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viburnum
  发于:2009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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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你看你还当真了,就这么不禁逗?”梁尚君拉住任天楠,“难得遇见一场,好好聊聊不行吗。”
“没什么可聊的了,举人老爷。”
“哟,你认识我?”
“全县城兴许有人没见过县太爷,可哪个没见过你梁举人,老爷的官儿是捐来的,您可是考出来的功名,谁不知道。”说完,任天楠沉默了片刻后突然笑了,“倒是……您还在暗中做贼这一条,还没人知晓。”
“嗯……”梁尚君没有像对方想象中那样动怒,反而很认真似的点了点头,“那就对了,既然你知道我,就更应该明白我跟杜安棠的交情不是一两年了,你帮他办事,我也在帮他办事,你是被迫,我是自愿,你是图个保命,我是为了好玩儿,你是看得失,我是凭交情……”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任天楠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总之,他让你帮忙,你就帮,你遇了麻烦,我暗中看见不会不帮你,放心。”轻描淡写一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梁尚君给了对方一个微笑,虽说那笑容里还是带着与生俱来的“狡猾”与“邪恶”,但还是让任天楠看得脸上发热。
“嗯。”垂下眼睑,点了头,任天楠转身要走。
“不跟我道个别啊?”梁尚君追了一句。
“……告辞。”低着头应了一声之后,任天楠推开雕花窗,一跃而出之后顺着楼台之间交错的檐宇隐身在黑暗之中。
梁尚君叹了口气。
“挺精神的一个漂亮小子,怎么就落了这么个境地,挺好看的脸蛋儿,可又怎么连笑一个都舍不得呢,可惜,可惜……”
摇头晃脑说着鬼话的梁尚君摇着折扇,迈着方步朝里间屋走去了,一碗茶的功夫之后,梁府的楼顶上,那个一身黑衣、动作迅捷恍若壁虎在檐下快速爬行一样的飞贼便跟着刚才任天楠离开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举人老爷的雕花暖阁,又迎来了一个无人之夜。
年关难过也易过,长夜易明却难明,在任天楠还没赶回客栈之前,杜安棠就已经离开了,离开之前,他看着靠在木床头打量自己的沈锦屏,沉默之后突然问。
“我是不是……应该再把你捆起来?”
“为什么?”沈忱一下子笑了,“昨天我以为你的乐趣是放人,原来还有绑人啊。”
“少来劲。”杜安棠撇嘴,“天眼瞅着就快亮了,我先走了啊。”
“马呢?”
“在客栈后头小松林里。”
“不怕让人牵了去?”
“好牲口,调教顺了谁也牵不走。”
那句话到未必谈得上别有深意,可听起来多少还是让人有点儿容易想偏,沈锦屏摇头,无奈笑着,然后还了对方一句“等我的官司了结了咱们再说。”
杜安棠只是笑笑,没说别的,最后叮嘱了几次要留意不测之后,便拔了门闩,开门出去了。
静谧的环境之中,只能听见门锁从外面又锁上的声音。
沈锦屏实在不想去多猜测什么帮杜安棠开锁的人到底是谁,反正他相信凭杜少爷的精明程度,倒还不至于让人骗得血本无归,这样安慰了自己几次之后,沈锦屏枕住了一双手臂,看了看窗外还不见亮起来的天,在过度的安静中再次被袭来的睡意催得缓缓闭了眼。
他小睡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在天光大亮前被差役开门和惊觉屋里少了一个人的声音吵醒了。
“我说沈大班头!您睡得够踏实的啊!这儿人呐?还真宰了?尸首您给扔哪儿去了?咱得带着一块儿进省里报官呐。”
差役一进来就大呼小叫,沈忱坐起身,继而翻身下地。
“不知道,大概是我睡着之后跑了。”
“跑了?!窗户都锁了怎么跑的?”
