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绿水袖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关灯
护眼

这是徐的声音!边森初心跳加快了,眼睁睁看著儿子儿媳推门进去,而他自己却本能地後退著。边援朝进去後,发现爸没进来,又回身出来找他。他压低嗓音说,这是去见小凤他爹又不是去见老马猴儿,爸你躲什麽呀!
进去徐铁正的房间,房间还是当年的房间,只是摆设变了。房间中央摆著一张八仙桌,一看就是临时借来的。靠墙立著两只绿色的大铁柜,显然是某车间退役的。远端开著一扇门,那是卫生间。
临窗摆放著一张大床,徐铁正端坐床前,远远地冲著女儿女婿笑,只有当他看见亲家时,眼光才不易觉察地黯了一下。八年啦,徐朝凤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爸爸的手,轻声地哭了。
徐铁正果然还是徐铁正,虽然鬓角已经有了星白,脸上却仍然透露著几分当年的活力,操著多年不改的高腔大嗓说,小凤长这麽大了?俊啦。说著又将眼光转向边援朝,近距离打量著女婿。说姑爷,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儿,比你爸爸当年可强多了。说著就大笑了起来,起身奔向绿色铁柜,打开柜门拿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三只小马扎儿。
两只红色的小马扎儿递给女儿女婿。这两只小马扎儿一律是牛皮面儿,做得扎实精细。说你们结婚爸爸也没赶上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这就当给你们的贺礼吧。我在巴格拉密钢铁厂多忙啊,也没忘了在当地找上好的牛皮、上好的木材给你们做小马扎儿。这是业余生活呀。说著,又笑起来。
剩下一只只刷清漆、保持了木材原色的小马扎儿,边森初上前拿了起来,说这个就是送给我的吧,亲家?!边森初深深感到,徐只有铿铿锵锵的时候才是徐。一萎,便不是徐了。边森初虽然在朝著徐铁正笑,心里却有悲有喜。悲的是徐援外回国,不明不白被隔离了,好像犯了什麽错误。结果呢,正如儿子所说的,不了了之。喜的是徐遭受如此际遇,重返工人疗养院获得了正常生活,竟然没有半句牢骚,不卑不亢不恼不躁不怨不悔,乐乐呵呵就跟没事儿一样。这或许才是老牌劳动模范的本色吧。
徐铁正的脸色有些窘,胡乱点了点头,只顾拉著女儿女婿说话。边森初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了一点底。从带来的磁碗里把家里做好的炖猪蹄儿和其他几个菜摆出来,端上桌。再加上一盆大枣一盆馒头,八仙桌上已经显现出家庭晚宴的气氛。
一家人一起相聚了两三天,小俩口才回乡下。临行前,小俩口都托边森初多照顾照顾徐铁正。

