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几个宪兵应声冲上前，用力地将朱雀按到地上。镣铐撞击了地面，使手腕有些麻痹地被震痛，朱雀不由咬住了下唇。
博瑞克男爵虽然要老成一些，但想到这么做能够加快审讯的速度，他就不打算干涉什么。反正不管怎么做也好，只要留着他一条命就可以。
拳头结实地打在身上，前一天受过伤的地方传来更加刺骨的疼痛，少年一点点蜷紧身体，努力地咬住唇部发出任何声音。敲击神经的痛苦逐渐吞噬了朱雀的意识，他只觉得眼前泛起了阵阵晕眩的白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熟悉的音色，使所有宪兵都突兀地停止了动作。
"住手。"
博瑞克男爵看见那出现的身影时，几乎跳了起来。
"是你！"阿尔及怪叫了声，随即笑了起来，"怎么，第三骑士阁下不忍心看到同伴受苦吗？"
闻言，基诺闲闲地靠在门框上，挑了挑眉："敢对还没有被陛下剥夺荣誉的圆桌骑士动手，子爵阁下果然勇气可嘉。"他金色的头发在阴暗的房间里熠熠生辉，衬得他唇边的冷笑越发清晰。
一刹那，牵制朱雀将他摁住的力量减轻了不少。宪兵们都明白基诺话里的意思，他们不是傻子，无论贵族最后打算给朱雀怎样的罪状，他现在至少还是圆桌骑士，那就是他们碰不得的。
高级长靴踏向地面的声音逐渐靠近，基诺走进审讯室，然后停在朱雀面前。少年棕色的发完全乱了，从衣服的颜色看上去伤得不轻。
基诺蹲下身，撩开了他的额发，露出那张精致却苍白的面庞。
朱雀挣扎着抬起眼，看见的是基诺湛蓝的眸子。
青年渐渐收回手，缓缓地转头对一名宪兵说道，"把他押回去，知道该怎么做吗？"
"是！"
一直沉默的博瑞克男爵终于忍不住了，"维因贝鲁古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基诺耸了耸肩，"只是不想浪费力气做没用的事。"
"哼，我看你是心有二意吧。"阿尔及大步走到基诺面前，揪住他的领子怒视。博瑞克男爵阴沉着，并不否认这个说法，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呵呵，"基诺拉回自己的领子，看着那张因为猜忌和愤怒而涨红的脸，笑得很轻蔑，"阁下不信任在下倒罢了，只不过选择我的是奥尼尔公爵，承认我的也是公爵阁下，莫非两位连公爵阁下的判断也不信任了？"
"够了！"男爵黑着脸打断了他，随后愤愤地摔了一下袖子，"我们走就是了，不过认罪书的事还劳烦阁下尽快给公爵大人一个满意的结果了！"
阿尔及子爵也冷笑着走了出去。
斥退所有宪兵，基诺一个人站在空空的房间里，脚边是从朱雀身上落下的血迹，已经结成一小片暗红。
刚才的情形仿佛还近在眼前。
青年的手攥了起来，目光越发凛冽，他一挥大麾，迈向审讯室外的另一个方向。
干燥的唇裂开一般，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从身体的每一处散发的滚烫热度剥夺了朱雀的意识，让他陷入混沌的状态。贵族接连两天逼供，宪兵的手段远比上次自己身为克洛维斯皇子谋杀嫌疑犯时受到的对待更加暴力。
即使过人坚强，身体长时间受到虐待的疼痛和疲惫也一点一点地消磨着少年的意志力。
在朱雀的记忆里，这是很少有过的体验。
从小到大他没有发过高烧，一般的受伤也不会引起这么强烈的炎症，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做一场冗长的梦，梦里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朦胧中，朱雀听到有脚步声在身边响起，一只手轻轻地伸过他的后背，将他抱着半靠墙坐了起来。甘霖般的水被淋在唇上，他无意识地微张开嘴，感受着一丝丝清凉。少年迷迷糊糊地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抚过，轻轻解开了他身上被汗水完全打湿的拘束衣。
身体深处寒冷和表面炙热相冲突在一起带来的折磨被缓缓拂过身体的凉意减轻，朱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连挪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真是糟糕，他在心底苦笑起来。
原本，他差一点就相信了，相信这一次自己不会再遭遇背叛的疼痛，相信一年前心上落下的伤疤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没想到，不过一年后自己仍然尝到了同样的滋味，只不过痛到极点的心学会了麻木。
一年前的朱雀，用无比的恨报复了背叛并欺骗自己的鲁路修，而现在，少年则连报复的意志都选择了放弃。
对方有几缕发丝凑近散落在朱雀的鼻尖，轻轻地扫动，伴随着的还有耳边响起的模糊不清的声音。那声音，不知为什么，带着浅浅忧郁的男子声音，听起来就像基诺一样。
会是谁呢？
基诺......
