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滟谈·水月镜花 之 千帆尽----vagary
  发于:2009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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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
兰蕤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姿态揽着我快步离开,果决得让我有些跟不上。穿过草坪找到他的车,我几乎是被他按进去的。开出很远他突然停下来,在方向盘上伏了两三秒钟,抬起头来看我,我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只用手帕按着颈上那道项链勒出的伤口。凯丽安扯断了那条链子。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那个……”
他握住我的肩拖过去,用力地吻下来。短促却暴烈火热,狠狠的一个印记。
我再呆也晓得这时什么都不要说。
他再次发动车子,一口气开回家。
温柔仔细地为我包扎好伤口,之后他不再理睬我,只打了几个电话,开始整理简单行装。我跟在他身后不知所措,他扔开厚厚论文,回过身来抱住我,下颏抵住我头顶,安静地叹了口气,“再让你遭这种罪,我就是傻子。”
那句话终于害我毫无志气地在他怀里哭起来。
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我。
他无奈地轻轻拍我,半晌才说:“睡一下,明早的飞机。我们去希腊。”
我乖乖去卧室等他,不一会儿他进来,拥我入怀时也没有忘记晚安吻,虽然我总觉那个吻带些悻悻的味道。
他很快睡熟。我轻轻自他怀里挣出来,飘动着滑到外间——是的只要我想要,做到这一点简直太容易了——琅玕在那里等我,身上一套柔软的雪青色丝衣裳,长长黑发挽在头顶,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像个美女,尤其在这样的夜色里。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笑一笑,对我伸出手,说一个字,“来。”
我跟着他从窗户跳出去,他的车是辆黑豹,不知道是他的品味抑或只是随手。
我问他,“凯丽安的情况怎样?”
他优雅地挑一下唇角,“活着,死了,你想听哪一种?”
“喂!”
他开着车,整个身子都转过来面对我,忽而嫣然一笑,“凶起来了呢。尤尼恩。”
我瞪着他,终于说:“如果你不想系上安全带,那么我来开。”
他大笑起来。
我无计可施。他停下笑,轻轻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我终于发现车子是驶往医院的。
自然没有循正常渠道进入,琅玕用一根手指指了某个窗口,“那里。”
我看着他,他出乎意料地笑一笑,“失礼了。”忽然一把抓住我肩头向怀里一带,我还没搞清楚情势,脸孔已经撞上他胸口,脚下一空,夜风寒飕直透进衣领,他环着我的腰,轻飘飘向上直纵,我简直不敢睁眼。
偏偏他还在耳边轻笑,“这是什么表情,我还能摔了你不成。”
脚下终于踩到实地,我慢慢睁开眼睛,“你疯了。”
他挑眉,娇嫩唇角示意地一撇。我看过去,险些心脏停摆。
距那窗口大概两臂之遥,我们站在窄窄的一道钢梁上,琅玕笑得飘飘忽忽,却揽紧了我,“站稳了,我还不想看你摔成一汪水儿。”
我攥紧他胸前衣襟,咬牙努力不往下看,凯丽安的病房里灯光幽暗,百叶窗密密合着。琅玕轻声说:“要过去了哟。”
我有点腿软,只抓紧他不放。他低下头看我,“这么怕,还要来?”
我不想回答。他笑一笑,忽然放开了我,一步掠开,轻飘飘落到对面窗沿,伸手向我,“过来。”
天旋地转。
我被他扔在距地面六层楼高的风中,脚下的钢梁宽不足三十公分。
平衡感完全丢失,我不由自主抱紧了自己。眩晕,脑子里一阵阵发烧,几乎不能思考。
他斜倚在那里,带点嘲讽地笑弯了唇角,忽然回手将窗子徐徐拉开,指尖倏然横切,百叶窗帘断成两截,沙沙垂落。
凯丽安面无人色躺在那里,氧气面罩下的脸庞惨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金质十字架。
我看了看琅玕,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如果现在问她什么,她会当作是魔鬼的质询。”想了一想他笑出声,“十字架有用的话,还要大天使干嘛。”
我低低地问,“我们两个,谁看上去比较像魔鬼?”
