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死了,怎么办?
不!沈浪,你不住趵,你得给我活着!
加重手上的力道,将更多真气灌进他体力。眼前一阵天昏地转,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溅到地上。手一松,沈浪软软地跌到他身上。
王怜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着运功,立刻心痛如绞。他已经耗费太多真气,若再强行疗伤,定会伤到自己。
攀着石壁站起,低头看着昏迷的沈浪。
明明就是自己的头等大敌,让他死了又如何呢?
管他做甚?
抹掉嘴角的鲜血,王怜花自嘲一笑,偏就……放不下他。
“沈浪呀沈浪,难道我上辈子欠你不成……”他捡起一根火把,走出山洞。
这深山里,或许会有起死回生的草药。
山风呜咽,月光倒是分外明亮,照得林林草草清晰可见。
王怜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的破烂,一边想着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一边在心里暗骂沈浪。
你若敢在我没回来之前就死了,我一定把你脱光了放到大街上让人围观!
目光一转,一抹紫光映入眼帘。
那是一朵紫色的小花,倔强地长在峭壁上,沐浴在月光下散着莹莹的紫色光泽。
月见花!王怜花惊喜得眼睛都亮了。
月见花花如其名,白日里颜色暗淡毫不起眼,到了晚上才会在月光下泛出紫光,又常生长在悬崖峭壁上,极难采摘,其汁液却是最好的疗伤奇药。
王怜花笑了。
沈浪呀沈浪,你果然命不该绝。
沈浪醒来已是三天后的清晨。
王怜花想,若是他再不醒来,自己就扇他两耳光,抛下他走之大吉。
结果,他就醒了。
目光惶然得在山洞里转了一圈,才聚到王怜花身上。
王怜花真想上去踹他两脚,以报这三天之仇。手在碰到他时,却只是轻轻地扶起他,再次将真气灌入他体内。
醒了不代表就没事了,他体内的月见花仍需用内力催动才能发挥药效。
半晌,王怜花收掌,沈浪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王公子,你……”沈浪困难地开口。
王怜花瞪着他:“你可费了我几大车的内力,若是敢死,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沈浪虚弱地咧嘴笑笑:“是,在下一定死……”
他当然不会死。
又在这山洞住了几天,沈浪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
伤势虽然重,好在他内力深厚,加上王怜花调配的药草,转眼就好了大半。
沈浪试着运功,伤口处痛疼微弱,便转头到王怜花道:“多谢王公子这几日的照顾,耽误多时,我们今日继续起程赶路吧。”
王怜花盯着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
“我为什么要救你呢?”
不给沈浪回答得机会,又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他们,自然指那些少林僧人。
沈浪拿起佩剑,轻声道:“你若杀了他们,便结下了少林这个仇家,往后在江湖上也不会好过了。”
王怜花沉吟片刻,抬头道:“你是在救我?”
见沈浪不答,王怜花干脆走到他面前,道:“那你为什么救我?”
他的眼睛极美,不知是否是阳光的关系,蒙上一层暖暖的笑意。
沈浪撇过头,道:“赶路吧。”
王怜花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虽是易了容与少林僧人交的手,但者释不是等闲之辈,待他细想我们的武功路数,便会猜出我们是谁。沈大侠这一救,倒树了少林寺这个大敌,你不后悔吗?”
沈浪盯着他因耗费内力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摇头道:“我说过要护着你,便不会反悔。”
11.
天香楼。
这是这座小城里最好的酒楼。
朱七七就坐在二楼靠阳台的位置,桌上摆了一坛状元红,几碟小菜。
酒还未开封,菜也一筷未动。
她直愣愣盯着人来人往的大街,眉头紧锁,面带愁色,虽是男装打扮,这般神色却极似女儿家。见熊猫儿满头大汗的从楼道奔上来,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大哥,可打听到了?”
熊猫儿抄起酒坛掀开泥塑,仰头就是一阵猛灌。
朱七七急了,跺脚道:“大哥,你倒是说话啊。”
熊猫儿缓过劲来,一抹嘴道:“他们确实是往这方向走了。”
朱七七喜道:“当真?可还平安?”
