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二]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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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回来?"李义低头暗自喃了一句,自上次在广元遇见刘洺遥也快十天了,再怎么拖沓也该回成都,......何况那人还走在自己前面。
刘洺遥啊,刘洺遥,......你是故意要搔得我心痒的么?
悄悄在背后掐指,又施施然地点头,不挑嘴角不扬眉,......那种肉笑皮不笑可不是人人都学得会的。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嗯,没有,......就等刘二爷回来再说好了。"
李义说得云淡风清,看似轻松惬意,可对面的王顺却觉得压抑极了,连那眼角勾的眼神都压得人爬不起来。
王顺摸出手巾抹了把汗,......这大冬天的,怎么冷汗就停也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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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洺遥才回成都正打算穿过春熙路往城西走,可远远却看见三个碍眼的东西杵在路中间,说说笑笑高兴得很。
"四儿。"伸手拍前面开车的人,撅眉不悦地说,"改路,从城南绕过去。"
"怎么了?爷,你坐车里,他们又看不见。"
"......我看着不高兴行不?"
刘洺遥把手放在四儿的肩上慢慢加重力道,疼得那人咬紧牙往里吸了口冷气还不能好过点儿。
"换换,我换,你别捏了!"
"......开车。"
"是,......爷。"
刘洺遥隔着玻璃看着车后一脸假斯文的李义,深深把眉头皱了起来。......很多时候觉得这几年的事都是自己主动去敲敲打打,不过这次却不一样,突然出现一个李义就把安排好的事给打乱了,所有的计划都得重来才行。
......有那么一瞬间刘洺遥觉得自己很被动,被谁牵制住了一样憋屈。
"爷,我们回去么?明天就大过年了,庄里的人都等着你的。"
刘洺遥按着下颚摇摇头,"......不,......不回去。"
"怎么了?过年都不回去?!"四儿睁大眼睛,以往刘洺遥一到过年的时候都会把手里的事情全做完,好好在庄里玩上一段时间,雷打不动。
"你没看到刚刚王顺也站在那儿么?"
"呃......好像是。"
"......为了不少好处,王顺肯定会找机会把我拖下水,而李义也一定装傻说不认识我,......借这个机会杨光又会居功,主动摆出他和我的关系,把李义巴结好。"
"......这样啊。"
"哼,那三只老狐狸互相踩尾巴,旁人看着只有那么想笑了,无聊得很。"刘洺遥把脑袋往后仰,舒服地靠在软皮垫上,"不过要想有个安稳年,这三个人还是避开为好,等过了大年那几天,成都人出来晒皮了,杨光也会忙起来,......到时候我们再回庄里去。"
"那我们去哪?"
"去江师傅那儿,......这段时间住了那么多人,肯定热闹得很,呵呵。"
刘洺遥转头眯着凤眼,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头。一年到头了,都还不让人脑子休息一下。
......李义,......你越是想见我,我就越跟你玩玩,......看我们是谁先逼出谁?!
"不过,......爷,你确定江师傅那儿还住得下人么?"
"......嗯。"
四儿从倒车镜里看着刘洺遥的侧脸,皱眉闭眼,就知道那人又在为年后的事而烦了。于是也不说话,转头好好把车子开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那个旧学堂走去。
......可到了后来车停的时候,却莞尔发现刘洺遥已经枕着车窗睡去。
深冬快到腊月的时候,他把脖子缩在高领夹袄里,纤长的眉睫打下重重阴影,看着疲累得很。
四儿有些心疼,笑着轻手关上车门,就独自去找江子鱼张罗这几日的落脚处了。
今年果然是风景犹在人却不依然,刘老爷清早敲了铜铃后就去前厅坐着,可除了刘易文抱着刘晓以外谁也没看见。一个庄里的人,病的病,走的走,还有不愿来的,冷冷清清地让人觉得心寒。愁眉苦脸地弯腰坐下,伸长裹在棉袄里的脚靠近暖炉。虽然庄里的丫头烧了七八盏炉子放在前厅,可现在只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其他的全被风吹冷了去。
"爹。"刘易文连忙抱着刘晓上前几步。小崽子两岁多了,小脸漂亮得不得了,刘老爷伸手捏捏又掐掐,可刘晓嘴一瘪就是想哭的样子。
"晓晓,不可以,跟太爷爷笑一个。"刘易文笑着拍刘晓的屁股,一边哄一边把它放到刘老爷身上。
"易文,别,......别,别摔了他。"刘老爷连忙推手,小崽子笑着又回到爹爹身上,七手八脚地缠着不放。
"爹,晓晓都两岁了,再把他含嘴里怎么行?他都能在院里四处乱跑,还会怕这会儿?"
"可你看他这小嘴,......哎哟,又垮了。"
"呵呵,别管他,他是不乐意今早没睡饱觉,少爷脾气大着呢。"
"这样啊......"刘老爷扶着拐杖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以往自己都不爱用,......可这几年已经离不开它。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而且总感觉周围的人和事都跟着一起老了。
比如说白玉兰吧,就是一年比一年开得晚。每次都期期艾艾地来看,可除了光秃秃的枝条外只有几个骨朵。真正的花得到雨月来的时候才开,却又被雨水打落了一地,......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看不到?
