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一熟练地暗下了密码，“1219”，千穗曾经说过，那是扬一的生日。
这应该是本庄慎吾放置的保险箱吧，为什麽要以扬一的生日来设密码呢，一般的话不是应该会以自己或者自己妻子的纪念日之类的吗？
诚虽然感到疑惑，但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吃惊。在柜子里面是一支猎枪，旁边还放著一包子弹。
为什麽扬一会来拿这个东西？
就好象是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扬一欢喜地捧著猎枪比画著，不时还递给诚来玩。诚的表情却有些沈重，他那过猎枪之後把它放回了原处，扬一刚要伸手去拿，就被他抓住了两只手。
“这个不可以玩，是不安全的。”
诚第一次这麽严厉地对扬一说话，明明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却要摆出一副家长的样子。不过，在看到扬一顺从地点点头，然後又垂下了脑袋，诚不由地感到有趣。
“我们去玩其他的东西，恩，捉迷藏怎麽样？”
诚把东西一一放好，然後一边揉著扬一的头发一边拉著他往外面走。扬一的头发又黑又柔软，就好象画像上面母亲的样子。
扬一和他的母亲确实很像呢。
诚不由地这样想道。

心中的太阳07

第七章
坐在通往市中心的车子上，诚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有关於本庄扬一的事情。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本庄扬一，与其说是精神有问题，更不如说他是把自己放置在了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所有的精神都专注在最单纯的事情上。只是，到底是什麽原因，让本庄扬一停留在了这个狭小的世界里？
手掌上还留有著红色的痕迹，那是因为本庄扬一在握著他的手时，力气大到根本就无法挣脱，明明是这样削瘦的一个人，怎麽力气却特别的大。想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不由地停在了掌心上，诚傻傻地笑著，这样的感觉似乎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是的，自从和圣也分开之後，他就没有再这样笑过。
从地铁站下来之後，转角处有一家私营书店，放在最显眼处的是当季正热门的少年漫画，科幻类的题材和本庄扬一常常在看的那本画册很相似，诚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买了一本放进包里，准备下一次带给他看。
应该会很高兴吧。
光是这样想著，诚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像诚所想的那样，在接过那本漫画杂志的时候，本庄扬一脸上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是欢喜，房间里面仍旧没有开灯，他靠著墙壁坐在窗户下面，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少了平时的张扬和夸张，不时地抬起头看向诚，明亮的眼睛里带著温和的笑容。
这样才是本庄扬一该有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麽，诚忽然想起了那首歌，明明只是听过一遍而已，到现在都还能在耳边回响著。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现在的情景，让他的整颗心都平静了下来。自从得到了这份工作之後，无论是生活还是心情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也许这真的是一个新的开始吧。
从开始工作到现在，秋去春来已过了近半年。在这段日子里，诚的大部分时间都和千穗他们在一起，虽然只能趁著课程最後的那点时间去找本庄扬一，但偶尔的时候，本庄慎吾没有回家的话，他还是可以留在本庄家一起吃顿晚饭。
对於本庄千穗，诚始终抱著一种把她当作妹妹的态度，甜美，清澈，如同一个优雅的瓷娃娃，柔弱而又精致，总会让人忍不住为之怜惜。而对於本庄扬一，诚就无法说清楚了，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突然有个机会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在这里最让他牵动心扉的人恐怕就是本庄扬一了。
张扬，放肆，优雅，但又有孩子般的天真。大概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有这样一个有著那麽多不同面孔的人。本庄扬一，他让诚既好奇又忍不住亲近。到底是这个人的神秘吸引了他，还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即便是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诚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就好象他也无法描绘清楚自己对本庄扬一的感觉，每一个细小的点滴都滚成了一个大球，早就已经找不到最初的头绪。
这一天，诚还是按照一贯的时间到达了本庄家，在一个多锺头的课程之後，千穗说她中午的时候烤了饼干，提议著上楼去找扬一一起吃。
诚当然不会拒绝，收拾了桌子之後，便和她一同下楼泡茶。两个人一同端著点心和饮料，说笑著走上了楼。
就在刚刚踏入五楼的时候，千穗忽然诧异地看向了门口的拖鞋。
本庄扬一从什麽时候起开始习惯穿拖鞋了呢？
诚心里也觉得奇怪，下意识地看向了千穗，却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僵硬。薄薄的嘴唇紧抿著，端著盘子的手臂也有些颤抖。
“为什麽不进去？扬一应该在里面……”
诚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房里传出奇怪的声音来，急促的喘息声混乱而没有频率，似乎不是一个人所发出了。就在那动静越来越大的时候，千穗下意识地後退著，慌乱的表情上满是哀愁的样子。
“老师，我们，下楼吧。”
仿佛是恳求般的语气，千穗拉著诚的衣角，不停地小步後退著。诚却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执意想要进去看看。
“求你，不要。”
