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就来的这麽突然,去的也突然,只是离开时也将他带走了。
他明白,看到他下葬时的眼泪是真的,但他更明白,他到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他不在的事实。
一起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之後却告诉他,他不在了。
比起悲伤、愤怒、他更多的是疑惑。
为什麽呢?他晃晃酒杯,想问已经消失的他。
他是宠他的,他笑起来两颊会有深深的酒窝。
就像他看到他刚出生时的感动,那个相差十岁的,血浓於水的弟弟。
啊、阳光。
弟弟总是一身乾爽的白。
站在窗边,像朵向日葵。
「小心晒伤了。」他总是对他这麽说。
「不会的。」弟弟用力的吸了口气,像在吸取太阳的暖气。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到永远。
他从没想过,弟弟会突然消失。
窗边的向日葵已经枯了。
男人茫然的的看了一眼,整盆丢入垃圾桶里。
他怀念他的酒窝。
还有一身的白色。
还有他脚下的阳光。
他站在街角,聆听钟声。
弟弟说,他一直很想来。
终年无雨,浸满了阳光的国度。
白色的建筑物,他看著,想弟弟一定会喜欢。
除了蓝色的天空跟海,这里所有一切都是弟弟喜欢的白。
还有阳光。用不尽的阳光。
他会赤著脚在咖啡色的阶梯上转著奔跑,身上一定又是穿著最喜欢的那件白色麻衫。
男人听著钟声,觉得钟声停止的瞬间,这个世界也会一起崩溃。
跟台北的感觉完全不同,男人下了评论。
这里是适合弟弟的,他想。
浮动的海,从蓝色转成黑色。
即便是夏天,傍晚也是冷的。
他站在微陇的山丘上向下俯瞰。
突然有点觉得,弟弟是真的走了。
那天握著他的手,像是想要跟他打气的说「我没事啊哥哥」的他。
弟弟忏抖的唇最後却说不出来,他只能用眼神安慰自己。
「我不想死……」
弟弟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声音了。
多麽残忍?到最後一刻,还逼著弟弟安慰自己。
那个吃药化疗都不喊疼的孩子,只是个孩子。
他的太过坚强,都让人忘了。
「总有一天,我想到处走走。」弟弟双眼发光似的有神,手里翻著旅游指南。
「走去哪?」
「去日本看雪、去法国香榭大道、去罗马看教堂、去北极看极光!」男孩咧开嘴的笑,两颊凹著深深的酒窝。
「那可要花不少钱了。」男人闷笑,笑得却苦涩。
那天清晨,医生对他说,带弟弟回家吧。
一星期的假期,他回了台湾,正在下雨。
把行李丢回家,换了套西装,便开车到公司去了。
只是一种直觉,如果马上躺回那张白色的大床,他或许会哭。
「Joan,帮我排个顺,等等送进我办公室。」男人直直走入办公室,随手指了指搁在一旁得文件。
「不再休息一阵子吗?」被唤作Joan的秘书小声的问。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给了她一抹笑。
或许这样才是所谓的休息。
他无法从白色的噩梦中挣脱。
弟弟是依著阳光而生的。
自己是依著弟弟而活的。
自己的人生还会有多久,他不知道。
但他会记著。曾经有一天。
那一天起,笑的如阳光的弟弟离开了他。
二十岁,仍来不及留下些什麽的年纪。
但他已经三十岁了,也没有留下过什麽。
他以为,弟弟就是唯一。
「哥,你会不会照顾我一辈子?」
「或许你会比我更早成家立业,不就不用我照顾了?」
他其实想说,他会。
不用弟弟问,他就已经这麽打算,即使弟弟拥抱其他女人。
「哥,我发现比起我所爱过的任何女人,你都是我的第一顺位。」
「被那些女人听到,我可就惨了呢。」
他其实很想说,他也是他的第一顺位。
家人、还有永远的爱恋。
