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一直留住你呢?”
手指触到他下身。
“我只属於你,你也只属於我好吗?”
只剩最後一步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我不想弄疼你……”
有时候我也不禁会想,我会不会也是真的有那麽一点心疼他的呢?说著虚假话语,做著虚假表情的时候,我会不会也有一点点的心虚?
可是虚假也好,真实也罢,我们都生错了身份。我不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他也不会是我想要的人。
躺回他身侧,轻轻将他抱在怀里,享受他唯一温顺,不再暴戾的时刻。
“对不起……只有这样,你才能属於我。”
就让这温暖,无比短暂的停留。
XXXX年12月24日 天气:阴
好冷呢。
这个城市的冬天,能让人寒彻骨。
只有半指高的小瓶子里,还剩下最後一颗白色药片。
三十颗的安眠药,真是个讽刺的数字。
今天,是韩氏集团的年前大会,所有韩姓股东齐集的日子。
立从三天前开始就没有回过这里,这可是他的大日子呢,如果他能挤掉韩家的老四,坐上亚洲区代理人的位置,他就真正的拥有自己的一片天了,而且是作为韩氏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连韩氏的掌权人也要忌他三分。
这是他的机会,同样也是我的机会。
把瓶盖旋紧,仔细的收进床头的缝隙里,推上床垫,用枕头遮住,这是我和他的迷藏。
走到阳台打开窗子,呼啸的冷风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颤,却清爽不少,暖暖的安逸会让我变得迟钝和愚蠢,我需要这种刺骨的清醒。
没有太阳的日子总是很难分辩时间的早晚,阴阴沈沈的,总像延长的傍晚。
高层的公寓疏远了城市的喧嚣,急走的行人和飞驰的车辆,都像是寄居在深渊的昆虫,他们来来往往,进行著日复一日的紧张生活,拼命完成今天的使命,只为了明天有继续忙碌的资格。殊不知,他们只是被困在了那一方天地里,飞不高,也走不远,只为了生死交替而生死交替。
而我却嫉妒他们。
仰头,伸出手,托住那我根本够不到的灰色云朵,眯起眼,它就确实在我的掌心,虚无也会有满足,人们汲汲营营的,不就是这种东西麽?
探出了半个身子,双手随著飘移的云朵而动,享受那种摇摇欲坠和追逐的快感。我笑了起来,有些癫狂,连那朵被我捉住的云都被笑声震的四散了。
我掂起脚尖,张开双手,想象著那是我的一对翅膀,扑腾著想要往外飞翔。也许我可以捉到更多悠闲飘浮的云,和鸟儿并肩。
闭上眼,有风呼啸在耳边,带离了我脚下的重量,将我托向窗外……
“不要!!!!”
尖利的叫声刺破了幻想的泡泡。
她的确太过准时,连一秒的早晚都没有。
我大半个身体垂挂在窗沿,脚已离了地,被紧紧的拽在一双手里。
那个女人嚎哭著,一边发狠般的拖住我的双腿往里拉。那双柔弱的手像是突然灌满了力量,不管不顾的做著搏斗。
我垂著双手,任她和重力拉锯的不相上下。
所有的血液都在往下汇聚,挤压著胸膛和脑部,眼睛都涨的疼痛。岌岌悬在半空的感觉并没有带来一丝的恐惧,我都要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我的阴谋,还是就希望这样掉下去。两种都是得到解脱的办法,也许後一种,还能更加彻底。
那种被称作最伟大的感情果然战胜了生死。
她一点一点的把我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我现在的感觉,是不是叫做有点失望呢?
跌坐在地上,我呆滞的望著眼前这张写满惊恐的脸。
好久都没有这样近距离的仔细端详。
我记得,那曾经是一张美丽妖娆的脸,仿佛从不会受岁月洗礼的青春,终於也留不住的逝去了。眼角的纹路道道深刻,眉目间的妩媚动人早已被苍老和无尽的愁苦所替代,才不过几年的工夫啊。
眼泪如泉水般的涌落,她抱住了我,不断用颤抖的厉害的拳头捶著我的背。
“为什麽要这样,你为什麽要这样!我忍心让你留在这里,为你受尽欺辱,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你为什麽还要这样,为什麽!为什麽!”
