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二]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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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洺遥没理他,挑眉转身却看着远处跑来的人眼熟得很,青白的长衫跑过硝烟穿过一重一重的人,尽管人影攒动也尽管光影绰绰,那人跑来时的一双泪眼让刘洺遥一辈子都记在了心上。
"洺遥!!"
"......哥。"
刘洺遥上前几步抓住刘易文的肩,看着已经泪眼婆娑的人,双手颤抖也不停。
"哥!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出来了?!周翰呢?!"
"洺遥洺遥,......我怕你出事,洺遥!"刘易文把手放在刘洺遥身上,轻轻贴着衣物,抖得连力也用不上。
"你知不知道容易出事的是你啊!......"刘洺遥伸手擦干刘易文脸上的泪,再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你若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刘易文把眼睛张得大大的,等了那么多年的拥抱,却是在这种时候。...... 周围的烟还呛人的很,周围的人声也差点儿盖过那人的低语,周围的周围都像风卷残云一样的凄凉,可那人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再抱紧自己,让人满心欢喜又惊魂未定。
"......我不想你有事的,知道吗?"
"......洺遥,我不会。"
"......是吗?"
刘易文眼里坚定了些,也伸手回抱眼前的人。
"......洺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可你也要一样,现在抱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放手?"
刘洺遥小声地说,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
"没有只是,......洺遥,现在还不晚。像我说过的一样,......天会刮风,还会下雨,我不会再让你一人去面对。以前你没答应,......我想我们是不是都需要时间去想着个问题。"刘易文抬头,眼睛里水雾化去的时候又被烟气漫了上来,笑着拉起刘洺遥的手放自己心口上,"......刚刚那一下已经在这里砸了个大洞,洺遥,我不想连你也从那个洞里掉下去。所以,我想清楚了,......你呢?"
"那你得注意一下,现在我一只脚已经悬空了,稍不注意就会掉下去。"
"我就跟你一起跳!!洺遥,我好不容易才决定和你在一起,......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走,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洺遥,你再也不能把我赶走,......"
"噗......"
"你笑什么?!"
刘洺遥笑着在皱眉不爽的人嘴边轻啄一下,不管周围过去的张三李四王麻子怎么,反正从听到那声巨响的时候自己就决定这么做了。
"易文,......我在想周翰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
"......人死了后什么东西都带不走,爱......也是一样。"
"所以呢?"刘易文被那人拥得笑了,突然浮现的红晕衬在白皙的脸上说不出的诱人。刘洺遥没能受得起那种诱惑,于是再次伸手把他揽进怀中,永远都不够地紧紧抱着。
李义垂头丧气地站在不远处把两人给看着,终于伸手按着自己眉间,......有一个人在还没想过要走进他那颗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可能了。真是遗憾。
"......原来是有相好啊。"
李义瘪嘴转身,嘴里不断地叨念着风度风度,几声后却渐渐笑了。夹紧马肚子在酸味儿还没涌上来的时候,赶紧离开。
有些事情如果要勉强的话,那还不如不干呢,......哎。
......听着悄悄远去的马蹄声,刘洺遥抬头看着周围的硝烟一片,人们跑过的时候留下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像碎片一样的散落在地上,火光照红了一地的残败也照红了他的双眼。
从前自己的梦里总是有这么一天,可还远远不够它真正发生于眼前。
刘洺遥皱眉,无端端的掉下了一串泪。
......这燃起的战火还真的挑了个好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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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二年,成都才算得上真正燃起硝烟。
而且直到现在都还有人能记起二月那一场巷战,滇军和川军足足斗了好几天,等一切都静下来以后,城里也有半个月是一片鸦雀无声,惨淡得很。
虽然李义及时把人全都分散开,但死伤也是不少,善后工作更是麻烦不已。比如现在某人就一边拍桌子一边为这事儿发火。
"什么留不留?!留那些尸体拿来做什么?!认了的让他们领回去,没人认的拖出城外烧了!......都快十来天了,你们是不是想要城里全是尸臭味才高兴?!!!"
"将军,......可是......"
"你还想说什么?!"
"死的大多都是国民军的人啊!而且都不是本地人......"
"我懂你的意思。"李义从一大堆纸张里面抬头,......胡子拉碴的脸也憔悴得很,"......为国捐躯算不得凄凉,能查到身份的就写信通知家里人,再发些大洋体恤一下。"
"将军,你......你不去看看?"
"我昨晚已经去过了。"李义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按着头上的穴位,"把李副官给我叫进来,......没事的人可以走了。"
"......是。"那个被李义骂得灰头土脸的国民军连忙带门跑下楼,一刻也不敢耽搁。
李义听见楼梯间的脚步声,心里琢磨着这么没神经的家伙明天就该叫他被着包袱滚蛋,......省的日后死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人给整的。
不过想想刚刚自己的火气也不小,估计把他吓得不轻。
"......李将军。"
"门没关,进来。"
李义正眼看着关门入内的人,咧嘴笑了笑,"李副官不用客气,随便坐吧。"
"......我不用了,军长的吩咐我还没办妥。......将军可有什么事?"
