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站在两步台阶上的男人，一身熟悉的白色制服，和他贯穿的黑色风衣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人隐约松了口气。
"你的动作够快。" 鲁路修踏上伐利宫的石阶，视线落在POLEON的剑锋上晃了晃，面色却仍旧平静。
基诺暗笑他见血的反应，忽然他发现鲁路修的剑上虽然干净，但还是掩不去剑锋上几丝暗结的红痕，青年拨了拨落到眼前的几绺碎发，没有再说话。
他们也没差多少。
阶梯上，早有人面对着伐利宫等着他们，他站在通廊里，月光刚好被挡住，只剩一个模糊的身影。
鲁路修脸色一变，他认出这是谁了。
杰雷米亚转过身，看见鲁路修时他眯了眯眼睛，随后看到基诺让他意料之外地感到有些惊讶，两个人吗？男人忖度道。
"我代VV大人等候多时了，鲁路修大人，或者ZERO这个名字更好？"
"ORANGE。"
"原来竟然是杰雷米亚.哥特巴鲁特卿。"
鲁路修和基诺同时说道，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这个男人有些棘手，VV派他来一定有所准备。
基诺想的是他记得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圆桌骑士，但在纯血派也是个出名的骑士；鲁路修想到自己的GEASS对他没有作用，就算有作用，杰雷米亚也有可以消除GEASS的逆GEASS。
糟糕透了，时间已经快到23点。
做下决定有时只是一瞬间的判断。
鲁路修喘着气攥紧手里的剑，目光瞟向第三骑士，基诺正在和杰雷米亚对峙。
他们几乎是同一刻向男人发动进攻，优劣之势很快就明了，基诺或许可以与被改造后的杰雷米亚勉强持平，而鲁路修这边实力就差了一些。
微微握了握还在颤抖发麻的右手，鲁路修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手中所拿的是从诺伦体内诞生的誓约之剑，恐怕现在身上早没了握剑的力气。
"你没事吧？"基诺退后两步问道，刚才被杰雷米亚挡住的那一剑有多大力道他是知道的，眼下少年的脸色说不上好。
鲁路修咬了咬牙，没说话，提起剑重新直直地站起来，"基诺.维因贝鲁古，你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话吧。" 基诺一愣，就听到他继续说道，"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朱雀，你现在应该在哪里还用我说吗？"
最先笑起来的却是杰雷米亚，"已经来不及了，VV大人现在应该已经把他带到方舟塔上，看到了吗？只要再过一会儿，积蓄满力量的VV大人就可以挥动阿卡夏之剑结束一切。"
被他的话一震，基诺脸色一变，鲁路修哼了一声，横起剑走到他前面，"ORANGE，看来我们又要较量一次。"
杰雷米亚看着他，用手推了推有些倾斜的金属面具，"令人兴奋的重逢啊，ZERO，败在你手下的耻辱我一刻也不敢忘记。"
"很可惜，你永远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鲁路修邪笑着看他，余光却暗中瞥向还愣在一旁的青年。
‘别忘了你的承诺，我的GEASS不是白用的'，基诺分明看见他眼中的话，鲁路修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青年这才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决意，他这是让自己去救朱雀。
鲁路修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很白痴，对付杰雷米亚，基诺的胜算更大，对付VV，自己的把握或许更多，无论怎么看都应该让基诺留下抵挡杰雷米亚，他却选择了让他去救朱雀。
比起其它用来说服自己心中不甘的大话，他很清楚这样决定的原因，他不过是怕了，鲁路修有点自嘲地想到，原来走到这一步他才想起来，在朱雀眼中自己还是什么呢？他害怕他伸出手，朱雀却不愿意拉住。
挥起剑冲向杰雷米亚的一瞬间，鲁路修听见身后的风声，似乎有脚步轻捷地落到地上，基诺.维因贝鲁古，但愿你能做到，少年仿佛用尽一生全部的勇气想到，看到朱雀的话，记得不要告诉他有关我的一切。
鲁路修觉得这是他最后的骄傲。
"杰雷米亚，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你和我谁都无法使用其它力量。"
"当然。"墨绿色短发的男人扬声回答，手里的剑已经调转锋刃，"赌上骑士的名誉与忠诚，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决战。"
基诺奔跑在漫长的通廊里，脑海中不断回响杰雷米亚的话，VV已经把朱雀带到方舟塔里......来不及了吗......不，不可能。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黑暗中，无限的时空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基诺瞪大双眼，方舟塔一定近在咫尺，不会很远了......