我也想问为什麽。
为什麽每个人都要问我为什麽呢?为什麽每个人都要说为了我呢?我并没有去要求过什麽,我也没有说过我要留在这里,没有说过要你受尽欺辱,也没有要他去为我做什麽,怎麽都要来问我为什麽,都要来说是为了我呢?我不喜欢……我并不喜欢啊……
她的声音,很难听……
我挣脱她的手臂站起来,朝里走去。
我不奢望失去的还能拾回,只要……
只要什麽呢?
呵……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被子里沁著冰凉,我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无论他曾经留在这里有多久,一旦离开,味道就会渐渐散去,哪怕努力呼吸,也汲取不到。
手按到放著瓶子的位置。
如果那里面放著的还是苏医生给我的药片,如果我有那个机会,会不会呢?我会不会全部让他吃下去呢?
假设是永远得不出答案的。
房间里暖和了起来,是她开了暖气,赶走了我需要的寒冷。
一个女人的幸福,应该是完整的家庭,而她却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把自己弄的满身荆棘,她的美丽是资本,却也是最大的错误。如果她有的是个和她同样美丽的女儿,也许至少还能留住那份荣华,而现在,她却只能在这里做著从前不屑的事情,会弄脏她名贵的衣物,会磨粗她纤细白嫩的手指。
我隐在门後,看著她已经略显鞠偻的身影忙进忙出。受惊後的脚步有些不稳,时不时的抬手拭脸。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呢?她也是因为我而不幸。
她并没有对我说“去杀死那个女人”,可是我却自己去做了,只因为不想看到她歇斯底里的疯狂,却还是让她失去了她想要的,彻彻底底。
她帮我把午餐整齐的摆放在餐桌,直到立回来,又把它们完整的收回厨房。
“为什麽不吃东西?”
他站在穿衣镜前松著束缚的领带,取下白金的领带夹。
“想吐……”我小心翼翼的说。
他只是眉心小皱了一下,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这种“不正常”。
抽出衣柜,他把脱下的西装外套和长风衣挂了进去,领带随意的扔到墙角。他笑著转过来面对我,双手搁上我的肩膀。
“弃,从今天开始,我们都不用再顾忌任何人了,就算是那个老女人,也奈何不得我了。”
他的嘴角似是忍不住的,不断的扩张上扬,最终放肆的大笑了起来。
不管他用了什麽手段,终究还是成功了呢,被他踢下的韩家老四会是什麽下场呢?我还真是不敢想象。
不过有点倒是令我意外,他居然连一向只手遮天的太後祖母一起收拾了,真是不简单。
我静静的等著他笑完,替他解开衬衫,手上挂著他的家居服。
他似乎不理解於我的毫无反应,试探的问:“你……不高兴吗?以後无论怎样我都可以保护你了。”
如果是七年前,我是肯定会高兴的呢。
现在当然也高兴。
我抬起头:“那……我是不是可以……”
他倏的收了笑容,脸上泛出温怒。
我重新垂下了视线,不愿去直接承接他的怒火。
“你高兴我就高兴。”
看来掌握直接权利的确让他开怀,居然也原谅了我未说出口的半句话。这一阵子,我可没少提“孩子”的事情呢。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晚上一杯加了药的牛奶,还有我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蠢话奏了效,他又恢复了以往霸气的样子。不用再担心是不是会算计他的韩宵回来了,不用担心我是不是在装疯卖傻,不用担心他的宠物逃脱。
他手里捏著从口袋里拿出的一张纸,离开我一段距离,然後翻开来看。
带笑的眉目染上了惊慌,他尽量忍耐著,抓著我的手臂生疼。
“你上午都干了什麽?”
我避开他的视线,老实的交代:“我……不小心跌出了窗外。”
“不小心?”他的手指捏的更紧了点。
“飞过一只蝴蝶,我想去抓它……”
他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儿。
冬天,十九楼的高层,哪里来的什麽蝴蝶呢?
他急噪的扯开我的衣服,上下检视。
从腿上到胸口,都有磕伤的瘀青,很碍他的眼。
“以後不准打开窗子,不然阳台都不要去了!”
