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首章〗默雪----末雅
  发于:2009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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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中年的皇后几乎是用一种神往的语气在叙述着这段过往,闪亮的眼中仿佛浮现出曾经的激越的过往。皇甫烨不曾经历过那过去,却可以从母后的回忆中寻到几分端倪,他温良娴静、母仪天下的母后都克制不住心中波澜起伏的往事。
“然后呢?父皇应是见到她了吧?”
“是啊,见到了。”雍容的皇后口气中并没有伤感和无奈,更多的是遗憾,她痴痴地望向一旁的炭盆,烧得火红的炭堆中隐隐几丝火苗窜出,俏皮而炙热。“她就像团烈火般出现在你父皇和我的面前。她的美丽是举世无双的,华丽、高贵,像火焰,也像是风中盛开的火色玫瑰。她凛然立在船头,有着蔑视万物众生的气度,有着一览众山小的姿态。只需要一面,她已将所有人都媚惑了,当然,你父皇与母后也不会例外。”
“母后!您怎么可能!”
太子殿下说什么都不相信以他母后的冷静自持的个性也会有被迷惑的时候,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
“真的,烨儿,你没有亲眼见到过所以无法想象。她……有着任何言语都难以描绘的容颜,任何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那对她而言并非赞美反是种亵渎。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无法嫉妒她、恨她,即使她在一瞬间征服了你的父皇,甚至会在下一刻把你父皇从我身边夺走,我也无法恨她。”
因为他们都被征服了。
她不愿将当时的状况更多地叙述给儿子听——在红衣女子出现的刹那间,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了意义。如九天玄女般的女子凝立在他们所乘的画舫船头,层层叠叠的火色丝绢在风中翻飞。她的眼中藏着冰一般冰冷的火焰。
“你在寻我?”
她用凌驾之姿打量着皇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皇帝没有因为她的无礼而动怒,反而笑了,笑得温文尔雅,向她伸出了手。
“在下听闻姑娘高义,心里佩服之至故盼一见。倒是船头风大,请姑娘下得船舱来,容在下坐东共饮一杯如何?”
她依然如冰山一般不为所动,只是姣好的面容忽地多罩了层寒霜。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助人固然不错却半途而废,不如不救。那女子一家三口惨死家中,倒有半数的帐该记你的头上。”
帝后面面相觑,心中惊觉当时两人竟都不曾察觉还有她的存在,何况当时湖面上只有他们夫妇二人、恶霸及渔家女子三条船,湖面烟波千里望不到边,她又是在何处目睹此事的?
“姑娘,在下救人心切,不曾多加思虑确是在下的疏忽,但照姑娘所言,在下救人还救错了不成?”
皇帝到底是一国只君,再如何被对方的风范所倾倒也脱不了帝王本色,当下剑眉一挑,将问题丢还给了女子。
女子黛眉微蹙,整张完美无瑕的面孔呈现出了种迷惑不解的轻愁,却在下一刻,凤眼中已射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气。她直直瞪着“不知悔改”的皇帝,良久,她恨恨一甩衣袖,脱口而出的气恼惹得皇帝为止一震。
“不怪你,你没错,是那渔女的错,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活该全家陨命于此;也怪我下手太晚,迟疑了一下,否则真该连那恶棍带你等一起格毙于剑下,便不会有后来的结果。”
“姑娘……”
皇帝听后感想如何她猜不到,但自己只因这女子一念之差便险些在鬼门关前走过了一遭,尊荣的皇后忍不住一阵冷战,刹那间她才明白对方决不是什么神女,而是来字幽冥九渊下的绝色罗刹。
“罢了,今日便放过了你们。下次再要拔刀相助前先想清楚些吧。”
云淡风轻得将生死一事草草带过,仿佛方才杀意纵横的人不是她,剑拔弩张的情况压根儿不曾出现过。红衣女子扫了一眼船上的诸人,森冷的瞳中传递着他们都深深记住的一个讯息:他们的性命以在阎罗殿上挂了号,她什么时候想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只看姑娘她什么时候有空。
众人一阵哆唆,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将帅和武功出色的大内高手都不禁发毛,暗自祈求别再碰上这位女魔头。
“等一下,敢问姑娘芳名?”
