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雅生
  发于:2009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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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是极眷恋极愁苦的眼神,他的表情是极幸福极哀伤的表情。
你的心猛然绞痛了起来。
你简直就想仰天长笑。
只一眼,你就弄懂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你才一直在想,像他那样,虽然也可说有抱负,但对权势却没有多大野心的人,怎麽会如此眷恋宰相的官位?
原来如此,跟四王爷的理由,是一样的。
他跟四王爷爱上了同样的人,只是他爱的人选的不是他,也不能选他,但尽管如此,他也觉得无所谓。
他,太会隐瞒了。
竟然敏感如你,都未曾察觉。
亦或你只是不愿察觉呢?
难怪他偶尔,会在看著你的脸时,流露出一点悲伤。
你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你强迫他的关系。
难怪他从未拒绝你的求欢。
你一直以为那是他必须屈服於权势的关系。
其实仔细想想,你假设的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事实上他对官位并没有那麽大的野心,能留下他的只剩很单纯的原因。
原来如此,你总算懂了。
你是半个替代品,他不乐意与你有这样的关系,又舍不得完全拒绝。
谁叫你跟你父皇那麽像呢?
他爱的是父亲,爱他的是儿子。

可笑。

真可笑。

你靠在墙上,抬头,眼睛无意识地对上没有星光的夜空。
他温柔而眷恋的神情浮现在你脑海中。

可笑,太可笑。

你简直想疯狂地大笑起来。

太可笑了!

书房里又是幽幽一叹,叹得你回过神来。
现在怎麽办?装没看见,转身就逃?或者像妒夫一样冲进去大吼?
两种似乎都不合适。
你走到门边,微微推开门。
宰相一凛,看向你,手早已收回。
「过来。」你轻声说,转头就走。
他迟疑了一下,跟上你的脚步。
你往御花园走,他默默地跟,你在凉亭坐下,「坐。」轻轻对他说。
凉亭之外,是浓黑的夜,如此沉重,一如在梦中哀伤翻搅。
是没有星光的夜,带著悲剧性的压迫感。
他坐了下来,与你,相对无言。
半晌,你才开口,「父皇知道吗?」一开口,就切入重点。
他狠狠一震,露出一个你看过最狼狈的表情。
你深叹了口气,「其实你可以跟我装蒜的。」
他苦笑了声,「现在还来得及吗?」
你把视线对上天空,沉沉道:「来不及了。」
很多事情,只要当下没来得及,就永远都来不及了。
很多事情,就算可以瞒得了一时,也无法永远瞒著。
你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他总有一天要坦承的。
你们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的,不能永远都装做看不到彼此的心情,这麽得过且过下去。
其实什麽都不知道最快乐,知道的越多,人生越苦。
你偶尔还是会想起你很小的时候,坐在父皇的膝上,问他当皇帝快乐不快乐的时候。
那时候你还什麽都不懂,那时候你很快乐。
识得情、识得爱,便也识得了愁。
爱一个人太容易受伤,你爱的人不爱你时,你就总是在受伤。
虽然你宁可受伤也不想放弃这份感情。
这份感情,不管他爱不爱你,都是你最珍视的心情。
就像这夜空,无论有没有星光,都是那片会日出的天空。

於是你总放不下。
总放不下。

他涩然一笑,「来得及如何,来不及如何?没有开始,自然不会有结束。」
他的笑是苦的,你的心是苦的。
像刚熬好的中药那麽浓、那麽稠,像没有星光的夜色那麽沉、那麽重。
万星皆隐,漆夜无光。
你咬了咬牙,不知道心里该是什麽滋味。
你能恨吗?恨谁?恨他?恨父皇?恨你自己?
你能爱吗?怎麽爱?像以前那样?或是乾脆放弃?
这世界上,很多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很多事情,没有解决方法。
似乎最後也只能是不停在宿命的轮回里绕著圈圈,死胡同,永远走不出。
不管选择什麽方向,总是死路。
「你打算怎麽样呢?」你问他。
「那你打算怎麽样呢?」他也问你。
你们两个难得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有一点可笑。

