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入伍了,前几天我都在忙著搬家,在台北的工作也辞了,我想以後大概不会再回来--」
「那你手机几号?等你忙完或休假我再打给你。」
非要逼他讲白吗?余子谦叹了口气。「我们......不必再连络了吧?」
「为什麽?」他的计画不该是这样的啊。
「我要去当兵,抽到哪里还不知道,要入伍多久也还不清楚,也许一年半、也许再加减几个月。我已经毕业了,就算退伍我也不会再回台北--懂了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展克翔没发现自己激动了起来:「少放屁!以为我没当过兵啊?最好你那一两年里都完全没放假、休息时间讲个手机都不准啦!」
不解他的反应,余子谦道:「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连络的必要了啊......」
情人劫 12
见余子谦的眼神不解中带了点退缩,展克翔才意识到他的反应过度,他缓了缓气,委婉地道:「......对不起,我是说,一切一切,包括我上次突然发的疯、和高二那年的事。」
「呃,没关系,反正都过去了......不过,你现在提那干嘛?」这不是他们正在讨论的重点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的意思是,子谦,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都什麽时候了,你在说什麽......」余子谦苦笑。
扒了扒浏海,余子谦习惯性地将手伸入口袋,抓到了菸盒、摸出一根菸,点上。
展克翔不悦地皱起眉。他一向讨厌菸味,但碍於目前立场暧昧,只得暂时忍住不时飘来的二手烟公害。
「呼......」吐了口烟,余子谦决定一次把话说清楚。「我要入伍了,你有听见吧?」
「对。」
「而你刚说的是什麽?重新开始?」
「是的。」
「你疯了吗?亲爱的。在我要消失两年的前夕,你提出的是交往要求?我没会错意吧?」
「我已经退伍了,现在当兵役期根本不用一年半。时间不是问题,我可以等你。」展克翔不知哪来的信心,原本考虑中的打算全成了肯定句,他怎样都愿意,只要留得住和余子谦的关系。
「......你哪时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因为和小惠分手後不小心遇到了我,上了那几次床?」余子谦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那年莫名分手後,大病一场再加上课业、父母监护权官司的问题接踵而来,一个人撑了许久直到纷扰过去,他始终没掉过一滴眼泪;但不知为什麽,此刻的他很想哭、非常想哭。
最痛苦的时候不在身边,好不容易一切都熬过去之後又忽然出现,这样的人若无其事一句重新开始、我会等你,就能抵过当时他受的所有委屈了吗?
展克翔低下头:「年轻时是我不懂事,我很抱歉......你也知道我一向比你幼稚,那时候只觉得你不够关心我,刚好小惠又......」
「够了,」余子谦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展......小翔,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要说错也许两人都有错。十几岁的人虽然天真幼稚,但我可从来没有後悔过,请你别太小看我的感情。」
又吐了口烟,他发觉从这个话题开始後,自已好像就一直在苦笑。「那段感情真归真,但也都是过去了。你既然有爱女人的能力,就别浪费时间在我这了吧!假设我们复合了吧,当哪天你想成家时,难道又要我退出了吗?」
「小惠那是......是她先找上我的,我对她的爱还没有对你多......」展克翔还想解释。
我选了她,是因为她看起来比你还爱我......
「但你总是爱过她的,不是吗?」
「我......」展克翔沉默了一阵,脸现迷惘。向来,他心中就只存在著"小惠或是子谦"的选择题,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究竟是否爱过小惠,也从没有人问过......
余子谦见他不答,心头又是一紧。
唉,何必问这种答案明显的问题,莫非我把自虐当兴趣不成?
「就这样吧。」转身,余子谦离开洒满阳光的房间。
情人劫 13
展克翔摊在床上,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若说我爱过小惠,难道就不能再度爱上你吗?何况你从没离开过我的心里啊!难道我们今生真的无缘?
翻个身又赖了一会,闻到枕间余子谦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唉,终究没能留住。他感伤地想。
「啊啊--若是缘份尽了,干嘛让我再遇到他?」
一阵发泄似地怪叫後,展克翔忽然坐起。
对啊,他怎麽没想到......若是缘份尽了,老天何必安排他们再聚?这不就表示一切还有希望吗?而他居然没趁机解释当年的误会,还差点又像一夜情对象一样"好聚好散"了,若非之後运气好又遇见,那他这辈子......
