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刚才刘芜喝汤的样子，简直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他边和刘芜说著话，边不著痕迹的仔细打量他，头发看起来很硬，似乎很久没有打理的样子，显得有些邋遢，衣服也是，一眼就给人脏脏的感觉，应该是很多天都没换过。
这种发现突然让蒋君秀有点挂不住脸面，他悄悄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同学，见他们神色也没有多大反感的样子，就放心许多。
反正只是街头的偶遇，他想。
在某些方面，确切的说，在感情方面，刘芜有著超乎寻常的敏感，他很快察觉到蒋君秀的冷淡，热络的招呼慢慢变为平常。
自卑像发酵一样，忽然就在刘芜的心中满的要涌出来，他都不知道该和蒋君秀说什麽了，那些陈旧的话题，应该让他感觉很无聊吧。
刘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到後来也不怎麽说话了，又不想这麽无理的走开，好像要落荒而逃一样。
蒋君秀听著那些往事，如同嚼蜡一般，早就没有什麽味道。
果然记忆里的东西还是适合回忆，等回忆变成现实，便就没有记忆里那种少年荣光，清新扑面的青涩纯真感。蒋君秀觉得讽刺，自己童年少年最美好的回忆好像就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幻灭，一文不值。
刘芜没有主动离开，他也不好意直接让他走，一种矛盾的焦躁感让他心烦。
“喂，你们两吃完没？快11点了，再过半小时寝室就要关门，吃完了就快点走吧。”一个同学放下碗筷说道。
这话正中蒋君秀的心思，他站起来，率先走过馄饨摊，在一边作势要走。
刘芜也跟著站起来，他看著蒋君秀走到旁边，都不知道该怎麽开口说再见。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拘谨，已经是唯唯诺诺了。
其实这样的人，谁都不喜欢吧。
他看著蒋君秀和他的同学走了，可他含在嘴里的道别终於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更让他失落，他觉得自己连这麽小的一件事都做不好，真是太没有用。
仅仅是说出“再见”两个字而已。
郑翔也应该不喜欢他这样吧。
自己没有去他那里好像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无法想象郑翔不对他说话的样子，他甚至都不让自己去想郑翔厌恶他这种自卑时候的模样。
如果那时候能够继续读书就好了。刘芜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初中毕业，然後是高中，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如果那样的话，和蒋君秀的相遇，绝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光景。
让人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不要出现在这里，不要吃饭，干脆就那麽饿著，反正又饿不死，也好过这样的相遇。
以後不会再见面了吧，刘芜悲观的想。
他抓抓自己的脑袋，愤恨自己怎麽混的这麽差劲，甚至连今晚的落脚点都没有。
刘芜环顾四周，靠里有条小巷，亮堂的招牌写著旅馆的字样。他犹豫著要不要去，会不会很贵呢？
正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远处传来声音，似乎在叫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到蒋君秀朝他跑来。

守望爱情(15)

折返的蒋君秀，甚至还来不及理清楚自己的心情。
夜里很冷，南方城市那种独有的干冷，他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脑袋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清冷的画面。