"李正,......不要拿杨光当免死金牌。"
"随便将军怎么说,......要是没什么要事我先告退了。"李正鞠了个躬,转身扭动门把准备出去。
"你我兄弟一场,......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跟了谁,也不知道你为杨光做事有什么居心。......不过我告诉你,这次滇川巷战别以为我一点儿都不知情,......那个人在其中给了滇军多少好处我也清楚得很。"
"既然这样,将军为何不把那人给揪出来,反而找上我来发难?"
"......那还不是看了你的面子。......要不是你偷偷摸摸的断掉她不少情报,这次的事情恐怕还不会简单,所以这事还得记你个功劳才行。"
"那谢过......李.将.军.了。"
"不谢不谢,谁叫我们是兄弟呢?......我知道你想护着她,不过还是要跟她说清楚,......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杨光那么饭桶,以后做什么事都先掂量好了。还有,......不许再碰刘洺遥。"
"......话说完了吗?"
李义两手一摊,挑挑眼睛,"完了,......走吧。"
李正头也不回,顺手碰的一声把门关上。
"火气还不小呢。"
李义坐在原地摸出包里的夹子打开,一边看着里面的照片一边喃喃自语,"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性子这么相冲?"
照片上两个并肩挂在一起的小崽子,都光着膀子晃着大白牙,开心得很。
李义还可以笑着指出来,那个戴军帽的就是自己,而没有戴的就是李正。......那个和他一起出生的兄弟,......只不过爹娘死得早,两人究竟谁先谁后,没人分得清。
而且还过了这么些年,感情淡漠那很正常。
不过自己总是时常记着他,......毕竟还是兄弟啊,那人傻傻的往死路上走,自己怎能不管管?
李义靠在椅子上笑了,看着穿过窗叶的光打在一张白纸上,......那笑得味道又慢慢变了,换去一脸的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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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军开打后城里就开始戒严,这段时间出不行进不行,虽然刘洺遥已经捎话回来说两人都没事,但刘老爷还是天天在庄门外晃悠。
这几天下来,貌似灵活了不少,中风的毛病都好了许多。
王莫德抱着老爷子的皮裘站在一边,"......老爷今天状态还不错。"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刘老爷由之初搀着,走不动了就坐专门为他抬出来的太爷椅上歇息会儿。
"我说老爷,你这不是干着急么?二少爷都说没事了,等戒严了就回来,还有什么事能让你烦成这样的?"
"王莫德!"
"是!老爷!......二少爷没事固然好,我觉得城里那些死了家人的才应该好好体恤下。"王莫德抬头望着小路上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白色纸钱,有些沾在树上有些掉在泥里,低头叹了口气,"......老爷没听说么?......现在每天都有出城烧掉的尸体,城外降的东西不是雪而是烧出的灰啊。"
刘老爷低头不语,伸手揉着酸麻的腿,不一会儿就被之初接手过去,一下轻一下重的揉着。他也抬眼看着一路泥泞过去的纸片儿,多少年了,还从来没觉得如此凄凉过。
没想到一生都平平坦坦过来,晚年却要经历那么多事。
特别是这几年,秋风寒,冬雨也寒,还有那天城里的枪声,一下一下好像打在自己身上。
"老爷,老爷!你看!"
刘老爷恍然抬头,顺着之初的手看去,远处果然有个小黑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刘老爷瞬间又雀跃了,连忙拉着王莫德左摇右晃。
"难道城里解禁了?是洺遥么?"
"别拉我,别拉我,让我好生看看。"王莫德被晃得头昏脑胀,只得好言劝着这个老疯子,让他安分点儿。
"......王叔,......不用看了,是他们。"之初平静地指了指开近的小车,那车子停在泥路前走不动了,而从上面下来白衣飘飘的人直身长立于古枝下,......那种风骨可没几个人学得来。
"之初?......你为何不高兴?"王莫德觉得奇怪,看着那人无笑无泪的脸,心中顿时后怕了起来。
"怎么?我没有,......人大了,总有些事会改变,不是么?"
之初回头一笑,然后缠着老爷子向泥路走去,一下深一下浅的,...... 像他的命一样艰难万分。
但还没人听他说过一句怨言。
刘洺遥拉着刘易文下车,远远地看见刘老爷眼里含满了泪水,一双手抖抖颤颤地伸出来。心中也一酸,顾不得泥路难走急忙赶上前把老爷子的手握着。
"爹......"