就为了那几个不痛不痒的青块吗?他曾在我身上制造的,何止这些。
不过目的达到了,我也不和他计较。以後他也不会再有机会。
明天……就可以了吧……
最後一颗药片融入白色的液体中。
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恭喜你。”
而後贴上他的嘴唇,做最後一次的温存。
第十二章(上)
XXXX年12月25日 天气:雪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一场大雪,而且是在圣诞节。
朦胧的晨色中,隐约可见白白的雪铺了一天一地,就像是为了庆祝什麽而特意做的装点。
厚重的雪堆覆盖了屋顶和道路,压弯了高挺的树木,却阻断不了城市一如往昔的繁华。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高架桥,有彻夜的车流。随著曙光的来临,经过的车辆都灭了一盏一盏的车灯,五彩的霓虹幻化为东天的一团火焰,冉冉升起。虽然让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本来面貌,那团火焰还是照亮了整个世界。连飘在空中的雪片,都泛著银色的光芒。
我打开了窗子,伸长手摊开掌心,马上就有好多冰凉的白色积淀,融的那样慢,难道是我的血真的不再热了麽?
“你在干什麽?”微怒的声音,然後被抓著胳膊往後扯,跌进的是比我暖的多的胸膛。
我把手掌收回到他面前:“下雪了。”
他皱起的眉没有松下,迅速的拉上了大开的窗子,而後劈手打掉我手里的雪,已经冻的僵硬的手立刻浮出一片红来。
“你不要胡闹,这麽冷的天,怎麽连衣服都不穿就跑出来了。”
我低头看看,身上套的是薄薄的睡衣,□的双脚踩在冰凉的阳台瓷砖上,还是那样恶心的白。
十四岁的时候,母亲说,如果我是女孩,一定会成为韩家最耀眼的明珠,不用她费心去争夺,就会得到最大的瞩目。那时,她的语气里尽是幻想的期待,仿佛我的性别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更改。可是她总也不明白,再耀眼的明珠也只是一时的工具,利用完了,就是路上任人践踏的鹅卵石。或许她明白,但事实往往容易让人生出逃避的心情。一瞬的绚烂,就能让人意醉神迷,而精彩不再後,就一定又会要求更多更多。
等她又重新想起我身为男人却长著那样一张脸,她看我的眼神里,就带了份怨恨。
我不是普通家庭幸福成长的孩子,我有一个美丽的母亲,却几乎没有见过我的父亲。祖母是一个满头华发却浑身散发强烈气势的老人。还有不常见的到却必须一一记住的兄弟姐妹和那些兄弟姐妹们的母亲,她们看我的眼神,就跟母亲看其他韩姓孩子的眼神一样,只是母亲的眼底隐藏了更多的贪婪和疯狂。
记忆里,从来没有过母亲温暖呵护的怀抱,她一再让我去做的,除了作为“韩家子孙”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还有不断不断的去学习怎样变成男人中的男人。
“我哪里不像男人了?”有一次我这样问她,结果脸颊印上了她的五指印,火辣辣的疼。
她会喝酒抽烟,我每成长一岁,她的这些恶习惯就越发严重。她所痛恨的,不过就是我这张脸,这张不但不能为她带来荣耀聚焦,反而让她蒙上耻辱的,就像自动贴上GAY标签的漂亮脸蛋。
於是某一天,当我站在镜子面前看著自己的时候,我也开始憎恨起这张脸。它带走了本该属於我的唯一幸福。
他看我怔怔的盯著自己的脚,不满的捏住我的下巴抬眼和他对视。
“在想什麽东西?”