眼见得女子立时就要离开,对她的威胁半点反应都无的皇帝一下子急了,匆忙间虽有心挽留已是不及,只见她一袭红衣竟似飞天凌空而舞,足尖在船头轻轻一点,身形便随风倒非数丈之远。船上之人几时见过这等轻功,还以为她要落入水中正待惊呼,她臂间红绡拂过江面,已再度借力飘行,转眼间已没了影。
何等举世罕见的功力,何等绝代无双的女子,莫说船上随行护驾的大臣们惊叹不已,自知难项其背,感叹自己配不上此等佳人而空自欷嘘;连帝王都暗暗懊悔为何没有留下她的倩影,他的心已为她所掳获,她又怎能不为他所拥有?
然而她已去得远了,只余下似冰击铁器发出的清脆声响的嗓音遥遥传来。
“他朝再相见,必逢是非生,为保贵人安,莫如对面不相识。”
……
“天下间竟有这等奇女子!母后,后来怎样了?您不曾再见过她吗,父皇呢?”
太子不禁感叹自己无此荣幸恰逢其会,更不相信以父皇坐拥天下的个性会甘心错过这等佳人。他那父皇也曾有过年轻气盛之时,才子佳人乃是段美事,他能放弃?
被他这一打断,皇后这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将偶遇之事全盘相告给了儿子。时隔多年,她竟依然记得那么清楚,仿佛是昨天才刚刚发生一样。可惜……
眼见得母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太子爷忙不迭追问,不知为何,他就是特别想知道父皇与那女子后来是否有缘。
“烨儿,你父皇何等霸道,自是想尽办法用尽了手段也要得到她,最后自是如愿以偿了。而她,真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宫粉黛无颜色,她骄傲得让你父皇拜倒在裙下,离宫近年也要与之相伴相守,太后几乎以为你父皇会为了她而放弃皇位,我曾经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而去见你父皇,却远远见到他们俩人在一片落花中琴瑟合弦,那情景才让我知道,什么叫做人中龙凤,什么叫作天做之合,我甚至在想,若你父皇能以同样的温柔待我,我宁肯不做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要与他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他们俩在一起,只会让旁人觉得自惭形秽。但是……但是你父皇终究是回来了。他自始至终没有告诉女子他的真实身份,在那如冰如火的女子以要求他休妻再娶,否则便永远离开做威胁的时候,你父皇果断地放开了他为之疯狂的女人,回到了这座皇宫。那女子又怎肯屈居他人之下,她的骄傲容不得她向任何人低头,一怒之下不辞而别,我想她的心中依然盼着你父皇可以回心转意再来寻她。不料你父皇竟能如此绝情地舍弃了这段露水姻缘亦不觉可惜,从此,两个骄傲的人再也没有见过面,那女子自然没了消息。”
明白了,皇甫烨明白了。
过去的父皇为保江山稳固、朝廷和睦而选择了母后,选择了母后所代表的朝中外戚权贵的支持,他抛弃了心中所喜爱的人,即使她是那样扣动他的心弦。母后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是要求自己这未来的皇帝也必须做出选择——江山、美人无法兼得,他要的是哪一个?
“母后用心良苦,儿臣辜负了母后的一片期盼之情,儿臣有罪。”
皇甫烨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无非是父皇母后针对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而想出的哀兵之计。姑且不论母后所说之事是真是假,他们以为如此便能说服他放弃天雅,放弃他决心珍惜的感情……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皇儿的意思是……”
皇后以为儿子已经想通,不由得面露喜色,却不料她的烨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她座前,俊逸一如其父的脸上是与其父如出一辙的坚毅不拔。
“儿臣没有父皇的英明睿智,也没有父皇的深谋远虑,更没有父皇的铁石心肠。儿臣自请辞去太子之位,请父皇母后成全儿臣与天雅的一片痴情。”
江山、美人,他选的竟是后者!