“那谁知道,横是外头有接应吧。”
沈忱不再多说,差役看着散在地上的绳索,也很明白倘若是他沈锦屏想在床上睡觉,你就是用捆仙绳绑着他,他也能挣脱了奔向床铺的怀抱,于是,几个差役商量了几句之后,决定还是先拔营启程,不管怎么说,到了省里,交了差,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在重新捆绑了沈锦屏的双手应付了差事,又从后院把放着李小姐棺材的马车拉出来,一行人便再次登了前途。
沈锦屏知道,这一路上同行的不止是他和几个差官以及一个死人,还有杜大少爷乃至被要挟的前任刺客,而如果没猜错,那个帮着杜安棠的家伙估计也在暗中关注着明处的他们,这倒不错,人多了不寂寞,有明的有暗的,有死的有活的,有骑马的有地走的,有头顶天脚踩地的还有上下左右都是木头板儿横躺在马车上的。
好让人哭笑不得的一段路程啊……
沈忱在心里一声长叹。
【待续】
任天楠月下道心事;沈锦屏楼前见火光
沈忱早知道这条距离不长,祸事不少的路,可远非那么好走的。单是那几个幽灵一般的所谓护驾者就让他难以完全集中精神,他并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隐约之中还是可以感觉到任天楠在前后左右的存在感,另外还有一个存在感更加微弱的人让他无法忽视,他的猜测中,那便是杜安棠的“帮凶”了,然后,说到杜安棠,似乎只有这位大少爷是真的感觉不到什么存在的气息,他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个幽灵、是个影子的人,沈忱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能隐藏的如此彻底,总之,武林高手的沈锦屏,在试图嗅出杜安棠味道却屡屡失败之后,是真的稍微有了点儿挫败感的了。
日正当午,天热了起来,沿着官道走了几里的乡间路,杜安棠没心思去看什么风吹麦浪油菜花儿黄,他只是在最终迈进邻县县城的城门时抬头看了一眼那满是杂草滋生的城砖。这座县城不大,也并不如他所在的那个县繁华,街上相对安静了一些,小商贩为躲避太阳,要么在树荫下撑了摊子,要么找背阴的角落叫卖,那叫卖声也是多少有些无力的。城门洞子里头蹲着一两个乞丐,黝黑惨黄的肤色,一双饥饿的眼睛射出丧家之犬才有的光来,见了被押送的沈锦屏和几个差官时,胆大的乞丐似乎想过来碰碰运气,可又在猛然看见队伍后头马车上那口黑漆木的大棺材时望而却步了。
“我说沈大班头,咱今儿个晚上就跟这县城里过夜得了,要不天黑的时候出了这个县,也到不了省城,我估计这外头不会再有驿站了。”一个差役在走到一家小旅馆门口时终于开了口。
沈锦屏不置可否,倒是另外几个差役深表赞同,于是,用省里派下来的官文敲开了旅店大门的差官们大摇大摆进去了,仍旧是两个带着沈忱找了掌柜开房间,两个让伙计带着,拉着马车往后院的牲口棚走。终于在坐了下来,喝了口水之后,沈锦屏稍稍踏实了下来。
放下沈锦屏不说,一直跟在后头小心谨慎的任天楠此时正在客栈对面的小茶楼里歇脚,茶婆把刚晾好的茶水倒了满满一大碗给放在桌子上,任天楠端起碗来,刚喝了一口,就瞧见门口迈着四方步,走进来一个文生公子模样的男人。
线条几分硬朗,眉梢高挑,单眼皮,窄鼻梁,薄嘴唇,瘦高个儿却并不显得病态,反而带了种潜藏的灵巧与精气神,以及某种程度上的非侠非盗的气质。
那人穿着一身素白衣衫,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脚踩青缎子鞋,手里摇着一把乌木骨的扇子,扇子下头挂着个比身上衣衫还要洁白无暇的玉坠儿,玉坠儿上红到刺眼的丝线挂着最下方的穗子,一晃一晃的让人不知该注视还是该躲闪。
任天楠看了一眼来人,差点儿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尽数喷出来。
梁尚君,居然是他。
“我说,内掌柜的,给来壶茶,要凉凉儿的。”梁大官人晃荡到任天楠那张桌子前头,边用袖子轻描淡写掸去了浮土,边朝着满脸惊诧表情的任天楠开了口,“这位小哥儿,不介意我跟您挨着吧?”
任天楠都没来得及拒绝。
“人都说寡酒难饮,这茶莫不也是如此?一个人儿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公子要坐就坐,哪儿来那么些废话!”任天楠终于不堪忍受了。
“嗳~此言差异,话虽然多了一些,可也谈不上一个‘废’字儿啊,再说礼多人不怪,想跟小哥你凑个热闹近乎近乎,不把话说到了哪儿成?”
