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现在躺在床上的应该是我。
交握的手略微用力，安抚似的，君陌转脸看看我，笑出声来：“少乱扯责任，明明是我开车不专心。”
许岚飞也点点头，扫了眼目前形象与英俊潇洒实在沾不上边的某人：“什么时候出车祸不好，非在去发表会的路上，你老实病房躺着不许乱跑，外面堆着的闲杂人等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君陌讶异地问：“有那么严重？”
“‘当红明星遭遇车祸，新片发表会被迫取消’，明天八卦娱乐版头条的题目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子。”许岚飞面无表情地念道，无视暂时失去语言能力的青蛙明星，拽着许翼就往外走。
“这回丢人丢大了……”好半天，君陌才把脸迈进枕头里，闷声说。
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开，再整理为方便包扎系成了一束的长发。发梢沾了血迹，暗红色的不算显眼，但纠缠成了一缕缕。
不自觉地皱起眉，把黏在一起的发丝一根根地分开。
君陌安静了一会，突然说：“第一个证明。”
我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的证明是想要给我的承诺。
“勉强能算一个吧？”
身体的守护，这重量难道还不够？
黑亮的眸子牢牢抓住我的视线，甚至一瞬间给我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靠过去蹲在他床头，慢慢凑去轻咬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唇。
他轻笑一声，反过来逗弄我，很快两人都弄了个气喘吁吁。
“这是第一个，至少我还会再给你两个，在那之前安心等着，不许给我爬墙。”他咬着我的耳垂小声说。
鬼使神差的，我毫不犹豫应了句：“好。”
窗外树枝发出细不可闻的咔嚓一声轻响，下意识地抬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阴冷的风吹着尚未被绿色覆盖的干枯树枝。
没有阳光，又是一年晚春。
然而那时的我完全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以后，本以为已经渐渐平复了的我的世界居然能有那么大的改变。
“外面好像很乱？”君陌睁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问我。
确实，乱哄哄的似乎有很多人。
从窗口往外看，我们所在的病房是2楼，正下方就是住院部大厅的入口，理应人来人往的地方这时候却被大群人包围起来，其中不少是衣着鲜亮的年轻女性。
我想我知道这些人大概是从哪来的了。
“你真不是一般的受欢迎，这才住进来多久，都有人从发表会追到这边来了。”
指指楼下，半调侃地对他说。
君陌得意地一笑：“那当然。”
许岚飞幽灵似的无声无息推开门，进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着我：“海，离窗口远点。”
“我？”眨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楼下又是一阵骚动，我刚想回头看看，被许岚飞几步冲过来，一把给甩出去老远，差点撞上君陌的床脚。
“小飞？”不止我，君陌也窘了。
不是开玩笑，许岚飞沉着脸，前所未有的黑。
一时间床上一个，地上两个，单间病房里的三个男人沉默着，气氛说不出的诡秘。
“海，你现在立刻穿我的外套，戴上帽子从侧门走。”他指着我说。
“发生什么事了？”君陌撑起上半身，“怎么跟要逃难似的。”
许岚飞长出一口气，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塞了个小纸片在我手里：“比逃难更严重，总之你们先别问了，按我说的做。小陌安心在床上躺着，海现在马上走，别回家，去这上面的地址。”
隐隐的有不安的预感，抬头看君陌，也渐渐变了脸色，只剩下沉思。
“快点，再不走真来不及了，记得别走大厅，从侧门出去。”
许岚飞催促着，把自己穿来的风衣塞给我，开门就把我给推了出去。
稀里糊涂地看着门板在眼前拍上，我拍拍脑袋，回想刚才两人独处时的片刻，胸口突然紧紧揪起来。
难道……不安如潮水泛滥。
不远处的楼梯间似乎已经有人声混杂着渐渐靠近，给医院安静的楼道里平添了几分烦乱。
