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控而已
  发于:2009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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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敏想,现在就是这样的声音了,将来还了得吗?
谢敏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虽说有缘分的话,一定还会见面。不过可能的话,他并不想要这种见面方式,也太丢人了吧。
“老大!”某个忠心耿耿的混混试图冲上前救主,结果那个老大尖叫道:“不要过来!他在割我脖子!快放他们走!”
谢敏拖着那条腿站起来,走到阿金身边。扶起他。阿金抬起高肿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气若游丝地说:“老大,对不起。”说着,自眼角滚出一堆泪来。
谢敏把他背在背上,慢慢走出那个木材厂,听到那群混混一哄而上的声音。心想,他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个老大放了呢?
也许,不堂堂正正话,他就觉得不舒服吧。
谢敏没有回头看,其实听到声音就知道了,他应该是把人修理得七零八落了吧。说到武艺的话,谢敏还真的不敢认为自己强过他。
阿金在他背后有气无力地问:“老大,谁来救我们了?”
谢敏说:“见义勇为的大叔。”
走到小溪桥头时,才碰到赵明辉,他带着一群兄弟,急得满头大汗,在桥头徘徊。本来约好的地点就是桥头不远的地方,当时谢敏到了以后,又被他们带到里面去了,赵明辉去搬救兵来后,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当年没有手机这种方便的通讯工具。不过,即使有,这种时候也是用不上的。
赵明辉看见谢敏,差点喜极而泣。“老大!你没事吧?”
谢敏把阿金放下,对赵明辉说:“叫辆车,送他去医院。”
赵明辉看见谢敏微跛的那条腿,问:“老大你不去医院?”看见谢敏开始往回走,急了,问:“老大,你回去干什么啊?”
难道还回去再打吗?他可是受伤了。
“报恩。”谢敏回头一笑,说。
当他回到林保场那个空地时,那个孩子正推着自己的单车打算骑上去走了。那盏不亮的路灯下,可以看见光明的人倒在地上不动。
谢敏看过被他打过的人,他有时为了省时间,会把人打昏。但是谢敏一般不敢那么做,力气多过一分,可能就会出问题。这样看来,他对控制力道是很有自信的了。
他似乎是想把单车推过谢敏的身边再骑上去。那条巷子那么窄,谢敏站在那儿,已经差不多可以占据一半的宽度了。
谢敏伸手,压住他的车头。
那个孩子抬头看谢敏,纹丝不动。
春天的细雨飘荡在夜空中,在昏黄的路灯下形成蒙蒙的雨雾。轻薄地贴在他的发上,一小颗一小颗地,晶莹地反着微光。
过去的一年内,他又长高了一些。少年的轮廓渐渐鲜明起来。
他彬彬有礼地问:“什么事?”
谢敏笑道:“我腿被打跛了,走不回去。”
他依然纹丝不动地说:“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有人载我过来。”谢敏牢牢地看着他的脸。那张越发沉稳干净俊朗的脸。这种脸,就是越长大,越好看的。
“你让那个人再载你回去吧。”他在车头上加力了。
“我找不到他啊。”谢敏松开车头,让出路来。那个孩子跨上单车,正想说什么,注意到谢敏绕到后方,然后车身一沉。他回头看了一眼擅自坐上后架的谢敏,挑挑眉,说:“你还挺重的。”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艰难地蹬起了单车。谢敏的腿已经很长了,可以够到地面,于是把脚放在支车架的长螺丝上,前座的人好像知道他干了什么,说:“车坏了你赔我啊。”
那种从前座通过身体传来的声音,感觉很奇特,谢敏说:“坏了,赔你辆新车。”
他慢慢地踩着单车,出了那个小巷子,穿行在林保场外有些破旧的林荫道上。那是一条砂浆路,年代久远了,有些地方不平整,露出石子来。不过由于骑得很慢,震动的感觉会比骑快时小一些。即便是如此,谢敏身上的伤还是被震痛了。
那个时候,就算有那么点儿疼痛,也不在在意的范围内啊。
谢敏清楚地记得,他穿的是一种那件湖蓝色的校服,当时一中二年级的那件。因为样子很难看,二中的人曾经嘲笑过那件校服。可是不知由于什么原因,那件校服穿在他身上,在这种咫尺的距离,感觉特别好。隔着那件单薄的衣服,皮肤温暖的味道钻进谢敏的鼻腔。那是一种淡淡的,暖暖的,非常舒服的气味。
因为太舒服了,在一次车轮些微震荡之后,谢敏将手放在了他的腰上。前座的人轻轻震动了一下。
谢敏暗笑。
手能触到的腰,是少年虽细,但是结实,充满弹性的肌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种肌肉有兴趣有什么异常的谢敏,持续地将手放在他的腰上了。
那个孩子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问:“你家在哪里?”
