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恨我……他该恨死我……这样才对……”
“他不可以恨我……如果连他都恨我……我究竟是为了什麽而活了这麽一回……”
苏青怡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过一句话，他知道，宵不是在对他说，而是在自己揭著自己的伤疤。他一直想要藏在背後，不让别人也不让自己看到的东西，他正在一点一点的把它们搬到自己的眼前。残忍，却是唯一能够拯救他的方法……

宠物日记（终章）

治疗一个月，立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他眼上的伤已经痊愈，却再也看不见东西。
肩膀和腿上的子弹射穿了骨头，腿已勉强可以站立行走，以後也可以通过复健慢慢好起来，但是左手连抬起来都无法办到。
脸部整形和角膜移植，两个手术都安排在下周，大哥没有任何反对的答应了我的要求。没有让立知道，只是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偿还他什麽。
浴室的镜子里，是我厌恶了很多年的脸，渐渐淡去的伤疤伏在左脸上，表情变柔和了，也不再显得那麽狰狞。
我的左边是过去，右边是未来。
我把左边留成历史，把右边的世界交给韩立。
从此，我们的人生就只能镶嵌在一起，就像两块独立的铜被扔进了熔炉里，再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再也分割不开。
走出浴室，立就站在门口。陪著他的这些日子，他总是对我亦步亦趋，害怕什麽似的。也许是他眼睛看不见的关系。
替他披了件外衣，带著他走出病房。
我扶著他在河边慢慢的走，抓著我掌心的手有点用力。
冬的寒意已渐渐褪去，天地之间换上了一片嫩绿，河畔的垂柳轻轻扶著孱弱的水面，荡开的，是生动的涟漪。
我们慢慢的走著，韩立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却固执的把脸转向我。那双茫然的眼睛里，竟然是微微的恐慌。
“休息一下吧。”我拉著他在一边的木椅上坐下，想替他拢拢散开的衣襟，他却不愿意放开抓著我的手。
“你不会再走了吧？”
我淡淡的说：“走去哪？”
他似乎有点著急，右手捉住我肩膀：“苏医生说，你要跟他父母去加拿大？”
“那也是我的父亲。”
“你不会跟他走吧？”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被他抓的有点疼，我抖了下肩膀，想甩开他的手，却完全没有用。
他因为看不到我的表情而有点恼怒：“宵你说话！”
“你放开我！”
他仍然扣住我肩膀，力道却放轻了。
“我什麽都可以输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哪儿都别去。”
我顿了一下，用平稳到可耻的音调说：“你不恨我吗？”
他极其认真的看著我，尽管他根本看不到：“不恨。”
“我杀了你的母亲。”
“是的。”
“你不恨我吗？”
“曾经以为是。”
“现在呢？”
“不恨。”
“我是自愿当人质的。”
“我知道。”
“你不恨我吗？”
“不恨。”
“我一直想要毁掉你。”
“我知道。”
“你不恨我吗？”
“不恨。”
……
我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以後我也会不断不断的伤害你，你会恨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空洞迷茫的眼睛一直对著我，努力的想要把并不存在的视线聚焦到我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仍然是他固有的霸道。
我倾身吻了吻他的嘴角，将咸湿的液体沾到他脸上。
“对不起……立……我爱你……”
他紧紧的拥住我，残缺的那只手也在拼了命的用力，温热的眼泪透过衣物灼烫著我的皮肤。
也许这一次，我们能互相渗透进对方的血液里……

宠物日记（番外小剧场──回家）

韩立出院了，韩家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包括他原来的众多保镖司机。只有张劲默默的站在门口，手里提著单薄的行李。
“宵！”韩立突然抓住他的手。
韩宵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的回头看他：“怎麽了？”
韩立脸上紧张的表情维系了几秒锺，放松的笑开来：“没事，我只是确定一下，你还在不在。”