我不敢久留，胡乱套上风衣，头发塞进领口再戴上帽子，尽量把自己捂得严实一点，快步向另一侧的安全出口走去。
避过迎面而来的各色人等，我低着头只管走路。住院部的侧门倒很清静，掏出许岚飞塞过来的纸条，上面是个离这里很远的酒店，他已经定好了房间，许翼现在就在大厅等我。
叫了辆出租车，上车之后开过住院部的正门，堆积的人群似乎有增加的趋势，追星族中夹杂了不少手捧照相机的小道记者，气氛显得有些险恶。
“现在这帮演电视的没几个正常的，”司机对围观者嗤之以鼻，“结婚离婚乱七八糟不说，连同性恋都开始玩了。”
我全身猛地一震，颤声问：“这什么事？”
司机耸耸肩：“刚从影城载了俩小姑娘过来，说是这里面住的某个明星放了一帮人鸽子，还给人拍到一些个稀奇古怪的照片，不少小年轻都是从那边追过来的，呐，围的那些人不就是。”
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
一直都没去考虑的状况立刻潮水一样涌进来。
我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但对于一个靠着屏幕吃饭，以演艺为工作的演员来说，舆论几乎能左右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君陌平时没什么不良嗜好，也算尽职尽责，可如果这消息真的扩散开……我不知道他的工作会受到多大的冲击，甚至可能被负面评论直接打压到永不翻身。现在的社会风气看起来开放，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一个喜欢同性的明星会让他们觉得恶心。
一时间，思维乱成一片，能侃的出租车司机后来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见。
许翼坐在酒店的大堂里，身边是个出乎意料的人——何菁。
见我进来，何菁蹭地蹦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身边，拽着我就往电梯走。
我本身还有点魂不守舍，被她这一拽，彻底懵了，由着个身高只到我下巴的小姑娘扯着，晕乎乎的进了房间。
“对不起！都怪我！”房门关上，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纤细的手指捏着我的衣服，骨节都凸起来。
我诧异地看看她后面的许翼，许翼摇头，说：“她是为照片的事。”
“照片？我们吵架怎么能算在你头上。”我拍拍她的手，“最多只分你一半。”
“不对，翼都跟我说了！”何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是我擅自把你们的照片拿去杂志登，害你们俩吵架，君陌开车才会走神，你们才会在医院里给人偷拍！”
我怔了下，再看向许翼：“偷拍……现在已经传到什么地步了？”
何菁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按了几下送到我面前。
“这是有人刚才发到网上，瑶瑶他们看见以后传给我，我吓了一跳，才跑来找翼的。”
背景是刚刚的病房，君陌趴在床上，露出大半张侧脸，眼睛略合，正是和我吻得难解难分时。
天色暗，又被他挡住了大部分，画面上我只有个轮廓，但无论如何揽在他肩上的手和显露出的下颌线条都不是女性所有。
拍照的距离很远，让我想起住院部的大楼正对着一家宾馆，在马路对面。
实在太大意了，我后悔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对不起……”何菁见我沉着脸半天不说话，连连道歉，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我把手机合起来塞回她手里，抹去她脸上湿湿的泪痕：“跟你没关系，是我们自己不小心。”
何菁说不出话来，不停擦着哗哗往下流的泪水。
“小翼，你能送她会去吗？”对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公主，我实在静不下心来，只好拜托许翼，“今天是周五，何菁下午应该还有课吧？”
何菁勉强擦了擦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我：“海，如果有需要，一定要我帮忙，好不好？我想帮你们做点什么。”
“好，如果你帮忙我一定打电话，”我揉揉她的头发，“现在回去上课，至少让许翼可以过来帮我们不用分心。”