刘芜，孤零零的，在馄饨摊晕暗的灯光下，好像找不著回家路。
刘芜看著向他跑来的蒋君秀，整个人神色都激动起来，他觉得自己开始期待著什麽。
蒋君秀喘著气，停下来，剩下的几步路慢慢的走到刘芜面前。
“给，穿上。”他递过来一件衣服。
刘芜接过，听他的话穿上。
“走吧。”蒋君秀先迈开步。
刘芜楞了一下，跟上去，小心的问：“去哪？”
“这个是我们学校的校服，穿这个进学生公寓保安才不会怀疑。”蒋君秀没有回头，却仍解释清楚。
“哦。”刘芜没有多说，默默地跟著他走，低下头悄悄看了看自己那件衣服，脏的不成样，没有大学生会穿成他这样。
他的心中一点点欢欣起来，可以和蒋君秀待长一点时间，而且今晚他至少不用愁住处。
“你睡对面那个。”蒋君秀知道同寝室的本地人回家去了，他让刘芜睡自己的床，他自己睡这张。
刘芜一直很安静，也一一照蒋君秀说的话做。
他不想开口，不想惹他尴尬，更不想把突然好起的气氛给弄糟。
“睡吧，有什麽事明天起来再说。”蒋君秀爬上上铺，躺下，翻了几下身，很快就没动静了。
刘芜感觉著一室安静，也慢慢沈睡。
第二天，刘芜在一问一答下，很快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了蒋君秀。
蒋君秀沈默了很久，突然向他道歉，刘芜手足无措。
“其实是我变了，我还把怨气都撒你身上，你没放心上吧？”蒋君秀坦诚的说。
“没，没，是我要谢谢你，遇到你真好，真的，没有你我昨晚还不知道该去哪里……”刘芜低著头，很快抬起来，这种感觉很亲近，好像昨晚的那些隔阂突然全部消失。
想到昨晚的自怨自艾，刘芜觉得自己都不像男人，其实没有什麽大不了，谁都会有困境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不放弃，凭自己这双手，一定能在这个城市里好好生活下去。
蒋君秀早上没课，他先领刘芜去食堂吃早餐，刘芜默默的把蒋君秀对他的好记在心头。
“我会去找工作的。”吃完饼的刘芜突然冒出这麽一句话。
蒋君秀一听就懂，他安抚说：“别急，你自己能找到什麽工作？无非苦力一类，我对学校周围熟，好像有几个餐馆都招人……”
“我去， 我去！”刘芜不待他说完，就急急忙忙表态，“我什麽都能做的，不怕苦也不怕累。”
“我知道，我帮你去问问，你今天就在学校里转转，晚上记得回来，我给你消息，不要走远了”，蒋君秀嘱咐道，“哦，你记住这是三宿舍，找不著路的话就问学校的学生，都知道的。”
刘芜点头，让蒋君秀去忙他的事，他不会乱跑的。
他确实没有走远，一直都在三宿舍附近转悠，他怕蒋君秀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他著急，他不想给他添麻烦。
大学真好，他想。
每个人都是那麽轻松，那麽欢乐的感觉，就连他看著在树下背著什麽的学生，都是那麽的幸福，没有生活的烦恼。
他自己的也很好，刘芜坐到石砌的圆凳上，手指在石桌上比划著，嘴里念念有词。
一些破碎的词句，初中学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几乎都记不全。
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自然、惬意。
今天也很好，没有烦恼，最舒服的一天。
他忽然就有了勇气，他决定工作确定後，就去找郑翔，他不能这麽自私，他答应郑翔要回去的。
这时的刘芜怀著满腔的欢欣，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勇气。
晚上蒋君秀带来了好消息，他明天带他过去，老板包吃住，一个月三百块。
刘芜激动的说不出话，他觉得老天是眷顾著地上的每一个人的，不偏不私。
餐馆的工作手生，不过刘芜愿意多干多学，他的勤快很快通过了老板的试用期，决定正式把他留下来。
刘芜的工作、住处都有了著落，他用身上还剩的钱，硬是请蒋君秀吃了一餐。
大学校园附近餐馆的生意也有规律，中午11点到2点，下午6点到8点最忙，其他时间基本没有什麽人，所以这个工作说起来也清闲。
刘芜在厨房等菜的时候就帮厨师打下手，菜做好了就端出去，比起工地的工作量，这实在是轻松太多，简直游刃有余。
一个早晨，得到老板的允许，刘芜决定去郑翔那里，也去看看吴爷爷。
