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他，比我更像母亲。”

心中的太阳03

第三章
家教的工作是一个星期三次，并不影响第二天诚和大学同学岩田的聚会。两个年轻男子挤在一群中年人之间，喝著啤酒吃著铁板烧，闲聊著大学里的各种趣事。在问到诚的工作情况时，他顺口就说出在兼职做家教的事，只是只字未提对方是本庄家。
岩田皱起了眉头，刚毅的轮廓显得有些扭曲，他尽可能地摆出平静的样子，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了叹息。
“家教啊，兼职干不了一辈子的。”
“这我当然知道。”
诚替两人的杯子倒满酒，应和地笑了笑。
“阿诚，你和圣也还有联系吗？”
“怎麽突然提起他了？”
“没什麽，只是随便问问。”
虽然岩田一再强调自己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但诚还是在他表情里看出了不自然。大概是他自己心虚，生怕从前和圣也的关系被发现，小心翼翼地又问说，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事？”
岩田的表情很明显地僵硬起来，一脸沈郁，眉心揪起。
“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比较好，圣也他……”
“你到底想说什麽？”
诚难得露出这样不耐烦的表情，就连岩田也被吓了一跳。
“阿诚，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为什麽高木会发现你的口袋里夹著纸条？你那时候不是已经收回去了吗？”
诚脸色一僵，显然已经猜到他後面要说的话。
“圣也在交考卷的时候，偷偷地指给高木看的，那时候第一排只剩下我而已，正好被我看到。”
“不可能，圣也没有理由这麽做。”
“整个班里一直都是你的成绩最出色，圣也每次都只能是第二而已，但是，推荐的名额只有一个，你被处分了之後，理所应当地就轮到了他。”
在听到这句话後，诚的脸色明显地苍白起来，支撑著桌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指间的关节僵硬地无法握紧。
“推荐名额是怎麽回事？”
声音和手一样地颤抖著，就好象是嗓子根部发出的声音，不同於平日的样子。
“你不会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吧，天啊，就是恒生证券交易所的工作推荐，圣也就是凭著这个名额才得到现在的工作。”
明明是晴朗的夜晚，耳边却像是响起了雷鸣般，轰隆隆地震动著诚的心。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
嘶哑的声音就好象不是自己发出的一样，陌生的如同自己此时对圣也的感觉。
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岩田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诚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与其说是震撼，不如说是彻底地震惊，先前好不容易从分手的痛苦里缓解，现在又陷入了另一个境地。
欺骗，原来一切都是欺骗。
诚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单纯，竟然没有想到过这一层面的事情。四年的友情，两年的爱情，原来还敌不过一张小小的推荐表。这大概就是真正聪明的人和愚蠢者之间的差别。当初拥抱在一起说著要永远在一起的两个人，如今，一个人拥有了美好的工作前途，另一个却必须永远背负著诚信的包袱。
除了冷笑以外，诚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麽表情。
诚的反映比岩田料想的还要复杂，那是一种他并不能明白的意味，能做的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抚而已。
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居酒店，诚已经喝得大醉，难得奢侈地坐了一趟出租车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岩田的那些话。
