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也许(全修版)----陶夜
  发于:2009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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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恩恩怨怨,到今朝也分说不清。
良久,明晨才轻轻说,「明远,你早该知道,我不是明家的人。」
明远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不要再招惹我,下次我不会同你讲情面。」他深深看一眼坐在地上的人,头也不回出去,留下那人,痴痴望着门口……
走了……
他说……以后再见……不会同他讲情面……
明远只觉得浑身冰冷……
血慢慢自伤口渗出,眼前有些模糊。不知坐了多久,明远隐隐感觉身边有人,他吃力地抬头,倏然张大眼睛,「兆文……」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幽黑,心思莫测。
明远心头狂喜,试着动一动,想去摸他,「你没事?」
然后他听到沈兆文低沉的声音,「是,我没事。」
明远有些疑惑,「兆文?」
男人蹲下来,与他面对面,轻柔地抚摸他下巴,良久,才说,「他居然放过你,你们兄弟的羁绊,还真是深厚……」
明远睁大眼睛,「……你……你」他忽然颤抖起来,「你没有被他们抓去?」
沈兆文轻笑一声。
「你故意!」明远一把抓住他手,用力地几乎掐进他肉里去,「你骗我……你故意让我以为……为什么?为什么?!」
沈兆文的手掌几被他掐出血来,却面不改色,「你说呢?」他脸上露出笑容,「虽然结果仍令我不太满意,但这其中也有一点让我非常满意……明远……是你……让我非常满意……」
明远表情恼怒悲喜交集,终于咬着牙笑出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你故意让我们兄弟交恶……你……好!你很好!」
他放声笑出来,泪流满面。
沈兆文一动不动看着他。
是,我是故意的。从此之后,你的世界里再不可能有别人,别人也再容不下你,你只有我!明远,只有我!
若汐惊魂未定,神志却清醒过来,坐在车上等,见到明晨,眼睛一亮。但是却握紧手,一动不动。车子一路疾驰回医院,他就一直坐在旁边,怔怔看着小然熟练地撕下一块衬衣给明晨止血,帮他临时包扎,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谁也没注意,都以为他是一时吓着了。
明晨的伤好在位置理想,没有伤到筋脉骨头,只是一时流血过多,回到医院时脸上已经没有血色,秉辉忍着头痛为他清理缝合。
若汐一直在外面等,站不住便坐着,小然也担心,搀着他一起等。秉辉出来的时候吓一跳,「小汐,你疯了!怎么还在这里撑,快去躺下。」他下意识看看时间,从醒过来他担心的就只一件事,万一小汐发作的时候人在外面可如何是好。
「让我看看他,」若汐哀求,「看一眼就好。」
秉辉只犹豫一下,爽快地同意,「好。」
若汐满脸感激,推门进去。
明晨安静地躺着。若汐站在门口,并不走过去,隔着老远怔怔看他。连小然都奇怪,「过来啊。」若汐抿着嘴,摇摇头,转头问秉辉,语气有些担心,「他为什么不醒?」
「你放心,」秉辉温和地说,「他前些日子熬得太狠,又流了点血,所以有些虚,让他休息一下,很快就好了。」
若汐慢慢点头,留恋地再看几眼,转身便走。
小然愣住,与秉辉面面相觑。他这反应……真是奇怪!小然担心地问,「他没事吧?」秉辉皱着眉,「大约吓着了。」
明晨到第二天才醒来,那个时候,若汐已经又经历过一次发作。虽然耗掉许多体力,PCT确实起了作用,疼痛减轻许多。但这一次秉辉有些担心他的心脏,发作的时候若汐的心跳明显加快,可是到发作结束后,许久还没有恢复正常,若汐觉得胸闷的透不过气来,全身被冷汗浸透。他张着嘴用力喘息,却一声不出。
秉辉忧心忡忡。
缓过来一点儿后,若汐微笑着安慰他,「已经好多了,比起痛来可以忍得过。」
秉辉突然觉得心疼起来。
他真的只看明晨那一眼,不再硬是要去。小然偷偷怂恿,「你力气够的话,悄悄去看一眼没关系,秉辉哥脾气很好,不会骂的。」若汐想了半天,还是微微摇一下头,小声说,「我等他醒来吧。」