才刚七点多，刘芜一路小跑，半小时後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刚进巷口，就碰到晨练回来的吴爷爷，刘芜高兴的过去打招呼，吴老爷子也显得很惊讶，知他近况好就不再多问。
刘芜跟著吴爷爷一路走来，定了定，才问：“吴爷爷，隔壁那个人还好吧？”
“哦，你说郑翔呀，他都搬走好多天了。”

守望爱情(16)

“刘芜，刘芜，别发愣了，赶紧把这菜端上去。”厨师敲著锅催促，刘芜连忙道歉，马上端起菜盘往外桌上送去。
他本来怎麽都不明白郑翔怎麽没在那里，想了好久，他觉得肯定是自己失约，郑翔等不耐烦干脆就走了吧。
他告诫自己不要想了，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得空再想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
注意力集中起来干活，心里也不那麽难受了，本来在一旁准备说什麽的老板，也没做多余的事情，继续收银。
渐渐的，刘芜越来越熟悉这里的生活，其他的事，想的少了，也就淡了，这不得不说是时间的魔力。
刘芜也慢慢找到利用时间的窍门，头天晚上把饭馆里第二天需要的东西整理好，到第二天清晨赶著去买菜，一切收拾好，八点都不到。这会，老板都不会盯人，让他们十点左右回店里就好。
刘芜没有什麽爱好，一直都是在附近晃晃悠悠的混时间，有时候一个人把店里的清洁过一遍，直至有一次遇到蒋君秀，被他拉去听课，到大学校园里听课就成了刘芜混时间的最好方法。
蒋君秀看他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就利用宣传部长的职务之便，给他弄了一份全校的课程表，让他尽量去上公共课，这样不容易被发现，不过一般专业课的话，只要不捣乱课堂，讲师也不会赶人。
刘芜拿著课程便，笑的开心，感谢这些话说出都不够，只能放在心上，暗暗下定以後无论他让我做什麽我都帮他的决心。
蒋君秀还拉著刘芜买了一身新衣服，看起来十足十的学生气，傻头傻脑的样子，根本不像在社会上做事的样子。蒋君秀记得刘芜腼腆的笑，那种青涩的感觉，让他有种想要蹂躏的冲动。
他还不大明白自己的心思，觉得刘芜就像自己喜欢的玩具似的，而他对於自己喜欢的玩具一向是不放开手，直到玩坏为止，就算坏了还要收藏起来，绝不丢掉。
那种时常生出的怜悯和同情，大概来自於童年的记忆，他不想自己认识的人混的这麽差劲。蒋君秀心软的时候会这麽想，又对自己说没有什麽大不了的。
刘芜拿到课程表之後，细心的看了一遍，逐一划去自己绝对听不懂的东西，又划去对不上自己空闲时间的课程，这样之後能去听的课也寥寥无几，同一时间段的课还要作个抉择才行。刘芜捡自己觉得听得懂去，如果去了确实难以理解，就换其他。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刘芜觉得自己提高了，至於是提高了什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走在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的时候，听到熟悉的课程和老师的名字，他也能会心一笑，就好像自己和他们没有区别一样，都是求知的学生。
刘芜听著他以前从未听过的东西，慢慢对於人生的际遇和困境有了新的理解，更加不会再垂头丧气，随便对生活绝望，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道路一天比一天宽。
蒋君秀也察觉到刘芜的变化，这让他高兴，他觉得自己的朋友就应该是这样，就算穿著再烂的衣服，也让人能够一眼看出这人的价值。
学习知识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春节临近，大学校园放假，蒋君秀也回家去了。刘芜在的那个餐馆仍然在经营，老板承诺，除夕的前一天会放他们假。
刘芜其实是不在意的，反正回去也没有在这里来的轻松。
“刘芜，招呼客人！”老板眼快，看到有人欲进来。
刘芜赶紧走到门口，请客人进来。门口的两人迟疑了一下，见这附近实在没有再好一点的餐馆，就顺势走进来。
刘芜拿著小本，先给客人上了茶水，然後热情的询问客人要吃些什麽。