23点，朱雀跟在VV身后走上那座高耸的尖塔，螺旋向上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地延伸，一旁幽幽的灯火映着一幅幅奇怪的画作。
突然，VV发现身后的脚步停住了，回过头发现朱雀似乎正呆呆地盯着墙壁上的一幅画发呆，有些不敢置信地伸出手。
"怎么了？"VV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幅暗色的油画。
方舟塔从兴建就一直由修奈泽尔按照利卡鲁多留下的图纸在安排，他在此之前也并没有来过几次。
"这幅画，和我妈妈画过的画很像。"朱雀喃喃地说道，他还记得在中华联邦时桐原转交的那一组油画，自己离开中华联邦之前把这些画托管在了塞西尔名下的管理库中，本想等到有时间再取回，没想到从回到布里塔尼亚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这里的画都是按照两百年前布置的，加奈子或许是从CC那里知道了这些画。"
"我妈妈......也认识CC吗？"
VV皱了皱眉，转过身，"继续走吧，我告诉你。"
"二十年多前，CC大概是感应到你的气息，突然出现在布里塔尼亚境内。我让沙鲁鲁派人追捕她，没想到她在躲避中认识了玛丽安娜，那时候她是阿修福特家KNIGHTMARE研究中的王牌驾驶员，和阿修福特合作的还有日本的桐原集团，加奈子是和玛丽安娜齐名的驾驶员，她们又是好朋友，就都认识了CC......"
朱雀跟在他身后静静地听着，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和鲁路修早在出生前就有这么一段互不自知的交集么？
"玛丽安娜和CC缔结契约后就成了圆桌骑士，后来嫁给沙鲁鲁成为王妃，你妈妈在那之后也选择了结婚。"
"为了生下我和鲁路修？"
VV顿了顿，随后答道，"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毕竟这或许就是事实，VV心想。
他依稀还记得唯一一次见到加奈子的情形，棕色长发的女子一脸笑意地看着黑发少女任性地躺在榕树巨大的树荫里，披着灿阳的多米尼加被忘记在庭院一边的湖畔，他原本想要走过去，却被加奈子悄悄竖起的食指阻止。
空气中所流动的默契里没有旁人可以插足的空间，这种感觉直到据说是加奈子在飞行试验中去世的那天，他来到阿利耶斯宫想要观察鲁路修的情况，却发现玛丽安娜一个人站在湖边，穿着许久未曾穿过的黑色骑士服，长长的头发盘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悲哀。
朱雀并没有感到内心有什么不满。
他从来也没有认为自己会是在父母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从小母亲都没有怎么陪在他身边，而父亲枢木玄武更是忙于官场上的应付，知道加奈子去世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表现出一个孩子能够表达出来的悲哀哭泣，只是在心底空空地体味失去母亲的感觉。
更何况，桐原已经告诉自己，他的妈妈在临死之前承认了，她是爱着朱雀的。
VV没有在意朱雀突然静默下来，他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紫色的眼中最先映出被几条金色的锁链悬吊在正中间的红剑，剑柄处的火红如同跳跃的火焰，剑锋直直地垂向地面。
朱雀在看见这把阿卡夏之剑的第一刻，脑海中好像忆起小时候鲁路修给他和娜娜丽讲的故事，里面有一把达摩克拉斯之剑，似乎也是这么凛冽，这么锐利，高高地悬挂在国王头顶。
当时自己似乎还很兴奋地拽住鲁路修的手，一直追问那把剑到底有多锋利，有没有藤堂老师用的那把刀快。
从记忆中回过神，朱雀看见VV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把剑，他的身上似乎开始散发幽幽的红色光芒，"伟大古老的诺亚之王，请将全部的力量赐予你的后人，让我得以挥动智慧之树锻造出的神剑，用鲜血偿还我们族人的鲜血，用毁灭祭奠伟大的神力。你的敌人必将遭报应，而你将消逝。"
