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滟谈·水月镜花 之 千帆尽----vagary
  发于:2009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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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傍晚时他玩够了,起身弄乱我的头发,笑着说:“和我去个地方吧。”
我放下书本,用眼神问他哪里。
他耸肩,“NO NAME。”
之后我才晓得那地方便叫做NO NAME,一家私人会所,严格会员制。兰蕤在车上给我看了一张名片,据说是他满十七岁时得到的,质地如银箔,正面只两个字:NO NAME,背面一枚古老纹章,蓝底,花纹是咆哮的黑狼和银树,没有铭文。
我看不出这张名片的究竟,但兰蕤试图交给我把玩时,突然被刺了一下似的,我不由自主放开手,任它滑落到脚下。
兰蕤俯身拾起,担忧地看我,“优?”
我抱歉地回望过去。他忽然皱眉,轻轻叹一口气,“我忘记告诉你,优。我们要去的地方的主人,他,是个吸血鬼。”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垂下眼睛,“很古老的吸血鬼。”
我重复了一遍,“……吸血鬼?”
“NO NAME,是的。那就是他。神秘,然而古老且强大……也许没有必要形容他这样的存在呢,”他带点无奈地笑了笑,“他,和我的家族交往了很多年。”
他叹口气,“你会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的。”
那家店开在繁华中寂静处,全部凭据只是那一张名片,进门之后来引路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美少年,白雪的肌肤,红莓的唇,鸦黑的眼与眉,乌檀的发,如果这不是个男孩,就是SNOW WHITE。那笑容甜蜜如熟透的浆果,一触即滴。
他接过我们的大衣和围巾,一边做着漂亮的手势邀请我们一路来到包厢,显然事先已经得到嘱咐。一路上我们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和他相似的美貌男孩,不同的只是年纪和种族,每一个都穿着剪裁精致的小礼服,装饰着各种华丽饰物。接引我们的那一个孩子领带上配有镶满明亮钻石的圣诞小北极熊饰针,随后为我们端来各种糖果和点心的几个孩子分别戴着各种宝石镶嵌的圣诞圈、白金雪人袖扣和彩色钻石做成的的圣诞糖果耳坠。在楼梯拐角处莽莽撞撞跑出来的小男孩只有八九岁大,金发,粉嫩心形小脸,翠蓝眼睛,模样酷似文艺复兴油画里的天使,穿小小貂皮皇袍,戴了一副柔软逗人的红色驯鹿角发卡,几乎一头撞到兰蕤怀里,被另一个四肢修长优美如羚的黑种少年抢上来利落地一把抱开。
“他喜欢过节。”兰蕤环顾着包厢的布置,淡淡地说。
我同意这一点,店里十分温暖,节日气氛浓得令人无法迈步。每个孩子看上去都很开心,令他们天真无邪的美貌更形闪亮。那些笑容犹如几百年前就在唱诗里传颂的花朵,纯洁而不可碰触。
然而只有一点奇特,这家店里的侍应全是孩子。
兰蕤随手把玩桌上装饰的小水晶球,“我小时候就被堂叔带来过这里,”他抬手比了一比,大概八九岁孩子身高,“这样大的时候。”
我怔怔地听他讲。
“那时候,他,我说的是那位店主,他对我说:‘孩子,你的血,味道很甜哦。’”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向后靠去。兰蕤敏捷地抓住我,一把拖进怀里,摸了摸我的手,他皱眉又笑起来,“吓到你了,优?”
