎样?还不就那样子。”蒋思佑似笑非笑地看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小越,阿宣不是那个圈子的人,不要带坏他。”
周越搂着他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嬉皮笑脸起来,捶了捶蒋思佑的胸口,嗲声嗲气地:“讨厌啦,怎么酱紫说,你又不是那小子的老妈……人家可是怀着颗赤子之心耶,好人来的……”边说着,还抬起一条腿,磨蹭着友人的裆部。
蒋思佑站得四平八稳,不为所动,一掌拍开他:“滚!”
春光明媚,又是公众假期,周越休养好了,拉着蒋思佑去逛街约会,本来想约傅明宣的,对方接个电话都有气无力,说是正在赶稿,要他们俩过去帮他,周越一听,马上把手机挪远又挪近,装模作样地嚷嚷信号不好我没听见有空再联络先挂了!然后就很没义气地关了机。
“身为你的恋人,我真是觉得耻辱。”蒋思佑摇晃着脑袋,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靠!是啊,老子是耻辱,就你光荣,你全家都光荣!”周越骂着,拿起一只耳钉,轻轻地捧起蒋思佑的脸,把旧耳钉摘了下来,换上新的。
跟自己锋利艳丽的容貌不同,蒋思佑的脸有着致命的弧线,时间的流逝没有在他的面容留下痕迹,像吸血鬼一样苍白的肤色,做爱的时候却会泛起病态的红晕。
周越的手指碰到那白得没有血色的肌肤,似乎有一股电流经过全身,无法收手。
这小色鬼不由得有点呆滞,手也忘了收回,就这么放在蒋思佑的脸上,无意识地摸着,舍不得离开。
“摸完了吗?我可是很贵的。”蒋思佑微笑着问。
周越嬉笑一下,放开手了,抓起另外一只,摘下左耳的一只箭头耳环,低着头把那耳钉往自己耳朵上塞,又臭美地拿了镜子照,摸着闪闪亮亮的耳朵,喃喃自语:“我长得还真是漂亮,唉,光看都有罪恶感了……”
“是是是……”蒋思佑无精打采地应着。睡眠不足,却还要一大早跟这混蛋出来“约会”,他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自从上次傅明宣发作,周越说什么怕睡得好好的会突然被奸,硬是搬进了蒋思佑的公寓。
所谓相见好,同住难,就是在形容他们俩吧。
周越随手把那枚旧耳钉塞进蒋思佑的包里,拖着他走出首饰专柜,往男装部走去。
“干嘛一大早拖我来买衣服?”蒋思佑疑惑地问,下巴被周越微微抬起,正在帮他挑选合适的领带。
“你不是要去参加婚礼吗?”周越低着头,很认真地打着领带,“这条不错吧?”
“是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请帖寄到家里了。”周越把领带解开,朝售货员喊,“帮我包起来。”
蒋思佑呆滞了一下,有些生气:“你怎么随便拆我的信?”
“So what?”周越满不在乎地瞥他,觉得他的反应实在是大惊小怪。
蒋思佑憋了一肚子气。
周越没有告诉他,其实请帖是沈天碧亲自送过来的,那天,蒋思佑外出了,周越因为差点精尽人亡,就窝在公寓里休息、玩游戏。
听到钥匙转动的声响,他以为是蒋思佑回来了,也不起身。等到高跟鞋的清脆声音在厅门响起时,他才跳起来。
“哎?你是?……”悦耳的女高音,隐约带了敌意。
周越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他认识,蒋思佑的前妻嘛,看过照片了。
“你找阿佑?他出去了,有事我可以转告。”脑子飞快运转,周越很温顺地低下头,换上了清纯的笑脸,明艳美丽。
沈天碧惊叹于眼前这名少年的美貌,戒备心也放下了,微笑着说:“思佑不在吗?那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柔软的深黑色头发柔顺地贴在脸颊,显得下巴尖细小巧,周越笑得更灿烂了,眼睛半眯,眼角向上挑动,勾魂夺魄。
“这恐怕不太方便。”他温柔地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女人,微微放松了嘴角,挤出一个微带讥讽的笑意。
沈天碧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弟弟,你是谁?”