"别说话,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着,......真好!"刘老爷转眼再看看随后而来的刘易文,伸手摸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泪就涌得更凶了,"......你也是,...... 易文,......你们回来就好,那就是最好了!"
"爹,...... 这儿路湿寒脚了不好,我们先回去吧。"刘洺遥挣不开被刘老爷抓紧的手,只有回头唤身后的四儿从车上拿裘衣下来。
"哥,你先穿着,......就是吃了药也别凉身子。"
"你呢?"刘易文反握住刘洺遥的手,"你不也穿得挺少么?"
"我不碍事,病不了的。"
刘洺遥笑着回头越过刘老爷却看见站在一旁的之初,愣了愣,也笑着点点头。
"二爷,回来了,这些天不怎么好过吧?"之初撩开垂在灰褂上的黑发,让他被风吹到身后,再不缭绕在眼前。
虽然不能快刀斩乱麻,但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事,迟早都有必须看清的那一天。...... 你躲也躲不掉。
"......比想象中好点儿,你呢?"
"......还不错。"之初笑着接过刘老爷的拐杖,旋身让父子三人走在前面,自己则和四儿并肩同行。
四儿看着之初一背了那人就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得很。
"......你难受就哭吧,小声点儿他们听不见呢。"
之初用袖子擦擦脸,"......那怎么行,二爷高兴着呢,...... 这个时候哭岂不太过时了。"
"......你呀。"四儿心疼地揽着那人的头,两人慢慢地走在后面,这一番光景只有面对他们的王莫德能看见。......几多欢喜几多愁,......王莫德心里烦极了,不知道是该为那两人高兴,还是该为那个人难过。
总之这个年头,......连谁可怜,谁更可怜都分不出来了。
"洺遥,今晚你们俩兄弟陪我说会儿话可好?"
"好,......哎,对了,爹,怎么没看见绍恩?"
"啊?"刘老爷咯噔一下,向前面崴了出去,两兄弟赶紧扶着。刘老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抬身笑呵呵和地说,"哎呀,绍恩那臭小子不是和朋友去青城山玩儿了嘛,......我刚才说大幸呢,......他正好躲了城里的一劫。"
刘洺遥皱眉看了看眼前的王莫德,后者的眼神明显转向一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爹,以后他出去混你也别尽答应。......他年纪不小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行。"
"好好好,好!以后就把那混小子交给你管!哈哈,快进去吧,我今天高兴着呢!"
"爹早该这么做了。"刘洺遥笑着说完,转头却瞪了眼王莫德,你再给我装傻?!
王莫德无奈地摇摇头,二爷,我是真的不知道。
再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都向着你吗?吃里爬外的事我可不干。
啊?你还瞪,二爷,......我求你了,我真不知道!
要知道那小子在哪儿,我第一时间把他揪到你面前来!!!
见王莫德的眼睛里面确实没藏什么东西,刘洺遥这才撤回眼,转而扶好已经快乐颠死了的刘老爷进门。
抬眼看满园突然间开出的新芽,稍一偏头就和刘易文相视一笑。

未曾俯首来时路

二月快过去了,......刘易文这样想,天气总算可以暖和一些。不过等真正可以去看满山的油菜花的时候,还得挨到三月中旬的样子,这个时候恐怕只是寥寥可数的几颗,反而招人秽气。
"大爷,那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这里我看着。"
刘易文朝茶库下层看火的人点点头,卷着棉衣向窗口又靠近了些,好能看见炉子是不是还红着。
四川地气重,茶叶又容易受潮,几年前冬天泡了水后刘洺遥就叫人日夜看守。大家一宿一宿地轮着换,辛苦点儿但也能守好刘家的信誉。
可过年啊,下人也想舒服几天,放着好好的团圆不去任谁都不高兴。所以今天一大早刘易文就披着衣服过来,让看了一晚火苗的人回家温被窝去了。
下人听了都高兴,三个五个地闹着回去,刘易文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人一走,周围就那么静下来,连风吹开布帘的声音都能听见。
清晨,天还没亮,刘易文就算借上茶库的火也看不清最近的房子。百无聊赖之际他反而怨怪起那个回来了以后连个屁都没放的家伙。
......每天见了面都还是点头假笑,一脸大家兄弟好的样子。......哼!
"......这么早过来身上也不多穿些衣服。"
身后突然有人搂紧了自己的腰,刘易文转头不爽地哼了一声。从刚刚开始就听见这家伙蹑手蹑脚地上楼,心里明知道这旧楼怎么踩也会有声音还装腔作势的,......讨厌。
"......你呀,是算准了我会来么?......还算准了我会给你带衣服,不忍心让你凉着?"
"你大爷高兴过来不高兴过来,......我怎么知道?"
"......生气了?"
刘易文遥头,拉过衣服把那人的手也盖着,"......为什么现在都还要在我面前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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