他想也不想,“我。”
我看着他,那张永恒青春美丽的脸。
“你看不起人类。”
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可没有看不起你。你他妈的到底过不过来。”
我一步跳过去,向着他伸出的手。脚尖刚踩到窗沿便狠狠一滑,几乎跌下去,本能伸手抓住窗框,膝头重重磕了一下,不觉痛。
领口一紧,他揪住我后颈拖上来,忽然在我额角轻轻一吻,“奖励你,乖宝宝。”
他笑吟吟地说:“现在轮到你登场了。”
他用力把我推了进去。我走到凯丽安身边,不忍看她浮肿憔悴脸孔,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呼吸是泥中水藻那一种混浊的深绿色。我叹了口气,知道她醒着——至少在琅玕的控制下醒着。
似听到我思绪,斜倚在窗口的美丽妖魅轻轻打了个响指。
我看了眼监控仪上尚算平稳的曲线,轻轻叫她,“凯丽安。”
她颤了一颤,没有睁眼,细细十指把十字架握得更紧。
“那颗蓝宝,请……还给我吧。”
我毫无把握地注视着她,耳畔传来琅玕微弱的冷笑。我抬起头看,他奇异地消失了。
凯丽安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我,笔直地。
监视器上的碧绿曲线突然急剧颤动,峰谷分明地跳荡着。我情不自禁叫了声不要。她直勾勾看着我,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向我,手里紧攥着十字架,嘴唇剧烈发抖。
“你不是人。”
她没能说出口,但我清清楚楚听到,那一句。
我倒退一步。她盯视着我,眼睛突然向上插过去,喉咙里发出哽住的窒息声。我吓呆了。监视器连接的唤人铃声大作。
身后突然有种气息飞窜,我本能转头,顿时浑身冰冷到指尖。
以和凯丽安一样的诡异神情,塔奎因笔直地看着我,手里托着DV。
“抓到你了。”他说。
门关着,他显然是穿墙进来。我一步步后退,直退到窗口。他举着机器不停地拍摄,脸上的表情又扭曲又狂热。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出来,“别拍了!”
他桀桀地笑,“为什么不。”
“叫凯丽安骗我到河边……再推我下去的人……是你吗?”
他笑得露出锐白犬齿,没有否认。
“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他咧嘴又一笑,忽然放开手心,银链末端蓝光星子般一闪,迅速被他纳入掌心,他转身向门上撞去,无声无息穿过。我顾不上害怕,开门追上去。那条链子,那颗蓝宝,我是为此而来的。
他飞快地跑出走廊,一路上撞开了几个值班医生,直奔某处。我不管不顾地追着,不知道琅玕去了哪里。我的速度比塔奎因快得多,可是他穿墙的能力总是让我没法追寻,落在他后面。凌晨时分的医院里人影稀疏,即使这样他不分好歹地浪掷能力也太过胆大妄为。他一头撞进地下室,门没有锁,我踢开门冲进去。
后来想想看,这应该就是最后的陷阱。
空荡走廊尽头是巨型消防水池,他站在渐渐合拢的镶嵌强化玻璃钢质水池盖子上,对我笑了笑,松开手。
穿过一人来宽的缝隙,宝石如一枚含泪的碧眼,牵着长长银色泪痕陡然坠下。
它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我就扑了上去。
依旧没有溅起丝毫水声,我只听到塔奎因得意的大笑声,盖子在我头顶合拢,我用力浮上去敲打,他俯下身对我笑一笑,DV对准我的脸,按下注水开关。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没有用了,一切都没有用了。宝石的微弱棱角几乎嵌进我掌心。水很快没过头顶,我绝望了。注入的强烈水流蠕动着撞击我的身体。如同细小冰冷的蛇在血肉与筋骨间乱窜,我简直想要尖叫,用力捶打玻璃,塔奎因仔细打量着我的反应,满意地耸了耸肩,给我看DV上记录的时间,我完全浸没在水中已经超过了十分钟。
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他,在我离开这里之后。
然而我还是哭起来了,寒冷和恐惧,加倍的无所适从与不知所措。我做错了是不是。如果我好好待在兰蕤身边,这一切还会发生么?这个奇怪的、凶狠的、百无禁忌的异能男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怎样,然而被他拿到了这些记录,会给兰蕤带来多大的麻烦……我大哭着继续拼命捶打顶盖,落下的泪水在混浊池水里沉甸甸地漾开。
DV的光亮突然消失,顶盖上传来散乱撞击声,一秒钟之后盖子陡然滑开,露出与肩宽的缝隙时一只手探下来准确无误地抓住我,用力提上去,扔到一边。我滚落到盖子边缘,掐着自己的喉咙只是咳,到现在我才记起作呕,那散发浓烈死亡气息的、不流动的水,我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抬起泪水模糊的眼,我看到琅玕纤细优美的背影,半跪在那里,正慢慢将什么向水里沉下去。
“不!玉琅玕!”