「哥,你可以握著我的手吗?」
「多大人了,还撒什麽娇?」
他其实,很想将弟弟的手紧紧握住。
可是他没有。
他怕、弟弟的白色会被他弄浊。
「哥……我发觉,我对你的感情不只这些。」
「别胡说。」
「你为什麽不也面对自己的真心?」
「不要再说了!」
「哥,吻我好吗?」
「不要说这些傻话!」
其实,他早已在脑内幻想过一次次,弟弟的唇。
可是他挥去了弟弟的手。
「哥,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麽,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哥哥你却不知道……」
他知道,其实他都知道。
可是他不能、不能……
「我不像你想像中的那样纯洁,你还不懂吗?」
「你只是搞错了。」
「那你呢?你也会弄错吗?」
他其实好想跟弟弟说,他从来都没有弄错。
他早就知道,对弟弟的那份感情,是爱。
「哥,你知道,我曾经趁你睡著时,吻过你了?」
「你……不要在胡闹了。」
「我不是……我不是、不是!你为什麽就是不肯信我?」
他相信,所以更要否认。
那日弟弟吻他,他其实还醒著。
「都最後了,还是不能吻我吗?」
「好。」
他俯身,吻在弟弟的脸颊上。
其实,他真的很想,吻在弟弟的唇上。
最後,他什麽都没有为弟弟留下。
就连他要的吻、还有爱,他都自私的没有给予。
真的很怕、弟弟的颜色混了自己的黑。
他结束一天疲劳,回到家中。灯也没有打开,整面透明窗的壁外,是夜色霓虹的照耀。公路上点点昏黄的路灯流成一条,他觉得这个城市变的好寂寞。
他後悔了,真的。
即使只剩下最後一段时间,他也应该握著弟弟的手,吻过一次又一次。
「现在才说爱你,来得及吗?」他苦涩的笑著,窝回与弟弟同睡的白色大床。
朦胧睡意袭来,隐约,他似乎看见了。
玻璃窗下,弟弟依旧一身白的,站在那里静静微笑。
现在说爱你,还来不来得及?
【Dears】系列:糖果(H)
糖果有很多种味道,但他最讨厌的,就是甜腻的那种。
虽然他觉得很美味,但是无法喜欢。
男人走前,都会留给他一大包甜腻的糖,像哄小孩一样。方才的激情都像假的,他丢下一袋自以为可以安慰人的糖果,留下空荡荡的屋子。
还有,这个被买下的自己。
「你求什麽?只是个低下的男妓罢了……」
糖果,是他的规矩。
要买他的人,除了钱,还要准备好吃的糖果。
也是这样的怪规矩,让他在这个圈子里很出名,原本的名字大家都忘了,就叫他卖糖的。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在阴暗脏乱的巷子,或者高极华丽的饭店房间里,跟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交欢,直到自己老了、死了。
他吞下一颗甜蜜的糖,随手将整袋糖果洒到地上,五颜六色的圆球滚了一地,他笑著,躺在糖堆里。
只要有甜甜的糖,他就可以忘掉,所有被拥抱的恶心。
仰头,他含在嘴里化了的糖,吞下肚,随手又抓起床前一灌灌糖罐里的各式糖果,胡乱翻捞著,直到全部都翻在地上。
整间房间都是糖果甜腻的味道,还有男人留下的气味。
置身糖堆里,他觉得有种莫名安心的幸福。一把糖,塞入口里。
满嘴都是又香又甜的味道,他吞咽著糖汁,看著满地都是男人买给他的糖果,只觉得很有趣。
下一个客人还会这麽有心吗?他不认为男人是爱他,即便为他准备了满房间的糖罐,也只是讨好。
他们这种人,也不谈爱情。
不是不想,只是无法。
他们就像是在这座城市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出路,没有人发现他们,总是茫然的乱窜。
没有任何感情会关注在他们身上,只有不停从他们身上掠夺一点一滴的感触,直到他们麻痹,不再仰望星空。
被爱的温暖,那是什麽?
