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二]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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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翰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一脸上全是闲闲的笑意。刘洺遥白了他一眼,点头答应着起身。
"......洺遥!"
见刘易文又要从床上弹起来,刘洺遥叹气俯身,"怎么了,哥?"
"......没,没什么。"刘易文悄悄在被子里拧着自己的大腿,叫你不中用,叫你不中用!连人离开一会儿都慌张。
"对了,你睡了一宿起来什么都没事,要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吗?"
"......好......好吧。"
刘洺遥无比温和又柔情万分地笑了,看得周翰受不了地搓着手臂,"......那我给你带担担面回来可好?......我记得你爱吃城东那家。"
"......城东啊,那太远了。"
"你忘啦,春熙路把两边都连通了,从西到东只用过一条街呐。......你乖乖躺着,我很快就回来。"
刘洺遥像哄小孩一样在被子上拍了拍后旋身出门,最后一个眼神把周翰瞪得冷汗直冒。低身安抚了刘易文几句后也抱着小本子出去,收拢手缩在白大褂里面一点一点接近前面快要发作的低气压。
"周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刘洺遥走到二楼的转角处,突然回头一双凤眼死死地盯着周翰,"什么叫听天由命?!!!"
"刘二爷,除了这句话我还能说什么?!"
"我没问你其他的!我就问你"听天由命"是什么意思!!!"
周翰上前几步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低头看着通过医馆前形形色色的人,"我没有办法了,......究竟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你是大夫!我不问你问谁?!难道我还跪在地上祈求老天可怜可怜人?!"
"你现在是应该祈求它给易文多一点时间!!!"周翰猛得转头,却撞着伸手扑过来的刘洺遥,衣领被那人紧紧抓着,眼前的凤目像吐着火焰的蛇一样恶狠狠。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你们当年去广州都做了些什么?!!!"
"......"
"说啊!!"
"刘二爷......"周翰把眼睛抬起来,双手抓着刘洺遥的手向反方向拧去,腿上再向前一顶,"把你的手放开!"
刘洺遥被他打得靠在墙上,但还是不服输地擦擦嘴角走过来。周翰向后退了两步,"......你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
"......你还真有脸。"
"刘二爷,要不是为了你易文也不会有今天的模样。......要不是为了你他的病早好了,这些你又知道吗?"
刘洺遥停下脚步,手心攥着长褂,眯眼反问"......什么?"
周翰叹了口气,"......在广州,易文的记忆一直隐隐约约地反复出来,最后甚至到了梦里都在唤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是谁,二爷自然是知道的,我就不便多说。......后来医生说必须开刀把颅内的淤血化了,不过有一个风险就是之前的记忆可能会全部失去,永远也想不起来。易文说他不能冒着个险,他好不容易才能想起一点和你有关的事,他不要就这样把什么都忘了。"
"所以......他就拒绝了手术?他就一直这么拖到现在?"
周翰点了点头,"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真真假假,......易文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害他,但他自己的选择我也奈何不了。"
"那现在他又怎么了?......周翰,你别骗我,......他的病一直没好,......还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刘二爷,我治病救人,不会为了个人感情说漂亮话。......易文的病没人知道能拖多久,......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以后的几十年间,他很可能就一觉睡去再也起不来了。"
"......"刘洺遥低头站在原地,一手扶着楼梯的把手,一手摸上心口,仿佛它快要跳出来一样的脸色苍白。
"二爷,......我是想告诉你,......不要等失去之后再来后悔。......因为人死了以后什么东西都带不走,......爱,也是一样。"
"......现在不要说死。"刘洺遥用手捂着眼睛,上面干涸得没有一滴泪,全都压在心口快逼疯了他。
周翰看着他的背影遥了摇头,转身向楼下走去,手在衣袋里把笔盖打开又盖上,再打开,再盖上,心里更是烦躁异常。
平时看那些为了生死哭闹的人多了,可刘洺遥还是第一个默默站着的,还一直面朝窗口站了许久。白色的身影透过窗户外的光,像要消失一样地站在那儿。
刘洺遥把头抵在玻璃上,看见自己喘的气慢慢在上面凝结成了一片雾,外面的光景就那么模糊了起来。包括路上走过的人,卖豆腐的,背草把子的,拉着小车的,还有挑担子的。
啊!对,挑担子的,易文还想吃担担面,那个天天在城东摆摊子的担担面。
从小吃到大都几十年了,那味儿还是没变。
想到这里刘洺遥恍惚地点头下楼,可走出医馆的门看着茫茫人海,......他又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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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刘易文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把这首歌给想起,一边哼一边看着窗外发神,连周翰进门了都不知道。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周翰见他自娱自乐得高兴,也不吵他悄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一边笑一边听。直到一曲终了,刘易文闭眼叹气的时候才鼓起巴巴掌,"......不错,不错,没想到易文唱曲儿那么好听。"
刘易文老早就知道他来了,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怎么了,不高兴我把他支开说话了?"