他停手,回头,唇角暧昧地挑起,左手掐住塔奎因的喉头,黑人的脸色看不出太大变化,双眼暴涨,淡红的舌头已经窒息得伸了出来,双脚踢打溅起微弱水花。
“……别杀死他。”
琅玕笑着回答,“你指望我说‘遵命’么?”
“……求求你啊。”
琅玕突然将塔奎因拖了上来,一脚踩住,笑靥嫣然地看着我,“你是说,不可以杀人吗?”
原因呢,给个原因我听。
我面前这神情如花的妖怪,那轻盈美丽笑容里终于带上一丝残忍意味。
“求求你……”
他失望地看着我,足尖依旧压紧塔奎因喉头,手里摆弄着DV,“剑桥灵学研究会,塔奎因?马斯特兰德,人形嗜水生命体观察记录。”
他嘘了一声,把机器抛到我面前,摔出清脆巨响,“你要害我挨骂的,尤尼恩。”
想一想他又补充,“不过也是我自找的。”
他放松动作,塔奎因缓过气来,突然一把推开他,起身踉跄着奔逃出去,琅玕一扬眉,看了看我,忽然一笑,转身追了出去。我坐在地上喘息,想了半天才决定跟上去。
跑到二楼与三楼交界时便听到凄厉惨叫,飞快地虚弱起来。我差点又吓呆了,抬头只见琅玕轻飘飘地自楼梯上滑下来,那脚步犹如踏风。
我脱口而出,“你做了什么?”
他一把揽住我的肩,拖起来向外走,动作强硬,音调无辜,“什么都没做,当然。”
我确实没有读到第二天的太阳报,关于一半身体神秘没入墙壁并因此衰竭而死的剑桥研究生的专题报道。
从后门溜出医院,他塞我进那辆黑豹,砰一声甩上门,绕过来利落地上车,发动,狂飙出去。
他看也不看我地问,“东西呢?”
我默默地摊开手,握得太紧,几乎被那颗蓝宝刺破掌心,然而我又看到链子搭扣上那四个Porcelain文字,忽然之间鼻子发酸。
长乐未央。
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送我到门口,琅玕并不下车,低低说:“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我闭一下眼睛,对他伸出手,他满意地微笑,忽然同我轻轻一握。
放开手时,掌心里就多了那枚细巧银戒。
他径自驱车离开。
我知道那戒指在他手里,一如我知道他为何要我亲自与凯丽安和塔奎因做个了结。那是他的方式,玉琅玕,陪我切断与人世一丝一缕无干的联系,我能信任的人并不多。而兰蕤……
而兰蕤……我转过身,他披着一件月白色丝绸夹袍,斜倚在门前,脸色似乎也在阴凉月色里白得发蓝。
我动了动嘴唇,“兰蕤……”
他垂下睫毛轻轻咳了一声,走上来,接过戒指戴上我左手中指,仔细端详一阵,一用力拉我入怀。长袍滑落,我紧贴他胸口,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他抱得那样紧,紧得教我忘了呼吸。薄薄白衣下是他激切昂扬的心跳,一阵狂似一阵。
他一字字地说:“不要离开我。”
我惊愕地抬起眼看他。
终于我明白过来。他误会了什么。
他以为我走了。
“兰蕤……”
他的嘴唇冰凉强硬地落下来,我开始害怕,亦有期待。他沉重而疯狂的吻,深入激烈地缠绕,一瞬间又哭泣般缠绵。嘴唇移到颈上伤口,我闭上眼睛感觉他齿尖的压力,是吸血鬼一样贪念而黑暗的魅力,在这一刹那,几乎令我无能为力地瘫软。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萧未央了。
我咬着牙呻吟,希望他有听到,“不要在这里……”手指痉挛着扳住他肩头,他抱我起来,抓紧了我推在门上。他已经放弃了么,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矜持。我努力地思考着,得不出答案,只能羞耻而又绝望地咬住嘴唇,察觉早在他粗暴却惊恐地咬住我的衬衫纽扣撕扯之前,我的腿已经缠紧了他的腰。
究竟谁想要谁多一些。