她怔了下，突然扑到我身上，纤细的身体抖得厉害。
“别讨厌我，好吗？”闷闷的声音扎在我怀里，猫叫一样微弱。
我苦笑着回给她一个拥抱：“放心，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怎么可能讨人厌，回去上课了。”
许翼带走了何菁，时间突然像停顿了似的，让人越坐越焦躁。
手机带在身上，但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许岚飞和君陌什么消息都没传过来。
许翼回来时带了份报纸，我心惊胆战地翻了一遍，还好除了君陌早上遭遇车祸，发布会延期之外并没有其他消息。
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忐忑着，晚上8点多终于接到许岚飞的电话。
“海，你先在那边住几天，家附近有可疑的人闲逛，暂时别回来。”他声音压得很低，四周明显是嘈杂的人声。
“我明白，”顿了顿，还是担心，忍不住问，“我刚才看了报纸和娱乐新闻，好像还没什么负面消息。”
“现在还不好说能不能压下去，我已经跟公司汇报了，上面正在想办法解决，今天没消息是因为事出突然，报纸和电视节目都来不及改动，明天才是需要担心的。”
“君陌呢？伤口怎么样？”
许岚飞叹口气：“没什么，就是闹着要出院，我拜托医生威胁了一下，镇压了。”
电话两端一阵沉默，我抿了抿唇，说：“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要怎么解决，”他语气倒平静，“道歉也该躺在床上那家伙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没事玩车祸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医院来给人偷拍。”
“毕竟也有我的责任。”
“这件事我们处理，你就暂时躲几天，没很急的事尽量不要给君陌打电话，让翼转告给我。有必要的话……”许岚飞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轻声说，“我会帮你另找个住处。”
我闭了闭眼，说：“我明白了，你先忙吧，注意休息。”
合上电话，有些迷茫地看着电视屏幕，那些人的嘴开开阖阖，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另找住处……意味着什么？
每天早上起来不会再见到蓬着脑袋一脸没睡醒状的黑眼圈明星，吃饭的时候眼前不会再有一人一猫连窜带闹的热闹，夜深人静时也不会再有鬼鬼祟祟推门进来硬挤上床的夜袭者。
胸口骤然间空落落的，不着边际。
如果明天一早睁开眼，发现所有担心都成真，我会怎样？伸手摸摸左胸第四肋间鼓动的部位，原本规律的节奏渐渐变得擂鼓一般。
我……会怎样？睁大了眼睛，我居然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会有的反应。
不可否认，我是真的在害怕。
从来都游刃有余地把别人玩弄于手心里，后来遭了报应，先是艾莱再是君陌，赔了身体不说连心都搭进去，那个从容不迫的海狄蓝到哪里去了？
心乱如麻。
手机再次响起来，打断了乱七八糟的思路。
看了眼屏幕，有些奇怪地按了接听：“何菁？怎么了？”
那边不说话，跟往常的精力十足截然不同。
“何菁？”
“海……”小公主声音里带了哭腔，“能占用一会你的时间吗？”
这样可怜兮兮的声音与笑闹着全身都散发出青春气息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是个人就拒绝不了。
也好，省得我自己胡思乱想。
“没关系，什么事？”
“是江霆他……他太过分了。”
许久没提起过的名字进入脑海，我确实呆了一下，眼下这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占了我全部心思，哪里还想得到那个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人？
“他做什么坏事了？拽过来让我打一顿给大小姐消消气。”
何菁在那头噗嗤笑了声，又沉下声来：“别逗我了，我把所有事都跟你说，如果听完了你不恨死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心头咯噔一下，强压着不安问：“能让我恨你的……他干了什么？”