任天楠呼啦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公子慢慢儿喝茶吧,我告辞了。”说着,任天楠扔下两个钱在桌子上,转身要走。
梁尚君并没有横加阻拦,因为他知道,他要是想黏上谁,或者说抓住谁,就凭他多年飞贼的手段,任你是何方神圣,也休想从他手里逃脱。
于是,当晚,在任天楠坐在沈忱他们下榻的小旅馆屋顶上发呆,无聊的叹着气,并借着月光用狗尾巴草编兔子的时候,一身黑衣的梁举人再度悄无声息出现了。
“月下佳人盈盈笑,月里嫦娥泣广寒啊~我说这位小哥,一个人对着月亮长吁短叹的,你这是干啥呢?”
任天楠差点一个脚底打滑从屋顶上掉下去,稳了稳心神,他把手里刚起了个头儿的草编兔子顺手扔到了一边。
“你非要跟着我吗。”皱着眉头,他看了一眼舒舒服服正往屋顶上躺的梁尚君。
“嗨,我也是受人之托呗。”
“杜安棠让你监视我?”
“也不是,不过咱俩的目的都是跟着沈大班头走这一程,叫‘旅伴儿’似乎比叫‘监视’更好。”梁尚君枕着自己一双手臂,翘了二郎腿,斜眼看了看侧过脸去似乎很是懒得搭理他的任天楠,“我说这位小哥,你琢磨着,我说的对不对?”
“……我有名字!”实在是被梁尚君做一个“这位小哥”,右一个“这位小哥”给叫烦了,任天楠终于决定唤回自己被称呼姓名的权力。
“哦对,你跟我说过了,任天楠对吧?那,我叫你小阿楠?”
任天楠牙关开始咬得用力了,眉头皱的也加了个更字,梁尚君看着,笑着,继而终于乐出声来。
“行了行了,我开玩笑的,任老弟,这么叫你总可以了吧。”
“……我未必比你小。”挑起眉梢,轻轻哼了一声,任天楠总算平静了些。
“你肯定比我小,我属鼠的,你呢?”
“哼……”任天楠在调笑时仍旧没有表情,“这个属相倒是很配得上你。”
“信不信我大月亮地儿的就跟这屋顶上把你剥个精光?”梁尚君继续笑,只不过笑容里多了很多危险成分。
任天楠不再说话,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他好半天才开口。
“亏你是个文人……”
“我不是文人,我是贼人。”梁尚君吁了口气。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东西?”
“好几年了。”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个,梁尚君撇嘴之后轻声开口,“真是好几年了,当初我开始琢磨当个飞贼玩玩儿的时候,杜安棠还没跟沈忱凑到一块儿呢。”
“……啊?”
“他们俩啊,不知道他们俩有一腿啊你。”
“这……不知道。”惊讶慢慢退去,任天楠短短叹了口气,“难怪,难怪杜安棠让我暗中护驾……”
“就这个意思,这回明白了吧,在他杜大少爷眼里,除了沈锦屏,绝没有第二个人值得这么劳神,我估计他就是让他老爹耍了单儿,也不可能让沈忱受委屈。”
那言语里多少是带着点儿无奈的,任天楠并不傻,他明确听出来了。
“你……这么给杜安棠卖力气,莫不是……”
“哎,哎,可不带这样儿瞎琢磨的啊。”一欠身,梁尚君稍稍侧过来一些,“我这纯属是为了交情。”
“是嘛……”点了点头之后,任天楠沉默了。
这种沉默持续了挺长时间,直到两个人都有点儿受不了的时候,梁尚君才终于开了口。
“其实哈,我还真觉得我横是挺在乎杜安棠的,尤其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可后来长大了,才觉得杜安棠我根本降不住,这小子贼心眼儿忒多,我玩儿不过他。”
“……沈忱就对付得了他?”
“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俩人还挺谐调,咳,算了,少管他人怀里是非,我现在跟杜安棠凭交情相处就挺好,再说了,当个飞贼啥的,比什么乐趣都多,我想要谁家前朝的花瓶扇面唐三彩,转天儿就能进我家的库房,何乐而不为之。”说这话的时候,梁尚君的表情带出了几分陶醉,这让任天楠颇有些无奈。
“这么说,你不图钱?”