有一瞬间我没有分清是空气中荡漾了未知何方传来的宁静钟乐,还是我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安宁、蛊惑、柔和而又充满了感染力的优美嗓音。
“现在的话,一样很甜哦。”
兰蕤笑了笑,放开我,拉着我的手起身,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站起来,一时还是迷乱。
他来到我们面前,身边跟着两个绝色的男孩,比方才服侍我们的那几个更为艳丽,天然珍珠般的美貌光彩流动,几乎没有半点瑕疵。他抬了抬手示意两个孩子把带来的酒和杯盏留下,再退出房间,恭谨地关好门。
兰蕤一直含笑伫立,直到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才优雅地回礼坐下,再次将我揽进怀里。
“那么,圣诞快乐。”
吸血鬼出人意料地微笑着对我们翘了翘嘴唇,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露出任何一颗獠牙。我倒在兰蕤怀里,他不露痕迹地握住我的手用掌心暖着,试图消退我微微的寒战,这一切依然没有逃过面前那个生物的眼睛——那双超自然的,黑暗而又明亮,像淹没于海底深渊的月光,寒冷且洞察,带着那种似曾相识的绝望美感,幽幽地看着我——他真的在看着我吗。
过了很久我才能把注意力由那双眼睛移开,那取决于他是否先放弃了对我的注视。兰蕤没有作声,只是握紧我的手。吸血鬼赞赏地看着他,至少在我看来那应该是一种坦然的赞赏。
吸血鬼的身材比我要高,但比兰蕤要矮,身上裹了件古老奢华的大红凸花绸缎外袍,有极宽的雪白貂皮镶边。那种款式与配色令他看上去像个神情慵懒的年轻王子。
在明白无法止住寒战之前我就意识到他很美,但那并不能令我对他的恐惧减少半点。那种美貌和我见过的人都没有共同点,却和他店里的孩子们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像是宗教画里走出来的,来自最虔诚古老的年代,最优秀画匠的心血,无论那美丽躯壳里束缚的是不是魔鬼,至少他有一张天使的脸,毫无年纪,看上去甚至那么纯洁高贵,谁能相信这是个吸食人血为生的怪物。
他像是知道我想什么,又摆出那种好玩的眼神,孩子气地摇了一下头,动作轻盈得出奇,灵巧地把中分的长长黑鬈发拢到耳后,露出左耳垂上一枚灿白钻石星星,右耳上却是一只水珠般碧透的翡翠月亮,衬得他那张鹅蛋脸的完美轮廓柔和得像要融化了一样。那些细微的表情和举止令人情不自禁想象他还是人类时的模样,定然也是令人忘忧的美少年,和那些小男侍一样,或许更美。他的头发又黑又浓,云朵般蓬松柔软地披散在肩上,按理说那对于一个吸血鬼而言并不是优势,他们的肤色经常过于苍白,以致被黑色的毛发衬得有一种死人的光彩。但他显然并不是这样,那探出宽大华美衣袖暴露在灯光下的皮肤看上去非常细腻柔软,毛孔不明显,和人类一样泛着恰到好处的微弱血色,鲜嫩如白茶花。他抬起手来为我们斟酒,动作优美灵活得仿佛在手腕和手指周围附上了一股透明的水流,轻松地滑过空气。
他礼貌地把酒杯放到我们面前而不是推过来,看着我轻轻说:“地下泉水酿的,来自我自己的酒庄。”
兰蕤拉着我的手触碰酒杯,我吓了一跳,吸血鬼有趣地注视着兰蕤的一举一动,端起自己的杯子,率先浅浅啜了一口。
“虽然比不上上个千年的水质清澈,但也是现在能找到最好的了。”
我睁大眼睛。
吸血鬼微笑起来,出人意料在这样一张迷人的脸孔上生着娇小椭圆的嘴唇,婴儿般的形状。他巧妙地用色泽艳丽的唇膏遮掩了原本的质感,但依然很难改变他固有的气质,那种略带孩子气的古典长相无疑对任何人都是强烈的诱惑。
他当然活了很久了。我可以想象到他是带着如何的表情走过中世纪的漫漫长夜,在开满乳白石南花的荒野中驻足,用那双漂亮的手掬一捧山泉润湿可爱的嘴唇,水珠滚落到衣襟,沾湿他丰稠美丽的长发和漆黑眉眼,鲜润如刚脱笔墨。他的脸上只有那一双眼睛是浓墨重彩,仿佛神祇在描绘的时候特别开心,于是夸张地将每一根睫毛都染上了浓烈的夜色,好让他的瞳孔看上去更像迷失在森林中的启明星,灯光放大了虹膜周围那一圈绚丽的金茶色火焰。
他的目光忽然又转向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来我这里了呢,小爵爷。”
兰蕤含笑鞠了一躬。
吸血鬼好玩地大笑起来,“好吧,之前你也不喜欢来我这里找乐子。”他看着我加上一句,“这不是欲盖弥彰。”
兰蕤笑着摇了摇头,“永远珍惜与您的友谊。”