半年多的时间已经把原本的感情逐渐磨淡，突然其来的欺骗带给他的是一种对爱情的迷茫。
难道真的没有纯粹的爱情？没有利益，没有冲突，只是彼此的真心相待？
带著这样的困惑，诚在酒醉中渐渐沈睡过去。
第二次的工作依旧如先前一样，出了地铁就能看到白色的宾士等在路边。上车之後刚打过招呼，斋本就启动车子往别墅去。不再有心情看窗外的景致，沈默的样子仿佛是失去了魂魄。
一走进大厅就看到本庄千穗泡好了茶准备了点心，小小的桌子被摆得满满的，甜美的笑容在看到诚脸上的表情时，突然地愣在了那里。
“老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客厅，直到听到这句话，诚才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抱歉，发生了一点事，所以……放心，上课的时候我会有干劲的。”
本庄千穗会意地笑著，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
“那麽，吃过点心之後就开始上课，一起努力吧，老师。”
纤细的身材始终带著一种柔弱的感觉，端起盘子的时候恰好露出了白皙的手臂，青紫色的淤痕在对比之下显得尤其的明显。
“你的手……”
诚有些诧异地问道，话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失礼了。
本庄千穗并没有在意这点，她快速地拉好袖子，浅浅地笑著，熟练地回答说，
“昨天不小心撞到桌子了，没事的。”
就好象是刻意要转移诚的注意力似的，本庄千穗一边收拾著桌上的东西，一边催促他说道，
“可以上楼了吗？昨天一整天都在想著最後那道题目呢。”
在看到本庄千穗娴熟的动作时，诚忍不住问说，
“这里好象没有什麽干活的人。”
“你是说仆人吗？爸爸不喜欢家里有太多的人。”
本庄千穗脸上的表情尴尬，而这个理由听起来也确实牵强。
“这样啊，那我们上楼吧。”
在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已经违反了原先的约定时，诚赶紧让自己忘记刚才的好奇。本庄千穗配合地站起身，像先前那次一样领著他上楼。
两个小时的上课时间很快地就过去了，千穗的基础不差，又努力好学，大多数情况都能一遍就听明白。这样的工作既轻松又愉快，诚对这个乖巧的女孩也很有好感。在工作结束之後，诚正准备整理东西，却听到千穗提议说，
“老师，我弹一首歌给你听吧。”
诚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却看见千穗已经坐在了钢琴边，黑色的三角钢琴和她的白色洋装互相映衬著，显得格外优雅高贵。
并没有等诚做出回答，纤细的手指已经熟练地在键盘上跳动起来，清澈的琴声奏出明媚的节奏，音色甜美的就好象是千穗的笑容一样。
弹到高潮的时候，她轻柔地随著琴声浅浅吟唱，如同诗歌般的歌词一字一句地刻进诚的心里，温暖的触及著每一处的创伤，安抚似地温柔抚过疤痕。
“很温暖的歌。”
琴音才刚刚结束，诚就不由地赞叹说。
千穗甜美地轻笑著，自豪地回答说，
“恩，非常温暖的一首歌，小时候不开心时，哥哥常常唱给我听。”
“这首歌，好象从来没有听到过。”
“那当然了，这是我的哥哥自己写的。”
诚有些吃惊地看向千穗，好奇地想著，能写出这样一首歌的人应该也是非常的温柔吧。千穗被他的目光一惊，就好象是察觉到自己失言一样，赶紧抿住了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惊叫声，千穗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探头去看出了什麽事。
诚立刻赶到了她的身边，顺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慌张地奔跑著，嘴里碎碎念著听不清的话。
“下去看看吧。”
诚提议道，千穗神色担忧地看了外头一眼，点点头跟著他下了楼。
“千穗小姐，拜托你好好地告诉少爷，不要再溜出来跟查理玩，这个家夥又凶牙又利，见到生人就会咬。”
“抱歉，筱原先生，我会跟哥哥说的。”
千穗尴尬地瞟了一眼诚，显然是不想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这个姓筱原的男人身形细瘦，下巴很尖，面相有些刻薄。他的力气很大，一边扯著嗓门说话，一边还能牵住一只巨型猎犬。
