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猫锦
  发于:2009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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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麦尔上万年来也没这么失望透顶过,他摇摇晃晃地一步步从路西法身边退开,满嘴都是苦味,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要开始注意身体了,不能在逞强任性……也不能,再用黑魔法了……”
路西法看着泪流满面的萨麦尔,眼神悲凉,却一句话也不能说。

第二十五章

魔界内乱史上记载的这一战,时间长得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墨菲斯托顺利地毁灭了奴役者公会,固防巴比伦尼亚,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对付堕天使的两面夹击——既然杜玛放走了路西法,那么第六狱以下就必然隐藏着一支堕天使大军,而末日山脉还蛰伏着乌利尔的军队——这些,墨菲斯托心知肚明,并且,他也胸有成竹。
他是鳞翅一族的族长,像一枚朴实安静的茧子,静静等待展翅的最佳季节。这一千年来竭尽全力地向魔王陛下效忠,但却不曾放弃过他的狮鹫兵团一鳞一甲,路西法对此一直沉默。他墨菲斯托,路西法最忠实的友人和下属,却掌握着魔界最大的一支异军。在这个时候,龙骑兵尽数前往了第三狱,弥赛亚不知所踪,阿撒兹勒和梅塔特隆消失在茫茫地狱的尽头。如果这样的优势都还不能迅速摧毁路西法,那么他将永远也不能,他也死而无憾。
何况,他还不知道的是,路西法暂时并不能参战。
墨菲斯托给自己划定的时间是一年,路西法给自己划定的时间也是一年。但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容易过去。正如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不会如你盼望的那样到来。 几年之后墨菲斯托体会到这一点时,路西法站在龙背上冷眼俯视着他,蓝龙伊瑟拉把咬断了脖子的狮鹫兽的头颅摔在他面前,那是他的坐骑。他一声长笑便束手就擒,等待他的,将是永久封印,是他自己低估了路西法低估了堕天使低估了命运,他无话可说。
而路西法体会到这一点时,第三狱捷报传来。
早已失去消息的第二狱第一狱收复,魔族军队在地球天固防。路西法觉得太不可思议,直到他见到了玛门和拉哈伯兄妹。他知道,事情已经彻底偏离了他的预期,因为,他们说,弥赛亚回来了。
弥赛亚是路西法亲自宣布的叛逃者,他至少没有公然出现在凯旋式上,不然的话,路西法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一个人站在丹拿丽花园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情。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红色罂粟海,风吹过,翻滚如同血浪连天。罂粟的香味浓烈妖媚,轻易地让人忘记曾经渴望的安宁与平静,然后投身热望和疯狂。
这里是新巴比伦。
这里是初建的盛世魔都。
战事刚刚结束,朱迪加城沦为废墟,路西法便把一部分核心力量迁至了初具轮廓的新都。当时萨麦尔问路西法皇家园林里想种些什么花,路西法沉默了一下说,“罂粟。”萨麦尔不语,然后路西法又补充道:“血罂粟。”萨麦尔问为什么,路西法笑了笑回答说,他的魔界是从血海里诞生出来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会回归于血海。血罂粟的香味在所有花中最浓烈,就像魔界的命运,不是在极度喧嚣中繁华,就是在烈焰焚城中毁灭,不存在妥协,也不会有安宁。
罂粟花园的名字,是丹拿丽——抱着背叛的情人跳下硫磺火湖的魔族少女,没有妥协,也没有安息。
路西法当时想,那一片纯洁安静的白色海洋,将永远成为最遥不可及的梦了吧。魔界所有人都知道魔王陛下厌恶白色,他们揣测,被冷落的旧都白帝兰丹便是因为那开不尽的安息而被陛下遗弃。可见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懂你的心的,如果你什么都不说。路西法把那些隐秘的思念都埋在了心底,等待着终有一天它们被时间腐蚀无痕,便是他自己,也会忘记了曾经的眷恋。