刘老爷叹了口气,转身说,"那你何必一大早把他带过来,......算了,大过年的,好好在屋里睡个觉吧。"
"爹,这小子就是昨夜给兴奋到半夜,要等会儿闹热起来,他又该颠了。"
"......嗯。"心里知道刘易文是在安慰她,刘老爷还是点头转身把刘晓好好看着。小崽子虽然一脸委屈,但那一双眼睛却睁得溜圆,好奇地四处转圈。
"爷......爷,爹爹......"
"晓晓,我是太爷爷,不是你爹爹。"
"......爹爹,......抱。"刘晓看着凑到自己眼前的脑袋,撅嘴扭过小脸往刘易文身上缩,"......爹爹。"
"你呀,刘易文哭笑不得,腾出一只手刮了刮刘晓的鼻子,......这小崽子,那么小就会装,......长大了肯定又是个人精。无奈之下只有让他在自己身上胡闹,可转头的时候看着空空的前厅,心里却觉得凉凉的。
"对了,爹,......娘的病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染了风寒,......今早我让她别起来了,好好躺床上养一下。"
"也好。"刘易文皱眉,自从上次同大夫人吵翻了以后,母子俩人见面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这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刘易文在刘庄里觉得像陪了一群陌生人,......除了刘晓,面对别人他笑都笑不出来。
"易文,你也是。......都三十多岁的人,身体也要当心好。......总觉得你最近瘦了许多,脸色也发黄,是病了么?"
"......没有,爹。"刘易文别开脸,对自己说的假话心里慌得很。入冬以来已经好几次了,自己常昏昏地睡过去,一点儿知觉都没有。脑袋也像灌了铅一样,沉得抬不起头,跟几年前犯脑疾的时候感觉一样。
只是这次来得没那么突然,......可每次的时间也长了许多,慢慢地在折磨着你。
一点一点,让你没了力气再去守好一直放不下的事情。时而飘忽,时而茫然,时而觉得沧桑得很,那是一种很快就到尽头的感觉,......每次都让自己泪流满面。
"老爷,......大爷,早。"
之初带着王玥站在院门,抬眼看着刘易文温蕴含柔的侧脸,心里却意外什么疙瘩也没有。一手拉着小丫头,笑着向两人颔首。
"之初?你怎么来了?"
"是我,......二爷有事回来不了,让我先代他过来,等他回来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下。"
"......你是说洺遥不回来了......?......还是他......"
"不是那样,......大爷想多了。二爷已经在尽量往回赶,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回庄。"
"是吗?"刘易文抱着刘晓把心里的难受强压了回去,......本来盼着过年这几天能多看看那人,结果别人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
这几年各走各的路,本想互不牵扯,就算心中有念,也只看看就好。...... 但到了最近总觉得时间不多了,有什么事把两人越扯越远,连走过的路都被年年的雨水浇乱,模糊掉所有的脚印。
"......大爷,二爷不曾骗过你。"
刘易文突然抬头看着之初的眼睛,有种羡慕呼之欲出,......却让之初觉得讽刺得很。他们两人,说到底都不知道是谁在羡慕谁,又是谁在同情谁。
其实人各有各的苦,也各有各的福,而他们刚好相反,注定会各有各的伤心处。
"哎,人来了就好。......之初,你跟着洺遥这几年,也算半个刘家人了。我老早就想让你跟着刘姓,不再只有个名那么孤凉。"刘老爷看着已经长成形的少年,虽然曾嫌弃过,但说到底,在这么乱的一二十年间,富不富贵,清不清白,...... 还没有好好过日子来得重要。
"不用了,老爷,......我......"
"在说什么呢?!老爷!"之初还没把话说完,三夫人就扭着小腰走了过来。当然,刘绍恩也跟在她身后,睡意朦胧的,显然昨夜的酒还没醒。
"哼!臭小子,看着就烦心。"
"老爷,我们绍恩又没做什么错事,年轻人之间吵吵闹闹喝点儿小酒有什么不对?!"三夫人把涂着蔻丹地手从袖口的裘皮边里伸出来,一边挽着刘绍恩的手一边斜眼看站在一旁的之初,"总比有些不干不净的人好,一天到晚吃里爬外地贴着人就不放。"
"住口!"刘老爷用手一拍桌子,白瓷杯哐哐响了半天。三夫人看了翻一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连看也不爱看之初。
"一个男娼,......还不知道拿什么脏东西去贴着洺遥了。"
"你!!......"刘老爷抖着手把桌上的茶杯摔翻在地上,他气的还不是三夫人怎么说之初,气的是这么毒的话居然从自己的妻妾口中说出来,气的是这女人还不知好歹地继续招惹是非。
"三夫人。"之初没觉得有多生气,反正从前再恶毒的话也听过,现在算不得什么。反而闭了闭眼笑着起身上前几步,"......没认识二爷前,之初不偷不抢,只是用身体来讨生活,......你看不顺眼也罢。不过认识二爷之后,之初就只为二爷一个人暖床,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一样东西,也没有吃刘庄的闲饭。二爷愿意养着之初,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好。......若说脏,三夫人,...... 之初觉得自己不脏。"
"你从前在馆子里面混了那么久,什么事没做过?千人压万人骑也好意思说自己干净?要不是用什么狐媚之术绑着洺遥,你早被人玩死在里面了!"三夫人假装在暖炉上烤手,实则是在熏干被之初盯出的冷汗,尽管这样了,可嘴里还是对那人步步相逼。
小姐性格被摔翻了,明知道最后讨不了好,但也不想败下阵来。
"......呵呵,三夫人这话说得好笑人。初次见到二爷的时候他还像滩烂泥一样倒在茶馆里,之初怎会知道他是哪家公子哥儿?......再说,之初做娼的时候何曾没有日里笑夜里哭?......试问这个世道上又有谁喜欢被人糟踏?我们生来就没有好命供自己选择,什么干净?什么清白?......对我们来说命才更重要!