一墙之隔的暖阁中传来带着愤怒的清脆碎裂声,气极的帝王竟以摔东西泄愤。皇后端坐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怔忡得像尊塑像,富贵了大半生的端仪容颜上挂满了诧异和瞬间涌上心头的悲伤,泪水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她说什么都想不到,她从小亲手教养长大,精明果决不下乃父的太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然在心里她告诉自己烨儿不过是一时糊涂,加以时日定会回心转意,然而……烨儿他太像他的父皇帝了,从骨子里像,他所做的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一旦下定决心更是不容更改。他在皇帝宝座和天雅之间作出了抉择,代表了他真实的心意,也代表她如果不接纳天雅的存在的话,会永远失去她的儿子。
不过,即便她点了头,她的丈夫、当今皇上呢?他会答应吗?傲视天下了一辈子的帝王,可以容忍自己被胁迫着让步吗?
她不知道,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番外 母亲的抉择

无言飞雪 番外篇之 母亲的抉择
其实她也明白,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失败的,怀着怨恨之心所生下的儿子,她无法令自己对他产生丝毫的疼爱与呵护。年轻气盛的时候,被所爱之人抛弃了,心中的伤痛是真的,挫败后的愤怒也是真的,正因为太真了,才放不下姿态去爱这个与他的母亲一同被抛弃的孩子。
她给这个孩子取名天雅,是个好名字。他的父亲姓龙,龙是天之子,是骄傲而优雅的存在,既然不愿拉下脸来容许身边再留着半点刻上耻辱的痕迹,她当然不会让这孩子继承父亲的姓氏——那只会无时无刻地提醒她曾经被无情地舍弃的事实。当然,会用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希望孩子能像他的父亲一样,事实上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会一剑刺死他,她的孩子,竟然出人意料得像她,毫无意外的,所有见过的人都说孩子像她,所以,他还得以活着。
于是,天雅在一天天地长大,并且愈来愈像她,娇嫩的肌肤,绝色的容貌,还有一双比她温润祥和的眼眸。也许,他所有的地方都像她,惟有这双眼睛,该死的像极了那个男人。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她的心中依然忘不了那个忘情负义的男人,忘不了他曾待她的温柔和深情,即使冷傲如她,依然渐渐沉醉其中不可自拔,她永远都记得,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俘虏就是那双无论什么时候都充满着爱意凝视着她的眼。
无法原谅天雅,更无法原谅自己一时的懦弱和一世的悔恨,她招来了师兄,在天雅的左半边脸上刺上了一条龙的刺青。张牙舞爪的青色飞龙盘踞了半张清秀出众的面孔,再也看不出原先玉一般的无瑕。整整两天两夜,师兄用麻药麻倒了天雅后在他的面颊上精心创作了一副绝世之作。当然,她的心里也觉得异常解恨。
之后,天雅醒来,听师兄说他从镜子中见到了自己的尊容之后只是愣住了,并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仅仅是淡淡地叹息,然后便接受了自己的新模样。
她失望了,本以为可以见到那双眼眸中流露出一些不一样的神采的,或许是惊讶、伤心、悲痛,甚至是怨恨,和她这些年来一样的……怨恨。他审视自己的双瞳中却仅仅是难以分辨的怜悯和谅解。
凭什么!凭什么才四岁的他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她是他的母亲,是生下了他却没有好好对待他的人,他不是应该恨她的嘛,为什么要可怜她,为什么要原谅她,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的眼中自己的角色是那么渺小而不堪。她不需要,不需要他的可怜,只要恨!只要他痕她,那她就有理由告诉自己杀了他,让他从这世间消失,因为她是“天云殿”的宫主,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到她的人存在。
一转眼又过去了几年,天雅被她遗弃到了她看不见的角落。谁让他是那个姓龙的男人的儿子,既然她的恨永远不可能被拂平,那么天雅就永远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她发泄怒火和心中的不平的对象。
她把天雅交给了师兄,培养他成为“天云殿”中最得力的杀手,当然……她残忍地笑着,丝毫不觉得把自己的儿子当做杀手来对待有什么不对,娇艳得一如少女的五官诡异得绽放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妖娆。