我眨了眨眼,垂下视线,用自由的右手覆上肚子轻轻揉抚。
“我想回去穿鞋子,好冷,会……生病的。”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居然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最讨厌这种对待女人的方式,我不满的挣扎,立刻被他紧捏在腰间的手制服住。
为什麽他要比我强那麽多?我甚至比他多呼吸了一个月的空气。
故意粗暴的把我重重扔到床上,拿被子紧紧裹住,一双大手有意的在腰腹部摁了几下,像小孩子似的赌气方式。
“等雪停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他十分不满的,恨恨的,几乎要带上诅咒的扔下这句话,而後起身走出了卧室。踩在柔软地毯上的脚步声都不同以往的沈重。
心脏忽然剧烈而快速的跳了起来,像是要随时撞破胸膛,死死揪紧被子的手骨节泛疼。
兴奋来的太快,没有来得及压抑住,让我生生的拧成了痛楚。
他端著早餐进来,脸上的别扭情绪还没有褪去。
不愿意那麽做,却不得不那麽做。
我清楚明白他的独占欲有多麽强烈,为了一己的念想,他可以不择手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想要霸占著他的宵,却又不想要一个精神失常的宵。他要锁住笼中的鸟儿,却又舍不得鸟儿死去,所以不得不放它离牢笼找寻自由,然後在他的脖子上系上牢固的绳索,让自由变成虚假。
不过我要感谢他的不择手段,因为他夺得了权利,他不再惧怕任何人,就算把鸟儿放出笼也不怕其他眼光的觊觎,不用怕他人的猎杀。
所以他终於对我说了,他要带我出去走走。
他将餐盘放在一旁,伸手来掀我的被子,然後看到了里面撕裂的被套。
怀疑的看了我一眼,他却并没有说什麽,只是仍旧把被子给我盖好,将粥碗送到我手上。
我已经拥有健康的身体,却还是被像病人一样的对待,连吃饭都是在床上,简直已经到了林妹妹的程度,真是可笑。
我默默吃著热过的粥,直到见底,都没有尝出什麽味道来。
他收走了餐盘,然後回来换了一床被子。
眼睛追随著他进进出出的身影,心底闪过一丝熟悉的疼痛,又来了,刚刚说健康,心脏就又不好起来。
“喂,下午叫人来把阳台装上一圈防盗窗,颐园的公寓。”他打著电话从我眼前晃过。
从以前开始,我就喜欢下雨下雪的天气,因为可以尽情的落寞。偏南方的城市多雨,却难得见雪,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纷纷扬扬,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被禁止走上阳台,我只能站在落地窗前,隔著房间和阳台的两层玻璃,贪婪的看著空中慢慢飘著的雪,尽管因为茶色玻璃的过滤,它已变的不再纯白,却仍是珍贵。
心情忽然变得很矛盾。
他说:“等雪停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只有雪停了我才能出去,可是我又舍不得它停。
“你很喜欢雪吗?”
他站在我身後,手指顺著我又过长的头发。每次它长到及肩的时候,我都会找剪刀将它齐根剪断,而他却喜欢我的长发。我知道,那会让我看起来妖媚的更恶心。幸亏啊,这张脸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又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左脸,扯开了嘴角。
他拉下我的手,在那几个凹凸不平上落下温热的吻。
我只是高兴而已,他为什麽要用这种安慰的方式?
雪,终於还是停了。
我已经七年没有穿过外出的衣服,没想到他却一直给我准备著,不是很多年前的老旧样式,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样的心理。
一层层的裹好冬衣,捂上了围巾,把头发挽起藏进帽子里。他帮我做好这些,就转身去换自己的衣服。
我站在穿衣镜前,里面印著我现在的样子。遮住了大半的容貌,只剩下下眼睛和鼻梁□在外面。
忽然想起武侠片里的黑衣夜行者们,都喜欢拿块布蒙著自己的脸,也是像这样就只露出一双眼睛。其实根本就遮不住什麽,哪怕只是看到眼睛,也能很快的勾勒出那张熟悉的脸来。
没有被完全捂住的脸颊上,有著几个和周围肤色不同的圆点。抬手拉下围巾,露出整个左半边脸来,上面密集的布满著这样的圆点,很多都甚至层叠在了一起,看过那麽多遍,却还是觉得颤栗,但是又喜欢。
母亲说:“都是你这张脸,你这张恶心的脸毁了我的一切。”然後,她把燃著的烟按在了我的左脸上,我痛呼出声,却引来她更多的疯狂,一点一点的烧焦我的皮肤。一根烟灭了,就再点一根,把她憎恨的那颗头颅死死的按在地上,去燃烧掉毁坏她“幸福”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