可是,可是。
那个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记起安息甜美气息的人,却又回来了。在他决定一个人面对命运,一个人承受神罚,一个人饮下绝情的苦杯时,那个人又回来了。
他是来做什么的?向他报复?路西法恶毒一笑,他不会的,他爱他已经入骨,爱到失去了自己,他……
“陛下。”
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思绪冻结。他绝望地听见,身后那个人,正涉过茂密的罂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向他一步步翩然走来。他在脑海里仿佛看得见,血罂粟柔软的骨骼摩擦着他绛紫色的衣袍,那些妖媚的香气像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柔美的躯体,而他的身体也会因此而染上那些血一样的汁液。路西法胡思乱想着,直到他又喊了一声,“路西法陛下。”声音里有戏谑,有嘲笑,以及……
他清醒过来,他知道,弥赛亚和以前不一样了,不顺服,不温柔。他试图控制他,他不再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控制权。
路西法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高傲地转过身去看他。
可是他错了,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再看到那明媚柔和的绝美容颜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路西法轻易地感动了。那种如潮的眷恋吞没了他,近在咫尺他却体会到了彻骨的思念。他觉得自己仿佛从冷硬的世界里复活回来了,灵魂又能像化开了的湖水一样泛起波澜。他做好了全部准备面对孤独或者寂灭,他不觉得痛苦。可是当弥赛亚真的又出现在他周围,他才又发现原来他不在的时候,他其实,非常难过。
一时间他来不及想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情,就告诉自己说,这是因为无论如何人都会觉得寂寞,因为寂寞,所以眷恋故人——没错,他们是故人。他这样解释着心里无法忽略的快乐。
“陛下似乎很高兴?”弥赛亚目光温润如玉,却明澈如水。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路西法说不出那些狠毒的句子,他的感受就像是,本来已经肯定了失去的珍宝,忽然间又找回来了,这一刻涌上咽喉的东西很多,都是滚烫滚烫的。他凭着绝好的自制力才平稳地说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弥赛亚眼神讽刺,他随手折断一支盛开的血色花朵在手里把玩:“听陛下的口气,原来也不是那么反感我回来……所以,我就回来了,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嗯?”路西法的目光落在了那支罂粟上,一时没理解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血罂粟,”弥赛亚轻轻一捻,手心的殷红破碎如梦,血样的液体顺着他莹白的手腕流进织锦的衣袖里,“陛下真是好品味。”路西法暗吸一口凉气。
“不过很适合我。”弥赛亚用染满嫣红汁液的右手轻拂左手,雪白血红,极度炫目。他优雅地抬手,点上自己的嘴唇,衬着玉一样莹润生辉的皮肤,明艳不可方物,他煽情地舔了一下,路西法又开始头晕。“有剧毒,”他低垂眼帘柔柔地笑,“真的很适合我,这个地方。”
咬了咬牙,路西法勉强道:“天界的圣光之源不应该来到这种血瘴之地,弥赛亚,你不属于这里。”至圣至美,纯洁光辉的神之子,环绕以罪恶禁忌的血咒之花,置身汪洋孽海——当污秽之血沾染纯白之身,这本就是一副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是极致的魔魅,路西法不能不心跳加速。
“可是陛下,我不属于这里还能属于那里呢?我和你一样,满身罪孽血咒缠身了,”他将纤长的手递向路西法,血色刺痛了他的眼睛,“我再回不了天界了……我杀了雷米勒,”一瞬间,路西法仿佛被利剑穿胸,一阵尖锐的疼痛令他站立不能,不由得后退一步,弥赛亚几乎是在妖媚地笑着,与这空气中饱和的罂粟血香浑然一体,他向前一步逼近,“我也杀了犹菲勒,”路西法看着这样的弥赛亚感到恐惧,又退一步,弥赛亚含笑再进,“我还杀了泰瑞尔。”
