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巫羽[上]
  发于:2009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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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林发愁地看向门外的主子,见他穿身中衣从院子悠晃而过。他进府时老管事也没告诉他要服侍的是这样的一个做事不按常理的人。
氅衣、东坡巾......
重林打开衣箱,念叨这几个字眼,继续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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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鳞前去拜访张明泉时,已是午後。此人竟还未起床,头发蓬乱的坐在床上招待兆鳞。
"兆鳞,你这人真是言而无信"。
明泉让身边的花衣娈童服侍他穿衣服,神情自若。
"我可不记得我应承过元宵夜到你府上看戏"。兆鳞大大咧咧得找了张椅子坐下,打量起服侍明泉的少年。
脸如鹅蛋,柳眉弯弯,举止又十分女态,若不是知道明泉喜好小唱,未必能区分这是雄是雌了。
"你昨夜上哪去了?该不是於晓风柳月时,携那位貌美如花的白三娘一同逛花灯去吧?"
明泉穿戴好衣物,示意身边的小唱离开。
"说来,我已多日未曾见过她了"。兆鳞寻思,他元宵夜竟未想起过这位如牡丹般娇豔的烟花女子。
"啧啧,负心郎,喜新厌旧"。明泉取笑,前些日子兆鳞可是不时将白三娘挂在嘴边。
"你倒是忠贞,适才离开的小唱怎麽不是我前些日所见的那位"。
兆鳞问笑道,也不恼。他目光落在明泉所坐的那张床上,被褥杂乱,床上还丢了件花色衣物。
"你说绿筝?并非我遗弃他,是他自愿跟随了郎中大人的公子,两人你情我愿的,我总不至於棒打鸳鸯吧"。
明泉神情虽然淡然,但话语里还是听得出酸味。
"伪鸳鸯而已"。
兆鳞不喜欢雌雄莫辩的小唱,虽然这世道的风气是如此的。况且这些人喜欢娈童,大多喜好的是那虚假的美,一旦娈童成年後,原先的百般宠爱便成了厌恶了,也因此娈童成年後日子便十分的凄苦了。
明泉已经穿戴完毕,於是两人一前一後出了寝室。
"你这人只知烟花柳月,却不懂翰林风月,可惜可恼"。
明泉在前方走,带兆鳞穿过游廊。明泉一早知道兆鳞不喜好小唱,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与自己截然相反,也只能有些无可奈何。
"说也是怪事,难道你和怀璧当年真没有一份情意?"。明泉狐疑地看向兆鳞,他始终觉得怀璧那人似乎对兆鳞有爱慕之心。
"胡扯"。兆鳞嗤之以鼻,他与怀璧的友情和明泉喜好娈童一事完全是两回事,又如何做比较。
"对了,兆鳞,今晚我和几位友人打算上锺鸣草庵,要不要一同前去?"明泉和兆鳞登上了凉亭,站在上头看著身边空荡的水池。
"就是众人传言的那个闹鬼地方?"兆鳞问得漫不经心,那草庵闹鬼的传言他也曾听说过,说是极其邪气的地方,白日里无人敢靠近,更不必说夜晚了。
"正是,所以我们几个人一同前去把那鬼收拾了,也算为民除害"。
明泉摩拳擦掌,他其实也未必真想什麽为民除害,无非是在找乐子。
"这世间哪来的鬼"。兆鳞不信鬼怪。
"那你说夜晚无人时,那庵中的铜锺为何鸣叫不止"。明泉反驳,他觉得这怪事够骇人听闻的了,但兆鳞这人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兴许是有人故意作怪,不足奇。再说我今夜得去趟国子监,严学正昨夜托人送来了张请帖,说是有件珍奇"。