“好，那你从现在开始安静听我说，不许打断，”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你记得吧，他是我爸公司下一个分公司经理。”
这倒有印象，似乎做得还很不错。
“爸爸是搞电子类起家的，这几年扩展业务，又开了几家分公司，其中就有一家是娱乐时尚类的报纸……还建了个网站。”
“江霆前几天刚给调到那边做负责人。”
背上骤然冷风吹过，后面的话她不用说我已经能猜到个大概。
开着条缝的窗口吹进潮湿的风，窗帘飞舞着，我从头顶凉到脚底。
“我明白了，他看见了那照片，想抢明天的头条？”
“不是！”何菁的声音骤然抬高，刺得耳朵一阵发疼，“那照片根本就是他的人拍了放到网上的！我刚才想上网看看情况，发现几乎所有的消息都引自同一个地址，最早流出来的地方就是他那个网站！”
脑袋里哄的乱成一片。
“我看见那篇评论，立刻就给他打电话，想让他撤了，可他……说了句不可能就断了线，我再打，他根本就不接我电话甚至关机！”
我努力压下混乱的思绪，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天拉了君陌去刺激江霆，纯粹只是一时性起外加一点点虚荣感作祟，可没想到江霆居然能做出这么绝的事来……早知道……早知道……
“海……？”何菁小心翼翼的声音传过来。
我按着涨的发晕的头，轻声说：“放心，我没恨死你……这事江霆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你？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呵……”尔虞我诈的世界里难得有个被保护得这么好的女孩，事到如今，我还能看着她被江霆这种伪君子毁了一辈子么？既然一样是疼，倒不如在伤害未深的时候先由我捅上一刀，总好过交给那种小人玩弄个够再一脚踹了。
“何菁，我们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造成怎样的伤害，但对她来说也许这样最好，“几个月以前，我们还是情人关系。”
何菁大概这一句话给吓到了，连大气都没出一口。
理了理思路，把张海记忆中属于江霆的部分完完全全地挖出来：“我是从大学就被他拐到手的，那时候的我跟你一样，被他的风光和虚情假意迷了眼睛，很快跟他同居了。大概是一时好玩吧，刚毕业他就把我带到个陌生的城市，为了跟他出来我都跟家里断了关系……可他没多久就腻了，随手扔了，如果不是遇到君陌，估计现在我不是冻死饿死就是在哪个建筑工地搬砖头。”
“我不想再让人捏在手心里玩，于是费了很大力气脱胎换骨，再见时如果不是我可以提醒，他根本就认不出我来。”
“江霆是个自私的人，他觉得我和他的心意了，又想抓回我继续耍。如果是你，你还会回他身边吗？”
“不会。”何菁干涩地答了一句。
“而且我找到了能用真心对我的人，”说到这，忍不住唇角往上弯了弯，“那次私人聚会上他其实也看见我了，但你刚好出现，他吓得魂不守舍，别说打招呼，他都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这种人不值得你生气，趁着还能抽身，离他远远的吧。”
一段长长的死寂。
我耐心等着，何菁是单纯，但并不傻，她应该能明白到底怎样做对她自己才最好。
“谢谢，海，我会仔细想想的。”何菁的反应远比我预想的平静得多，甚至还记得安抚我几句，“还有，你跟君陌的事我会和爸爸商量，只要他点头，网站上的东西肯定是能撤下来的。”
坚强的女孩，至少在这点上，她要比张海坚强得多。
放下电话，眼前闪烁的电视屏幕无端的让人心烦，索性关了。
何菁能让她父亲做到哪一步我不太清楚，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糟。
突然有点冷，抱住自己的腿坐在床上，下巴垫着膝盖，什么也不愿意想，对着窗外的纸醉金迷的城市发呆。
这一坐，就是一整夜。

二十一

第二天一早许翼就带来消息：何菁家网站上的照片，撤了。
一直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立刻放下了一大半。
“那网上其它地方流传的照片怎么办？”我用许翼的电话给许岚飞打过去，他的声音有点发哑，估计忙了一整夜。
“原发网站删了那则消息，还在首页上发了公告，说那图是有人用某张图贴上君陌的脸修改出来的，不代表他们公司的立场，其它地方看到那公告大部分也都删了评论明哲保身，现在就还有些零星的私人BBS可能涉及这方面的讨论，基本上已经造不成太大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