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缘----白日梦
  发于:2009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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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近来生意可好?」
沐华接过茶抿了一口,只觉一股清香直透肺腑脱口赞一声好茶。
郑老汉得这一赞,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托大人的福,小店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沐华性情温和形貌儒雅,虽是本地父母官却无甚架子,极是平易近人,上任半年又是清廉能干,于百姓中口碑甚好,人人都喜亲近这少年县令,这时在座诸人纷纷过来凑趣聊天,有人便问道:「沐大人这是从城外回来吧,又去李家村啦?」
「是啊,前几日雨下得多了,村子河中涨水,恐淹了田地,须得去看看才得放心。」
「怎么没见苍都头同您一道去?」
「他前日刚抓了个江洋大盗,押去成都府,估摸着后日才能回来。」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叫嚷开来。
「哎,要说这苍都头当真是武艺超群,这半年捉了七八个贼偷不说,还灭了山贼,咱们青阳县真是太平不少。」
「可不是,不光咱青阳,祸害了邻近几县的那个采花大盗,六扇门的捕头都捉不住,还不是落到苍都头手里。」
提起苍绝,众人来了精神,越说越神,直将他说成天兵下凡般,沐华微笑静听,却毫无嗤笑之意。他见过苍绝出手,招式奇诡,内力深不可测,饶是他见多识广,阅遍武学典籍,却也看不出苍绝师承何处,所知的武学宗师中竟无一人可比。这些小民将其敬为天神,那也是情理之中。
喝完茶,沐华放几枚钱在桌上,抬脚要走,叫郑老汉拦住。
「沐大人,这钱老汉可不能收,若非您和苍都头帮老汉寻回让贼偷了的一百两银子,这茶寮也开不起来,区区一杯茶水,怎能还收您钱。」
「老丈若不收这钱,我下次可不敢再来喝茶了。」
沐华笑吟吟道,牵了马回衙。
回到衙中,才进门,便见书童瑞儿喜滋滋迎上来道:「老爷您回来了,可巧苍都头也刚进门,他捉的那个强盗去府衙换了一千两银子的花红回来呢,小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呃?这么快便回来了。」
沐华一愣,成都府距这儿来回少说五六日路程,苍绝倒是神速,才三日便领了赏金回来。
将缰绳交与瑞儿喂马去,沐华自回后衙洗去手脸上灰尘,又换过家常衣裳,这才取了茶饼煮茶。茶汤才沸,便见苍绝进来,一歪身躺在竹椅上,伸手唤:「茶。」
沐华舀一碗茶水递到他手上,「慢些喝,烫。」
苍绝深深吸一口茶香,待茶凉些,一口饮下,长叹一声,「喝惯了你煮的茶,外面的水竟尝不出味道,这几日真渴死我。」
沐华自母亲处学得一手茶道,时常施展身手与人品尝,这苍绝是个口腹上极讲究之人,自尝过沐华手艺,寻常茶水如何能入得他口,憋了几日,少不得日夜兼程赶回来要茶喝。
沐华抿嘴轻笑,过一会儿问道:「这一行可还顺利?路上吃住都还好吗?」
「自然是顺的。」苍绝说着,自怀中取出方印章来,「我在摊子上看到这个,雕琢得很是别致,你看喜不喜欢?」
一方晶莹温润的青色石章四周刻着薄薄一层写意山水,确是雅致可爱,沐华接过细细赏玩,爱不释手间,仆役来报:「老爷,衙里来了个年轻后生自称沈越,说是老爷在杭州府上的,要见您。」
沐华腾地站起身来,惊道:「阿越!」
沐华三步并作两步奔出来,苍绝见他神情有异,忙跟在后面,到了客厅,果见一人在座,看清来人面容,不是阿越又是哪个。
「少爷!」阿越见到沐华,一般地情难自禁,险些流下泪来,哽咽道:「老天保佑,我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少爷了。」
沐华又惊又喜,握住他手问:「你不是死了,怎的还活着?」