"......你......不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了?"
周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刘易文半天没听到声响也明白其中的答案,于是牵动嘴角笑了笑。
"......我没舍得说的事,借由你的口说出来想必结果都一样。"
"易文,......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还是你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想过?"
"怎么没有?我要没有为自己想早不知什么时候死了,还撑得了现在?......还有命和洺遥纠缠到现在?"
"你知道你死了他一定会难过,......但你知不知道让他痛不欲生的是没有好好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互相折磨了这几年,我们早习惯了。"
"难道互相爱着不好吗?你们宁愿选择互相受罪也不要爱,这又是何苦?"
"周翰,......我爱他,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没力气,......只有爱还可以拿来挂在嘴边。"刘易文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推开窗户,让冷风把头脑吹得清醒一些,"......但我不愿和他在一起,也不愿再让他为我奔波。......是,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他会难过,会伤心,会内疚,会后悔一辈子,但他起码是活着的啊!周翰,要是我在和他爱得不可分割的时候死,他一定会随我而去,...... 那就是和我一起死。"
"易文,......不会的,那么多事都过来了,他会懂你的心。"
"不,周翰。"刘易文摇头,"......我跟他做了几年的兄弟,几年情人,......还有几年陌生人,我太了解他了。......就是死亡,他也不会让我们分开。......所以我要他活下去,负了他那么多年,这是唯一能做的。
周翰坐在椅子上却觉得屁股下面有千万根针一样扎得自己不安分,看着刘易文的侧脸,没哭没笑,没有任何说得上情绪的东西。
...... 这两个人何其相像,...... 所有的苦和痛都喜欢吞在心里,都喜欢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慢慢地哭。
所以才错开了这么多年,可以说白白的浪费了半生的情。
周翰觉得喉咙有点儿干,伸手去够桌上的杯子,却发现水在透明的玻璃下晃了起来。脚下霎时像踩空了一个台阶,慌得全身的寒毛都直立在毛孔中。后怕的是耳边也传来呜呜的轰鸣声,刘易文倒没有什么知觉,不过对于周翰这种被大炮从小轰到大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易文!趴下!"
几年来的经验让他立马起身扑倒还坐着的刘易文,两人刚一低头窗外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红红的火光顿时把整个窗户都烧红了,还有烤焦的泥土一块一块打在周翰的背后,痛得他龇牙咧嘴倒抽了口冷气。
"怎......怎么了。"刘易文被周翰压得动弹不得,刚刚的巨响让耳朵顿时失去作用,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什么也听不见,闻着四周的硝烟味,恐惧渐渐蔓延到整个身体。
"周翰!!!出了什么事了!!!"刘易文拼命地挣扎,这种被锢住的不自由让他更加慌乱起来。
"别,......刚刚外面有炮火落下,等碎片掉完了再......再抬头。"周翰被焦土烧得背后好几个地方都已经皮开肉绽了,可还是死活也不松手,直到感觉头上没有东西砸下来才拉着刘易文起身。
"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也没。等会儿这里要烧起来,我们快走!"
刘易文被周翰拖着出了病房,一路跌跌撞撞地随医馆的病人往外跑,刚刚那声轰鸣好像还留在耳边上,震得耳膜都快流出血来。刘易文向四周看去,房里的病人不管跑不跑得动都不断往外冲。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都挤在面前,虽然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但那些哭声和喊声却直接传进脑里,一点一点吞噬完所有安静的地方。
刘易文低身按着太阳穴,脚下一软就快跌在了地上。
"易文!不能坐下去,快跑!"周翰死命拉着刘易文,这个时候再跌下去不被炸死也是被踩死,无论怎样也得往前跑才行。
"......洺遥,......洺遥!!"刘易文突然起身,眼睛空空地看着光亮的门口,外面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那灰色的瞳孔却在亮光中有了一丝神采,刘易文扯开嗓子叫了起来,把周翰吓了一大跳,手一松差点儿就让那人溜了。
"易文!他没事,...... 你快跑!到地下室去,这个时候不能上街!"
"不!洺遥还没回来!周翰!你放手!!!"
刘易文疯了一样地挣开周翰的手向外面跑,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怎么跑,但在这个时候只有心知道那人在什么地方,只有脑里一片空白的时候,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易文!!!!"周翰伸长手可还是差那么一点儿,正要跟着那人出去的时候,身后跑来的护士突然拉住他,一边哭一边指着二楼。
"医生!楼上有人受了伤!!!"