谢敏愉悦地说:“北门。”
“???????”
从林保场去北门,相当于从近南郊处到近北郊处,而且由于龙岩的地势,要跨越几十米的海拔。他会有那个反应也是自然的。
那个孩子把他送到溪南市场前的公共车站就停下来了,说:“你自己坐车回去吧。”
谢敏松开放在他腰上的手,下了车,他踩上单车就要走了。
谢敏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后,立刻就后悔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果其不然。那个孩子回过头,堂堂正正地说:“我爸说,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就踩着单车走了。
那个悠闲的背影是个男孩子的,不久的将来,就是个男人的。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看你的样子,就是一般人坠入爱河的样子。
谢敏笑着摇摇头。
世上有千百种情感,广义上说,都可以称之为爱。故而爱,自然是男女老幼,不分性别的了。
狭义上说,男女情爱,是不是就是欲呢?
谢敏觉得,恐怕单纯的一种情感,不会单纯地就针对一个人发生。针对一个人所发生的,一定也不是那么单纯的一种情感。
谢敏依恋的是过去。当现在成为过去后,也将变成他的依恋。
他说不上来,连蕊和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吴晨的误导,他恐怕永远不会把这两个人想在一起。
由于那个孩子回家的方向正是来时的那个方向,谢敏终于确定,他能把他送到这里,已经是好心的极限了。
风中细小的雨丝不断地落下,打在人的脸上,湿漉漉的,打在衣服上,凉凉的吸进了衣服里。使春天的衣服变得比较重。
要严格地界定春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连绵不断的阴雨中,总是期盼温暖的阳光的那种感觉吧。
阿嬷和谢敏的语言不能说太通。母亲是广东人,说的是粤语,按理来说,学习龙岩话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她的同事多是客家人,在家中,父亲和她的交流用的也是普通话,所以在龙岩那么些年,她并没有学会说龙岩话。当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谢敏,和很多他同年的龙岩小孩类似,都不太会说龙岩话。要说极端的话,连蕊虽然父母都是龙岩人,但是由于教育的关系,也不会说。
听懂是没什么关系的。阿嬷也可以听懂普通话,可以看懂普通话的电视,所以和谢敏的交谈,就是夹杂着普通话和龙岩话的。长期这么交流下来,也没有什么障碍。不过别的婆婆似乎并不能听懂普通话的样子,经常和阿嬷说:你们家孙子不会说龙岩话啊。
多年以后的谢敏也觉得挺遗憾的。他跟吴晨说起这件事,问他怎么能把龙岩话说那么溜。明明他家里父母也不说龙岩话的。吴晨说跟小伙伴学的呀,谁像你小时候一直在做奇怪的事。
吴晨把他练散打的事称为奇怪的事。
谢敏看到的阿嬷,慈眉善目的,很疼他。常常做好吃的东西给他吃或是塞钱给他花,自己却很节俭。以前他没有和阿嬷一起住时,每到周末,阿嬷和阿公就会在门口等他们来。如果他没有来,就会一直询问父亲为什么敏敏不来。
祖父母和父母是不同的。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老人家对孙辈的除了健康快乐,并没有别的要求。不会像父母那样,要求他做出这样那样的成绩。所以祖辈最容易溺爱孙辈。
谢敏也感觉到这种溺爱。没有条件的溺爱。
父亲对谢敏变成混混一事,曾经怨过阿嬷,说她不管教他。阿嬷对父亲就没那么溺爱了。谢敏听见阿嬷对父亲说:敏敏没什么不好,是你不好。
父亲在阿嬷面前,大多数时候是很强硬的,因为他认为阿嬷没读过什么书,很多事也不懂。所以家中的事情,都要父亲这个长子做主。只有在这个时候,父亲才不做声了。
那样的阿嬷,在谢敏第一次上初三的那年四月去世了。
阿嬷去世得那样突然。一夜睡醒后的谢敏,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去楼下敲阿嬷的房间门时,没有人答应。用钥匙开了门之后进去,就发现阿嬷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他触摸阿嬷,叫着:“阿嬷。”的时候,阿嬷已经有些硬了。