吸血鬼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耳垂上的月亮,“只要你的审美还是一样好。”
兰蕤不动声色地回答,“那是家母为您挑选的。”
吸血鬼再次大笑,侧头思考了一下,“想听唱诗么?”他突然问。
从映出淡金色百合花的落地镜子后面另一扇门离开包厢,他带我们来到一间中等大小的花瓣形客厅,布置得像一枚硕大的红丝绒花朵,到处都挂满了气球和彩带,每个花瓣里摆放一棵真正的圣诞树。一群都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穿着一模一样滚满宽幅花边的白色绸缎小长袍,头上戴着金箔或银箔的光环——正在追逐玩耍,不时发出叽叽咯咯的笑声,清脆明亮如银铃。
起初跟在吸血鬼身边的男孩中较年长一些的那个轻盈地走进来,拍了拍手,把孩子们聚拢在一起,用法语低声说了几句,坐到一架管风琴边。孩子们咕咕地笑着争先恐后爬上客厅中间的旋转舞台,很快排好队列,显然极好地练习过,然后他们开始唱赞美诗。风琴伴奏下的童声美如天籁,在唱到“基督生于伯利恒”时所有圣诞树上都有雪花悠悠飘落下来。
结束之后我们都拍手,孩子们互相推推搡搡地打闹了一会儿,伴奏重新响起,这一次唱的是铃儿响叮当。我忍不住笑起来。
吸血鬼开心地从圣诞树上摘下一包糖果,递给我们,孩子们唱完之后立刻爬下舞台,跑过来不怯生地缠住我们讨要。我认出了那个戴过鹿角的金发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是那样,鼓鼓的小手,脸颊饱满,血色丰润,表情鲜活愉快,每一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我突然有点目眩。兰蕤敏捷地揽住我,对吸血鬼行礼告别。他并没有挽留我们,只做手势让那个伴奏的男孩带我们离开。
回到车上,兰蕤递给我一杯矿泉水,轻轻问,“还好?”
我看着他,有些怔忡,一时无法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应该带你来见见他。”他意味深长地说。
“这家店……”
“你看到了,那些商品。”
我不再作声。
商品,以及食物。美丽的孩子们。
沉默一刻,我努力勉强地笑,“我还以为他会出售长生不老。”
兰蕤轻轻抚开我的额发,深郁地看了一会儿,“只是没有人付得起代价。”
我看向他,“代价是什么?”
“我不知道。”
他很少迅速坦率地用上这一个回答。于是我不再追问下去。
醇酒,秘药,暗香,以及黑暗中的美色,因其青翠易折而加倍姣美,青春在有所意识之前总是雌雄莫辨,那些孩子,还未曾步出神话,就已堕落到地狱的烈火之渊。
其实我也明白,在梦想仍在沉睡时扼杀,不失为一种慈悲,至少欢愉走在了破灭之前。
“那是一种权力,只是一种权力,优。”
兰蕤俯在我耳畔低语,“我是帮凶,我也是罪犯之一,这是真的。”
我摇着头抱紧他。
如他所说,那只是一种权力。一如我可以亲吻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如我拥有如此动人的躯壳,却罔顾灵魂。如果我可以相信是上帝抑或其他神祇安排了这些,如果我已经接受,那么就无从抗议。
我爱他,于是爱这个世界。
包括我无法理解却早已面对的那些。
圣诞节时餐桌上的成员和从前有了点变化,未澈自然不在,我们都知道他妻子去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从照片上看那孩子绝对继承了这对夫妻的特征与优势,黑发,绿眼,裹在锦缎襁褓里酷似一头小小的豹仔。其他人倒还是一样,未澈的位置上换成了未晞,年轻的大学教授,专业是历史。虽然我并不打算和他交谈,但他显然听说了我在剑桥干过的那些蠢事——感谢上帝,史泰恩教授不会听到我这么说——于是在餐桌上和我聊起梵文的解读,那是他的私人兴趣之一。我建议他寻找一位中京大学名字与五行相关的已故著名教授的著作,但他说他已经收藏了全套。我无计可施。他的外公来自希腊紫菀氏,与萧氏颇有渊源,得前代侯爵宠信极深,母亲则是女侯爵的远房堂姐,据说是那一代萧氏子辈中最为美丽的女子,如此我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未晞生着那样一张脸——作为一名会令大多数人联想到“枯燥”与“古老”的历史学者,他显然有点过分年轻和秀丽了。
未离一直在未雨照料下默不作声地吃着,听到我们谈及这里时忽然抬头,略微不雅地用餐叉敲了敲嘴唇,那显然是故意的。他看向未晞,语调漫不经心,“上次那小鬼怎么样了。”
未晞诧异地看他一眼,“小鬼?”
