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僵的火----面影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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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个啥!银行都是国家控制的,银行的钱就是国家的钱,一旦房价跌了,开发商破产了,银行不就收不回钱、亏大了嘛,银行亏就是国家亏了,不到万不得已国家才不会让房价跌哩!沙屋那边那么大一块地,环境又好,建个花园小区一卖出去,收益肯定很大的,我看好它……呐,我可警告你,别跟人乱嚼舌根,坏了我的好事,听到没有!”
听到养父挂断电话的嘟嘟促音,叶杉叹了口气,合上手机盖。
上帝真是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站在高楼的第六层,叶杉俯视着地面上来往的车辆,突然有了一种想往下跳的冲动。回过神来,自己也被刚才那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想起了沙明威,还有他提出的那份诱人的工作。最近忙得紧,沙丽的短信他也没顾得上回。叶霖又病着,种种烦加在一起,叶杉真觉得人生很无奈。
晚上,叶霖又发起烧来。叶杉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时也是夜里烧得比较厉害,就打消了再带孩子去医院的念头。不过看到叶霖病恹恹的样子,他实在放不下心来,寸步不离地守在叶霖的床边。
叶霖烧得昏昏沉沉的,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叶杉忙俯耳过去,问:“你说什么?”
叶霖在朦胧中,只觉得叶杉的手凉冰冰的,摸起来很舒服,便抓了他的手,将脸贴了上去。
孩子难得一见的撒娇模样让叶杉很心疼,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叶霖轻轻蹭着他的手,眼皮又合上了。叶杉想去给他倒些热水,不料他刚站起身,手就被身后的人死死地拉住。
“你要去哪里!”叶霖从被子里挣扎着爬了起来,烧得通红的双眼紧张地盯着他。
“我只是去给你倒杯热水来……”叶杉温和地说。
不料叶霖却一把将他拉得跌回床上:“你不要走!”
“我没有要走啊……你躺好,不要露出身子,又着凉了……”叶杉帮他把被该好。
“你不要走……”叶霖躺在床上,梦呓般地、反复说着这句话。
叶杉只好坐回他身边,安抚道:“好,我不走,我哪都不去……”
得到男人的保证,叶霖才稍微定下心来,沉重的眼皮再度合上,抓着男人衣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你陪我睡……好不好?”他露出很难受的表情,对叶杉说。
叶杉见他这么痛苦的样子,也不忍拒绝,便点头说:“行。”
“那你躺过来嘛。”叶霖把自己的被子扯出一块,搭在叶杉身上。
叶杉只好脱掉上衣和鞋,躺到他身边,再伸手帮他把被子掖好。
被热度灼烧得痛苦不已的身体,自动贴上了叶杉。
“嘿,长得都快比我高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呢……”叶杉轻笑一声,把高温不退的身躯揽入自己怀中。
“我以前,都是自己一个睡的,从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睡过。你也一样吧?”叶杉自言自语道,“哦,不对,小时候你应该是跟妈妈一起睡的……”
“你小时候……我妈……没有陪你一起睡过么……”叶霖吐字不清地嘟囔道。
“没有哦。叶家有钱,每个孩子都有单独的房间的,他们都自己睡……而且你妈妈比我大十岁呢,一起睡肯定不合适嘛……”叶杉淡然笑笑。
“你真可怜……”叶霖用浓厚的鼻音说。
“呵呵,也没什么,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嘛,习惯了。”
“我……有我陪着你。”叶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
叶杉还是听见了。心脏瞬间产生幸福的微痛。“我就知道,我们家叶霖对我最好了……”他揉了揉叶霖毛发茂盛的脑袋。
“还是很热呢,你睡吧,一觉起来就能好了。”
“头很疼,睡不着……”
“嗯,这样啊……那要怎么办?给你讲故事?哈,你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
“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我以前?我以前啊,没什么好讲的,就是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上学,好好学习,表现中规中矩的,既无大攻也无大过,大学念完后就工作了……”
“这种生活,你喜欢吗?”