父亲赶来时,看见的就是儿子呆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月的天还有些寒,儿子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抬头看父亲,轻轻地说:“阿嬷走了。”
父亲没有见过儿子流泪。在他有记忆以来,断奶之后,儿子已经不哭了。无论训练多苦,儿子都不哭;被父母责骂,儿子不哭;父母离异,儿子也不哭;祖父去世,儿子也没有哭。
他不惜触怒父亲而一定要陪伴的祖母去世了,他依然没有哭。
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他过来看看。
这样的儿子,让父亲怀疑,如果有一天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不会哭?
丧礼上,父亲和姑姑们都在哭,姑姑们甚至在哭丧,发出那种边哭边唱的声音。谢敏站在他们当中,看着阿嬷被红白粉打扮过的遗体,就像还活着一样。
谢敏哭不出来。
真正伤心的时候并不是那个时候,谢敏知道得很清楚。当阿嬷变成一块一块骨头,很烫的那种骨头的时候,谢敏觉到了一种自心而来的冰凉和酸楚。
父亲让谢敏把阿嬷的牙齿放进骨灰罐子里。谢敏盖上骨灰的罐子,看着那一个比一般花瓶还要小一些的骨灰盒。心里想:原来人最后只需要这么一点空间啊。
如果他那天夜里能够起来,去敲敲阿嬷的门,阿嬷是不是没有那么快变成这些骨头?
很多事,想早知道是没有用的。谢敏这样告诉自己。
父亲说:至少是个好死。
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每一天每一天,从梦中醒来,再也闻不到那饭菜香味的时候,从楼梯上下来,再也看不见阿嬷在厨房的样子的时候,看见阿嬷卖了剩余的那些鞋垫和草药的时候,自己下厨房做糟菜焖茄子的时候。后悔过去的每一天,都那样轻易让它过去的时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父亲在阿嬷过世后,问儿子要不要去和他们同住,儿子说不用了,那里房子小,不自在。
父亲看着淡淡地这样说的儿子。他并没有自信处理好儿子和妻子的关系。让儿子住过去,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前途。
但是他怎么忍心把儿子丢在这个地方,让他一个人生活呢?尽管儿子看起来那么成熟,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父亲不会对儿子说这些。父亲说:那请一个保姆吧。
谢敏说:不用了,我自己会做家事。
父亲把自己的摩托车给了他,每个月还给他很多生活费。比以前来看他的频率频繁了一些。
然后,谢敏留级了。表面上看来,他留级的理由是因为毕业前和老大换了届四中的打架,被学校处分了,并且不能参加当年的中考。实际上应该是父亲从中做的一些手脚。
在阿嬷去世后,谢敏就经常没有去上学,因为那时临近考试了,本来也管得不严。他在家里看看自己的书,练练功,后来又因为陈金山与四中的新仇旧恨,去和人打了一架。
然后,把头发漂成完全的白色。持续地漂白着。然后,模拟考试时交的是白卷。
就算是这样,长子依然是长子。
父亲认为祖母的去世给儿子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在这个特殊时期要他去参加中考这种重要的考试太不明智了,所以就和学校方面私下沟通,让他留级了。
本来重点中学是没有留级这一说的。
那一年,吴晨也因为作弊的事情,去远方重读了一年初三。
那个时候偶尔看见吴晨,并没有留级生应该有的郁闷。反而十分欢乐的样子。谢敏说你出什么事啦?短路了一样。
吴晨说:我要考回一中。
谢敏说:那刚好,一年后一中再见吧。
那个时候,连蕊在他的那张床上,抚摸着他白得不行的头发,说道:小敏,你又比我晚了一年。
谢敏坐在她身边,看着一本龙川略志,说,那有什么关系。
连蕊沉默了半晌,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笑容:我马上要上高三了。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呀。
那个时候的谢敏,不是不理解离别的含义。阿嬷去世了。永远都见不到了。
连蕊可能也要走了。
但是谢敏一直觉得,只要还活着,就有见面的一天。
只要愿意的话,多远也可以在一起。
只是他没有对连蕊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有些事,不说也能明白。
谢敏那时只是说:我知道。
连蕊说:你呢?
