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果然没有在家里吃饭,他从军事委员会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门口等候的一水儿的黑色奔驰已经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仍然按照主人的阶层,整齐地排列在门口的小停车场上。
江扬压低了军帽,快步地穿过车子之间,然後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天已入秋,太阳落山以後,风就变得硬而且冷,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觉得风已经吹透了薄薄的军服。午饭的时候,他为了下午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和心理对抗,虽然胃一直难受,却强迫自己吃了一大碗鸡丝汤面,现在却已经消耗殆尽了。饿著肚子站在秋风里,看车辆来去,落叶飞舞,这场景真是相当凄惨,江扬苦笑,他保持拦出租车的手势,可是现在,几乎所有的司机都只想著回家过节,他饥寒交迫地足足站了十五分锺,才终於有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女司机停了下来,她的家距离机场很近,便终於同意让江扬成为她今天的最後一位乘客。江扬蜷在後座上,车厢里很温暖,副座的位置上摆著一盆很大的长寿花盆栽,用透明的塑料布小心翼翼地包裹著,但还能看到里面一串串盛开的火红小花,想来是要送给家中老人以求健康长寿的好彩头的。
这是平常人家小小的却又大过天的乐趣,像江扬这种家族的人,根本难以享受,就算是孩子们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也必须登记,拍照,议定价值,由收礼人花费同样的钱买回,否则一律归公处理,甚至去年江夫人生日的时候,江扬设计、江铭烤制、江立裱花的鲜奶油蛋糕都不例外。江扬努力想了半天,才回忆起宋月帮他挑给爸爸的是一盆挂果的蟠桃盆景,不大贵但很漂亮,口彩也好,可以放在办公室陈设因此不必花钱赎回来,他当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竟还要秘书告诉才知道,江元帅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拿了布津帝国首都雁京盆景协会年度展的金奖。
江扬微微的有些歉疚和难过的的心情,但又因为太骄傲而始终不肯低头。他的双膝因为站了太久的时间而有些酸痛,他的肩膀上有斑斑点点的咖啡渍──下午,在江瀚韬元帅军部的私人休息室里,父子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争吵,苏朝宇的行为仅仅是一个导火索,引发的是一连串激烈的爆炸。做父亲的试图让儿子从大局的角度上冷静地看待问题,而儿子则固执地强调他正用自己的方式学会生活。两个人都相当失控,在江扬第三次说:"对不起,下官不同意您的看法。"并称呼父亲为"长官"的时候,江瀚韬元帅愤怒地把一杯滚热的咖啡整个砸在墙上。江扬站著不动,杯子贴著他的脸颊飞过去,摔得粉碎,瓷片和浓香的液体一起飞溅起来,溅在他无懈可击的制服上,瓷片划过腮侧,刮掉一层油皮,细细的血珠沿著伤口渗出来,江扬站著不动,只说:"对不起,长官。"
向来沈稳从容的元帅坐在办公桌的後面,闭目深呼吸几次,才丢过一包消毒湿纸巾:"每个人都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埋单,你我也一样,你和苏朝宇唯一不同的是,你的能量,是可以毁灭你所珍视的,所有的一切的。"说完,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沈默地下了逐客令。
江扬规规矩矩地敬礼:"下官告退,请您......保重身体。"他犹豫了一下,他感激父亲在盛怒之下,还能够无条件的支援苏朝宇和他,能够在事後给予毫无保留的回护,可是,他们怎麽会,还是拧到了这一步?他发誓,只要江元帅给他一个回应的眼神,哪怕愤怒也好伤心也好,他都会留下来,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起,爸爸,让您担心了。"
同样骄傲极了的父亲一眼也没有看他,只是沈默地起身,拧开台灯拿出一份文件开始阅读。江扬只能走出去,带上门。秦月朗拿著一个军部专用的信封等在门口,见了他便递过去,说:"军部的正式命令,我替元帅和你签收过了。"
江扬根本懒得看,一面抽出湿巾来擦拭脸上的血痕一面问:"没有牵连别人吧?"
秦月朗还以为他指的是江元帅,便摇头笑道:"谁敢?只是你一个的麻烦大了。"他笑著替江扬拆开了那个厚重的大信封,把深绿色题头,底下盖著大红戳子的处分通知递给他,又从里面抽出一个同样深橄榄绿色皮封面的大16开笔记本来,在手里端著。
江扬展开那张公函,飞快地浏览──第一,全军通报批评,内部月报全文刊载书面检查。第二,停薪三个月。第三,加强思想工作,按时递交思想报告。江扬苦笑,折了两折塞回信封里:"还发个本子给我,难道怕我因为被停薪而没有钱买写思想汇报的纸笔了吗?哼,他们怎麽不再发支笔给我!"