朱雀努力地思考着，精神却有些辜负地涣散开来，直到他渐渐沉入深沉的睡意。
阿尼娅在7月22日就知道了朱雀被捕、基诺依附贵族的消息，她第一时间冲到了俾斯麦的办公室。面对一脸苦笑的灰发男人，少女毫无转圜余地地要求立刻见到朱雀，哪怕是在和贵族之间的争斗已经完全白热化的现在。
即使如此，阿尼娅也不过是在今天--7月24日才得以进入监狱探视朱雀。
朱雀昏迷着睡了将近一天。
当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一点点睁开的眼里模糊地出现了淡淡的分红，温暖得好像初春时盛开的桃花。
他奋力睁开双眼，粉红的颜色变得清晰，"阿尼娅？！"朱雀惊讶地轻喊道。
一道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中滑落。
阿尼娅点了点头，伸出手抹了抹少年眼角的液体，自然得好像她一直在这里，一觉醒来便出现在了朱雀面前。
"醒了？"
朱雀点点头，环视四周，还是自己所在的牢房，除了阿尼娅外并没有什么人留下痕迹。看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适合你。"
朱雀想要伸手，却被阿尼娅先一步握住，"你也不适合留在这里。" 边说着，她的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光彩，使得他愣了一秒。
"我没事。"朱雀笑了笑，阿尼娅的目光从他的脸挪到衣服上的痕迹再移回来，并没有打算相信。她轻轻搂住朱雀的脖子，伸出手指抵在少年还想要安慰她的唇间，喃喃地说道："不会有事的。"
"睡吧，很快就会结束的，这一切。"
这时候的朱雀还不知道，阿尼娅话里所隐含的深意，和她所预言的未来。
7月23日，经过合众国同盟第三次全体会议，同盟决定致函布里塔尼亚帝国所属11区日本行政特区总督娜娜丽皇女，承诺将日本列岛定为中立区，绝不使用武力攻打，条件是特区政府必须保证日本本土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提出这一协约的是中华合众国国务顾问、同时也是日本合众国武装力量黑色骑士团领袖的ZERO。
虽然有少许鹰派强硬将领质疑，不过考虑到日本行政特区的情况，同盟最高评议会还是同意了ZERO的意见，协约随即被发往日本特区总督府总督办公室。
解散会议后，鲁路修立刻给罗罗打了电话。
现在，他名义上正在阿修福特上学--当然是关世子易容的，罗罗则是学院那边的总负责人。这时，距离朱禁城兵变前的那次通话已经过了10天。
根据罗罗的话，阿修福特并没有什么大变化，除了会长米蕾已经决定毕业去当主持人、夏莉对关世子装扮的鲁路修略有疑虑外，事情还算平静。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就在这一两天。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担心关世子这里会有麻烦。"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谢了罗罗。"
"没什么。再见，哥哥。"
"再见。"
推开房门，鲁路修随手把电话扔到一边的书桌上，惊醒了正抱着奶酪君睡在沙发上的CC。
"我要回日本了。"合上门，鲁路修摘下面具，然后将身上的外套甩在地上。
CC正在打哈欠，闻言抬眼望了望少年冷峻的侧脸，"为什么？不是有关世子在吗？"
"就是她在我才不放心。"鲁路修换上了藏在柜子里的校服，"对了，罗罗提供给你的资料还没用上？有关VV和皇帝的GEASS，相关信息不能多一些吗？我回来的时间不固定，虽然不会有太长时间，不过还是希望你在这边加快对皇帝和VV的追查工作。"
CC坐了起来，她看着少年在整理衣服，那张故意沉默的脸上有着掩不去的笑意。
"黎星刻已经出兵厦门，你要回日本做什么？"
没想到CC会问他，鲁路修顿了一下，随后耸了耸肩，"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亲自做，还有一些必须要解决......"