「......人说事不过三,老天给了我三次机会,我也错过了三次--」啧啧,愈加细数、愈发觉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嗯哼,总会有办法的。失去的三次就算了,第四次就让老子自己亲手去创造吧!」
展克翔一向是直来直往的人。有不满就说,有目标就冲。当初开始对余子谦感兴趣时,根本没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对方会不会厌恶,甚至连算不算喜欢的感觉都还没厘清,就先强势主动地去接触了。到後来的真正爱上、谋定後动以至告白,他都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重来几百次他都不怕。
他可是凡事向前看的展克翔。他要找到余子谦,他会让余子谦再一次回自己身边。
你给我等著。
□□□自□□由□□自□□在□□□
余子谦戴著口罩、套上工作服,决定来个大扫除。
从台北带回来不少大学四年屯积的行李杂物,他发觉,自己实在是个非常念旧的人。
大一时直属学姊送的装饰品、大二生日一干朋友合赠的超大出气玩偶等等,都已经毕业了,他还好好留著,搬家时为了那堆旧东西,他比一般人不知多费了多少力气。
若要丢在台北,他又舍不得。
余子谦原本就不太注重生活品质,家俱挺少,前房客齐哥搬走後,老家整体又更空旷了许多。他拿起拖把,把所有地板都拖过一遍,开始拆箱思考如何安置他带回来的各式杂物。
他知道这很可笑。就要入伍了,把家整理得再妥当又如何?他也
用不到啊。但有时人做事便是凭著一股冲动,总之他忙了一整天,尘埃落定後,愉快地洗了个澡。
换上乾净的衣物,余子谦深吸口气坐上沙发,然後,开始面对他从房间床底清出来的一个旧纸盒。
「我该拿你们怎麽办......?」
不必打开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麽。从国三到高一,积了两年多的简餐店、速食店赠品--小模型、玩具,以及一些零散的套卡,全是从前和展克翔在一起时的纪念。
叹了口气拍拍灰尘,余子谦抱起纸盒往楼下走去。
「就是老爱留著没下文的东西,难怪永远走不出去......」
虽然离入伍剩不到半个月,余子谦还是将出门前顺手带著的廉价出租启示贴上了社区布告栏,内容很简单:三房两厅含电视冷气,水电自付,只要每月定期打扫、不毁损屋内物品,房租一年两万五,即刻签约。
碰碰运气也好,若有人在这短暂几天内连络上了,他便不必再烦恼屋子的清洁和管理问题。出租房子其实目的不在赚钱,退了伍一回家就断水断电、布满灰尘蜘蛛网的画面,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贴好布告,转身把纸盒放进资源回收站里,但愿捡走的人能找到它的用处。余子谦甚至没有再打开看看的勇气,他知道自己是个太念旧的人。
开什麽玩笑,一旦看了那些东西,我还能丢得掉吗?
回头正要上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余子谦瞬间傻了:「你怎麽会在这?」
展克翔笑得灿烂:「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回台南,我就不行?」
下意识用身体遮住刚丢掉的纸盒,不想被他看见,余子谦顾左右而言他:「原来你还记得我家。」
「当然,也还好你没搬家。不然我真不知能上哪找你了......」眼尖地发现了余子谦的小动作,展克翔走近:「这是什麽?」
「呃,没什麽,不知道谁放的,反正就是回收的东西吧。」
但展克翔明明眼睁睁看著余子谦抱著纸盒走下楼。
他伸出手要掀开纸盒、余子谦也伸出手阻止。
不要、不想让他看见。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还傻傻留著这些东西、也不想被他看见自己亲手丢掉了回忆......总之,不能让展克翔碰到纸盒!
两人攻防了一阵,余子谦抢到盒子返身就要跑,却撞上先一步挡住的展克翔--
「唔啊--」
纸盒被撞得变形散开,满满的玩具模型洒了一地。
情人劫 14
看见掉出纸盒的眼熟物事,展克翔一呆。
余子谦忽然推开他,转身就跑。
「谦!」展克翔追著追到公寓楼上,余子谦已经先一步关上铁门,任凭他怎麽敲门,就是不开。
「谦,你开开门......别这样!」
「少罗嗦!」门内传出的吼声,微微带点鼻音。
「子谦......」
「烦死了,闪啦......」
余子谦背靠著铁门滑下,跌坐在地上,一边感受门外传入强力的敲击,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掉、一直掉,痛哭失声。
被发现了,还是被发现了。他藏得这麽好、这麽努力,却因为舍不得丢掉那堆早该丢的东西,他的心被强迫袒程、摊开。
他忘不了展克翔。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事实,从纸盒破散、玩具满地洒落的那一刻起,再也瞒不住自己和任何人。没有名份的肉体关系只会让旧事重演,他不想重蹈覆辙,他假装潇洒离开。可展克翔不放过他,老远从台北找回来,又把他不愿想起的事血淋淋掀起、暴晒在阳光下......
铁门的震动还在持续。
余子谦哭到火大,索性对铁门大力一踹,「你给我他妈的滚蛋!老子现在不想看到你!」
又甩上内侧的隔音木门,余子谦离开门口,走进客厅拆了包菸,一根接一根抽了起来。
等了一阵子,门外渐渐没了声响。
又过了十几分钟,确定再也没有人敲门。
赖菸的苦味冷静下来,余子谦随手抹掉脸上泪痕,慢慢打开木门,由铁门的缝隙中稍做张望,外头已经没有人影。
他打开铁门正要再做确认,展克翔已经由楼梯口的视线死角现身,他嘿嘿一笑,正要闪进门来。
余子谦反射地立刻缩身甩上铁门。
「靠--」铁门毫不留情夹上展克翔穿著拖鞋的右脚,他痛得大叫,整个人蹲了下来。
「活该的白痴。」
「......」展克翔按著右脚,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痛。
「......进来擦药啦。」啐了一声,余子谦默默走了出去,丢下菸扶起展克翔进屋,眼角馀光不小心瞄到楼梯旁的破纸盒,和那堆零零散散被展克翔捡回来的模型玩具们。
展克翔忍痛默默任他搀著,走到沙发坐下,满室的菸味令他双眉更加紧锁。
余子谦也不理他,只在各个抽屉里胡乱翻找记忆中急救箱的位置,客厅找不著,他便前往房间找去。
展克翔四面看了看,只觉满目萧然,和印象中多年前来访时几乎没什麽改变,除必备家俱外,完全没有任何增添生活情趣或品味的东西。硬要说有什麽不同,就是通风不良的室内满满的灰白色烟雾。
他想起余子谦说过这样的话。
「第一次只是无聊,买了包菸想抽抽看。之後心情不好、或觉得烦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
以前交往时,余子谦戒了菸。不过看此刻室内烟雾迷漫的程度,只怕他是愈抽愈凶了。
是我害你心情不好、害你烦的吗?