我无法识破自己的恐惧和他的担忧之间,距离有多远。
记不得是怎样从门厅移到卧室,清醒时已在床上,他照旧姿态强横地拥着我,吻,停不下的吻,沿侧颈的伤口到衣襟大敞下的赤裸胸口,再回到唇上。他舔舐着我的唇角,喃喃说:“我要怎样做,才能足够爱你。”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始哭泣。
抱我,抱我就可以了。在这里,用你那人类温暖美好的身体,逐渐生长逐渐死去的身体,拥抱我,占有我,带给我逐渐丰满逐渐风蚀的记忆。你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吧。于是为什么不呢。哪一种快乐足以走完天荒地老。而你爱我,那又怎么样。
那又能怎么样。
他呼吸的颜色是墨晶中透尽焰郁婆娑血牙红,这暗色的火,在这一刻吹气如兰地蔓延。我闭上眼睛,泪水和往常一样温和无味,对我而言,宛若人类的悲痛咸涩是一种奢求。他火热的嘴唇轻轻地啜饮着细述着,不要哭,优,不要哭啊。
我眯起眼睛在泪光中放肆地凝视他,尝试着抓乱他的头发,瞬间就令他紧绷了身体,器官生硬青涩地抵在我腹部,似乎令他自己都有些不适。他抬起一点身体,微微地呻吟着,瞳孔中的蓝与翠泛滥同一股妖异。我突然有种亲手折断天使翅膀的快意,兴奋与罪恶感燃烧得教人战栗,我发现自己也兴奋得不能自已。这是哪一次,还是每一次,被点燃被驱使着,披散了这个身体能放纵的所有美丽。我看着兰蕤的眼睛开始微笑,他困惑而又饥渴地看着我,叹息微弱得绝望。
“你这么美,优,这么美。”
这么美,又有何用。
这美丽根本不属于我。
我不知道,我究竟从米特的记忆中汲取了多少。我竟会这样像那个人,薰,带走他全部爱恋的神祗。这是自他血肉筋骨中挣扎而出的肉身,然而我学了十足十的,仍是他眼底心头的那个人。
很难说这不是一种恨。记忆之中,依旧看得清数得清和这个躯体一道堕落过淫乱过的那些男人。
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吧,浪费自己浪费了多少年。即使惩罚谁又能感动谁。
记忆业已千疮百孔,倘若不是遇上他,兰蕤,大概我早已抛弃了这个肉身。
然而这一刻我在他怀里。
试着让手指沿他耳廓侧颈一路摩挲下去,我做这一切时他的喉结在颤抖,他有光滑美丽的锁骨,温热的胸口被汗意渗透,有一点微微的潮湿,带点陌生气息,任凭我解开他所有纽扣,再向下。他已经难以自控地皱紧了眉头,半启的唇欲语还休,舔湿后红润得惊人,那种美教人捉摸不透,宛若白骨中绽放玫瑰,皓白的齿在红樱般的唇瓣上摩挲咬噬着,无形间沁出花香与杀戮味道,几乎让我就此沉醉。
面庞相距不足寸许,细细的汗珠在额角闪烁,我着迷地盯着那些糖粉般的晶莹珠子,不由自主伸出舌尖。
他重重地抖了一下,吻陡然扑下来,灼热贪婪的唇舌,连呼吸都忘却,是火,是滚烫的洪水,在赤裸偎贴的身体上奔流。吻到了疯癫就变成吮吸啃咬,四年来第一次,他的放纵与我的执着。汗水刺痛了嘴唇上的伤口,胶结了肌肤相亲的胸膛。我们在床上翻滚揉搓着彼此,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每一分每一寸,灵魂与血肉绞成千缠百结的丝绳,难拆难断。
终于他翻到上面用力压住我,喘息着向下摸索并亲吻,潮湿成绺的深青色发丝簌簌地滑过我胸口,我捧住他,他茫然地抬起头,脸颊上的红晕美如丹霞。我几乎想要哭泣着亲吻那双水澈的眼,他纯净火热的注视,仿佛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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