CC低下眼，无声地摇了摇头：
鲁路修，你是否还记得订下GEASS力量时的契约？
王的力量，注定了王者一生孤独。
而你......大概没有办法阻止命运的诅咒扭曲过去和未来的轨迹。
厦门港的上空，一驾灰色的客机穿过云端飞向了海对岸的国度。
在飞机上，一位黑色头发的亚洲男子靠在舷窗边，怔怔地望着逐渐远离的大陆。在他胸前的护照本上，是一个颇有西方味道的名字，托利.查韦尔。
如果有认识男子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叫出他的另一个名字，扇。
今天早上的会议结束后，他就匆匆使用假的护照来到厦门国际空港，这时目前唯一拥有能够到达日本列岛的航班的机场。
在他右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上，有一封简短的信息。
‘扇，我是维蕾塔，盼与你在阿修福特学院一见。'
扇缓慢地合上眼，等待着接下来不长的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后，他就将重新回到自己的故国，见到那名在他生命中不可抹去的女子。
7月24日，日本行政特区是一片明媚晴朗的好天气，瓦蓝的天空宛若琉璃般透明，阳光耀眼地照亮大地，空气仿佛水晶般剔透的清新。
在阿修福特学院地下水控制中枢，一驾灰黑色的机体猛地冲出水面，降落在一旁的高台上。机舱打开，一个黑色的身影灵巧地落到地面。
"欢迎回来，" 亚麻色短发的少年笑着走上前，拥抱住高他一些的黑发少年，"哥哥。"
"啊，" 鲁路修看了看一边同样等待的女子，也笑了起来，"辛苦你了，关世子。"
那女人点了点头，然后取下了眼里的隐形镜片，露出了原本灰褐色的瞳孔。
"欢迎回来，鲁路修大人。"

22、RESTFUL

暗色的木门上结着蛛网，滤过丝丝淡白的光，抚过蒙灰的桌面。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只红色的纸鹤。
[一切都会逝去，惟有回忆铭记所有，遗留在时光之后。]
在东京负有盛名的阿修福特学院位于租界区中部，距离总督府只有三条大街，往来街道的商业异常繁华，是东京租界经济实力展现的主要商业街。能够在这种黄金地段买下庞大的地产建成学校，只能说明昔日帝国十大家族的阿修福特家仍旧雄风不减，至少是掌握11区经济命脉的一个关键。
曾令不少人惊讶的是，身为布里塔尼亚贵族之一的阿修福特当主并没有特别的种族意识和歧视，这也就决定了阿修福特对名誉公民、原住民的包容性。
也正是这种包容性在日后11区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混乱和战争中，保护着这所学院完好无损。
黑色的轿车乘着午后的微风停在路边，一身暗红色军装的男人很快走了出来，男人的墨黑色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梳理起来，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反射着闪耀的阳光。稍稍关注新闻的人都不难认出来，这个散发着文雅气息的男子正是前总督柯内利娅皇女的直属骑士，现任总督辅佐--吉尔福特骑士公。
一个小时前，他收到总督娜娜丽皇女的命令，请阿修福特学院里的一位学生去总督府。
据说这名学生正是现任圆桌第七骑士的好朋友。
看了看手中的委命书，吉尔福特低声念道："阿修福特高三年级学生会副会长，鲁路修.兰帕鲁琪。"
委命书上，是一个微笑的黑发少年，紫水晶般的眸子炯炯有神。
不知为什么，吉尔福特总觉得少年那双眸子里透着莫名的熟悉感。
这一天是2018年7月24日。