秦月朗叹气:"江扬,这是军部不成文的规矩,专门让人难受。按照惯例,你必须在停薪期结束之前,重新上交这个本子,手写,不能有三行以上的空白,不可以前後留空一半以上,正反面必须使用,前後空页总数不得超过本子的百分之一。至於你的思想汇报到底有多深刻,其实没有人看的。"
江扬觉得屈辱而且气恼,却又不想在秦月朗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来,他迅速地调节了自己的情绪,从容地告辞离开,然後直接出门搭计程车去机场,这个压抑的地方,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大概一小时以後,江扬到达机场,他已经在女司机大嗓门的唠叨中飞快地平复了内心的波澜起伏,并且冷静地审视了整个事件,并且对未来受处分的三个月的工作和生活进行了系统的分析,甚至在脑海中,绘制了一张简易的时间表。
郊外的空气清新舒畅,机场所在的地方宽阔平坦,鲜有高层建筑物,天上一轮圆月,如同上好的美玉一般洁白晶莹,江扬登上飞机,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养神。飞机轰鸣著起飞,风声呼啸。江扬的手机被漂亮的空姐礼貌地关闭了,他也就放弃了给爸爸或者秦月朗发讯息的想法,只靠在坐位上迷迷糊糊的想,回去了,就给爸爸打个电话,和朝宇一起,向他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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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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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五部之怒海争锋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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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空气清新舒畅,机场所在的地方宽阔平坦,鲜有高层建筑物,天上一轮圆月,如同上好的美玉一般洁白晶莹,江扬登上飞机,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养神。飞机轰鸣著起飞,风声呼啸。江扬的手机被漂亮的空姐礼貌地关闭了,他也就放弃了给爸爸或者秦月朗发讯息的想法,只靠在坐位上迷迷糊糊的想,回去了,就给爸爸打个电话,和朝宇一起,向他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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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深夜,特别行动队的联欢已经结束,宿舍的灯火已经完全熄灭,漆黑的天幕更衬得满月如同悬挂天空的冰盘,光辉流转,华美异常。苏朝宇大概因为前几天在医院躺著,总是睡得过多,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困倦,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露台上,明星在他脚边蜷卧,温暖的毛皮随著呼吸一起一伏。
苏朝宇想抽烟却又怕影响它的康复,便只拿著一罐啤酒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白天的时候,他打过江扬的手机,一拨通立刻转接到程亦涵那里,忙碌的副官已经提交了所有需要的文件,也享受著来之不易的半天假期,他不能告诉别人江扬被叫回首都接受审查的事情,便说:"长官在忙,我会请他尽快给你回电话。大概,要晚上吧。"
苏朝宇客气地挂断,他挂掉电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握著电话翻来覆去,竟像是那些单相思的中学小女生了。可是最可笑的就是,他甚至不知道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情去面对江扬,他的情人,他的长官。
月色如洗,罗灿又在什麽地方,他是否也在这个时候,仰望天空,因为不能回家,而感到寂寞和悲伤呢?
啤酒罐在他脚下整整齐齐地排了六个,然後他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苏朝宇便不打算站起来,他估计是执勤的卫兵或者他的某个精力过剩的队员,他随意地伸高手臂表明自己的位置,"我在这儿呢。"
门被推开,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他听见军靴撞击地板的声音,然後脚步声停住了,大概在房间的正中,苏朝宇坐著没动,只是笑著问:"什麽事?"
没有回答,那脚步声只是停在那里,明星警惕地站了起来,尽管还站不稳,却低低地叫了一声,充满警惕。
苏朝宇的心猛然停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深深呼吸,才慢慢地、转过头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从露台上照过去的月光映亮了半个房间,江扬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身姿笔直如同标枪,他侧著头,凝视著苏朝宇挂在墙上的一张地图,苏朝宇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心里,那种波动起伏的强烈情感,他忍不住站起来,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走近了,苏朝宇看到了江扬的眼睛,不是如平日一样,充满了超乎常人的旺盛精力和斗志以及真正的智慧,而是疲惫,黯淡,伤感,还有那麽一丝不确定。
苏朝宇想说什麽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转过头去,说:"你来了。"
江扬只是看著那副地图,然後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划,说:"很有效的策略,在使用之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
苏朝宇心里狠狠一疼,他这两日躺在医院里,始终想的是再次进入迪卡斯境内的可能性,甚至画了完整的攻略图。从军校时期开始,他就习惯了使用树形图标来分析事情,错综复杂的就把情报线索都画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随时看著,随时补充、完善、分析,这次也不例外。
江扬没有什麽表情,只是用另一只手按亮了旁边的地灯,细细地看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笔记和说明,用各色马克笔标注了进入和撤出的路线,各种可能,各种必需考虑的问题,字迹潦草,心情急迫,是今天刚刚做好的。
"江扬......"苏朝宇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是一个善於欺骗自己人的人,凭心而论,他确实是想过再次出动的,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再去一次。不找到罗灿,不能带他回到这里,苏朝宇一辈子也不会安心,他自己非常清楚。
"布置周密,设想周到,考虑了你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和渠道,很好。"江扬的目光落在地图的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用马克笔写著"江扬?"并且画了一个圈,表示需要著重考虑。江扬的声音仍然没有什麽波澜,他甚至笑了一下,说:"很好,很好。"
"我并不是......"