天崩地裂也无异于现在的感觉了,路西法睁大了眼睛,仿佛要把这个人看个透亮,看看是不是幻影,是不是噩梦,他痛的牙关都直打颤,弥赛亚却依旧笑吟吟地仿若无心。
不堪忍受,不可原谅……路西法一声低哑地嘶吼,仿佛陷入了绝境的野兽,那是受伤的狮子最后的宣泄,他胸口翻涌着一阵甜腥,电光火石之间挥出了怒气汹涌的一耳光。
他不知道极怒之中这一掌有多大的力道,弥赛亚摔倒在地,他颤了几颤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殷红一片,凝雪一样的脸颊上青紫一片,他扯了扯嘴角要开口,结果刚一动嘴唇一大股鲜红的液体就涌了出来,他不以为意地擦了擦,“看不出来,你力气倒是不小……”话音未落,路西法又甩了他一掌,他再度摔了出去,这一次,他几乎站不起来。
路西法走近他,用冰冷的手托起了他的下颚,眼神像冰封的海洋。弥赛亚却抬手反握住了路西法的手腕,缓缓在他的手心里摩擦着脸颊,然后及其温存地吻了吻他的指尖。路西法猛力摔开他的手,压抑着身体的不住颤抖,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弥赛亚,吐出比罂粟血还要剧毒的言语:“你真是很贱……弥赛亚,你让我觉得恶心……”说完,好像是不能忍受一样迅风般离去。
弥赛亚不觉得难堪,只是出奇的累,像出空了汗一样累,胸口空空如也。他累得站不起来,于是躺进了郁郁丛生的鲜花里,从花的掩映下仰望天空原来是这么一种奇妙的体验……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弥赛亚他,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就是在和泰瑞尔那一战之后,他也没有这样疲倦过——人,真的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他带着些许的天真和好奇的意味,轻声地,不知道问着谁:“爱一个人,真的是没有极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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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弥赛亚的事情,路西法选择缄口不言。
玛门不说,拉哈伯不说,阿莱克斯塔萨不说,即使谁都不敢说,萨麦尔还是知道了。可是他也不说,他要等路西法给他解释。
虽然如此,安士白忽然在深夜送来了传召令,萨麦尔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丹拿丽的露台上,路西法静静地站在边缘,注视着银色的星辉下,血的海洋。美丽璀璨的金色眸子被映出血光,好像他含着红色的泪水一样。他的思绪已经飘远,萨麦尔不再靠近,就这么远远看着他,罂粟香得狂野剧烈,他却闻到了夜风中某种动人心弦的味道,宁静又哀伤。风吹动路西法的额发,他半垂着眼,似乎能看到,他长长的银色睫毛像凤蝶的翅膀一样在风中轻轻颤动。他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站成了一座雕像,永远刻在了萨麦尔记忆的墙上,和永恒的时光镌刻在一起。
他注定难忘今夜。
“你知道弥赛亚的事情了?”萨麦尔现在明白,他不说,路西法也将永不开口。
“嗯。”语气中似乎已无所谓。
“你不再让他走了?”
“不是,”路西法微微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靠近来,“他走与不走,再不是我能左右的。”萨麦尔近了才发现,路西法穿得非常轻薄,一件黑色丝质的寝衣随风拂动,像天际的流云一样飘摇。深黑色拒人千里无上尊严,可是却忧郁而寂寞——孤独的王者。萨麦尔想抱抱他,可刚一靠近路西法就先抱紧了他。好冷,萨麦尔想,他被路西法冰得发抖。他想让他暖起来,于是深深回抱着他。
“让他见见安苏吧。”萨麦尔说,“他是不可能背叛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偏执。”
“你是一定要提他吗?”路西法声音又冷又硬,硌得萨麦尔耳朵发疼,“我说过,不会离开你,你不相信?”