上千名阿修福特学院的在校高中生坐在宽阔的第一报告厅里，安静地凝视着大荧幕上慷慨激昂的第98代神圣布里塔尼亚皇帝沙鲁鲁.J.布里塔尼亚的身影。今天是皇帝在军中对合众国同盟宣战的演讲，所有布里塔尼亚属地的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学习他们伟大的帝国精神。
由于和关世子进行相当的交接工作，鲁路修和罗罗晚到了约莫三四分钟，因此他们只能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
"......那些愚蠢的家伙，妄图使用可笑的伎俩颠覆伟大帝国的功业，这是他们在自取灭亡！布里塔尼亚虽然是热爱和平与幸福世界的民族，但我们决不能无视敌人对我们的一再挑衅！我们的海军部队和空战部队正在和敌人进行一场维护正义的战争，弱者被消灭，强者自然会站得更高，我们现在就要粉碎中华合众国那些自不量力的家伙，让他们真正明白帝国军人的尊严和帝国军队的强悍。至于所谓的ZERO，那不过是一个只会哗众取宠、投机取巧的小丑，无能之辈何足为惧？......"
荧幕上，皇帝的身姿显得更加高大，他银色的卷发因为演说的激愤而微微颤抖着，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不断敲击在鲁路修的耳边。
热爱和平？维护正义？不自量力？投机取巧？！鲁路修不由冷笑起来，他的声音并不大，在湮没全场的皇帝声中只有罗罗注意到了此刻散发出来的彻骨寒意。
他快速地瞥了鲁路修一眼。虽然可以理解被这么小视的不甘心，但说到底，罗罗并不否认皇帝自负的说辞。目前的布里塔尼亚绝对是一个庞然的怪物，而这个怪物仅靠合众国同盟是不可能吃下来的。
不过，鲁路修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彻底瓦解帝国如此庞大的版图，他想要做的无非是夺取日本的自由并且向夺走他一切的男人复仇，当然也要对布里塔尼亚造成一定打击。
就在这时，皇帝的演说到了煽动帝国军人的时候，男人高高地举起了右手，"神圣布里塔尼亚万岁！我们必将赢得胜利！"
"神圣布里塔尼亚万岁！"
"神圣布里塔尼亚万岁！"
无论是现场的所有士兵，还是这里观看的全部布里塔尼亚学生，几乎都狂热地举起了右手，大声地呼喝。
这个男人！鲁路修死死地盯着荧幕上点头微笑的皇帝，右手狠狠攥在一起。
这时，大报告厅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请问，是鲁路修.兰帕鲁琪吗？"
鲁路修惊讶地看着走到他面前的男人，他认得他，这个看上去相当斯文的青年正是柯内利娅的皇家骑士，目前11区实际军权的掌控者吉尔福特。他犹疑地点了点头。
"我受总督的命令邀请阁下前往总督府。" 看见鲁路修满脸的愕然，以为他不会相信的吉尔福特又补充说道，"总督大人很希望见到你。"
扇是在清晨时进入东京租界的。
一路上人们匆匆的形影和街道两旁还算安宁的商店让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不得不说，在那位新少女总督治理下，11区的状况得到不少改善，已经从纠正殖民地升级为卫星殖民地。
维蕾塔约他到新宿区边缘的山林见面，那是一处非常偏僻的地方，平时很少会有人去。"扇！" 刚刚走进山林，扇就看到前方向他走过来的高挑女子，灰黑色的皮肤格外显眼。"千草。"他停住脚步。
维蕾塔也停下了步伐，两个人隔着一棵银杏树，面对面地站着。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扇首先开口，"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