"你真的没想过再次去迪卡斯吗?"江扬转头看著苏朝宇,眸子里已经没有初见时的疲惫和寂寞,而是像办公室里那个无所不能的长官,冷静,睿智,严格,不容丝毫的错漏和疏忽,他的嘴角挂著笑容,"我不会允许的,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能感觉到那种充满爱和悲伤的气息在风中消散,他被那种冰冷的官腔刺痛了,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对不起,长官,罗灿是我弟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会,放,弃,您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江扬的手指紧握成拳,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然後转过身来看著苏朝宇:"我到这里,本来是想跟你谈谈,并且跟你道歉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我们永远不能达成一致,朝宇,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的信任,真的耗尽了吗?"
苏朝宇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麽多年,这麽多次生死,他们一直都能在最艰难的时刻无条件的相信对方,彼此扶助,走到了现在这里。站在他的角度,他并不认为亲自参加救援活动是对江扬的不信任,他不信任的东西始终是莫测的命运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悲剧,他只是不想打开门的时候,他所珍视的人再次消失,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相反的,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江扬,相信无所不能的长官情人会在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无条件的回护自己,至多不过是难堪难忍的"私人教育"而已──他说过,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
"江扬......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苏朝宇艰难地开口,他想解释,也想道歉,至少要先为自己画地图的焦心对江扬做出一个真实的解释:他并不想再次挑衅江扬的权威,也不想贸然冲进迪卡斯把战俘翻个遍,他只是太焦急太害怕人生里毫无止境的失去和比突袭可怕一万倍的天人永隔。不自觉的後怕和毫无安全感的心理状态让他没法平静,他只能想象并在纸面落实那些行动,在这种近乎疯狂的愧疚和担忧里,渐渐找到心理平衡。
那张地图是且只是他的镇静剂。真的。
但江扬只是逼视著他,然後指著他说:"你听著,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无条件的。你的行为违背了所有能够违背的准则,我不会原谅你的。听著,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再跑到一个交战中的国家去,你也记著,如果你敢,就别再回来。"
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冷漠,苏朝宇从未见过他如此决绝的神情从未听过他如此冷漠的语调,说完,他的手指狠狠一挥,便大步往外走。
"长官!"苏朝宇愣在那里很久,江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同样决绝傲然。地灯仿佛感应到了室内的低气压,嘶嘶啦啦的忽闪了几下,忽然灭了。
江扬缓缓地回过身来,在黑暗里看著月光下的苏朝宇。
"自杀未遂的人往往不会有勇气做第二次。"苏朝宇叫住他,"我不会再去迪卡斯,真的,我们可以谈谈吗?"
明星在阳台上翻了个身,撞倒了所有的空啤酒罐,劈哩啪啦一阵乱响,它被吓了一跳,站起来抖了抖背上的毛,踱进来卧在苏朝宇脚边,呜呜地寻求安慰。苏朝宇蹲下身子轻拍它的额头。
这场景让江扬觉得温暖和柔软,他叹了口气,走回来坐下,揉了揉面颊才缓缓开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不相信一个这样的长官,朝宇,我的错,我一直刻意忽略曾经背叛你多次的事实。"
苏朝宇拉开冰箱,里面只有几袋速食狗粮,他只得悻悻地关上,倒了杯温开水递给江扬,自己开了罐冰啤酒,默默听著。
"我不止一次的放弃你,从销金行动开始,我......"江扬犹豫了一下,记忆里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小兵那麽绝望那麽深情地看著他,他却连对视都刻意回避。江扬顿了一下接著说:"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知道在牺牲少数人保全多数人的事情上,我总是太冷漠。你甚至不确定,如果在迪卡斯的人是你或者亦涵、砚臣他们,我会不会仍然像现在一样,更何况那里只是罗灿,是不是,朝宇?"
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拉开啤酒的拉环:"你亲口告诉我,如果李乐欣没有死,只是反政府武装的一个人质,会受到虐待,并随时有生命危险,你仍然不会作出任何违反原则的事情,顶多,为她祈祷。可是如果祈祷有用,暮宇为什麽花了那麽久才回到家里,久到我的父母都已经等不及,含恨而逝?"
冰镇啤酒的罐体上冒著白气,江扬伸手抢了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淡淡笑了:"是,你走的这些日子,我无数次反思,得出的结论让我自己都觉得惭愧。我派了凌寒去接应你,却下书面命令喝令他绝不可以越过边境,连亦涵都看不过去,劝我不要这麽理智......"他侧头看著苏朝宇,缓缓地说:"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我的飞机始终在国境的这一侧;你或许猜得到,我在望远镜里看了你很久很久,看著你们游得那麽吃力那麽痛苦,但我命令飞行员,悬停,等待。你一定不知道,我分明知道那一晚你们从圣洛桑尼城突围回来,凌晨一定会到海上,可是仍然还要无人侦察机扫描到了你们的踪迹才肯下令飞机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