小然叹口气,坐下来,「小汐,你没事吧?我觉得你突然怪怪的。」
若汐垂着头,好半天,才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明晨不会受伤的。」
「哎唷,这怎么能怪你,」小然大不以为然,「应该怪那个明远搅事!」
若汐眼神有些黯淡。
「你……我不跟你讲,到时让二堂主自己跟你说。」
明晨进来的时候,若汐正乖乖坐在床上努力往下吞指定饮食。见到明晨,他整张面孔突然发亮,眼睛熠熠生辉,身子一动,似乎就要从床上扑下来,最后还是忍住。
明晨沉默着坐到他床头,好半天,张开那只完好的手臂。若汐仰起面孔看他的脸,小心翼翼偎进去,许久,明晨听到他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从怀里传出来。
轻轻拍着那瘦的可以触摸到骨头的背,明晨心里有些酸软。曾经那具身体是多么柔韧美好,充满青春少年的活力与诱惑……可是刚才他只看到若汐鬼影幢幢大眼睛,青黑色眼圈,刀削似脸颊……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彻底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他还能不能……恢复到从前?
明晨心里没有底,阴郁埋在他瞳仁深处,他不想让若汐知道他在担心,所以只是柔声哄着,「事情都过去了,再不会发生了……」
他感觉到若汐的头轻轻点了点,却没有看到那对瞬间溢满泪水的眼睛里,浓浓的哀伤。
时光如一幅画,油彩一抹抹涂上去,旧日不希望看到的印迹逐渐被覆盖在底层,愈藏愈深,久了,连自己都怀疑那些印迹是否存在过。
但有些印迹是抹也抹不掉的。若汐的体质比起以前差了许多,他的心脏受到无可避免的损害,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去打球或跑步,——但体内残存的毒品逐渐在减少,在一点一滴代谢掉。秉辉简直喜极而泣,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他一生克服的最重大医学难题之一。用PCT抑制R28,真是天才的想法,若不是R28的特殊性,他几乎就要公开这研究。
若汐再也没听到任何有关明远或是沈兆文的事情。也许别人也没听到过,也许大家刻意瞒着他,若汐自己,也仿佛已经遗忘了。
只有最亲密的爱人,才能发现他心里隐藏的沉郁和忧愁。
明晨与若汐的相处,有些时候,变得小心翼翼。仍然温馨甜蜜,爱意呢哝,若汐看起来还是那样明朗,性格鲜明,羞涩爱笑,但明晨知道有些地方不同了。
他很多时候,沉默寡言。
浩风对他说,「童小汐有心结。」
明晨望着窗外大蓬枯黄的合欢树冠出神,半天,才说,「什么心结,不过是个傻念头。」
浩风轻声叹息,「不管是什么,有也没关系,解开就是了,怕只怕他自己不肯知道,不肯解。」
明晨瞄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想跟他谈。」
浩风不作声。
良久,明晨才说,「小汐钻进牛角尖,不是他自己,谁也拨不出。」
「你就由着他?」
明晨唇角挑起一抹笑,「对。」
半天,浩风开口,「你比叶洋还要狠,小汐比小然还要笨!」
若汐数不清自己坐在这扇窗前看了多少风景,有时候他觉得好笑,以前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样无助,简直是缠绵病榻。他错过好些日子,有力气长时间地起床时,栀子早开过了,连蔷薇都开败,树叶子都枯黄掉落了。
背后,门轻响,熟悉的脚步声走到身后。
若汐感到那只手落在肩上,他回过头,仰头看明晨,忽然问,「我有没有好看一点?」
明晨怔一怔,细细看他。
是好看一些了,颊上长了点儿肉,撑起轮廓,唇上也有了点血色,虽然还憔悴,比起前几个月来,已经是天壤之别。
他微笑着点头,「是,精神也好了很多。」
「那么,」若汐说,「我想去看看叔叔和阿简,现在去,叔叔应该不会难过了吧?」
明晨静静看他,然后点头,「好,我们去看叔叔和阿简。」
墓园里视野最好的地方,空旷清冷,异常整洁。远远便看到石基上大篷雪白的花,收到若汐疑问的眼神,明晨小声解释,「小然每个礼拜都来。」若汐沉默。