千穗低著头拉紧了诚的手臂，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牢牢地抓著。诚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她，只见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纤细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著，看似柔弱却又执著。
“求你了。”
嘴里一再重复著同样的一句话，就好象是害怕被里面的人听到一样，千穗的声音始终只停留在她与诚之间而已。
无法拒绝，也跨不出步子，诚只听见里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夹杂著呻吟声的喘息刺痛著他的耳朵。
从楼上一直回到千穗的房间，整个路上他们都是这样沈寂著，千穗走在前面没有再回头，直到他们进了房间之後，诚才发现她的眼睛早就湿润了。
“到底是什麽样的事情？”
明知道这是一个无礼的问题，但对於此时的诚来说，他根本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千穗始终低著头，双手交握著放在身前，关节互相紧掐著，白皙的肌肤上露出红色的勒痕。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五六分锺，千穗总算开了口。
“里面的人是爸爸，我没有想到爸爸今天会这麽早就回来，我……”
“我不明白，这不是本庄先生有没有早回来的问题，而是他为什麽会在里面，为什麽会和扬一他……”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从很早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那时候哥哥还没有出事，我还没有上国中。”
话说到後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千穗慌张地低下了头，双手揣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又无力。
“所以，那时候的争执也是因为这件事？”
千穗突然抬起了头，在看到诚的严肃表情时，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那时候哥哥想要带我逃走，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地方去。哥哥和爸爸吵了起来，争执的时候哥哥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三天之後，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的关系，哥哥也不会听由爸爸的摆布。”
诚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挤出笑容来安慰千穗。但是，嘴角无力地垂在那里，神经系统好象是失效了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动一下。
“那不是你的错，扬一不会怪你的。”
温柔地把千穗搂紧怀里，诚一边说著一边拍著她的後背，就好象抱著的人是扬一一样，心疼地不敢多用一点力道。
那是怎样的遭遇，又是怎样的生活，就隔著三层楼而已，原本温馨的环境变成了另一个可怕的地狱。
“在我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後，爸爸就没有再让我去上学了，他怕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我们哪里都不能去，就连别墅都再也没有离开过。”
千穗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诚的衣服，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卸下包袱的对象，她放肆地哭泣著，晶莹的泪珠顺著脸颊滚下，如同洪水般急促而又汹涌。压抑了这麽多年的痛苦，这是第一次可以彻底的说出口。
“为什麽会这样？”
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一样，诚失神地看著窗边的钢琴，旋律和歌词至今还萦绕在耳畔，所谓的温暖和幸福却已经被打破了。
扬一，扬一，心里默念著这个名字，胸口沈闷地几乎无法呼吸。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有这样的遭遇，他不是应该活在一个最纯真最美好的世界里吗？
“为什麽，为什麽哥哥要这麽地像妈妈……”
哭泣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抽泣，也许是哭得累了，千穗的手慢慢地松了下来，只是嘴里依旧默念著这句话，就好象是一个永远无法打开的结，眼睁睁地这麽看著，却始终束手无措。
走下楼梯之後，诚仍旧忍不住看向了楼上的方向，千穗忧愁地看向他，紧咬地嘴唇已经能看见血丝。
明知道应该说几句话来安慰她……自己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做了个手势之後，诚就离开了别墅。
纯白的别墅在阳光的照射下尤其的耀眼，阳光从背後照过来，光线却刺痛著诚的心。
很难受，很揪心，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就好象是先前的心悸一样，本庄扬一总是能带给他这样的起伏，即便这种起伏是带著痛苦的。
回到自己的家，诚疲倦地倒在了床上，模模糊糊的人影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扬一眯著眼睛，浅笑著把蛋糕递向自己，只是他才刚要张嘴，才发现面前不过是空气而已。
“救救我。”
站在树丛旁的那一次，本庄扬一的神情无助而又痛苦，犹如黑洞般的眼眸至今仍在眼前晃动著。急促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互相交杂著萦绕在耳边，才刚一恍惚就发现，眼前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你。”
抬起手把自己的脸撤离盖住，所有的幻觉都在这一刻突然消失，整个世界就好象是安静了下来，只有心跳的频率还没有归於宁静。
诚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坐上了前往本庄家的车。并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不知该用什麽表情来面对千穗，还有本庄扬一。