“你不介意吧？学校周围就是这样，高档的学生吃不起。”刘芜听到这声音，仔细看看，居然是他上过课的老师，他一向坐的离讲台远，老师的模样都挺模糊，所以声音记得比脸面更熟。
“当然不介意，我是这里的学生，虽然都走了7、8年了，可大学时光那是怎麽也忘不了的。”刘芜又看向这人，一眼给他的感觉就是成功人士，那种浑身散发出的自信，让刘芜顿时折服不已。
“呵呵，我还以为你出国回来，该是搞一套西方的玩意，想不到还是本性如初。”刘芜默默的听，看著老师翻著菜单，又递给那人，那人细细看了看，居然笑了。
“想不到这麽多年，学生的口味还是不变，看，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这些菜，现在居然一点没变，真让人怀念。”他感叹一番，点了几个菜，刘芜边写边想，果然是学生们爱吃的几样。
“思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生活窘迫，也在学校附近干过？”张睿怀念般的提起往事。
“是啊，想想那时候，真是不容易，现在倒没了那是的坚毅心性。”李思越笑说。
张睿连忙摆手：“那不一样，现在你事业有成，已是对当年劳苦的回报，再说，人从低处往高处走容易，要是从高处下来，想来也不是什麽正常事。”
“呵呵，你呀，果然当老师久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李思越叫了两瓶啤酒，两人小饮。
李思越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微微笑著说：“刚才那侍应你看没，我觉得他可能是学校的学生。”
“怎麽说？”张睿确实没怎麽注意。
“我们刚刚进来，他只顾让我们坐下，後来看到你，眼神马上尊敬起来，很有可能还是上过你课的学生。”李思越分析。
等两人吃完饭，李思越拉住刘芜，直接问到：“你是不是这学校的学生？”
刘芜吓到，生怕被发现什麽似的，死命摇头。他看到那人眼神一暗，随即给他一个抱歉的笑。

守望爱情(17)

“怎麽样？”在门口等著的张睿问。
“他没承认。”李思越摆摆手，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不过个中滋味，我们也明白，当年我们不也是如此。”
两人都想起那段青葱岁月，年少追求，不禁相视一笑。
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勾起两人的记忆，时值寒冬，路两边高大的梧桐在北风中萧索的颤动，却也不碍他们寻找在这里度过的四年大学时光的痕迹。即便离开多年，一走进校园，也好似重新回到学生时代，熟悉的道路和建筑，还有这些树木，路尽头的食堂，不用去想就能直接勾勒在脑海，原来从不曾忘记。
“走在这里，才感到羡慕你。”李思越感叹的开口，眼神流连在那些熟悉的景色上。
“我知道你的心思，就像我，不也是羡慕你在海外的成就，彼此彼此啊。”张睿笑著说，两个人都明知对方，多年过去，这种默契始终没有消失。
李思越不再开口，他一路边走边看，一草一木，他也曾历经它们的荣枯，海外漂泊，不知相思，如今归国，才倍感怀念。
张睿也不开口，任他酝酿感情，当年走的那样义无反顾，现在回来，倒是可以好好的想一想了。
“说来，其实还是你最懂我。”李思越打破安静，看著身旁的人。
“呵呵”，张睿笑看李思越，倒让他尴尬，“看来你归国感叹颇多，是触景生情还是在西方帝国主义那里受伤了？”
“你还是这样，我哪里越痛，你越揭哪里的伤疤。”
“明明是你告诉我的，怎麽又是我的错了。”李思越疑惑的看去。
“看来你确实受伤不轻，你这人，不到失去最後一根稻草，是绝不会放弃追求，当年你为了争取出国名额做了那麽多，我自叹不如，今天听你这样感叹……”张睿没有把话说明，而是指指路，示意往林子里的石凳走。
“果然被你看出来了”，李思越苦笑，坐到石凳上，冰凉的感觉更让他生得两分寒意，“我确实想回来，不过你只说对了一部份原因。”
“还有其他？”张睿坐下又站起，他嫌凳子太凉。
“国内发展前景备受瞩目，而且今年香港回归，国内市场必然发生变化，97後的中国机会很多，我做网络在国内又是新兴产业，潜力不可限量。”李思越看著远处走过的两个学生，拍著腿站起来，“所以我回来了。”
张睿看著他，突然笑著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