萨麦尔愣了愣,今晚还真是特别啊……
“嗯,说句实在话,稍微长了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路西法眼神莫测地沉默了片刻,忽然,他抬起萨麦尔的脸,浓烈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第二十六章

萨麦尔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个夜晚,绯月没有升起,星辉明亮如同倾泻的水银,血罂粟盛开如海,空气中浸染着热烈芬芳和孤寂哀伤,他深中剧毒。
纵使他今生还会爱上什么人,他却永远不能消除那个夜晚带给他的影响。罂粟的花语:
你之美,将如我之美;
你之魅,将如我之魅;
你将永远受到我的诅咒。
他把自己禁锢在了那个冰冷的怀抱里。
他无力挣扎,太过迷醉的深吻,潮湿,甘美,魔魅。他几乎是燃烧着全身心去和他纠缠,他不要自己的呼吸,忘记了身在何方,直到路西法松开双臂,看着他的身后,冷声道:“深夜打扰,殿下真是没有一点自觉。”
萨麦尔于是无声地,自嘲地笑了。兜来转去,你也要和我一样身心具残。于是他带着迷魅的笑施施然转身,“弥赛亚殿下。”他旖旎地靠在路西法怀里,脸色如酒潮红醉人。
弥赛亚没有看他,似乎也没有在看路西法,他视线飘渺,落在罂粟海的尽头。
三人悄然静立,最后弥赛亚幽幽开口,轻缓,平稳,“陛下,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
路西法挑高了细长的眉,眼神冷傲,“我记不得殿下说过什么。”
弥赛亚缓缓扫了眼露台边缘的两人,神情不变地说,“那么我再说一遍,九部龙骑兵由我控制,我要第四狱作为封地。”
萨麦尔嗤笑一声,“殿下说笑吧。”
“我是不是说笑,看看魔王陛下的反应就知道了。”弥赛亚仪态优雅,眼神直凛凛地看得萨麦尔手脚冰凉。
“殿下的确是没有说笑,”路西法冷笑一声,“让龙骑兵固守第四狱,然后来这里索要封地,殿下真是想得称心如意。”
“那陛下让不让我称心如意呢?”没有咄咄逼人,只是谈天一样的语气,萨麦尔却只觉得不可抗拒。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殿下失望了。”路西法圈住萨麦尔,右手抚了抚怀中人的湖藻一样的长发,像怀抱着一只睡着的猫,“如果殿下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还请殿下回避,毕竟这是私人时间。”
弥赛亚不说话了,他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萨麦尔的飞红的眼角眉梢,萨麦尔不由自主地想躲避那种深不可测的眼神,那一吻留给他的情热和缱绻,就在这种仿佛把人吞噬的注视下,灰飞烟灭。
终于,他发出一声短促细微的冷笑,放过了萨麦尔,悠然地移开视线,“陛下,我想,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如果,陛下还需要末日山脉的所有矿山的话。”
“呵呵……”路西法忍不住笑起来,“弥赛亚,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忌讳我的否决,你不觉得你的惺惺作态很可笑吗?”
“陛下为什么要认定我是惺惺作态呢?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魔王陛下的魔界着想,真心希望得到陛下的首肯,可是陛下一心认定我是魔界的敌对者,我也别无选择,只能以必要的手段来达到我的目罢了。”他语音沉静,不容置疑,“龙族所效忠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陛下否决我的提议是没有用的,既然这些陛下心里都明白,何必。”
“弥赛亚,你以为你能威胁我?”萨麦尔忽然觉得圈住自己的手臂不自主地收紧。
“不敢。”
路西法脸色阴冷,眼睛像冰刃一样对上弥赛亚,后者垂下眼帘,“你如果想通过这样的手段控制我,那么你必定要失望的,殿下。”
弥赛亚低垂着眼睫,静默了一会,空中飘起渺渺茫茫的声音,“我已经……不会再失望了,陛下。”说着转身离去。伴随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廊的黑影里,带着罂粟血香的声音幽幽传来,坚硬如钻,“陛下,明天魔王殿上请记得恢复我的位格,死神位格。”
路西法攥紧手中的发丝,眼神中有冷色的火光。萨麦尔在他怀里不可抑制地笑起来,越笑越欢畅,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断断续续地说:“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路西法,我还真是,真是没想到……”
路西法随即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你是难过,还是高兴?”
萨麦尔笑得满脸绯红,妖娆的凤眼里氲满了水汽,“当然是高兴,你看他气得……而且,”萨麦尔伸出手指来轻轻描画着路西法消瘦的唇线,“我狠赚了一笔,不是吗?”
路西法愣了愣,又恢复了那种柔和的表情,他狭长的眉眼间总是带着永恒的魅惑,然后他垂下头重又吻他,“你应该相信我的……难道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吗?”
萨麦尔本能地想躲开,然而随即心中转念:这样的机会,怕是此生唯一呢,走过路过不可错过……于是他闭上眼睛捧住了路西法的脸,反客为主地攻城略地。路西法低沉的声音飘过他的耳畔,他心中暗笑:你是要我回答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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