在之前的两天里，他无数次回忆著在本庄家的所有事情，联系起那些奇怪的小细节，整件事情的线索突然明朗了。只是这种明朗并没有让他觉得高兴，在好奇心满足之後紧跟著的是深深的纠结。原本应该是显赫尊贵的大家族，为什麽会变成这个样子，阴暗诡异，违背著伦理的教条，这些都让他害怕著再次走进那里。
但是，他想见本庄扬一，不管之前发生了什麽事，那个人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哥哥，老师来了哦。”
千穗站的地方是五楼的窗边，本庄扬一不喜欢太过刺眼的光线，窗帘只拉开了够一个人站的位置。回过头的时候，本庄扬一还趴在地上翻阅著杂志，那是诚每周都会带来的少年漫画周刊，手边的点心也是他特地买来的和果子，听说是最近非常热门的一家店。
“老师对哥哥真好。”
千穗笑著坐在了扬一的旁边，也伸手拿起一块和果子。扬一忽然抬起了头，目光顺著手指看向了她。
“怎麽了？”
千穗一边把和果子放进嘴里，一边诧异地问说。
扬一没有回答，仰头想著些什麽，然後又重新低下了头。
“我要下去了，老师差不多到了。”
千穗忽然跳了起来，整理了裙子之後，就匆忙地往外面跑。
诚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不远处有个铁笼子，查理被关在里面不停的吼叫著。就在这个时候，千穗从别墅里出来，礼貌地上前迎接。脸上虽然带著笑容，但样子却很憔悴，无力而又有些拘束。
“老师来了啊。”
“恩。”
诚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余光瞟到查理的时候，突然问说，
“今天查理怎麽被关在里面了。”
“筱原先生今天休假，每个月最後一个星期五都不在。最近上课的时间调整过了，之前老师都没碰上吧。”
诚点点头，又没有其他话可说了。
本庄千穗领著他进了别墅，上楼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在了画像面前。就好象是叹息一样，诚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千穗似乎被他细小的动作惊到，秀气的眉头深纠起，脸上的神情难受而又无助。
“上去吧。”
诚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著。
“这是御前屋的布丁蛋糕，最近的杂志都说味道不错。”
诚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後又从包里拿出这个星期最新的漫画周刊。
“还有漫画是给……”
诚略一失神，千穗却没有留心到。
“恩恩，上好课就去给哥哥，哥哥一定很会很高兴的。”
“是吗？”
“那当然啦，刚刚他还在看著老师送来的杂志吃著和果子呢。”
诚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揪疼。
“味道真不错。”
千穗挑了一块嘴小的拿起来放进嘴里，灵巧的动作和扬一确实很相象，这让诚不由地有些失神。
“真想看看那是一家什麽样的店，如果能出去就好了。”
笑容里除了惋惜之外还有深深的无奈，千穗仿佛是要刻意地阻止自己不要奢望，她一个劲地摇摇头，但仍让诚陷入沈思。
课程结束之後，千穗准备了红茶，诚也带上了漫画和蛋糕，走进扬一房间的时候，他躺在地上正睡著了，身边放著摊著漫画和杂志，左手的手指还捏著一页书角。
“哥哥怎麽又在地上睡著了，会冷的。”
千穗放下东西赶紧走上前，轻拍著扬一把他叫醒。
“诚？”
扬一并没有看千穗，他揉著眼睛朝著诚的方向，嘴角的笑容浅浅的，温暖的表情就好象是外面的阳光一样。
“诚。”
在看到诚没有反应，扬一蹲著身体挪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手来回晃动著，就好象是一个想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孩子似的。因为抬起手的关系，袖子里露出了一手腕处的皮肤，一道道红色的肋痕中还夹杂了不少伤疤，似乎是刀片割破的痕迹。
柔软的头发又黑又亮，就好象他瞳孔的颜色，笑起来的样子连眼睛都是弯弯的，嘴角处似有似无的弧度牵动著诚的心。
“恩，我在这里。”
诚蹲下身体，一边揉著扬一的头发，一边温柔地说著。站在一旁的千穗看著他们的样子，神色无奈而又哀伤。
“如果有一天，可以和哥哥还有老师去外面看看就好了。”
诚一愣，抬起头时她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都说这个世界很大，可是，属於我们的却很小。”
这样的一句话让诚深深的一揪，再看向扬一的时候，他仿佛是什麽都不知道，低头摆弄著新买的杂志，脸上的表情欢喜而又雀跃。
是啊，如果有一天可以和扬一一起离开这里，带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该多好？曾经的母校，自己的家乡，他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以讲。还有千穗，她最喜欢点心和拉面，车站前的那家拉面店的味道是他觉得最正宗的，千穗一定也会喜欢。
可是，他们根本出不去。
“千穗，本庄先生也从来没有带你们出门过吗？”
“恩，从离开学校的时候起就没有再离开过家了。爸爸他甚至还不允许我们和其他的人结束，即使是老师的事，也是哥哥好不容易才求得他同意的。”
说这话时，千穗别开了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诚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无意识地握紧了扬一的手。
千穗用余光看向了诚，她抿了抿嘴唇，目光又瞟向了本庄扬一。
“我不知道该不该恨爸爸，可是，每次只要一想到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办法装做不知道。但是，我真的什麽也做不了，即使想要阻止也会被爸爸一起打，那样会让哥哥更难过。”
千穗跪在地上搂著自己的哥哥，白皙的脸蛋上布满了泪水。诚一想起那样的画面，心也深深的揪痛起。
“难道就不能离开这里吗？”
“我们能去哪里呢？所有的证件都被爸爸锁起来了，没有钱也没有办法工作，就算是补办证件也必须得有落脚处，更何况，哥哥又是这副样子。”
“报警也不行吗？”
“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话，老师，只有你难道忘记了吗，就算是家里的人也都把我们当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