你看向他,那张你爱了多年的面孔,一如往常,只是混入了太多的愁。
如果他爱上的人是你,那该有多好呢?
你闭上眼,又睁开,「你把我当替代品?」
他一愣,「没有。」跟著你,他抬头望向天空,「其实,你跟你父皇,在个性上根本不像。」
「是不像。」你轻笑了声,「可我们长得像,非常像。」
他握了握拳,点头。
「你没弄错过?」你的目光定在天上,「在床上的时候呢?」
他难堪地闭上眼,良久才道:「偶尔吧。」

真是残忍。

你此刻不禁质疑自己,你到底想听实话,还是谎言呢?
其实不管哪种,结局都是一样的。
你都一样会受伤。
所以又何必呢?
你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傻,非常傻。
不过那又怎麽样呢?反正,这世界上已有太多傻瓜,多你一个不多。
他不也就是个傻瓜?

这世界真可笑,爱真可笑。
你真可笑,你们真可笑。

「那我们怎麽办?」你把问题抛给他。
他踌躇地看著你,「你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你总有一天要娶妃、立后,你会继承王位,拥有整个国家,你会有一堆漂亮的后妃、一堆可爱的孩子,你何必执著於我?」
你哂笑,「我父皇也有漂亮的后妃和可爱的孩子,你何必执著於他?」
他愣了愣,苦笑出声,「那麽,我无话可说了。」
你们之间一片沉默,只是寂静地看著夜空。
半晌,他换了个话题,「听说皇后怀孕了。」
「怀孕啊……」你微微闭了闭眼,「宫廷斗争要开始了吗……」
他诧异地看向你,有些迟疑地道:「其实,你并不眷恋权位,何必执著於当皇帝?」
你没有看他,视线定在夜空中,「其实,你并不偏好权势,何必执著於做宰相?」
他又苦笑了起来。
「其实我们还挺像的。」你低低叹了口气。
他默默地把视线转向夜空。
「等他退了位,你还会想要继续守护这个国家吗?」你指的是你的父皇。
他点了点头,「毕竟为国家效力是我的抱负,再者,这是他最重视的东西呀……」
你淡淡一笑,「所以我非当皇帝不可。」
他微抿了抿唇。
天空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你低低地说。
他幽幽道:「所以又怎麽样呢?你的愿望不仅浅薄还根本不会实现。」
「我没有奢望过愿望实现,我早就学会不额外期待了,你不也是吗?」你轻吐了口气,「我们的要求都只在最低限度,这样也不行吗?」
再一次,他苦苦地笑了起来。
你站起身,走到他前面,捧起他的脸。

你在没有星光的夜里吻了他。

那麽浓黑的夜,像冷去的苦茶一般涩,你们的吻,却带了比夜色更惆怅的抑郁。
这是连一点点光都没有的夜,没有月光,连星光也没有。
就像你们没有一点希望的爱情。

你吻了他。

你在这样的夜里吻了他,这样的吻之中,既没有幸福快乐,也没有愉悦满足。
只有浓浓的哀伤,一如漆墨之夜。
泛寒发冷的爱,是这夜中,最凄凉之曲。
没有一丝星光。
你离开他的唇,惆怅地看著他。
他静默著。
「我很偏执。」你说。
「我也是。」他说。
「你有你的执著,我也有我绝对不想放弃的事物。」然後你说。
他将目光投向那无尽的黑夜。
什麽地方是黑夜的穷尽呢?一点星光闪烁之处吗?