谁来告诉他们?或者,伸出手,带他们离开这个脏乱的泥沼?
曾经,他也相信过。或许伸出手,会有人抓著他,带他去有阳光的地方。
但那也只是曾经。现在的他,只剩下一罐罐的糖,还能感觉到那永远不变的甜。
给他糖,他便不再过问,抱著他的人是谁。
「你很久没到这里来了……Angus。被包养啦?」酒保擦著晶莹的水晶杯,对他邪笑。
「是啊,不错的男人。」他笑笑,并没有为自己点酒。他在等,等人帮他点,然後带他出去。
「那怎麽会跑回来?被甩了?」
「是我自己嫌腻、跑走了。」他微笑,露出诱惑人心的魅笑。
「真难得,是你自己跑走的?」
「对方……有点烦人,所以……」烦人……是吗?他有些茫然的低下头思考。
一杯五颜六色的酒送了上来。
「那边的先生请你了,Angus。」酒保送上酒,往旁边指了指。
他转头过去。那是个很帅气的男人,穿著打扮也颇有品味。
「嗨。」男人走近他,对他微微一笑。
他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对方送来的酒,自然而然的将身体往对方倾去,附在男人的耳旁,轻微舔了一下,笑吟吟的低声开口。
「我的规矩,你知道吗?」性感的嗓音吹在男人发梢,让男人早已受不了一把钳过他的腰,紧紧贴著自己。
「一袋糖果对吧?这有什麽难?……」男人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很满意他的长相,低头一吻。
「走吧。」他没有留恋,催著男人带他离开。
男人搂著他,坐上了豪华的跑车,带他到市内属一属二的饭店,直直搭上电梯到了顶楼。
男人似乎很有钱,他想了想。能住在这间饭店,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还是最顶级的顶楼套房?
「我先去洗澡。」进门,男人松开他的腰,让他进了浴室。
不愧是高级套房,沐浴设施简直就像在Spa会馆。他颇有兴味的看了一下,还是走近淋浴间,打开莲蓬头快速的冲澡。
那种享受,他不能。滚烫的热水在他身上,他站著仰头承受,冲去一身的疲累。
好想吃点糖果……
随手关掉了水龙头,他松松的将浴衣拢在自己身上,随意打了个结。滚盪的热水让他白皙的皮肤泛著浅红色,让男人看得食指大动。
「真漂亮……很多人包养过你吧?」男人一把拉去他身上的浴衣,冷空气袭来,他便往男人的身上磨蹭。
「是不少。」他简短的回话,一手熟练拉开男人撑起的裤裆,上下套弄过後,便自己坐了上去。
男人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主动,身下的硬挺被包在湿滑的小穴里,快感让男人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快速的抽动起来。
「想不到……你已经自己处理过了嘛?不愧是专业的……」男人嘲讽的笑容传到他的耳中,让他被虐似的起了快感。
「我……的糖果呢?」他止住呻吟,下身仍迎合著男人的挺进,手环上男人的脖子,咬著对方的耳垂。
「呵……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你很爱吃糖。」男人用力一个戳刺,把种子全部洒在了里面,如此的刺激也让身下的人一颤,跟著泄了出来。
他喘著气,後穴因高潮不住地抽蓄,男人被这样紧紧的吸吐刺激之下,在他体内又硬了起来,没有拔出来便直接开始了第二回合。
「啊……给、给我糖果……」他有些承受不起男人高速的抽插,心底泛起苦涩。
他想要,那个甜腻的滋味。
不然可能会疯。
「等我满足了……就给你!」男人邪佞一笑,加重了身下的力道。
「啊!――」一个猛烈的顶入,让他再也只不住哭泣。
整夜,都像噩梦。
直到清晨,男人才从柜里丢出一包高级的外国糖果,还有一叠钞票。
「十二点前离开。」冷淡的说完话後,男人就走了。
他愣地看著天花板。睡的是高级的床,盖的是轻柔保暖的蚕丝被。
可是,他却想哭。
他疯狂的拆开男人丢下的那包糖,胡乱的腮进嘴里。
好甜……真的好甜……
「哈哈……明明是甜的啊……」他吞下那些口感高极蜜甜的糖,却哭了。
可不可以,不要这种苦涩?