原来阿越当日杀了围攻他的七八个人,自己却也中了毒箭,一时晕眩倒地,孙立人只道他死了,也没去细查,逼沐华跳了崖后便带着剩下的两人骑马远遁。翌日阿越被砍柴的樵夫救起,幸亏那箭上涂的是寻常毒药,村里的郎中用甘草绿豆解了,这才捡回性命。
「我醒过来便去寻少爷,可到处不见你影踪,只道你已遭害,急急回了杭州报讯。老爷便要立衣冠冢,清姨不信你死了,不让立,哭得死去活来,何先生也道需见了尸首才得立坟,老爷便命人去林中搜寻,找了月余也不见人,这才回转杭州立了衣冠冢。坟还未立好,孙姨娘便向何先生要一应账目,何先生气不过,辞了管账一职回乡去了,我和清姨本也商量着要走,不料翌日便有人拿着您的亲笔信来报喜,说道您做了官,清姨高兴坏了,让人连夜扒了坟,又去请了何先生回来主持大局。孙姨娘硬说您死了,那信是伪造的,不肯交出账目,何先生周旋良久,再加上一干掌柜的作反,这才拿了回来,待一切妥当后我便来蜀中找您,可蜀人口音怪异,我问路时听岔了,直走到北边,耽搁好些时日,绕了一圈才找到这儿。」
沐华听完,亦将自己遭遇讲述一番,阿越听说是孙氏父女之谋,气得咬牙切齿,待知道是苍绝救了主人性命,忙又向一旁站立的苍绝拜倒叩谢。
「少爷,那孙家咱们可不能饶了。」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且先去歇息。」
苍绝听他主仆二人对话,已猜知其中必有端倪,沐华一早视他为知己,不欲相瞒,打发阿越去吃饭沐浴后便将家丑一一道出,说到因孙氏之故致父子不和,不免叹息。
「孙家确是可恶,你可要报仇雪恨?」
沐华想一想,摇头,「我恨他们杀了阿越,本欲寻机报复,如今已知阿越未死,那便算了。他们若从今以后安分守己,我自也不去难为,若再作奸犯恶撞在我手里,我也定不再饶,新仇旧恨少不得一并清算。」
苍绝阴冷一笑道,「你倒心善,也罢,暂且不去同他们计较,日后孙氏再有不轨,不劳你费心,我先结果了他们。」
通往成都府的官道上,沐华同苍绝并骑而行,阿越骑马跟在后面。时值正午,虽已入秋,天气却仍闷热难耐,苍绝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沐华亦是满额细汗。奔驰的骏马也缓下脚步,再怎样抽打也至多一溜小跑便慢了下来。
「陈征明这般急召你前往府衙,究竟所为何事?」
苍绝对官府中人向来无甚敬畏,便是成都知府也直呼其名。
沐华擦擦额上汗水,「差役只说事关捉贼,余下也不甚了了,想必是有什么棘手的江洋大盗,成都府对付不了,需借助你我之力。」
阿越听见二人对话,接口道:「少爷,我这几日撞见了唐门的几个弟子,听他们说道燕入云来了成都附近,已接连做下几起案子,惊动了蜀中府衙,发下文书缉捕,唐门中人也正设法拿他,可这燕入云神出鬼没,隔三差五出来祸害一番,完事便消失无踪,唐门追了月余也没捞着他一片衣角,成都府的捕快更不用说,陈知府叫您前去,莫不是要您和苍大哥缉拿这燕入云吧?」
苍绝于这不入流的邪门之人不甚知道,沐华却是听人说起过的,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这燕入云很是棘手吗?」
看沐华神色有异,苍绝不由奇道。
「棘手倒还罢了,」沐华摇头苦笑,「只是这人手段龌龊,令人不齿。」
「哦?」
「这燕入云原本师从崆峒,也算名门弟子,只是他生性风流善招风月,不仅喜好美女娇娘,便连俊秀少年也时常招惹。他二十二岁那年来蜀中游玩,结识了唐门四少唐清,要说这唐清容貌也仅称得上清秀,却不知怎的入了燕入云法眼,那时唐清已定下表妹为亲,再有半年便要成婚,燕入云不管不顾纠缠上去,仗着剑法出众轻功了得,竟在大婚前夕掠走了唐清。唐门寻他不着,便上崆峒理论,崆峒掌门盛怒之下将他逐出门墙,饶是如此,唐门和崆峒也结下了梁子。一年之后,唐清被人丢在唐家门外,当时已奄奄一息,不久便即身亡,唐门自此恨燕入云入骨,曾派人围剿,重创燕入云,但最后关头却被他逃了出去。后来不知怎的,燕入云重伤之下竟没死成,还机缘巧合得了一本邪门秘籍《汲阳谱》,那书里载的均是采阳补阳的法门以及诸般淫邪之术,燕入云照法习练,专找少年玩弄以吸取阳精,短短时日内功力大增,却也落下个邪魔之名,被武林中人不齿,唐门后来又联合各派围剿他数次,均无功而返。这几年他消声匿迹了一阵子,有传言说他死了,想不到如今又出现在成都府,唐门岂肯甘休,自是要誓死捉拿了。」
苍绝皱眉,「这样下作行径,确是无耻之极了。」