“他的一身武功是他一生唯一被允许拥有的东西,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过。当然,为‘天云殿’而死将是他的荣幸,只有那样,我的恨才会被慰籍,我才能开怀地继续做回过去的‘血姬’。”
当师兄偶尔问起她对天雅的安排的时候,她是那样无情地回应的。在她的眼里,天雅的存在甚至比不过她梳妆台上的一盒丹蔻胭脂,胭脂用完了她还会留恋地再去回忆一番,天雅若是死了,她怕是只会额手称庆。
还记得天雅第一次踏出“天云殿”的大门去杀人的时候,她是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的。她甚至希望他能就此一去不复返,那样她的心就可以平静下来,然后让自己忘记掉某个曾经占据她的身心的男人,她相信自己是可以忘掉的,至少,不必再为之魂牵梦萦。所以,她期盼着她亲爱的孩子能够再也不用回来。
然而,她失望了。天雅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了“天云殿”。那张在易容之后再看不见绝世的美丽与丑陋的面孔淡淡地笑着,藏着哀怆和悲凉的心不再渴望着遥不可及的母爱,对他来说,活着,为的是仍旧关心着他的人,而不再是为了母亲。
一次又一次,天雅从一个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手下捡回了性命,他的武功越来越高,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她曾听师兄抱怨过几次,甚至警告她不要再把天雅当作永远不会磨损的机器来使用,因为再这样下去,天雅被敌人杀死之前就会支持不住倒下来。他要求她至少用对待一个普通下属的态度来对待天雅,而不是用渴望的心来等待他的死亡。
她置之不理,天雅的消失对她来说是种解脱,眼看着就在眼前了,她怎肯白白放弃。
于是,她下令给天雅,这一次的行刺对象是——武林盟主。
那姓沈的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本来不会成为她的目标,可惜啊,可惜他唯一的过错就是武功太高,既然下了决心不亲手杀死天雅,那就必须找个足够杀了他的人才行,想来想去那姓沈的应该不至于令她失望才是。
天雅并没有说什么,依旧与过去一样平静地接过了任务,然后转身出去。
是夜,她无意中听见了天雅与师兄说了些话,不知为什么,那些话听得她很不开心。
“……莫叔想跟我说些什么?”
那是一种不带有任何感情的提问,是她所听过的最平静的提问,问话的人仿佛是生命已经停止的躯干,用来自天外的声音转述着毫无意义的语言。
“你……这次要杀的人很棘手,你有没有准备?”
“不妨,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万一呢?万一你杀不了他,反而成了他的刀下鬼,难道就不怕吗?”
“死就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后还可以省点您的珍贵草药。”
这算是笑话吗?恐怕师兄听了也笑不出来吧。倒是她站在墙边听得真切,颇有几分忍峻不住。可以想象师兄此刻必定是铁青了脸、皱歪了眉的样子,或许更加可笑。
“天雅,假如你不愿意去的话。我可以去跟师妹说说情,毕竟……”
“不用了,母亲就是把我当成了是她的儿子才让我去的。”
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她听在耳里却格外的不舒服。她的心思被天雅看穿了,天雅了解她的程度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并不了解天雅,从来没有重视过的儿子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眼,能够让他活到现在已经是恩赐了。她以为天雅在心里是怨恨她的,只是从来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她真正的意愿……她是承认这个儿子的,只为希望他以她的儿子的身份死去。
“你母亲她……她不是这样狠心的人……”
师兄结结巴巴地为她开脱,平日里为人冷淡的“医神”居然也会有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可惜此刻她已没了调笑的心情,悄然拂袖而去,无以名状的恨又多了几分,只是这次她自己都弄不清恨的人是那个人、天雅,或是她自己了。
天雅果然没有再回来!
江湖中的传闻说道,天下第一杀手与武林盟主大战于“潇湘楼”,两败俱伤,沈盟主固然不幸过世,杀手天雅也一并进了那黄泉路。总而言之还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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