青色的石碑上是叔叔慈爱的笑脸,若汐跪下去,把头倚在凉凉的碑面上。叔叔,小汐到现在才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叔叔,小汐好想你……泪珠悄悄往下坠,打在青色石头上,颜色瞬间变深一片,好像雨水……
阿简就在老童身边。若汐坐在那里,看着照片上那如生的笑容,想着叔叔疼宠的眼神,想着阿简的神出鬼没……许久许久,不愿起来。明晨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写满踌躇的背影,忽然说,「过了年,我想把你婶婶也接过来。」
若汐抬头。
明晨没有看他,只看着墓碑,若有所思,「虽然你叔叔说过叶落归根,但他们几乎一辈子都在这里,这里是你的家。小汐,我希望他们留下陪你。」
若汐站起来。
明晨转头看他,轻轻问,「小汐,这里是你的家。是不是?」
若汐眼瞳幽暗,看着他,清晰地说,「是,这里是我的家。」
明晨微笑一下。
若汐转头看青灰色阴霾的天空,山腰上的风渐渐烈起来。「明晨,」他说,「我想离开。」
「……去哪里?」
「……不知道,」若汐迷惘地说,「也许,到外面找间学校,继续读书。」
「……好。」
若汐回过头,定定望着明晨,直望进他眼睛里去。
那双美丽的眼睛,第一次显出绝对灿烂与彻底冰冷之间的色调与情绪,柔和温暖,软的几乎触手可及,像搂着TORI,脸颊拂过它蓬松长毛。
丽萨腾出抱着文件的一只手,在门上敲一敲,过一会儿,门后传来温和礼貌的声音:「请进。」
她推开门进去时,桌后的年轻男子仍在忙碌着。
「先生,您要的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丽萨轻声说。
男子抬起头来,绽开一个清朗的笑容,「请放在这里吧。谢谢你,丽萨,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
「没关系,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丽萨用充满倾慕的眼光凝视着男子。
「没有什么事了,」男子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墙上的钟,有点歉然地说:「已经七点多了,丽萨你可以下班了,我忘了今天是圣诞节,还麻烦你加班,真是抱歉!」
「哦,没关系,」丽萨恋恋地看着他,心里悄悄对着他说,真的没关系,我乐意为你做任何事!可是对面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妙龄女郎的心声,他微笑着的眼睛清澈而纯净。丽萨轻轻叹了口气,略有些遗憾地说,「那么,我先走了?」
「好的,圣诞快乐!」男子笑着,又伏下身去准备继续工作。
「圣诞快乐!」丽萨无奈地转身出门,临走前她忽然『啊』一声,又转过头来,「叶先生刚才让我告诉您,请您走之前先到他那儿去一下。」
年轻男子抬起头来,「好的,我知道了。」
丽萨轻轻关上门。
年轻男子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将桌上的档案收拾了起来,锁好抽屉,站起来出门,走到另一间房间去。
应门的声音是慵懒的。
推门进去,门里面的情况也一样。与他自己条理分明、干净整洁的办公室截然不同,与其说这是一间办公室,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私人起居室,充满舒适、倦慵的气氛。
房间的主人倚在柔软的大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大册子,看见他进来,抬起头懒懒地打招呼,「若汐,你来啦?」
童若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若他没有看错,那家伙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布劳恩的漫画书,若汐微微皱起了眉头。
浩风挑起唇角,似笑非笑看着他的表情。
真是难以想象!
若汐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曾经,他怎么会认为叶浩风是那样的高贵、俊逸、气质超群?怎么会觉得这个男人是那样的淡定、优雅、从容、强大?而令人只得仰视,无法企及?