"怎么?!"周翰看着已经消失在门外的人,外面硝烟灰灰的,那人青白的衣服再远一点儿就成了一片白,同刘洺遥一样,彼此是谁,更是谁也不分。无奈至极,周翰只能咬牙狠狠地低头拉着护士的衣服,"还不快带我去楼上!!!!"
......就让他去吧,颠颠狂狂的只要不悔就行。
易文,......你只有自己保重自己了,如果经过这一次还不明白重要的是什么,...... 那你们如果失去这段缘分,......就只能说活该!
周翰一边想一边跑,周围的人纷纷从身边擦过去,让他想起了好几年前还在东北。那一年也是炮火轰鸣了满天,......
只是不同于今日,有一些人他始终没能救出来。
真的,......只有失去之后才懂后悔的滋味并不好受。
真的,这个年头,除了好好活下去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失去后永远找不回来的。
我失去了很多的人和事以后才懂,
而易文,你......懂了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也像我一样,......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何曾悲叹山河远

城西到城东传来几声巨响后,人人都像惊弓之鸟一样有家不回却四处乱奔。李义戴着军帽穿梭于其中,一张一张脸的过滤。
"将军!杨军长去城西了,说是在那儿发现了滇军的人!"李义的副官从远处骑马过来,大檐帽丢了也顾不得戴上,一见了他就从马上跳下。
"蠢才!西边一响炮就一定是从那边开打吗?......那为何城西只响了几下而后陆续全响在城东?"李义一边骂一边转身走向还没来得气喘顺气的军马,"......现在成都那么乱肯定有人在其中造谣。你看,所有人都往城东跑,但过来才发现这儿危险得多就又想着回去,一前一后乱成了一团!"
"那现在怎么办?要把杨军长叫回来?"
"哼!叫他回来也没屁用。......你在这守着,特别注意巷中多垒沙包,我去其他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揪出那些混进城的杂碎。"
"是!将军!"
"还有,现在杨光把成都八成的军力给了我,就不要客气全部用上,......尽力把这次控制在巷战以内,不可再发现下去。另外,把那些乱成一团的人全疏散开,叫他们要是想留命的全回家躺着!!!"
"是!"
李义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勒紧马缰向反方向跑去。西边的人往东边跑,东边的人往西边跑,全挤在春熙路上进退不得,若这个时候从天降下个炮,那死伤就真的没法算了。
等到国民军清出通道把街上的人往巷里挤去,人潮这才分开了两路,能躲的地方都挤满黑压压的人头。李义眯眼望去,那其中却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让他多看了几眼。
"刘二爷?!!"
周围乱七八糟的哭闹吵得刘洺遥连方向也打不清,心中又挂念还在城西医馆里的刘易文,自然没听见李义的叫声。还是头也不回地往西边走。
"刘二爷!!!"李义气得咬牙,这家伙还搞不清情况是不,哪儿麻烦偏偏还往哪儿跑?于是夹紧马肚子向前,嘴里也没停着叫他。
刘洺遥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李义高头大马一脸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心里搞不懂了,这火又不是自己点的,这人干嘛一脸要杀人的表情。
"李将军,......有事?"
"刘二爷,你到底还有没有自觉?现在什么情况了,你知道不?......随便从哪儿飞出来的子弹都可以要你的命!"
"谢将军关心,洺遥命大,还死不了。"刘洺遥回头笑了一下,还是提着一袋担担面向医馆奔去。
李义坐在马上不断用手捶心口,这好心还真给那人当驴肝肺。
"刘二爷,我还是劝你不要往前走,好好躲在房内。现在国民军把人疏散开都是在尽量减少死伤,要是你再一意孤行,会出什么事我可说不准。"
身后的人还在哇哇乱叫,刘洺遥懒得理他,反而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李义看得极为无语,其实那日在广元就见识过这位爷的倔性子,可没想到现在性命攸关了,这人还那么死脑筋。
无奈之下只得驱马跟在那人身后,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作践自己,反正就是看不得他有什么意外。......要是以后没了一个敢和自己瞪眼的人,那多无聊。
"哎,我真服了你,......刘二爷,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省些时间做事也方便,好不?"李义上前挡住刘洺遥的去路,低头伸手,一脸我便宜你一次还不快谢恩的表情。
刘洺遥拍掉伸在眼前的手,一边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一边绕开马头。
"李将军省省吧,你不为人想也该为马想想。"
"哦?那你的意思是怀疑军马的能力了?"李义俯身不知是有意无意地挑开嘴角,像是在调情一样拍着马头,"......宝贝,......要不要给他看看你行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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