之初觉得这个女人可笑得很,在大院里呆了那么久,却又自作聪明,处处强出头,真不知道是怎么呆下来的。像今天自己站在厅前说了这么多,估计她也没能听懂多少。......这种女人,天生的小姐命,哪里会知道贫贱人心里的痛?哪里会懂得体谅别人的苦处?
"三娘。"刘易文起身把刘晓交给身后的丫环,慢步走到之初身后,"......对之初说个不是。"
"易文?!你还教训到我头上来了?!!"三夫人猛地抬头,仗着刘易文的好脾气,才被之初浇灭的气焰又燃了起来。
"三娘,......要洺遥在场听了那番话,你现在就不会坐得这么舒服了。"
"洺遥洺遥......你去了躺广州回来怎么嘴里就只有洺遥?是不是也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处处巴结他?!"
"就算我巴结他又怎么样,......三娘,要是我原封不动把你的话跟洺遥说了,你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比死都还难受,......你愿意么?"
"......哼。"三夫人看着刘易文微眯着眼睛,还是一派柔和的样子,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比寒冰还冷。又处处扯上她想惹也没胆惹的人,让她的伶牙俐齿再也找不到磨的地方。
"夙敏!!"刘老爷被气得走不动路,干脆坐在椅子上粗声吼了起来。
三夫人抖了一下,以往老爷子只有在气得不行的时候才直呼自己的名,而且几十年来不过是寥寥可数的几次。她心里就不明白了,为了个下贱的男娼,还值得这么大动肝火。
刘易文见她咬着嘴唇死不开口,无奈地闭眼遥遥头。可自己不防,这一下让本来还好好的头又晕乎起来,脚下的石板地也左右晃动像踩在船上一样颠簸。
"大爷,你怎么了?!"
刘易文按着太阳穴胡乱地点点头,可脑子里却闹得越来越厉害,最后根本站不住脚了,只得伸手拉着站在身边的人,迷迷糊糊地看见周围许多人都围了上来,一张张脸在头上转圈,......但看不到想见的那人。
"大爷?!......三爷!快过来!!"之初抱着快倒在自己身上的人,一边帮刘易文按头一边唤还傻坐在椅子上的刘绍恩,"三爷!!你还坐着干什么?!!"
"哎哎哎,......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刚刚还和刘易文大眼对小眼的三夫人此刻也慌了,连忙跑过来帮刘易文顺着胸口,说到底还是一家人,有些东西终是丢不开啊。
刘易文渐渐觉得疲累极了,像好几年前在城里倒在刘洺遥身上一样,全身的力气都消失去,只有脑子里嗡嗡地叫,叫得人好不心烦。
......真想就这样睡过去了。
自己突然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不过又平静下来。若在几年前是想也不敢这么想,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硬撑着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你说是吗?......洺遥。
洺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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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个年也没法过了,刘庄里的人都担惊受怕。一方面是刘易文又倒了下去,另一方面就连刘老爷也差不多快倒了。老爷子又气又急,气血不顺导致心脉被堵塞住,......说白了就是差点儿中风。
而且经过那天后他连拿杯子的手也在不断地抖,......别说提笔写字,就连喂雀儿也要别人代劳才行。
刘绍恩站在院子里面前不是,退也不是,看着手上的船票,心里烦躁得很。......而且这张船票还是刘老爷昨晚睡在床上一边抖手一边给他的,老爷子说这二十多年自己对他的关照少,现在想去上海就尽管去,不要被家里的老骨头拖着。
......其实刘绍恩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想去上海,而是在躲。......不得不承认,刘洺遥说对了,......自己的确是懦夫,......的确没什么用。
但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刘绍恩抬头看着从楼上下来的来凤,一双眼里的神色又复杂起来。
"......来凤。"
"......绍恩。",来凤也看见了他,稍微侧身点点头,"......最近可好?"
"还好还好,......你......你,......大哥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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