真实的情况是,这个家伙恶质到令人恼怒!他小气、任性、娇贵、幼稚、坏脾气、斤斤计较……一句话,他简直集大成于一身,只要他在那个姓萧的男人身边。
偏偏他还就爱粘在那个人身边。
浩风笑了,问:「你昨天去找秉辉了?」
若汐自己找椅子坐下来,点点头。
浩风有点纳闷地看着他,「我记得三个月之前秉辉就把最后一次复查报告给你了,怎么你还不放心吗?」
若汐撇开一点儿头,不打算回答他。
在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窗外。连着两天都在下雪,雪很大,白天的时候稍停了一会儿,现在又下了起来,已经在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色,拇指大雪片仍在纷纷扬扬,拉塞尔大街上美丽的路灯霓虹此起彼伏,人来人往,踏雪而行,隐隐传来悠扬的音乐声,闪烁热闹如童话世界。
浩风有点可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我是很奇怪,为什么你还不回去?」
若汐心里撮气,没看他,冷冷道:「雪太大,机场已经关闭了!」
浩风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
若汐面上有些发热,只是伸长脖子,装着看窗外的风景。为什么不回去?哼!讨厌的叶浩风!
这个讨厌的叶浩风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是啊!若我是你,一定也不敢回去!」
若汐倏地转过头,「你说谁不敢?」
「你啊,」浩风一点不犹豫地回答,「你不敢啊,因为你怕明晨恨你,会不理你。」
若汐瞪着他,深吸一口气,把脸仍扭回去看窗外。过一会儿,才冷『哼』一声,道:「明晨不会恨我的!」
「他当然会恨你!」浩风正色道,「他辛辛苦苦不眠不休照顾你几个月,结果你一脱离危险期就告诉他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了,要离开他!而且一走三年,音讯全无!换了是你恨不恨?当然恨!恨得再也不想看到你!」
若汐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作声,面色阴沈。
「我说得对不对?」浩风又换成笑嘻嘻的样子,「早叫你当初不要跟我抢明晨,结果你偏要抢,抢了又不珍惜,害他伤心!」
「你闭嘴!」若汐粗鲁地说。
浩风被喝斥,也不生气,微微笑,轻声嘀咕,「不过你走了也好,正好走到我的地盘上,平白多一个劳力,真的省了我不少气力呢!」正好省下时间去缠着姓萧的家伙呢。
似真似假!不知道他是帮朋友气愤多一些,还是得意自己弄到手一个免费劳力。
有些郁闷,若汐忽然站起来,硬声硬气道,「你找我就说这些?没事我先走了,明天回学校,那些活儿你自己干!」说着向外走。
浩风叫起来,「喂喂……我是真的有事要说……」,门已经在他面前甩上。浩风张大的嘴慢慢合上,忽然轻笑起来。童小汐,我是真的有事要告诉你啊,你怎么不听呢?
若汐在雪里慢慢走,任雪花飘落在身上头发上。
心情出奇的差,胸口有些郁闷,有些发慌。他尽量深呼吸,扩展胸部。凉丝丝的空气抽进肺里,似乎舒服了一点儿。病好之后,身体有些地方终究留下了痕迹,例如心脏。即使三个月前最后的报告说明已经没有太大问题,秉辉仍嘱咐他要定期检查,好好保养。
与三年前相比,他已经长大了。
从男孩,变成了青年,虽然仍然年轻俊秀,却已脱尽稚气。
离开明晨的日子,真的让他快速成长。若汐无声地叹了口气,低着头沉默地走着。彷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欢乐的人群与气氛。是寂寞和思念让他成长吧?
这不正是他离开明晨想要达到的目的吗?
让自己成长,让自己变成对明晨来说,比较有用的人。
当时以为很正确,不得不做的决定,现在再想来,有些模糊、有些荒谬、有些不解,与更多的,深藏在心底的悔意。那个决定,本身就是极其幼稚的吧?
「我要离开这儿,我想离开,一个人!」
「……」
明晨那样地看着他,彷佛早已预料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息着轻轻点头。
眼睛里,有令若汐不忍回头的明了,与纵容、宠溺……
浩风说的话,在若汐耳边细细回放,明晨,是会恨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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