熊猫儿道:“不过,突然就没了踪影。”
朱七七一愣:“啊?大哥此话何意?”
熊猫儿在桌边坐下道:“按理说以沈浪与王怜花两人的长相,大街上就是挤了数百人,也能一眼就将他们二人认出来,可是这他们偏在这一带失去了踪影。”
朱七七急道:“莫不是被官府抓着了?”
熊猫儿连连摆手:“不会不会,就凭朝廷那些个三脚猫,想抓沈浪还早百年呢。”
朱七七点头应道:“那他们是……”
熊猫儿拍桌子道:“那王怜花诡计多端,定是他想了什么邪门法子躲过众人耳目。”
朱七七低头沉思起来。
以王怜花的手段,想骗过众人耳目那是有千百个法子,如此一来倒也甚好,起码可以躲过朝廷与江湖贪心之辈地追踪,王怜花此人虽然乖张古怪,但如今他与沈浪坐在同一条船上,想必不会加害于他,自己虽寻不到他,但至少他是安全的。如此一想,顿时心宽不少,重重舒了口气。
见她脸色稍缓,熊猫儿忙将饭菜推到她面前。
“七七,你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这沈浪回来要是看你瘦了,还不拿我是问。”
朱七七扑哧一声笑了,实也感觉肚饿,便埋头吃起来。
二位老者蹒跚着步子走进天香楼。
只见他们发白须长,满脸褶子,身子颤颤歪歪,似下一刻倒要摔到地上,只是那眼底神色各异,白衣老者目光狡黠明亮,青衣老者却是一脸无奈。
小二迎他们到雅座坐下,拿了酒菜后关门退了出去。
白衣老者突然大笑。
那笑声清脆不羁,不是王怜花是谁?
“沈浪,你这老先生可装的真像。”
沈浪摇头苦笑,明明是四面楚歌了,这人还非得到城里来,说是自己为了救他在山洞里住了数天,要再不去去这身湿气,只怕是要发霉了。这也就罢了,还作弄人似的将他们易容成这般模样,躬着身子走路一颤三歪,弯的他腰酸背痛。
王怜花盯着他笑:“这般模样,就是沈夫人现在在眼前,也未必能认出来。”
沈浪伸手倒了杯酒,低头去看杯中倒影,道:“这会是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王怜花啧啧几声:“沈大侠是在夸奖在下手艺高超吗?”
他是有意挑衅,沈浪哪里不知道,嘴上却笑道:“是是,王公子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天下有谁能比得上。”
这话沈浪自然别无他意,纯粹称赞,但听在王怜花耳里便不同了,只当他故意嘲弄,承认吧心有不甘,不承认这心就更不甘,偏又找不出其它话来反驳,只得恨恨得瞪了他一眼,埋头喝起酒来。
二人就着酒菜草草吃过,便准备上路。
沈浪推开门,一条人影直冲冲撞来,与他撞个满怀。
“哎哟——”听见这声音,不单是沈浪,连王怜花都愣住。虽是男装打扮,但那神情、那眉目,不是朱七七是谁?
“七……”沈浪一句话哽在喉口,眼看就要冲出,王怜花就扯住他的衣袖摇头。
“七七,你没事吧?”熊猫儿奔跑过来,扶住她急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毛燥。”
朱七七拍拍衣服,笑道:“没事没事。这位大爷,有没有撞伤你?”
沈浪摇头不作声。
熊猫儿拿过朱七七手里包袱,道:“我们也该赶路了,路上兴许能打听到他们的行踪。”
“大爷,我们走了。”朱七七对他们鞠躬行礼,随熊猫儿走下楼去。
沈浪突然压着嗓子叫道:“两位。”
“啊?”熊猫儿疑惑地转过头。
“一路凶险,请多加小心。”沈浪目光复杂地盯着他们,郑重道。熊猫儿虽觉怪异,但也未加细想,只对他们道了声谢,便随七七离门而去。
“没想到他们竟追来了。”
行在无人的小道上,王怜花叹道,“沈夫人对你真是情深意重。得妻如此,沈浪,你真是天下第一幸运之人。”
沈浪眉头紧皱,一脸忧色,也无心与他斗嘴,只顾往前行走。
本想先瞒着他们将事情解决了,再回仁义山庄好生解释,不想他们竟寻着踪迹追来了。前路究竟有多少风险还未可知,他二人行事一向莽撞,如今自己这般处境又不能与他们同行,这让他如何安得下心?