韩宵抚上他的脸，用麽指轻轻摩挲著他的眼角：“你不是能看到了麽？”
“是能看到，但不大清楚，有点像模糊的幻影。”
自从手术以後，韩立就变得有点神经质，无论是醒著还是在梦里，常会突然的惊乍起来，直到抓住韩宵的手，确认那个人还在眼前，才能让自己从那种状态里放松下来。
韩宵的体质没有韩立好，做完角膜移植手术还一度感染了炎症，因此恢复的也比他慢的多。可是为了不让他发现是韩宵给他捐了眼膜，把他拆纱布的时间又往後拖了整整两个星期，直到上周韩宵的先拆掉为止。
通过移植角膜的眼睛视力总不会如正常的那般好，但正常视物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每当他看著韩宵的时候，却总会说视线不清晰。
苏青怡和眼科的主治医生给他检查过好几次，都确认已经没有问题，一切指标都处於正常水平。苏青怡解释说，可能是他自己的感官神经在作怪，越是努力想看清楚的东西越是反而觉得不清晰罢了。
韩宵勾著嘴角取笑他：“大哥你什麽时候也兼职做心理医生了？”
苏青怡凝望著那张已经几乎没有瑕疵的脸和嘴边洋溢著的笑容，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苦涩还是高兴。
宵的脸上已没有阴霾的表情，尽管仍然不生动，但早已褪尽冰冷的外壳。他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心理斗争，也许他的五脏六腑曾经全部被撞裂後才得以重组重生，才能得到这样一个富有人气的宵。可
是他知道，只要宵是幸福快乐的，那麽，他心口空空的那一块，也至少可以填满三分之二。
宵眼前的光明世界失去了一半，但在那层表皮之下，他却得到了更多更多。
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大灵动，即使一只眼睛不能视物，但只要他不长时间盯著某样东西看，就完全察觉不出来。因此韩立天天那麽注视著他，也没有发现有什麽异样。
“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走吧。”韩宵把两个旅行包交到走进来的张劲手上，一只手伸到韩立面前。
韩立笑了笑，紧紧抓住那只手，从病床上站起来。
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好，但只要不走快，就看不出异样来，依然是英姿挺拔。
出院的时间是韩宵决定的，从医院走出来，春日和暖的阳光就洒了他们一头一脸，选了不错的一天，晴空万里。
韩立立定在门前的阶上，茫然的看著张劲拦车。
“我们去哪里？”
“回家。”
“回……家？”
他已经不是韩氏的继承人，更无法再大权在握睥睨天下，他的产权也全部都被收回，他现在已经一文不名。
“是的，回家。”
“回哪个家？我还有家麽？”
韩宵笑而不答，拉著他的手钻进车里。
车速带起暖暖的风。韩立拉下车窗，看著车外的风景，从林立的高楼到满目的绿意，是在向郊区驶去。
坐在他旁边的韩宵翻看著手里的书，也不理会他。
车程似乎有点长，韩立有点不安的盯著出租车上的电子锺，看它从九点十五分跳到近十点，前方的路却似乎还漫长的很。
终於忍不住：“宵……”
“什麽？”头也不抬。
“我们是要去哪？”
“回家呀。”
“我们俩……在这一带都没有房产啊。”
“哦，是回我家，以後也是你家。”
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宵的语气好象又有点像以前的冰冷生硬。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啊……”的在心里犯嘀咕。
韩宵把他带回了他亲生父亲的家，他的父母哥哥姐姐姐夫外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列在门口……算是迎接他吗？可是表情不大像……
韩立怀著忐忑的心情下了车，面上却维持著一贯的冷静镇定。
随後下车的韩宵在他背後扑哧一笑，拍拍他绷紧的背：“不要紧张！”
“一点都不紧张！”韩立弯著嘴角咬著牙说。
韩宵越过他，轻飘飘的扔下一句“你紧张的时候耳根会红，还会动，从小就这样。”後，就站到了他的家人中间，和他们一起在对面观望著他。
完全是外人的张劲识相的提著行李站在旁边，静观事态。
韩立掩嘴咳了一声，说：“请问……”
还没请问完，就见最中间的，应该是韩宵父亲的老人拿拐杖敲了一下地面，神情颇严厉。
其他的几人皆是面无表情，似乎是还未分清敌友的状态。而韩宵……怎麽说呢，他现在似笑非笑的表情，可以算是幸灾乐祸或者有点看好戏的意思吗？