大地突然开始震动，卡莲诧异地望见远处一座突然散发红色光芒的高塔，惊人的是无数红色的光线正从天空上划过，聚焦在那座高塔塔尖；罗罗浑身一震，VINCENT差点坠落下去，他用力抓住胸口，心脏的地方正热得发烫。
太平洋基地，打翻杯盘的惊叫从特派的研究室中传出，尼娜指着电脑，脸上仿佛隐隐带着恐惧。米蕾不解地赶过去握住她的手，罗伊德脸色发白地呼了口气，赛西尔俯下身子凝视着他。
伯爵缓缓地看她一眼，一手捂住眼睛，勉强说道："刚刚计算出来，如果神祝工程被全部打开，其转化的SAKURADUTE的能量威力可以毁灭两个地球。"
蓬莱岛上神乐耶望着窗外还没有睡，潘德肯拉被袭击就像一颗巨石落入水中，太平洋基地似乎已经大乱，那边ZERO的消息断绝后，黎星刻和她就宣布全体进入戒备状态，蓬莱岛上空拉响了橙色警报。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惊扰了她的沉思，"谁？"
"不好了，"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刚刚拉库夏塔观察到神根岛附近海域产生强烈震动，海水正在不断上涨，神根岛恐怕就要沉没了！"
神乐猛地站起身，双腿有些发麻地扶住一旁的窗框，脸色逐渐苍白，神根岛要沉没？
潘德肯拉皇城中，CC和阿尼娅同时停下脚步，面前是一队卫兵，数量比之前都要多。一个人排开卫兵走了出来，淡金色的短发在风里飘扬，身上不曾改变白色雍容的皇家礼服。
"修奈泽尔。"CC沉吟一声，"连你都亲自来了？"她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宫殿，伐利宫虽然震得厉害，里面却似乎很安静，守在那里的是杰雷米亚吗？
第二皇子殊无笑意地绷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来履行我作为继承人和记录者的使命。"挥挥手，围上来的士兵显然奉命不打算让CC和阿尼娅过去。
粉发的少女和绿发女子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
伐利宫里，鲁路修和杰雷米亚已经可以看到方舟塔的清晰轮廓，红色的光芒让它在黑夜中更加醒目。
"真没想到，你会背叛VV。"
"不是背叛，VV大人也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曾效忠他，我效忠的永远都只是闪光的玛丽安娜大人，以及作为她子嗣的您和娜娜丽公主。"
"你拿着剑突然跪下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彼此彼此，鲁路修大人，当我知道你是ZERO的时候心情不比这更好。"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明？"
"我要看看您是否拥有继承玛丽安娜大人意志的力量，我希望我的忠心是值得的。"
"结论呢？"
"足够了。"男人看着鲁路修线条坚毅的侧脸，有些欣慰地说道，"玛丽安娜大人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的。"
红光渐渐从视线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的灿烂，朱雀吃惊地发现方舟塔黑色石料的墙壁变成了纯澈的金，缠绕着剑身的锁链垂落在地，四周拉起红色的绸幔，石雕的宝座就在绸幔正下方，繁密的刻花和座后纯白的石刻羽翼，泛出一种苍白的凄美和荒芜。
VV睁开的双眼中红色一点点消退，他伸出手，红色的剑尖微微抵在朱雀胸口，带着滚烫的灼热气息。
"这是？"朱雀定定地看着那石座，仿佛被吸引般，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走过去。