从他们在楼上时起，这头名叫查理的猎犬就在不停地叫嚷著，嘴角边流淌著大量的口水，就好象是饿极了似的，随时都好象要扑上来。
“那麽，哥哥他现在在哪里？”
“我怎麽知道在哪里，大概已经上楼了吧，我先去喂查理了。”
明明只是一个照看院子和猎犬的工人，却好象是有极大的不满似的，脾气又臭又凶。
“那我先去找哥哥，抱歉，麻烦你了。”
直到筱原离开之後，诚才问千穗说，
“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没有必要这样客气吧。”
并不是说不应该客气，只是千穗的态度让诚实在觉得奇怪。
千穗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有些尴尬的看向诚。
“是这样的，查理力气又大又凶，以前咬伤过不少工人，筱原先生是难得的一个可以牵制住它的人。”
“这样啊，那麽，你哥哥不要紧吗？”
也许是因为那幅画像，也许是因为那首歌，诚无法不对千穗的哥哥感到好奇。
千穗侧著脑袋，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眉头也紧紧地皱起著，
“应该没有问题吧，在筱原先生来之前，哥哥就常常跟查理这麽玩。恩，我等会儿就去看看。”
最後一句话就好象是对自己说的一样，千穗说完之後点了点头，脸上又再次露出了笑容。
“那麽，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结束吧，老师，我陪你上去拿东西。”
原本以为千穗会让自己一起去看她哥哥的情况，在听到这句话时，诚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啊，时间真的差不多了，那麽，我就准备回去了。”
在拿好背包之後，千穗还是送诚到了楼下。
“老师，等一下。”
千穗小心翼翼地从花瓶里摘下一枝蔷薇花，递给了诚。
“这个作为今天的谢礼。”
诚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笑著接过花之後，礼貌地道了谢。
目送著诚离开之後，千穗把剩下来的花束统统扔进垃圾箱里，然後又重新换了一捧新的。茶几上还留著好几碟点心，在另外泡了一杯热茶之後，她小心翼翼地端著盘子走上了顶楼。
整个顶楼只有一间房间而已，空旷的地方并没有什麽摆设，昏昏暗暗的连盏灯都没有开。
“哥哥，你在里面吗？”
明明没有听见有人应答，千穗却好象是知道里面有人似的，推开门走进房间。
把一整盘东西放在了地上之後，她也随地坐在了旁边，从黑暗的角落里慢慢走来一个人。
不，不能说是走，确切来说他是爬过来的。
昏暗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从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千穗却没有感到害怕，她浅浅的笑著，目光温柔地看著那只手一把抓住了碟子里的小饼干。
原本寂静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了“卡滋卡滋”的声响，饼干的碎末随著声音在地上落了一片，千穗小心地用手帕擦拭著，温柔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那个人身上离开过。
“你看到过老师了吗？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有礼貌又客气，但是并不觉得生疏，只是好奇心似乎并不小呢，只是，他好象自己还没发现。”
“老师很喜欢那首歌呢，哥哥。咦，慢点儿吃呀，过会儿就要吃晚饭，哥哥？”
装著红茶的杯子忽然被拿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急促而又贪婪地吞噬著杯子里的液体。
“是渴了吗？早就告诉哥哥要慢点吃。”

心中的太阳04

第四章
明明只是听过一次的曲子而已，却让诚默默地哼了一个星期，这样的感觉连他也觉得奇怪。也许是因为圣也的事情带给他太多的震惊和伤痛，而这样一种难得的温暖让他忍不住就想牢牢抓住。而同样带给他这样的感觉就是本庄千穗，甜美的笑容，乖巧的样子，即便是不喜欢女生的诚也觉得喜欢。只是，诚实在是觉得好奇， 这样一个温柔甜美的女孩子，为什麽每次一提起自己的哥哥就要露出慌张的表情呢，就好象是生怕被人发现了什麽似的，刻意地用勉强的笑容掩饰过去。而对与这个如同影子一样的哥哥，诚更加地感到好奇，一个能写出这样温暖的歌的人，一个会和猎犬追逐玩耍的人，究竟会是什麽样子？