周越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露出羞怯的笑:“阿佑的情人。”
这下沈天碧呆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红色的帖子,放在茶几上。
“这种事……怎么也无所谓。我还是爱他。”沈天碧像是在下定决心地说。
周越没料到她的反应,愣住了,接着突然“啪啪”地鼓起掌来,满脸的嘲讽笑容:“欢迎欢迎啊,这就是圣母转世啊,老子真他妈的三生有幸,看到圣母在世!”
“你别嚣张,总有你哭的时候。”沈天碧别开视线,停顿了一下,露出认真的表情后继续说,“虽然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过还是提一下吧,我打算再次去追阿佑。”
周越有些噎到了,结结巴巴起来:“什……什么?……你不是要……”他指着那张帖子。
“无所谓,只是个仪式,不代表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范允结婚?当然是要逼他回到我身边了。况且,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沈天碧笑笑。周越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怒火就上来了。
“不管怎样,我都跟他有过那么一段,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个羁绊怎么切都切不断的。何况——”她的声音带着快意的尖锐,“他一直都坚持自己不是同性恋,这么死脑筋的家伙,你认为,你和我,他会选择谁?”
选择谁,周越都无所谓。因为他不爱蒋思佑,可是他讨厌输。
“值得吗?”突然,周越问道。
沈天碧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眼他,目光带着不解。
“值得吗?”周越认真地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沈天碧愣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你本来可以接受手术,成为男性的吧?现在这样不男不女,你真的觉得轻松了?”这件事是从蒋思佑口里听说的。
沈天碧低头想了想,慢慢地说:“没有办法衡量比较的事情,也就无从说起值不值得,只是看你后不后悔罢了。”她抬头,凝视着周越,继续说,“反正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因为这个身体的缘故,他一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她的脸,带着阴郁的快意。
她的话很正确,在蒋思佑的心里,确实有那种高人一等的优越心理,这实在是人的劣根性。
当初,蒋思佑会跟沈天碧结婚,很大成分就是出于那种卑劣的同情心,他认为,照顾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可以让他得到自满的资本,他像个慈善家,施舍着为数不多的良心,并借此提高自己的地位。
“他和我都是一样的。”沈天碧看着周越不为所动的脸,“一样的伪善。”
蒋思佑坐在钢琴前,正在翻阅着谱子,周越坐在沙发上,双手托腮望着他。老实说,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也从来不想去知道。当初会答应跟蒋思佑交往,也不过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而已。
钢琴的咚咚声,敲得他心情更加烦躁,他抓起一个枕头,用力扔到地上。
蒋思佑也不看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了?这几天便秘了?”
“你他妈才便秘!”周越骂了句,语气不善地问,“你以前那老婆怎么还Keep了你的钥匙?”
蒋思佑疑惑地转过头,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
“那好,那我的私事也就不关你的事了。”蒋思佑不再理他。
“王八蛋,给我说清楚!”周越大声叫起来。
“你心情不好,我不怪你。”
“我心情不好,你心情倒是不错,倒是会劝人!”周越讽刺地说。
蒋思佑恼了,压低怒气道:“别自找不痛快!”
“妈的老子我就不痛快怎么了?”
“周越,你最好马上给我闭嘴!”
“你算个屁?也敢命令老子!”周越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无聊!”蒋思佑懒得理他,低头继续翻阅琴谱。
“谁无聊!”本来只想发发牢骚的周越真的火了起来,劈手夺下他的谱子,撕得粉碎。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的争吵了。周越总是像打了鸡血,精力充沛,吵吵闹闹,没有一刻肯安静下来,连他想全神贯注地弹钢琴都做不到。
蒋思佑按压着太阳穴,他实在厌倦了这种乱糟糟的生活。
完全陷入了泥潭,进退维谷。
两人本来融洽的朋友之情,在作为情人的一次次争吵中,渐渐消失。
他开始不清楚了,自己到底怎么会想到要跟眼前这个人交往呢?即使是为了保护傅明宣不被毒害,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或许真的只是错觉。内心总是会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取,又渐渐被疯长的扭曲的自鸣得意覆盖,像一道道潮水,将他仅存的那一点人性的伤感慢慢地冲刷着。
怨恨,疲惫,后悔,通通都有。
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却也毫无修复的想法,这样发展下去,分开只是迟早的问题。
在一次次无休止的争吵后,蒋思佑很认真地问发飙的周越:“你觉得我们在一起还有意义吗?”