王怜花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再逗他,正色道:“江湖与朝廷的目标都是你我,只要我们不与他们碰面,他们自然是安全的。”
沈浪叹气道:“也只有这么办了。”
王怜花直勾勾盯着他笑。
“下回我是将沈大侠易容成白面书生好呢,还是大财主好。”
沈浪一头冷汗:“王公子就别再作弄在下了。”
王怜花挑眉道:“别人就是求我易容,我还不屑为之呢。沈浪,你应该自豪才是。”
沈浪无奈道:“是是,真要多谢王公子。”
王怜花催马紧走几步,突然就挡住他的去路。
“你又想做什么?”沈浪开始觉得胃痛。
王怜花嬉笑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下马,我帮你换药。”
沈浪伤在胸口,要换药就得先脱衣服。
江湖男儿不拘小节,况且是在一个大男人面前宽衣解带,理应没什么好尴尬的,但那王大公子偏就抱着手在一边笑眯眯地盯着,那暧昧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拿了药在他面前坐下,先倒了些水在锦帕,擦过胸口伤处。
那伤口很小,表面已经愈合,但银针扎的极深,皮下仍需好好调理。幸好没有淬毒,不然沈浪这命就是来十个王怜花也救不回。
想到这,不觉笑出声来。
沈浪啊沈浪,到头来还不是要我救你。
他笑的得意,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是自己伤的他。
沈浪很是尴尬,干脆闭了眼。
王大公子也笑够了,倒了些药粉在手上,往他胸口抹。见他如此模样,便怪腔怪调道:“沈浪,你怎么不看我?莫不是害羞了?”
明知他是故意如此,也只得睁开眼。
那眼底盛满了似笑非笑的狡黠,折出一脸的邪气,让沈浪心头不由猛得跳动一下。
王怜花已经抹好药,拿了干净的布条替他缠上。
身子前倾,手又绕到他的背后,这姿势看起来仿佛是他整个人都倒在沈浪怀里。
乌黑的发丝落在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手一次又一次划过,终于停在他胸前,给缠好的布条打结。
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就是最好的雕塑师也未必能雕出这般完美的五官。
虽是如此,他终究还是男人,不折不扣的男人。
沈浪猛得回过神。
是啊,他是男人,自己怎么会盯着一个男人看得出神?
中邪了不成?
“好了。”
王怜花拍拍手,站起来道。
脚下踩得是圆滚滚的鹅卵石,他也没多注意,身子一滑,就往潭中摔去。
“小心!”
沈浪惊叫一声,拽住他的手往回一拉,便教王怜花直直掉进他怀里。
王怜花怒了。
想他游历花从,软玉温香抱了无数,今天居然被一个男人给抱了。
是男人也就算了,这个男人居然还是沈浪!
这沈浪居然还比他高大许多!
一把用力推开他,正考虑要不要再踹上二脚时,突然愣住。
目光掠过沈浪肩膀,直直停在他身后。
他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比现在更难堪的事了。
“沈浪,你最好别回头。”
沈浪当然回头了。
所以他很清楚地看到站在自己背后二个目瞪口呆的人。
朱七七与熊猫儿。
他们的表情活像看到大片大片的虫子往自己身上爬。
二个大男人搂抱也属平常,问题是沈浪衣裳不整,王大公子因恼怒而脸庞发红,看起来更像……更像……
那几个不堪的字熊猫儿实在不愿说出,扯着嗓子叫道:“沈浪,你在做什么!”