糖,不是甜的哪?
摇摇晃晃起身,他走进浴室打理自己一身的腥污,离开了永远不属於他的地方。
现在要去哪里?回自己那个肮脏破旧的家?
浑浑噩噩地走向自己家的方向,上楼,却发现有人站在他家门口。
「你去哪了!」他对他怒骂,上前紧紧拥抱。
「……你,怎麽会知道这里?」他惊讶的张大了口,以为自己走了之後,跟男人应该再无关系。
不,不要!
这种看似温暖的怀抱,最後都会冷冷地伤害他!
他想要用力推开男人的怀抱,却被紧紧的固住,推不开。
「我去第一次遇见你的酒吧,向酒保打听了很久,他才告诉我……」男人紧紧抱著他,发现他的身上又是满满、糖的甜味。
以及,浅浅的香皂味。
「为什麽?两个月已经很久了,你还玩不腻吗?」他对男人大吼,奋力在男人的怀里挣扎、踢咬。
「我也以为……会腻的……」男人看著他,眼里出现了与他一样的寂寞。
「你、什麽意思?……」他直觉想要逃避,身型往下一滑,跌在地上,拼命的往门口爬去,口袋里慌乱的拿出钥匙,手却抖地一直对不进锁洞里。
「跟我回去……好不好?」男人赶紧回过身从背後紧紧的抱住他,一把夺下了他手上的钥匙。
「不要……你放开我!放开!……」他不停挣扎哭喊,满脸布著泪水。
「拜托你……看到你从房里消失,我真的,突然感到好寂寞……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男人哀求他,表情痛苦。
回到家之後,只有散乱满地的糖果,却不见他的人影。
男人发现,心脏处发出了隐隐的痛。
「留在你身边……你不要忘了,我只是个下贱的妓!」他怒吼,最不希望自己说出的话,恶狠狠出口。
糖果。他现在好需要糖果。
「不是……你不是!」男人突然拔高声调的爆吼,将他吓了一大跳,顿时闭口。
「对不起……吓到你了……可是,对我来说,你不再只是包养回来的男妓……」男人看到他惊吓的脸,温柔的安抚他,转过他的脸,深深一吻。
「不然是什麽?」哭著,男人第一次这麽温柔的吻他。
「一辈子,好吗?我会永远准备满屋子的糖果给你,跟我一起回家……」男人紧紧抱著他发抖的身体,像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紧紧抓著不放。
「我……算什麽?」傻傻开口。
「家里还有好多糖果等著你呢,回家吧?回我们的家……」男人在他耳边,轻轻低喃。
一辈子,我帮你准备满屋子的糖果。
你不要走,我们牵著手,好不好?
「你少了一句话。」他出声带点闷气。
男人笑了。
「我爱你……」
黑色的城市,有人将他拉了出来。
满室甜腻的味道,是他的用心。
哭著的夜晚,好像已经过去了。
「永远?」
「永远。」
「死也不会抛弃我?」
「死了也不会。」
「回家吃糖吧,我饿了。」
他牵起男人的手,回家。
一辈子。
【Dears】系列:挣扎(上)
或许,那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亄,毕业之後有什麽计画吗?」
「你指哪方面?」
笑了一下,我扬起头看著飞散的花瓣。
「我也不知道。」
「……」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毕业,之後的事情慢慢再想也没关系。」
我拉起他的手,掌心传来熟悉的体温,热热的,像初春的朝阳。
(已经,三年了吗?)
「看这边!看这边!好,笑一个!——」
「狄野,长谷川,你们要不要也拍张照?相机给我吧!」山崎笑著把我手中的相机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