“图什么都不能图钱,一跟钱沾了边儿就没好事了。”梁尚君伸手轻轻摸索,从身边不远处把任天楠刚刚扔下的草编兔子捡了过来,拿在掌心看着,“再说,我头上有功名,吃的是皇家俸禄,家里站着房,躺着地,宅丁院工成群,使奴唤婢自在逍遥。我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乐子。”
说到这里,任天楠突然想,这个斯文败类莫不就是正在他身上找乐子?刚想说两句什么,却正看到那家伙开始继续加工那只绿色的草兔子了,梁尚君从旁边的瓦楞里拔了几根狗尾草,指头格外灵巧的添加到兔子的身上,柔软的毛茸茸的草顺着纤细却颇有韧性的茎秆轻轻缠绕,等到手里的草用得只剩了一根时,一只完整的狗尾草兔子便出现在任天楠眼前了。
“你……”惊讶了,绝对是惊讶了,任天楠一时没说出什么来,只是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兔子,转了几个角度看着那毛茸茸的作品。
“我什么我。”梁尚君似乎收到了足够的成就感。
“……我还以为,举人老爷不可能会这些。”都说不上是不是讽刺了,任天楠摇了摇头,继而叹息。
“举人老爷也未必不会百姓玩意儿啊。”再次枕了自己的手臂,梁尚君看着空中一轮明月,“这是我娘当年教我的,有年头没玩儿过了。”
“嗯……”捏着那柔柔弱弱的兔子,又像是怕它有了生命逃掉,任天楠沉默之后,轻轻笑了,“我也是……小时候,我娘活着的时候,给我做过好多个……”
然后,下一刻,看着任天楠那难得一见的笑容,梁尚君瞪大了细长的丹凤眼。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的目光,刚刚还在微微笑着的人把笑容收了回去,这让梁尚君立刻对自己的惊诧过度后悔万分。
“哎,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赶紧赶紧,我刚发现你笑起来特好看哎。”
“你……”听到对方这么说,任天楠立刻感觉到血往上涌,连忙转过头去,他再次跟那飞贼拉开了些距离,“别拿我取笑!”
“我没有啊,我可是个斯文人,哪儿能做那等有辱斯文之事?”突然摆出一幅所谓的斯文嘴脸来,梁尚君等了半天,终于在没能再次等来对方笑容的时候放弃了,“哎,你到底是怎么被张师爷要挟的,能给我讲讲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只探听到师爷打算利用你,什么原因却是不知。”
“……讲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而已啊,反正现在你也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是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了。”叹气之后,任天楠终于缓缓道来,“我爹娘死得早,张师爷家里有地,我自小在他家做工,去年收成不好,欠了不少租银,本想去邻县做个小买卖还钱,谁知道连着亏本……许是流年不利,老天爷不许我好好活着吧。”
“哦……所以这才让县太爷他们抓了小辫子?”
“嗯。”
“那,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我爹,他当年学过一些拳脚。”
“哦,这么回事儿……”
梁尚君不再开口说什么,任天楠也就跟着无声,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心事在怀的意味,直到忽的一阵夜风吹过,草虫儿鸣叫声骤然停歇下来,任天楠才总算开了口。
他没有看着梁尚君,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
“时方才你问的……属相。我属兔。”
“啊?哦,兔儿啊。”梁尚君把目光转移到对方手里那只草编兔子轻盈摇摆的耳朵上。
“嗯,所以我娘在我小时候,才老给我编这个……”
那语调是格外轻的,虽没有什么语气,可跟着话语一起流露出来的,在月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又有些许感伤的目光,却着实让梁举人心里很是彻底的激灵了一下子。
抬起手来,他用力抹了一把不知怎的就开始发烫的脸。
放下在屋檐以上的两个人不提,单说屋檐以下的沈锦屏。
自从天黑下来,他就觉得房上头有了动静,托上次被刺客夜袭的福,到了后半夜,他仍旧没有什么睡意,白天累了一道,晚上又些许失眠,这让沈忱开始愠恼了,旁边两个官差正在忡嘴儿,靠在一起,搂着水火棍,这瞌睡是一个接一个,想着后院儿牲口棚里看守棺木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这样,沈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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