今夜,是万星皆隐之夜。

他苦苦地笑了起来。
你也笑了。

在这万星皆隐之夜。

「那麽,我无话可说。」最後他说。


终章.夜尽


四王爷的凯旋,一向是国内的大事。
人民早已经习惯国家一年到头都在打仗,甚至还把四王爷的凯旋当庆典庆祝,战争是残忍的一件事,可对於平民百姓而言,战场上的生死实在太过遥远了,遥远得感受不到,遥远得就算到街上唱歌跳舞洒漫天花瓣,也没有军队是死里逃生的实感。
四王爷回来的时机,反倒是对皇室而言不大巧妙。
正逢皇后即将临盆,宫里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偏偏皇上素来以国事为重,听闻先遣部队回报,有某个外族势力正在崛起,急著要讨论这件事,竟然把娇妻扔著,亲自出城去迎接军队。
皇上的个性大家都知道,没有人针对此事做出苛责,当然,皇后为了表示气度,也没有怨言。
就在皇上离开都城没多久,皇后开始阵痛,宫里忙乱了起来。
没生过孩子的年轻皇后急了也慌了,害怕得哭泣。
「不要紧的,母后,有儿臣在。」你摆出一贯的温和微笑安抚她,差人去给她端来安定精神的汤药,「一切都会没事的。」兴许是你笑起来真的像你父皇,皇后很快镇静下来了。
确定没问题之後,你招来御医,把一切都交给御医处理。
没想到孩子出生之後,才是忙乱的开始。

这个小皇子,是个死婴。

明明在临盆之前,一切都没有问题,竟然出了这麽严重的事。
御医做了一些必要的调查,发现应该是被下毒。
皇上不在,於是由你全权处理,你的怒不可抑在场的人都可以理解,皇后哭著要你主持公道,你沉痛地点头了。
调查了该调查的单位、惩处了该惩处的人,但不管补救措施做得再细腻,终究换不回一条生命。
「儿臣……不敢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只有请母后节哀顺变……」最後你哀恸地说。
「不是太子的错……」皇后虚弱地笑著。
临盆是早上的事,等你离开皇后寝宫,已是浓黑之夜。
夜降,夏末之夜,虫声仍唧唧,树梢间的风明明有一份暖,你心头却寒凉。
已经要入秋了,这样的夜呀,很快就会是寒蛩鸣声,令人肠断吧……
你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彷佛是要融化在这样浓稠的夜中。
去年冬初,你与宰相,也曾在这麽凄凉的夜色里长谈过,那时候是寒凉的冬日,北风哀婉吟哦。
而如今,虽是温暖夏日,你的心却比那夜更冷。
夜何时尽?日何时出?
你纵是想问,也问不出口。
「殿下。」走到你身旁的人是宰相,他那一双眼眸如子时之夜,沉淀著不知名的情绪。
你缓缓一笑,「要谈谈吗?」
他点头。