就算精乖如韩立，也摸不透其中深意。
“你就是韩立？”大家长发话了。
韩立非常不卑不亢的欠了下身：“是的。”
“你要住进我们家来，本来我们是不赞成的！”
站在两边的几人都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韩立则是恭敬的垂下眼皮继续聆听教诲。
老人又沈声开口说：“但，只要是宵宵要做的事，我们都会尽全力的支持他。”
韩立在心里暗道：接下来是不是要定家规了？第一，不准欺负我们家宵宵；第二，以後要对我们家宵宵尽心尽力，以弥补你犯下的过错！
“哼，长辈说话，你在那笑什麽？不懂规矩！”
韩立马上收住笑意，连连称是，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发现韩宵正在对著他挤眉弄眼。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哪时候见过会这样耍调皮的韩宵？不由的一下子愣住了，表情都不知道怎麽摆，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
苏老爷子瞧见他脸上乍红乍白，以为是自己的威吓起了效，叫他知道了羞耻，於是得意的挑了挑眉，毕竟韩家的少爷，不是经常能欺负的到的麽。
於是，剧情就按著韩九少爷的猜测一路演将下去。苏老爷子非常有威仪的严厉训斥了小子的种种劣迹，对他挑剔了又挑剔，直到他教训的满意了，才深吸了一口气收口。
接著，语气缓和了一点，又似乎是非常勉强的说了句：“好了，叫吧。”
“叫什麽？”韩立真的不解。
韩宵对著他做了个口型，他就照著念了出来：“爸……爸？”
苏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以後，你就是我苏家的人了。不过，总要有个合适的身份。”
韩立其实是有点震惊的，能够把韩宵留在身边已经是他莫大的奢望，尤其是在他一无所有以後。现在居然还能得到他家人的认同，并且也愿意把他当作一家人，说不受宠若惊，那是他掩饰的太好。
“给你两个选择：一，作为宵宵的弟弟，我认你做义子；二，做我苏家的媳妇！”
韩立楞了一下，花了几分锺理解两个选择的表面意思，又花了几分锺深究了两个选择的深层含义。
两方人马在别墅门前安静对峙的情形很诡异，而苏家的人也似乎打定主意，敌不动而我不动。无论韩立是怔愣发呆还是歪头思考，一律耐心等待。
一阵风吹过，掀起中央看不见的几粒微小灰尘。单枪匹马的那方终於做了决定。
面皮厚如韩立也禁不住脸红了：“那……就媳妇吧……”
他的回答似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都面面相觑不敢确定。
韩立的房间被安排在宵的隔壁，但他直接搬进了宵的房里。
韩宵无言的接过张劲手上的行李，把韩立的衣物都一一整理进他的柜子里。
韩立站到他身後，搂住他身体，嘴唇在他颈间蹭了蹭，慢慢移到耳畔，轻咬著他的耳朵。韩宵听到喀哒的关门声，心里松了口气。
其实他有点害怕，那个不可一世的韩立，会不会拒绝丢掉韩家少爷的身份来到他平凡的家庭，是不是真的愿意抛弃所有的过往，只保留著对他执著的感情。
他只知道韩立爱他，却不曾明白韩立是如何的爱他。
“为什麽你就是不肯叫我哥哥？”
韩立捏他鼻子：“我就知道是你的阴谋，还会让你得逞麽？”
韩宵撇了撇嘴：“明明都能看透我在想什麽，还每次都配合的那麽认真，你不觉得累吗？”
“不会啊，可以让我见识你无尽的智慧。”
韩宵推开他贴近的脸：“哼，你真是越来越虚伪了，有哪一次我是能骗过你的？”
韩立继续搂回他：“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
“才不……”
未尽的话语被悉数吞进嘴里。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对方，可是彼此的身体依然熟悉。
触著肌肤的手，相接相融的唇，都像是生来就该契合在一起的一样。
韩宵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而他失去了一切，却得到了唯一想要的人。也许圆满来的有点迟，也许曾经的伤痕真的无法弥补抹杀，但是未来的时间还很长，如果他们可以活的够久，就能用无数无数的甜蜜来填满曾经的不圆满。用更多更多的美丽幸福，来让那段过去成为渺小的一点瑕疵。
这一夜，又是春花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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