“於是，涉谷就是辣妹的聚集地咯？辣妹就是把自己晒得黑黑的？”
“不，不是这个样子的，也有一些并没有晒黑的。用她们的话来说，辣妹是一种精神。”
千穗歪著头，困惑似地看向诚。
“啊，不过呢，这样的打扮不适合你，可不要学啊。”
桌上的杂志都是诚带来的，这是当下年轻女孩子最喜欢看的几种。在和千穗慢慢地熟悉了之後，诚也开始告诉她一些外面世界的事情，例如好吃的章鱼烧，有趣的电玩店，流行的服装款式等等，只是这些他都不会报告给本庄慎吾，而本庄慎吾对於他的教学工作也非常的满意，尤其是他从未跟外人提起这份工作的事情，也没有向他问起过任何有关本庄家的事情。
“我也好想去吃什锦拉面啊。”
在短暂的惋惜之後，千穗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就好象是安慰自己似的，她笑著说道，
“恩，没关系，家里的厨师也能做出地道的牛肉拉面，老师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尝尝看味道？”
诚刚想要拒绝，却听到千穗自顾自地问说，
“哎呀，不知道哥哥会不会想要加个蛋呢，他最喜欢用生的鸡蛋拌饭了。”
“本庄少爷也会一起吃饭吗？”
诚并不是第一次留在本庄家吃饭，只是餐桌上除了他和千穗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千穗愣了一会儿，然後才反应过来诚指的是自己的哥哥。
“好不习惯呢，很少有人会这麽叫。哎呀，除了回本家之外啦。”
整个本庄家并没有多少工人，而在外围打扫照料花圃的人员，也没有进入别墅的机会。对於本庄千穗来说，整个世界只有别墅这麽大而已。每次一想到这里，诚不免觉得有些可怜。毕竟，不管有怎样的出身，自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自由都没有了的话，金钱又有什麽意义呢。也因为这个原因，诚愿意告诉千穗一些外面世界的事，只是这些话题都只是他们的秘密而已，绝对不能让本庄慎吾知道。
“这样的话，好吧，一起吃牛肉拉面吧。”
在听到诚答应了之後，千穗欢喜地笑著，忍不住拍了拍手。
结束了课程之後，也正好到了晚饭的时间。才刚下楼就看到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拉面和几碟配菜，千穗领著诚坐下，甜甜地说著“开动了”。
“你哥哥不下来一起吃吗？”
明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唐突，诚仍然忍不住问出了口。
千穗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秀气的眉宇微微皱起，笑容也有些勉强。
“哥哥的那份，等会儿我会给他送上去的。”
说著这话的时候，目光无意识地瞟向楼梯，只是诚并不知道她想看的是楼上还是那幅画像。
就像是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情形，诚干笑著转移了话题。
“这幅画像画得真好，本庄先生一定很爱夫人吧。”
千穗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而又僵硬，她的嘴唇有些颤抖，牙齿也打著冷颤，瞪大的瞳孔好半天才恢复正常。
“大概吧，我，那时候我还小，不是很清楚。”
低下头费力地去扒碗里的拉面，一不小心连筷子都落在了地上，慌张地站起身，就连肩膀都在颤抖著。
“我，我去厨房拿筷子。”
千穗的异常反应很难不引起诚的注意，只是他也知道，这样的问题是整个家族的秘密，作为外人的他并没有好奇的资格。因此，即便自己有多麽的在意，他还是选择了压制心里的好奇。
之後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诚陪著千穗整理了碗筷拿进厨房，厨师客气地对她道了谢，然後把另一份准备好的餐食拿出来。
原本，一整碗拉面就已经够重了，再加上其他配菜的话，千穗根本就捧不动。
“那个，麻烦老师帮我端一下吧。”
这样的恳求诚自然不会拒绝，再加上知道她是要送给哥哥的，他当然也想一起去看看，那究竟是一个怎麽样的人。
在走上楼梯的时候，千穗恍惚地停在了画像面前，看向那副巨大画像的时候，她的表情既是迷茫又是无奈，粉红的嘴唇被她咬出深色的痕迹，皱起的眉头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