14.
你胖了。边森初看著徐铁正说。
徐铁正避边森初避了好几天,但女儿女婿一走,便避无可避。而边老东家虽然年纪大了,身体却硬朗,不用边森初的额外照顾,边森初按照儿子儿媳的嘱咐,干脆住进了徐铁正屋里就近照顾。
徐铁正到底脾气硬,虽然尴尬,虽然窘迫,可最後也想开了。都有这麽大岁数了,那些往事,既然边森初不提,从此後就都忘了吧!
我胖啦?徐铁正笑笑,说这八年里吃的是牛羊肉,我都快变成阿拉伯人……
可是这八年里,我连书都不敢碰一下,以前写的书稿只敢藏在炕下,看都不敢看一眼,更别提写完它了。有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曾经上过学,曾经雄心勃勃地想要研究日本啦。边森初突然提到这个话题,多少包含著几分委屈。
这也是形势所迫啊。徐铁正并不理解边森初的心思,说道。
最青春的岁月已然如水逝去,但从灯下看来,初森边仍然是清瘦的,两只手纤长秀美。徐铁正想起最初看到这只手时,就觉得比大姑娘的手更美,而且手指头上似乎有一枚戒指。这麽多年,几乎都没再看过他戴过戒指。
唉!叹了一口气,边森初忽然走近了徐铁正,小心翼翼地将他搂进怀里。渐渐,他心跳加快,热血上涌,目力模糊,呼吸急促……一种久违的感觉笼罩著这个已经逐渐老去的男人。他闭住双眼开始用力,紧紧搂住徐,惟恐失去似的。突然听到徐扑噗一声笑了。边森初好像听到造反派喊口号的声音,头脑蓦然清醒了。
一开始看到边森初的动作,徐铁正难免有惊诧,但感觉却并不突兀,倒如同老老妻、顺理成章。这是一个简单的时代,他更是一个简单的人。这麽多年什麽风雨没经历啊?有的事情你不要弄得太明白。正如,他弄不明白自己跟边森初之间的关系一样,弄不清楚就弄不清楚吧。
老边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在巴格拉密钢厂运用的是新一代炼钢技术,比国内还领先一步呢。所以我不怕你说过的老钢厂更新换代的问题!徐铁正得意地说著,好像嘴里含了一颗糖衣兜儿里又装了两颗糖果的小男孩儿。
边森初这才明白,原来当年自己说过的话,徐一直记挂著呢。边森初欲言又止:徐,你出国援外辛辛苦苦,不明不白送进疗养院……
你有话就说嘛,我这个粗人可没你这个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徐铁正性急地说。
我是想说。你受了委屈一点怨气都没有啊,真不容易。
嗨!知足吧,我们做劳模就是要知足常乐。八年援外,我无怨无悔。我在巴格拉密钢铁厂为祖国争了光添了彩!人这一辈子有这样八年时光,就没白活啊。日本人在的时候,我是矮著身子做人,现在出国是抬头做人,我知足了。
他得意地搂著边森初的脖子,好像衣兜儿里又添了一颗糖果。
边森初却有些羞涩,拔开他的胳臂,说松手吧,这老胳臂老腿的,当心扭了腰啊。你身上的那些老毛病,这一回国可千万别犯了啊……
犯不了。咱们洗洗躺下吧,你把这些年国内的事情好好跟我说说。徐铁正走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边森初不言不语,动手铺床。八年了,边森初没有再见过徐铁正了。八年了,边森初失去了这生活里唯一的朋友兼情人,跟老父一起孤独地过著单调重复的日子。
拉开床单,摆开枕头,拉开被子,他的心再次激荡起来,双手有些颤抖。他伸手掐了掐大腿,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要冲动。他感到心里空空荡荡,甚至於有几分委屈。
多少年了,他不曾体验这种委屈的心理。甚至於当年青的他一意孤行搬进日本人的员工宿舍、被父亲追骂著不孝的时候,也不曾有过。我有什麽委屈呢?他暗暗质问自己,委屈也应该是徐才委屈吧。
徐铁正洗好澡走出卫生间,浑身散出淡淡的香皂的味道。边森初回头望著徐铁正,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座正在融化的冰山。
边,我这一离开就是八年啦!咱们都老了!徐铁正倏地动了情,走过来轻轻地揽住了边森初。
边森初笨手笨脚地扶著徐铁正,仿佛将一只炸弹转移到床上。
徐铁正大笑起来,你当我是钢水呀。
边森初急促地喘息著,渐渐唤醒了男人意识。即使年纪大了,即使过了八年禁欲生活。可他们终归是男人。
徐铁正也不笑了,身体真地好似一炉钢水,渐渐地热了、软了。
当、当、当……忽然传来敲门声。边森初受了惊,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徐铁正低声笑了两下,问谁呀?
我是护士呀,例行量血压。
进来的护士是边森初见过的小杨。小杨先给徐铁正量了血压,说没问题,然後又说顺便给边森初也量量。量完後,她皱了皱眉,说老同志,你血压有点高,有时间最好到医院去看一看。
护士走了,徐铁正担心地说,老边,你有血压高吗?这可不能耽误了,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看医生。
边森初自己却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红著脸、低著头说没事儿,护士肯定量错了,我检查过,没有高血压。
量错了?!徐铁正有些不相信,怎麽可能量错了,小杨做事很认真。她不会错的呀。要说八年前那个老护士长倒有可能……後来,猛然想到了些什麽,看著边森初就笑起来,後来越笑越大声。
边森初很尴尬,说外面可有公安局的正在查户口,专抓嬉皮笑脸犯。
哈哈!我说你这十多年是不是都素著呀?不过公安局真地来抓我我也不怕!别说我没蹲过牛棚,就是那些蹲过牛棚的现在不也放出来了吗?有雨天就有晴天,有苦日子就有好日子。没什麽可怕的。
徐──边森初忽然情动,从衣领里拉出一条小红绳,小红绳上挂著一个银戒指,颜色虽然略显暗沈,样式却很精巧。扯断红绳,他把戒指戴到徐铁正手上。
这是什麽?徐铁正一辈子没戴过戒指,说戴这个影不影响干活呀?我现在每天做小马扎,就是为了苦练力气与灵活。将来我重新回到钢厂,也不会被别人落下。
看这个老劳模念念不忘重返工作岗位。边森初有些敬佩、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说这是玛钢戒指,当年是从我爹作坊里生产的。虽然不值钱,不过我从出生就戴著它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送给我?为什麽!徐铁正纳闷。
边森初却已经忍不住了。这个近几十年都被迫斯文老实的男人,又恢复了年青时代的精气神儿。说你不用管为什麽,你只要知道我只愿意把它送给你、永永远远都送给你就好了。猛然拥著徐铁正滚倒在床上。
八年後,素了八年的老男人们终於开了荤,算是老和尚遇见老尼姑,激情澎湃,不比二十出头的小夥子差。

尾声
春去春又来,外面的社会及各种工厂都变化很快,但已经是耄耋之年的两位老人,却只是平静地和儿子女儿生活在一起。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做家务,偶尔还一起出去走走,就像普通的老夫妻一样,日子过得简单且温馨。
外人只知道这对老亲家的关系好,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只至多年後,两位老人过世,徐朝凤对两位老人遗嘱里坚持要求合葬的这一条打了几个问号。边援朝说,两位老人都没有妻子,一起合葬正好让两位老人在那边都不会孤单,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呀。
墙上的时锺在滴滴答答地响,似乎在夸张著时间的飞逝,而时间也就真地如水般逝去了。


绿水袖:http://209.133.27.105/GB/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64831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