兆鳞聊起了严学正送来的请帖,他今晚还有事情要做呢,相对於抓"鬼",他更乐意去国子监。
"就那位在雨日里,将满街油伞看成林丛找不到归家路的严学正?他口中的‘珍奇'显然不如我说的‘鬼'来得可靠"。
明泉不满,那严学正也算是才学过人,无奈眼力不佳到有半瞎子的称呼,外出没个人搀扶著,肯定回不了家。
"未必"。兆鳞也不与明泉辩护,国子监里那些人也好几日没聚会过了,是该去走动走动。再说严学正等国子监的低品官员职位虽然不高,但才学却都是一等一的,这些人口中的珍奇,必定是珍奇,绝无虚言。
由於天色不早,明泉也就不挽留兆鳞了,兆鳞离开明泉的府邸,便骑马前往怀璧的家。怀璧对兆鳞可算肝胆相照,有好东西看,兆鳞也不会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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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家位於城北,他的住所无论是与明泉或是兆鳞家的住所比较都太过简陋了。朴实无华的宅子里,只有寥寥几位仆从。
兆鳞时常前往怀璧的宅子,所以看门的仆人是认识他的,兆鳞也没等仆人先进去通报,就自行进入了。
这时候,怀璧一向在书房,他只要闲赋在家,十有八九人就关在书房里。怀璧家中有位婢女名叫红罗,十三四岁光景。这婢女容貌清秀,性情活泼,时常由她接应访客。
红罗从书房里拿了一束枯萎的花,走到院子时正好见到了兆鳞,便高兴的迎了过去。
"袁公子,我家公子在书房里关了一日了,他要是见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红罗笑语盈盈,也顾不得将手中的花卉丢弃,就在前头领路,带兆鳞前往书房。
"公子,是袁公子来访"。
红罗在门口轻唤,原本紧闭的门很快打开了,怀璧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脸上带著笑意。
"兆鳞,你看我今早托书童送去的诗文了吗
怀璧一见兆鳞第一句问的竟是那份诗文,觉得有些无趣。
"看过了,少傅所做的文章确实不错,诗句的话,探花郎的最为出采"。
兆鳞进入怀璧的书房,这书房一如既往的整洁与淳朴。
"我觉得其余几人也都不错,兆鳞,你昨夜不肯参与实在是可惜"。
怀璧书桌上放有阅览至一半的书卷,一侧的镇纸上压著一张白纸,纸上写了首诗。
"是有些可惜,不过你不是将诗文抄给我了,去与不去也没什麽差别"。兆鳞拿开了镇纸,将压於下面的白纸取出,吟读。
"你昨夜如何渡过?"怀璧看低头读诗的兆鳞,神情有些不自然。
"去城郊寻访了一位隐士"。兆鳞像是想起了什麽,露出愉悦的笑容。
"隐士?为何以往不曾听你提起过?"
不说这位隐士是谁,单只是昨夜为元宵夜,兆鳞怎麽还出城跑荒郊野外去,怀璧就觉得困惑。
"怀璧,你见过他一面,就是昨日在我家中的那位"。
兆鳞做了提醒,日後若承昀同意,兆鳞是想将自己的这些个朋友都介绍予承昀认识的。
"你是说昨日拿了你拓本,穿道袍的男子?"怀璧十分惊愕,那人如何看都不像隐士,倒像出身於名门世家,在国子监求学的贡生。
"正是"。兆鳞应道,他还不能告诉怀璧承昀的身份,所以也只说是位隐士。
"险些忘了,今日过来找你,是想邀你一同前去国子监。严学正昨夜托人送来请帖,说是他们手中有一样珍奇,想必非同寻常"。
兆鳞说时将手中的诗稿放回桌上,重新用镇纸压住。他的动作怀璧都看在眼里。
"也好,我正闲著呢"。怀璧呢喃。
"那就走吧,天色不早了"。兆鳞催促。
"等等,兆鳞,你怎麽一身商人打扮?"