一会儿,余子谦拿了两瓶碘酒药水出现了。
「有没有过期我不知道,反正是你自找的。」
接过药水,展克翔认命地自己动手擦药。
「纱布在这,用完就滚。」
「谦,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谦是谁啊?少用这种恶心的称呼叫我。」他正处於脑羞成怒的状态。分手後留著的东西被发现,感觉就像暗恋了超久的人看见自己日记一样;总之是完全不想和对方处在相同空间,一刻也不想。
余子谦没有发现,他现在的口气举动简直比一向被戏称小朋友的展克翔还幼稚百倍。
情人劫 15
不明白余子谦的火气为何这样大,展克翔只好默默低下头,用纱布把被铁门夹破皮的伤口胡乱缠绕几圈,打了个结。
心知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就再没理由待在余子谦家里,展克翔於是假装纱布没包妥,左拉右扯地整理了几下,一边暗暗思索还有什麽话题,忽然想起刚在楼下看到的出租告示。
「你房子要出租?」
「嗯哼。」
「缺钱吗?那种价格怎麽划算?你是出租整层楼,可不是一两个房间耶。」
「那没差,我只是需要有人在我入伍期间帮我扫扫地罢了--你伤口处理好了吗?」他斜睨了展克翔一眼,包扎技巧真差。
「那租我好了,两万五一次付清,怎样,现在签约吗?」
余子谦白了展克翔一眼,当他在开玩笑。
「喂,我说......」
展克翔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子谦拎起,赶到门口。
「好啦,伤也处理好了,看起来没有多严重嘛。永别,不送。」
将展克翔推出门外,余子谦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谦--」
被关上的门再无动静,展克翔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一手抱起刚捡回的纸盒,另一手扶著栏杆,一拐一拐地走下楼梯。
三天过去了,余子谦的手机完全没响过。他并没有太失望,毕竟这决定太仓促,即使条件再好,也未必有急著找房子住的人。
反正入伍前该办的手续都差不多了,回老家前也和台北的同事、老朋友狂欢过了,他决定哪儿都不去,悠閒度过所剩不多的居家时光。
四第天,手机响了,萤幕上显示的是陌生的来电号码。
「喂?」
「你好,请问一下,那是不是有房子要出租?」可能是收线不太好,对方的声音听来有些模糊。
「噢,没错,可以的话,希望能再一周内谈妥,您方便吗?」毕竟时间有限,余子谦不想再拖。
「嗯,其实我也蛮急的,但我想先看看房子再决定......」
「这当然......您哪时候方便?我随时可以带您参观。」
手机另一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嗯,请问现在可以吗?我人就在你贴告示的地方......」
「喔,好啊,那很近,您稍等喔......」余子谦边讲著手机,边抓起钥匙就要开门下楼,才踏出门槛,就看到一个人等在楼梯口,手机还在耳边、一手正捂著嘴刻意含糊地说话。
「对不起喔,因为我实在太急著想看房子,所以就直接先上楼了。」他的声音和手机里传来的完全同步。
「你......」余子谦有种被耍的感觉。
展克翔贼笑著收了线。
「你好,我来参观房子,可以的话,今天就想直接签约。」
还没等余子谦回答,他又补充道:「刚刚打去的是你新房客的手机号码,你可以先储存起来。」
无言了一阵子,余子谦默默让出通道,淡淡地道:「进来吧,我带你看看房子。」
原本预计将遭到一顿白痴幼稚之类指控的展克翔反而呆住,他没料到余子谦这次会如此乾脆地放行。
「不想租了吗?」见他还在原地发呆,余子谦在门内凉凉地问。
「想、当然想!」机不可失,展克翔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进去。
情人劫 16
虽说是介绍环境,但其实这个家展克翔早在国中开始便已出入了不下百次,所以余子谦也只是大略提了提总开关的位置、厨房设备、星期几会有垃圾车等等杂事,没几分钟便交代完了,两人於是来到客厅坐下。
「我的房间你知道吧,那的床换成大张的双人床了,比较好睡,客房现在改成仓库了,你没事别进去乱动。」床是前房客齐哥换的。不过余子谦并不认为展克翔租了就真会住在这里,他只是意思上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