“在你办公室告饶的那个。”
“哦,你说KAMO。”
未离专注地观察自己的脸在叉背上的倒影,“怎么样,给他及格了么?”
“你问的是分数还是结果?”
未离点了点头,啪一声扔下叉子,“俨然是被击落了。”
察觉我们疑惑,未晞无奈地笑笑,给我解释,“我班上的日本留学生,很聪明的孩子,只不过……”他摊了摊手,“从来不肯好好上课。”
未离噗地冷笑一声,“算了吧,老哥,他又不指着你那门选修课拿学位。”
他倏地举手投降,“不要给我讲治学严谨态度第一!”
未雨笑着拍开他的手,未离咕哝着又笑,“我早同他说了,我哥是出了名的书呆子,又死板又较真,想求他给你通过,还不如试试看拍拍手臂就飞上月球。”他横了一眼未晞,“古董芭比。”
未晞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新术语?”他看一眼未雨,未雨骇笑,“我不知道!不是我教他的。”
未离沉吟着开始不自觉地咬下唇,长睫忽而微微一撩,水灵灵的大眼睛斜觑未晞,“你不知道?你们系里的学生奉送你的雅号。唔,全学院都晓得,历史系著名的大,美,人。”他忽然凑过去,几乎把自己放在未雨的盘子上,“喂,老哥,你知道你开的选修课为什么会爆满么?”
未晞耸耸肩,“请不要让系主任知道。”他忽然也俯身过去,“那么,未离,请问KAMO先生的出席率为什么是零呢?除了期末考试。”
“因为他没有把灵魂卖给你这个大,魔,鬼。”
“一分钟之前我听到的形容词可不是这样。”
未雨彬彬有礼地问,“可否让我把一块烤得冒烟的牛排放在盘子里之后,二位再趴上来。”
我偷偷看兰蕤,“为什么是‘古董芭比’”
“因为他的脑内构造还停留在二十世纪的手工。”未离加重语气,“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看了我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再说什么。
未晞摊摊手,“我喜欢五十年代。”
“……但他也不像芭比。”
“哦那只是个形容词。”未雨摇摇手指,“如果能够迷倒大多数人,也就OK。”
“但他显然没能迷倒KAMO。”
“所以他下学期必须重修。”未晞冷静地放下餐巾,“我吃好了。”他看了眼未雨,“还要你的牛排么?我可以在去书库时和厨房说一声。”
女侯爵淡淡地说:“那似乎不顺路。”
听到她的声音,那兄弟三个立刻规矩起来,甚至连未离也是,那让她叹了口气,随意地点点手,“我只是想建议你,未晞,用完甜点再走。书库总不会自己长了腿跑掉。”她补充一句,“特别是在地下。”
“说不定它变身成了超级鼹鼠人,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我们美丽的大,教,授。”
未晞点点头,“很好笑。我会带一杯冰水过去的。”
未雨低声对未离说:“你最近色情漫画看多了?”
未晞冷静地看了他一眼,“嘿,桌上还有未成年人。”
我不安地看一眼身边的未懿,她根本没在听,早在未离开始和未晞斗嘴时,瑽瑢就开始和她低声聊天,那显然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察觉我的目光,瑽瑢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
我转过脸来看兰蕤,他微微一笑,俯身在我耳畔说:“瑽瑢是最好的perpetual。”
管家忽然走来同兰蕤轻轻说了几句,兰蕤轻声回答,“请他在我书房等。”
我转头正看到未离突然皱起眉。兰蕤向女侯爵告了罪,迅速拉我离席。他揽着我低低地满足我的好奇,“是Shiva。”
我明白他的意思,非有急事,玉琅玕绝不会出现在萧未离方圆五十公尺之内,虽然我也不认为未离的破坏范围有那么大。
我自觉地回卧室去,片刻之后兰蕤带了两杯红酒进来,递我一杯,轻轻一碰,“Cheers。”
“为了什么?”
他不答只笑,喝完自己那杯,眼睛闪闪发亮,调笑地看我,“秘密是需要代价的,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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