周越放下手,本来打算用来砸人的字典扔到了地板上,他愣了愣,问:“你小子什么意思?”
“我不想吵架了,很累。”蒋思佑抚摩着淤青的手腕,皱着眉说,“我再怎么体谅你,也会有疲惫的一天。若我们在一起得不到快乐,那么还在一起干嘛呢?”
“你说你体谅我?哈!这是老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那好。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蒋思佑举起双手,摇了摇头,“我很不愉快,这个游戏我玩不下去了,我弃权。”
周越狠狠地瞪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了,可他没有,他只是扬扬嘴角,森冷地笑了笑:“Good!Very good!”
然后他就走过去了。
酒瓶砸下来时,蒋思佑是用右手去挡的,玻璃碎扎入了整个手掌,血流了满地。
傅明宣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蒋思佑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整只右手缠了厚厚的绷带,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一脸麻木,怔怔地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
年幼时候,被母亲强迫着学钢琴,只是弹错了一个音,就被那个女人用琴凳砸在头上,强加在自己背上的母亲的梦想,实在太过沉重。他有想过逃跑,可是不行,他敌不过那个女人。
然而,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除了钢琴,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包括爱情、亲情、友情。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天才,音感极佳。他有一双天生就是弹钢琴的手,骨节细长,中指与食指、无名指一样长,年幼就已经能弹得一手好琴,除了可以换来风光无限,还可以养活自己,即使再孤独也不至于饿死。
可是现在,他害怕了。他怕继续跟周越在一起,他的手会没用,不能弹琴,什么也做不到……
周越倚靠在旁边的门框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角抽风似地往上扬,本来就面目可憎的表情,他表现出来就格外的欠揍。
“回去吧。”傅明宣走过去。
“我要和你一起走回去。”蒋思佑拉住他,低声说,“就我们俩。”
傅明宣微微偏着头,看了一眼周越,后者像是没有听到,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又看看蒋思佑,蒋思佑的眼睛看着他,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傅明宣只好说:“好,好。”
于是,蒋思佑挽上他的臂弯,用他缠着绷带的手。
他从来没有把情人间亲昵的动作做得这么自然,即使是与前妻,也没有,更何况是在熙来熙攘的人群中。因为他认为那是不必要的,可是他现在知道错了。
有些事,有些话,有些人,错过了,也许真的就会是一辈子了。
这么想着,他对傅明宣笑笑,而后者只是有点呆地看着他。
两个人像普通情侣一样依偎着,越过周越。傅明宣发现,之前还亲密斗嘴的两人甚至没有互相对视过一眼。
擦肩而过。
仅仅维持了不到一个月的恋人关系,就这样结束了?傅明宣的心里竟然没有预料之中的高兴,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蒋思佑拖着傅明宣在街道上行走。走过一个个路口,走过一条条街道。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时,红灯了。
他们停了下来,站在拥挤的人群里,蒋思佑轻轻地将头靠在傅明宣的肩膀上,闭上眼。
“……怎么了?伤口还会痛?”傅明宣问。
蒋思佑摇摇头,没有出声。
红灯停,绿灯行,人潮往前涌去,推挤着他们一起走。
“过去”这个包袱太过沉重了,蒋思佑自己尚且无法挣脱它,又怎么能再去招惹另外一个包袱呢?记得罗文锋说过,只有心胸宽大到不在乎一切的周越,才比较适合他。周越的心确实宽大到可以不在乎一切,包括最起码的恋人之间的忠诚。就是这样,他才担心精神不稳定的傅明宣会被周越伤害。
于是,他扮演了拯救者的角色,满心希望能够挽回些什么,而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慢慢渗透入傅明宣的内心。
可惜,他想错了。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由始至终,他都只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他无力改变任何东西。
“你会跟他在一起吧?”蒋思佑突兀地说,没有点明。但是傅明宣知道他指的是谁。
“……你和他,真的结束了?”
蒋思佑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开始,哪里来的结束?何况,我不认为我是同性恋。”
听到他自欺欺人的言论,傅明宣咧咧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是啊……”
“小心一点……”蒋思佑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小子……不值得。”
“这算是过来人的忠告?”
“不,这是警告。”
又到了一个街角。
“阿宣。”
“嗯?”
“你和他,不要开始。你不是那个圈子的人,不懂那个圈子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