沐华说完,突地一顿,向阿越问道:「你可记得唐清是何时死的?」
「听说是十年前中秋那日。」
沐华怔愣一下,蹙了眉头不再作声。
成都府衙。
知府陈征明端坐上首,沐华同苍绝拜见长官落座后几有一刻工夫,见这半百老头儿面有难色,一径的沉吟不语,不由暗暗相觑。
「唉……」
陈征明长叹一声,终于出了声,唤了沐华的字道:「君灼任青阳县令一职也有半年多了吧?」
「是。」
「苍都头武艺出众,你长于谋略,灭山贼捉悍匪屡有奇功,本府是素知的。」
沐华起身逊谢:「大人缪赞。」
「此次招你二人前来,非为别事,实是成都府出了件难办的案子,众捕快束手无策,本府只有寄望于你二人,办得好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办得不好,你我二人乌纱难保。」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听得两人一头雾水。沐华一边暗忖这知府莫不是急糊涂了,一边道:「请大人详述原委,下官自当尽力而为。」
「苍都头想是江湖中人,可曾听过燕入云之名?」
果是为了此人。
苍绝同沐华对视一眼,回道:「略知一二,此人是名淫贼。」
陈征明点点头,捻须道:「这人是个有名的采花贼,只是采的向来是男子□之花。两月前,此贼前往汴京,数日之间奸辱十数少年,那些少年并家人嫌此事过于丢人,且男子本也无甚贞节之说,故此忍气吞声,也就不了了之,岂料这些少年中有一个甚是性烈,觉受辱不过,竟投河自尽了,他父兄怒不可遏,诉于官府,开封府尹派了十数捕快捉拿此人,不料人没捉到,第二日竟又有一少年被奸……」
说到此处,陈征明踌躇片刻,才又支支吾吾道:「这次被奸的少年乃是吏部侍郎之子,刑部尚书的外甥,两位大人震怒不已,责令刑部缉拿。燕入云听到风声便离了开封南下,一路上作恶不断,前几日成都府周边接连来报,道有少年遭辱,贼人面容同刑部下发的悬赏人像一样,便是那燕入云了。本府日前接到刑部文书,责令缉拿燕入云归案,这府衙捕快已同他交过一次手,折羽而归,本府无法,只得招你二人前来。」
陈征明长叹一声,「君灼,开封府尹因办案不力已经遭劾,你我二人若不能捉住此贼,恐也离去职不远矣。」
便是遭劾也只他陈征明一人之事,同沐华这小小县令是不相干的,如此说也不过为让苍、沐二人尽力而已,沐华心中明白,暗笑这老头儿奸猾,面上却恭恭敬敬道:「下官自当尽力缉捕此人。」
「好,本府将府衙西院拨与你作办案之所,成都府所有捕快归你二人调拨,尽快捉住燕入云。」
「是。」
西院花厅,关捕头暗中打量着面前着俊秀文雅的知县,只觉这位沐大人和气得紧,听到燕入云自数十捕快围剿下逃脱,亦不曾稍作不悦,反倒询问公门兄弟可有受伤,着实安慰了他几句,不由大是感动,也顾不得自家面子,将当日情形详尽道来。
「我们那晚巡夜至武侯祠附近,听到祠中有人哭泣,当时已是四更,寻常早没人影,便觉奇怪,我带着小李子进去查探,只见一个十五六少年坐在祠里哭,浑身□,一个男子站在一旁,显是刚穿上衣裳,襟扣都未系好,见我们进来便往外走。我觉得蹊跷,上前阻拦,还未查问,那人便一拳打来,我是少林俗家弟子,自问功夫也还过得去,却挡不住这一下,连刀也不曾抽出便被击伤,他那拳法是崆峒的路数,但内劲却怪,十分阳刚霸道,不似崆峒内力那样阴阳交错。当时情势危急,幸亏小李子机灵,见状不对,忙放出烟火唤附近兄弟们过来,当时有二十个兄弟在附近巡夜,都赶了来,但那人轻功了得,我们还未将他围起,他便纵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已经不见,我们于轻工上都粗浅得很,追他不上,只得眼睁睁看他逃了。」
苍绝一直凝神静听,此时问道:「这人形容如何?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高个子,长得挺俊。」
沐华随后又问些细处,见关捕头已答不上来,便道:「有劳关捕头将那几名被辱少年带来这里,让本官问上一问。」
待关捕头领命而去,沐华放下茶碗苦笑,「这关捕头我是知道的,一身武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这样一个人却挡不住燕入云一拳,可见那《汲阳谱》中所载的练功法子确有些门道,燕入云习练已久,功力非凡,也不知同你相比孰高孰下。」