就在两人迈出门槛时,怀璧突然失声叫道。他适才都没有留意到兆鳞穿的是件商人常穿的氅衣款式,就那纹样也是充满市侩味道。
"有何不妥?"兆鳞摆了下袖子,他就是不喜欢穿戴繁琐的常服,喜欢宽松、无拘束的衣服。
"非常不妥,我们去的是国子监,并非商肆"。怀璧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士子们对於商人一向轻蔑,兆鳞本身就是盐商子弟,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私下聚会,并非以官员身份前往,没必要如此讲究,又不是衣衫不整"。
兆鳞为人洒脱,既然是去见平日的交好,他也就随心所欲了。
怀璧还想说点什麽,却被兆鳞抓住手臂,带出了书房。
"走走,你这人就是不管做什麽事都瞻前顾後,哪来那麽多规矩要守"。
兆鳞非常不耐烦。
"就连你的诗文也是又拘谨又晦涩,哪日你能随心所欲的去写,那探花郎的诗文又算什麽"。
兆鳞不满道,以前在书院时,他和柳晋就曾以此训过怀璧,但怀璧始终没有改过。
"那你适才读的那首诗呢?"怀璧探问,眼里带著执著。
"如果把深涩的字句改一下,会是首好诗"。
兆鳞敷衍,他也只是粗略的读了一下,觉得与怀璧平日的诗作一个风格,便不细看了。他显然亦没留意到怀璧脸上的细微变化。
兆鳞有个缺点,他平日里总是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因此从不去计较别人对他的态度。而对於能引起他兴致的事物,他会细致到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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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也难得冷清了起来,学子们都外出过节去了,此时的国子监给人寂寥的感觉。
兆鳞与怀璧抵达国子监时,天色已经黑了,两人借著月光,走至集贤门,见一位七八岁的小童提著灯笼站於门外。
小童见到前方的兆鳞与怀璧,便迎了过去。
"先生,请这边来"。小童礼貌周到,声音童稚可爱。
兆鳞认出了是典簿大人的书童,便由他在前头提灯笼领路。国子监里植有好几棵高大的老槐树,一到夜晚,灯火不明时给人的感觉分外阴森。
彝伦堂的灯火明亮,里边传出交谈声,看来今晚聚集的人并不少。彝伦堂原为讲经之所,後来用於典藏图书,里边藏书极其丰富,且有不少孤本。
小童走上前,推开半掩的门,於是便看清了里边所聚集的人,除了三位国子监的低品官员外,还有三位国子监的贡生。这群人聚集在桌前,桌上摆放著一件青铜盘,锈迹斑斑,甚至有些残破。
"兆鳞、怀璧,正好,这下人齐了"。屋内的人见兆鳞和怀璧进来,便逐一跟两人打招呼。看来这些人是不时会聚一次,相互间都是认识的。
"这次是什麽?"兆鳞走至桌前,举起青铜盘端详了一番,却发现铭文几乎都被锈迹遮盖了。
"锈成这样,想要辨认铭文可就难了吧"。兆鳞发现青铜盘全是锈迹,十分惋惜。
随即兆鳞又打量起青铜盘的缝合处,觉得有些像古人制造的,看起来不像赝品。
"袁兄,这次可是找了个能人,那人刚去打水了还没回来,你就等著瞧吧"。
贡生马胜是得兴致勃勃,并不时朝屋外张望。
"今年来了位贡生,这人有些奇异的才能,能将生锈的物件变成新的"。
严学正也大力称赞。
"这未免太奇异了"。怀璧并不大相信,能将生锈的物件变成新的,这样他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李兄,人来了,你留神看吧"。
贡生马胜笑道,说时人亦离开了坐席,迎往门外。
门口处,一位黑瘦的年轻男子手里提桶水,男子後面还跟了一位年龄相仿的贡生,这位贡生手里也提了桶水。
见黑瘦男子进来後,屋内的人就携手将放置於桌下的一个瓷制的大鱼盆抬上了桌。
"这难道是院子里的那件鱼盆?金鱼放哪去了?"怀璧觉得这鱼盆眼熟,随後认出了它的来历。这鱼盆里边养的金鱼可是祭酒大人的宝贝啊。
"怀璧,你身後的书柜里不是放了件笔洗"。
兆鳞提醒,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时候留意到的。
书柜里,那窄小的笔洗里挤了七八尾金鱼,挤得都游不动了,看得怀璧心惊胆战。
用於藏书的彝伦堂里,空置的笔洗并不难寻得,怀璧寻了一件,跟提水桶往鱼盆里倒水的黑瘦男子讨了水,再用毛笔杆将金鱼挑过来。
金鱼是极其娇弱的,好几尾挤在一件笔洗里,要是养死了可怎麽跟祭酒大人交代。
众人对於怀璧滴水不漏的性情都是了解的,也不理会怀璧,围在桌前,看黑瘦男子掏出小瓶子,将里边的黄色药水倒入盛满水的鱼盆里。药水倒入清水很快散开了,最後颜色淡至不见。
"周兴,能放进去了吗?"