那句你呢是什么意思呢?连蕊的样子并不期待,她的样子和后来的姑娘们不像。那是一种慈爱到忧伤的眼神。
谢敏放下书,说:我不知道。
连蕊抱了抱他,那种抱法,就像是妈妈抱着孩子一样。
谢敏抱住她,他当时觉得,如果是连蕊的话,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那时真的太小了啊。对于什么一辈子之类的事情,心里想想就是了,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口。将来会怎么样呢?他怎么知道呢?
对于人生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任何诺言都太浅薄了。
那之后过了半年,那半年内,由于两个人都是考生,见面少了很多。春节,大年初一那一天,连蕊说要和他去龙津河边走走。于是他驾着摩托车带着她去了挺秀桥边的七层宝塔。
连蕊说想去有杨柳的那侧河堤。
那一年的春天,依然是下着蒙蒙的小雨,有些冷。他们逆着龙津河往上走。杨柳渐渐变成了紫荆。谢敏跟在连蕊身后,觉得她和往常不同。
连蕊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会深思,乐呵呵的。也许那只是因为他其实并不了解她。
“怎么了?大过年的?”谢敏问。
“小敏,我们分手吧。”连蕊站在了雨中,转过身子,在紫荆树下这样对他说。
那些雨,也像那个时候一样,落在她的发丝上,一颗一颗的,很晶莹。
谢敏有些艰涩地问:“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连蕊笑着说:“很好,只是可能是在一起久了吧。”
直到今天,乘着出租车经过布里斯本的河岸,那种熟悉的温暖的风吹进窗口,他才想明白连蕊的意思。
在一起越久,分别时会越伤痛。
而此前,他的理解一直是:在一起久了,感觉渐渐淡了。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分别呢?他并没有说不愿意追随连蕊的脚步,如果等待让她觉得那么痛苦,甚至要他去她要去的城市上大学也未尝不可。
他问连蕊。连蕊说:我永远早了你三年。我怕我等不起。
人的思想,包括思念,终究是很微弱的没有力量的东西。谢敏一直这么觉得。并不是用尽全力去想一件事,那件事就会成真。
比如当年的他,那么想见到那个孩子。
比如后来的他,很想让连蕊和他一样大。
比如现在的他,那么想吃阿嬷做的糟菜焖茄子。
他不能避免地把爱情定义成了思念。但如果真的只是如此的话,那份力量为什么会那么微薄呢?
他再一次见到那个孩子,不知为什么还是缘于陈金山。那天,第二次的初三终于毕业了的六月二十几号,考完试后,阿金说要去庆祝一下毕业,要去体育中心附近吃小炒,当时天色还早,小炒摊子还没摆出来,他们就去了那附近的冰沙摊子。吴晨恰巧和他同一个考点,考完试也一起来了。
体育中心的河畔,那条河其实是龙津河上游的某条分支,和小溪来自不同方向,那条河是从曹溪那个方向来的,流过烟厂宿舍门口,流过苏溪的烟厂厂区,而后流到隔后这儿,很快就要和龙津河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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