苍绝轻轻一笑道:「这《汲阳谱》是狐妖采男子元阳用以修行的法子,不知怎的流落人间,凡人用以练气自是能够速成,威力倒也不小,只是这法子太过阴损,有碍天道,远不如玄门正术,若真同他打起来,我的赢面想是多些。」
沐华不知《汲阳谱》竟有这等来历,一时愕然,他向来不信妖魔之说,虽知苍绝素来不曾诳语,亦不免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让苍绝看见,不免轻叹,「子不语怪力乱神,华弟是君子,自是不信这些的。」
沐华摇头,「妖魔之说究属渺茫,我不曾亲见,难免半信半疑,但既然大哥如是说,那必是真却无疑的。」说罢,不由蹙眉,「我只担心,若照大哥所说,想捉住燕入云绝非易事,那些捕快身手低微,实指望不上,阿越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但届时只得你二人对敌,我实在担心。」
苍绝不料他这样信任自己,又兼关切之情毕露,心中大是欢喜,伸出右手去同沐华相握,安慰道:「华弟切莫担心,那燕入云再怎样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便有多大道行,又岂能伤得了我。」
他这话说得甚怪,好似自己不是凡人一般,沐华心中闪过一瞬疑惑,不及细想,心思又转到燕入云身上,凝神思索。
「既然伤不了大哥我便放心了,只是他行踪成迷,咱们需得想个法子引他出来才好捉拿。」
他心思全在案子上,忘记手还被苍绝握着,也不抽出,苍绝乐得如此,也不吵他,坐在一旁,含笑看他沉思模样。
晚间,苍沐二人用过饭在花厅喝茶,沐华从提刑司调了海捕文书并下午记录的口供审阅,连翻十几篇,皆是下午见到的那些受辱少年所述,大同小异,无甚可供细究之处,沐华看完,又拿起燕入云缉捕文书中附录的画像,只见画中人面容俊朗,唯一双眼睛狭长,显出些许阴骘。
「少爷,少爷,你知我今天探听到了什么?!」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阿越大呼小叫之声,他一早被沐华遣去打探燕入云行踪,至晚方回,一进门便嚷出这句,惹得两人齐齐侧目。
「阿越比你还大得几岁,怎的没你一成稳重?」
苍绝低声嘟囔,惹得沐华失声一笑,转了头向阿越问道:「吃过饭不曾?」见阿越摇头,忙吩咐仆役端上菜来,让阿越边吃边讲。
阿越三两口扒完一碗米饭,讲起一日情形。
「我一早去出过事的那几处地方察看,走到半路便撞见唐家老三唐澜,他前年来咱们庄上给老爷拜寿,同我比过剑,还得了少爷您整理出的一本暗器心法,同咱们也算有交情,一见之下便拉了我去酒肆喝酒。这唐三哥很够朋友,听说是您在查燕入云的案子,便将十年前唐清之事悉数讲给我听,原来这唐清不是燕入云杀的,乃是自尽而死。」
「哦?」沐华眉峰轻挑,「这样说来,传言不实。」
「传言倒也不假,只不过此事另有隐情,不曾为人所知。」阿越咽下口汤,继续讲道:「唐清被掠走一年后确是被丢在唐家门口,奄奄一息,但他身上一丝伤痕也无,濒死乃是因为中毒。这毒是唐家独门所制,每名子弟均贴身藏匿,是为落入敌手后免遭羞辱自尽所用,中者无救,只有唐家掌门才会解毒之法。想是唐清不堪受辱服毒自尽,那燕入云不忍看他身亡,只得送他回来救治。据唐澜说,唐清因先天体弱不曾习武,中了这样的毒根本撑不过一时三刻,燕入云为保他不死,用内力护住他心脉,又拿千年老参给他服了才吊住一条性命。唐清回来后立刻便服了掌门配制的解药,两天后已能开口讲话,本来再有一日便能清了余毒,谁知服侍他的唐家下人多嘴,将唐清未婚妻因病而亡一事说了出来,唐清一听之下伤心欲绝,他这毒本就伤在心脉,余毒未清之前最忌大喜大悲,哪里禁得住这样一桩噩耗,立时便喷出口血来昏死过去,当天晚上便即身亡,那日正是八月十五。唐家为此恨透燕入云,本想办完丧事后寻他报仇,谁知不等他们去寻,唐清头七那日燕入云便自己现身在唐家灵堂,将钉好的棺材撬开,竟是要抢了唐清的尸身走,让唐家上下围住,重伤后才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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