"诺亚王殿。"VV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怀恋地说道，"诺亚一族出生成长的地方。"
除了第一代诺亚外，诺亚一族一直依靠诺亚王殿后的智慧之树繁衍后代，每每有一个诺亚死亡，就有一个新的生命开始在智慧树上结胎。诺伦和维兹来到世上时间的间隔并不长，他们一起在王殿生活到成年的时候才离开，各自踏上各自的路。两百年前，维兹砍倒了智慧树锻造弑神之剑，顺便也一把火烧了诺亚王殿。
维兹从很小就听诺亚族长老谈论远古的诺亚，被尊为王的人在度过漫长的千年后被迎回了伊甸园，从此再没有回来，他的儿子成为诺亚族族长，也就是诺伦的祖父。
尽管死前答应会在诺亚一族危难之际回来，但是直到诺亚一族只剩下维兹和诺伦两人，传说中的诺亚王也没有出现，没能拯救他的族人后代，VV不无讽刺的想到，时隔百年，寄托诺亚一族生死荣辱的王殿因为诺亚之力的集中和阿卡夏之剑的觉醒重现在这座方舟塔中，也不过是个幻影罢了。
少年被摁到冰冷的石座上，阿卡夏之剑在VV手中仿佛火焰一般燃烧，火舌扰乱了朱雀的额发，"智慧树锻造的弑神之剑，诺亚族人的生命和全部力量，以及沾染上诺亚王后代血液的诺亚王殿，拥有这些，诺亚的力量就会崩溃，诺亚一族也会随之毁灭，GEASS也好，SAKURADITE也好，都将不复存在。"
VV诅咒般地低语着，剑尖缓缓下移，朱雀感觉到炙热的狂气与冰冷的锋锐激烈地冲突着，隐隐刺痛胸口，他轻轻闭上了眼睛，等待结束的时候。
‘诺伦，不要恨我。'
朱雀想起梦中，两百年前的维兹以同样的姿态抵住他的脖颈，看着自己声音颤抖，连阿卡夏之剑在他手中都仿佛在抖动，锐气在项侧撕开一道细长的伤痕。
‘我只是想赎罪。'
诺伦甚至没有追问，究竟是为了谁赎罪让维兹不惜杀死所有的族人，包括将要被杀的自己，包括准备自杀的维兹自己。
维兹的眼中诉说着他的悲伤和决绝，而诺伦最终选择放弃地闭上眼睛，也悄悄松开手中紧紧握住的东西，银色的十字架无声落到脚下。
这次自己依然选择放弃，手中已经没有可以掉落的的东西。或许两百年前就该结束，或许当时自己被鲁路修的眼神激出了些许不甘，于是他默认ELIZE继承CODE，放手转入轮回。
远处咣当一声，午夜报时的铜钟悠然响起，VV退开两步，剑上的火焰在他身上力量暴涨的同时肆虐地燃烧，轻轻的呜鸣隐没在VV的话中，"再见了，诺伦！"
鲁路修......
耳边的风声逼近，眼前闪过短短十八年记忆的碎片，黑发的男孩面容依稀鲜明，朱雀在心中淡淡地笑起来，这一次，我们该清了。
没有感觉，或者说没有料想中剑锋没入胸口的疼痛，难道说阿卡夏之剑可以让他毫无感觉地死去？这也算是神剑的奇特之一么？
短暂的等待后朱雀有些狐疑，而这狐疑在一瞬间变成了震惊，朱雀蓦地睁开眼睛，只因为他听见VV清晰的惊喝："是你？！"
视线中是色彩分明的男人的背影，金色的头发似乎可以比太阳更耀眼，纯白的制服泛起一片光华，一霎那刺痛朱雀的双眼。阻挡住阿卡夏的宝剑上明明已经出现缺口，男人的双手也在发颤，他却似乎感应到身后震惊的注视，侧过头扬起一抹看上去不羁的笑容。
他手中的剑，此刻也散开荧荧的幽绿，朱雀知道，那是POLEON剑柄处镶嵌的绿色宝石，猫眼的形状，颜色和他的瞳色特别相像。
基诺，喃喃地张开嘴，朱雀觉得声音全部哽在喉头，胸口传来闷闷的钝痛。
他还是来了。
基诺非常清楚自己和VV的差距，别说打过他，基诺觉得自己能千钧一发地赶到挡住那把红色的宝剑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GEASS似乎正在发挥作用，基诺分明能感觉到身上每一个细胞的叫嚣和战栗，诉说着面前对手的强大，而大脑却死死地守住了最后一道，就是不让身体后退。
手腕在短短的僵持中已经钝得有些麻木，恐怕过一会儿连知觉都会消失，POLEON没有在巨大冲击力下断裂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最欣慰的事，这时的基诺觉得自己要求鲁路修下GEASS实在是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