猴急的马胜催促黑瘦男子,手里捧著那件生绣的青铜盘。
"放吧"。
周兴回道。
於是马胜将青铜盘放入了水,盘一入水就不住的冒出白色的水泡,就仿佛是水沸腾了一般。
别说在座的其他人了,连才学渊博、无所不知的典簿大人都看呆了。
等水不再冒水泡了,才拿了根树枝将青铜盘挑了出来,用破旧的衣物擦去水迹,擦完後,那青铜盘竟真的锈色都掉了,虽然还不到严学正说的那般神奇,会像新的一样。
"有趣,我年少时曾见过方士将假充黄金的黄铜用药水洗掉,能洗掉锈色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兆鳞对鱼盆里的水琢磨著,他以往曾见过有人用黄铜冒充金子,只在黄铜外面涂了金漆,辨认的时候十分麻烦。但有人却能用一种药水将那层金溶掉,假的金子一丢药水里边去就露馅了。
"那只是方士的雕虫小技"。周兴回得颇有些不屑。
"哦,那在你看来什麽样的才算得上厉害?"兆鳞觉得这位年轻的贡生有些意思,想必掌握了不少的奇异才能。
"九彩凤烟花是我所不能领会的,许神机多年前曾制作过,不过其中机密在他死後,世人便无人知晓了"。
周兴惋惜,也难怪兆鳞一开始将他和方士联想到一起,此人确实神奇。
"我听说六彩烟花就算是稀罕了,你会制作吗?"
兆鳞脸露喜色。
众人对於这两人突然谈论起烟花都有些不解,也就不参与话题,把精力都放在了那件青铜盘上。这件古盘由典簿大人捧起释读铭文,怀璧抄写,其余人琢磨各中意思。
"我知道怎麽制作七彩的烟花,但有两样配材十分耗银两,所以至今都没做成"。
说至此,周兴脸上的神采黯然了。此人能以贡生的身份进国子监,必然文才很高,不过对以求取功名的读书人而言,对奇异事物的钻研,也只能是一种怪癖的嗜好而已。
"银两的事,你不用挂心,如果你真制作出七彩的烟花,我非常乐意用高价购下"。
兆鳞笑道,他倒是非常的想见见七彩烟花,何况还可以拿去跟承昀分享,在承昀家中燃放。
"如果有了那两种配材,我不出十日,一定能做出"。
周兴十分高兴,对兆鳞做了承诺。也难怪他没有足够的银两购足制作烟花的材料,那些材料本身难於获得,即使购买到了,还需要好几道工序才能提取,运用於制作,这些都要耗费不少的银两。
兆鳞此次过来国子监本是来看珍奇的,结果却只顾与周兴交谈。和怀璧一起离开时,怀璧问兆鳞知道那件青铜盘上的铭文写的是什麽?兆鳞回道:不是由你抄写的,以你性子必然是给在座的每位都备了一份。於是怀璧只得将他帮兆鳞多抄写了一份的青铜铭文递给了兆鳞。
有意思的是,第二日,祭酒大人养於鱼盆里的金鱼都翻了肚皮,马胜也不知道从哪买来了几尾大小相似的,就是颜色没原先的那几尾豔丽。
於是几日後,有些老眼昏花的国子监大人站在鱼盆前喂鱼,边撒鱼饲料边念叨:怪事,原先不是有两尾黑色的,怎麽今日好像多了一尾了。
□□□自□□由□□自□□在□□□
关於明泉等人前去荒山野岭的庵堂抓鬼一事,第二日便流传开了。据说当时明泉等八位号称胆大包天的文人前往锺鸣草庵抓鬼,结果鬼也没抓到,凌晨的时候,上山砍柴的一位老农,看到了八位惊慌失色连滚带爬的儒生,大呼大叫,拼命的往山下狂奔。
明泉前去抓鬼的第二日黄昏,兆鳞出现於明泉的府第,悠然吃著蜜饯,笑看床榻上一脸淤伤的明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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