你们在上次的凉亭坐下,夜依旧是那麽沉重隐晦,压在你们的心口。
你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殿下……」半晌,还是他琢磨著开了口,「皇后产下死婴之事,是谁下的手,有头绪吗?」
「没有凶手,只是药配错了,母后心情久郁,本就不甚健康,才会挺不过这次吧。」你平静地看著夜空,今夜,远方有点点星儿闪烁,「本宫已经惩处过相关之人,剩下就是期待母後调养好身体了。」
他的手在膝上,微微地捏皱了衣摆,「下官也是这麽想……」
你淡淡一笑,未应。
他咬了咬牙,「不过,殿下,小皇子之死,下官怕有人会怀疑到殿下头上,请殿下务必要当心。」
「喔?」你转回视线,面带诧异地看著他,「为何?难道是认为本宫竟要与这未足岁的小娃娃争太子之位吗?这又何必?本宫向来不恋权位,这是众人皆知,再加上母后对本宫如待亲子,本宫又岂是恩将仇报之人?」
他涩然一笑,「殿下确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殿下只是偶尔有些不择手段而已。」
你低叹了声,继续看著夜空。
夏季的夜空和冬季的夜空是不一样的,但是两者都是如此阴郁暗沉。
纵使长夜有尽,那萦绕满腔的如夜愁绪,又何时能尽?
仰望夜空,还能盼日出之时,而你生命之中,又何时日出?
这一切都是何必呢?真傻,傻得过火。
月暗星稀,长夜之中已是夏末,秋近,什麽也都要缓缓凋零了。
天越冷,日照的温暖也越少,唯你还坚持,要在这冰冷宫中,等一瞬日出。
长夜何时尽?你不知。
「其实这样也是好的……」宰相低低地说,「等小皇子长大,就算太子愿好好待他,他说不准也要来抢这位置,会加害於您……」
你低笑了声,又是未应。
一片难堪的沉默弥漫在你们之间,如夜色深漆著天空。
他咬了咬牙,「你……」终究是先忍不住了,「你说点话好吗?」耐性告罄,他省去敬语,以质问的语气道。
「我何必说?」你低垂下头,「你自会帮我找藉口,不是吗?」
他狠狠一震,未再说话。
你淡淡一笑,声音在夜里,很轻很轻,「你为何来找我?因为罪恶感吗?」
他没答话,只是失神地凝视著地面。
「当年……」你微笑著,「四皇叔为了巩固父皇的位置,先斩杀二皇叔於战场,再把三皇叔、五皇叔一夕之间下狱,隔日问斩,迅雷不及掩耳地连杀三个亲兄弟,举国骇然……」
「不一样!」他猛然抬起头,哀伤地看著你,「不一样呀!」
「什麽不一样?」你平静的态度,如这寂寞之夜,「还是你觉得,我等这孩子长大了,有爱有恨有希望了,再来与他斗争,会好一些?」
「不、不是!但是——」他紧握著拳头,俊朗的面容因哀伤而稍稍扭曲,「但是他是无辜的!」
「无辜?」你轻笑了声,「当年举兵叛变,也只有二皇叔啊?三皇叔、五皇叔做了什麽?叛变的罪名一扣上去,连调查都没调查就问斩,他们难道不无辜?无辜?什麽是无辜?」你站起身,抬头凝望星空,「什麽是无辜呢,宰相大人?成熟一些吧,这里是宫廷,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是世界上最寂寞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没有所谓的理所当然,也没有人是无辜。」
这个地方,比你们头顶上那片极静之夜,还要更黑暗凄凉,长夜或也有月、有星光,而这宫里呢?只有你一个人的寂寞。

只有你们每一个人的寂寞,独自蜷缩在远离彼此的角落。

他未回答,於是你深深一笑,「夜了,宰相早点安歇吧,本宫也累了。」你第一次欲主动从他身边离开,因为今日你确实累了,太累了。
他却一个箭步跨过来,也是第一次,主动拉住你。
你的视线还定在夜空之中。
他把你的身体扳过来,双手按著你的肩膀,痛心地道:「我到底何能何德让你执著到这种地步?放弃吧,算我拜托你吧!你根本不喜欢宫廷斗争,你也不适合,何必呢!」
你的视线对上他的双眼,那双灿烂的,总是闪烁著无尽光采的眼,如今已似这浓黑之夜,暗沉痛苦,你微微失神,苦笑了起来。
「你是太子,是要继承王位之人呀!你要什麽样的伴侣没有?何必要如此执著!」他痛心疾首地劝著。
你的手覆盖上他惨白的脸颊,轻声道:「你这样激动,只会让我会错意而已,你既然无情,就无情个彻底,我本来就没有冀望奇迹出现,你懂吗?我从来就知道你不会爱我。」你淡淡地笑了,笑得平静,「你对我,一半是不舍,因为我长得太像父皇,像得你几乎要看著这张脸掉下泪来;另一半是同情,你总觉得我这样没理智地爱著,就如同你自己一般。你是那麽傲的一个人,却肯任我拥抱,你自己都没有想过为什麽吗?我想,那就是你对你自己的苦恋的一种平衡吧。」
他震慑地看著你,缓缓放开压住你肩膀的手。
「是真的很伤人呀,你的作法,不管是你对我的放纵还是你自己的沉沦,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破碎而倾斜的,只是轻轻一推,就会完全倒塌。」你的手也离开他的脸颊,你静静地在笑,笑得像黑夜中的一点点星光,「但是我是无所谓的,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但就算如此,就算只是歪斜扭曲而黑暗的爱情,也比什麽都没有好,就算你对我只是同情,就算你把我当替代品,就算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也比你不在我身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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