沈浪有苦难言:“七七,猫儿,我……”
朱七七紧咬双唇,想自己千里而来,好不容易见着心上人,却是这般情景,当下又羞又怒,拔脚就跑。
“七七——”沈浪欲追,却听王怜花急叫一声。
“沈浪!”
猛然收住脚步,愣在原地。
熊猫儿自然不知他心有苦衷,见他竟然因王怜花一声叫唤就不去追七七,怒叫道:“沈浪,你当真要放着七七不管么!”
“猫儿,我……”沈浪欲选豕,一脸苦涩。
熊猫儿心眼最实,想事情都是笔直笔直的,从不会拐弯抹角,见沈浪如此神色,就将这满腔怒气都撒到王怜花身上,想这妖人必是用了什么诡计迷惑沈浪,才让他如此,当下举掌就往他拍来。王怜花竟是安稳地站着,不躲不闪,只见沈浪闪到他面前,熊猫儿收势不住,这一掌硬生生击在沈浪胸口。
“沈浪,你!”熊猫儿大惊失色,“你竟拿命护着他!”
沈浪捂住胸口,道:“猫儿,七七的安全交给你了,代我好生保护她。”
熊猫儿神色一凛,大笑几声,悲怆道:“好好好,沈浪,你为这王妖人与整个武林为敌也就罢,如今连兄弟妻子都要弃之不顾,算我熊猫儿看错你了!”
说罢,一转头往朱七七方向飞奔出去。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便是指他现在这般情景吧?
沈浪跌坐到石块上,摇头,苦笑更甚。
王怜花把目光从四周转过,说了一个沈浪刚才欲去追七七时突然想到的问题。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明明是见了他们离去,才走上另一条小道,怎么就回了头?
王怜花接着说出两人心中第二个疑问:“莫不是有人故意告诉他们?”
愣了半晌,二人突然异口同声叫起来。
“难道我们一直被跟踪着?!”
话一出口,两人顿时警觉起来。
荒山野岭,四周杂草乱石从生,风一过,便是一阵又一阵杂乱的沙沙声。
这地方要藏人,就跟藏只蚂蚁一样容易。
沈浪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以他们二人的内力修为,是绝不可能觉察不到有人跟踪。
可偏就没半点发现。
这人要么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轻功高手。
但据沈浪所知,这天下轻功第一的是神偷杨九影,自己与此人曾交手过,互相追了二天二夜,虽说未能超过他,但也没有比他慢多少。若是他跟在自己身后,是断然不可能发现不了的。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有极强的伪装能力。
他早前听人说过,东瀛有一种奇门之术,称之为“忍”,习得此法之人可隐于万物之中,与其融为一体,令人无法察觉。
难道当真会是东瀛忍术?
小客栈烛火昏黄,床铺也是一股子霉味。
王怜花捂着鼻子直皱眉,见沈浪坐在桌边兀自想得出神,便嚷叫道:“沈浪,我不要住在这里!”
沈浪闷声道:“时态非常,王公子你就将就些吧。”
王怜花喝道:“你沈大侠能忍受得了,我可不愿住在这种脏兮兮的草窝里。”
沈浪眉头一皱,面带愠色:“即看不起沈某,何必找我同行。”
王怜花没想他会反驳,脸色一冷,皮笑肉不笑:“沈浪,你别忘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你也占了一半。若不是你,能落到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吗?”
沈浪冷笑道:“众叛亲离?哈哈,好一个众叛亲离!我现在就要去寻七七回来!”
说罢,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沈浪。”
王怜花在背后叫他,“你当真要走?”
门已经开了,沈浪微微回头,道:“王公子,宝藏也罢,绝学也好,丁蹑你去取,我只要七七便好。”
王怜花咬牙道:“好,沈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与你再无干系。”
沈浪不再说话,飞奔出了房门,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狠狠甩上房门,王怜花一掌拍在木桌上。
啪啦——
那桌子顿时粉碎。
收拾了东西,王怜花头也不回得离开这间小客栈。
风黑月高,催马行了大半夜,越走越是荒凉,别说客栈,连间农舍也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