“……说不清呢。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想想觉得确实挺不甘心的,但是要让我抛下现在有的一切去自己闯荡,我又没有那个胆量……”
不要去闯荡,留在我身边就好了。叶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能说出来。
“那你小时候有什么梦想么?”叶霖又问。
“哈,我小时候想当个大侠,仗剑闯江湖呢……”叶杉笑了笑,又问叶霖:“你呢?你小时候想将来要干什么?”
“我小时候只想找到我亲爸,问他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叶霖自嘲地说,“后来弄清是怎么回事后,就不这么想啦。”
忽然,他被紧紧地拥住。
“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叶杉的声音伤感却坚定,“从今往后由我来照顾你。连你父母的份一起。”
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股脑地满溢开来,引发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叶霖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的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叶霖从浅眠中醒来。睁大眼睛,屋里一片黢黑,只有窗帘处有微弱的光亮。身边的人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吧。他的手还紧紧地搂着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喜欢的心情呢。
叶霖轻轻地拨开男人环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换了个仰卧的姿势。
夏天马上就要来临。去年盛夏之时,自己遇到了他。一开始自己对他表现出露骨的厌恶,之后的日子里也没少找碴挑刺,而这个男人,却一直逆来顺受,容忍着他的坏脾气。他为什么不会生气呢?即使是母亲,也有对他动怒的时候,可叶杉却从来都是温柔地待他,把他视作宝物。
如果说前些日子还对自己的心情有些犹豫和怀疑,那现在,躺在他的身边,这心情已经得以确定——自己是爱上他了,彻彻底底地、无药可救地。甚至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喜欢上这个比他大那么多的男人。爱情的产生,恐怕本身就是出于毫无理智可言的冲动。如果能把喜欢一个人的理由条条罗列出来并加以客观分析,这就不是爱情了吧。
他开始明白,母亲当初不顾一切要和爱的人私奔的心情。虽然这行动是愚蠢又不理智的,但心中的热望已经完全取代了理性。母亲那时候,应该和自己现在怀着同样的心情吧——想和爱着的男人在一起,一刻也不想放手。
浑身还是滚烫滚烫的,脑子也好像正在燃烧。从喉咙里——不,应该是从心底传来一阵干渴,无法得到滋润的干渴。
脑中混乱的骚动驱使他转过身去,伸出颤抖的手,抚摸起熟睡中男人的脸。
睫毛,鼻子,脸颊,唇……微凉而略带湿润的肌肤触感,诱惑着他一点点趋身靠近。
当他感觉到男人呼出的气息拂过自己脸上时,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大张着,发出带着热望的咆哮。叶霖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勇气占领,俯身对准他的嘴,吻了下去。
柔软而甜蜜,如此美妙的感觉。叶霖觉得一阵晕眩,心脏的鼓动声在耳边无限放大,这感觉,就像濒死的人看见来自异界的灵光一样,危险无比,却又引得人耽溺其中无法自持。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叶杉的唇。
“怎么办,我好喜欢你……这都是你害的!可是我爱你啊……不要抛下我,不要跟别的女人结婚可以么……”叶霖热切又哀伤地轻声诉说着,像小羊亲近母羊一样紧挨着叶杉,蜷缩起身体,将头贴在他的胸前,反复蹭了又蹭。
黑暗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叶杉的眼睛早已睁开。
叶杉的心跳几乎停止。他一度怀疑自己正在做梦。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满室黑暗,嘴唇上温热潮湿的触感,以及胸口紧贴着的少年的脑袋,都说明自己并不是在梦中,刚才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不甚宽敞的卧室在黑暗里仿佛成了一个密闭的小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叶霖的话还在他耳边盘旋回荡,“我爱你……我爱你……”叶杉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按照正常程序,应该是叶霖接受他后,把他当成家人,然后两人如父子兄弟一般相亲相爱,生活下去的……而刚才这孩子居然吻了他,还对他说“我爱你”。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啊!
叶杉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假寐的姿势,生怕惊醒身前的人。彩姐,我真是对不起你啊,居然让孩子的心理朝着扭曲的方向发展了……以后要如何面对叶霖呢?他以为自己睡着了,没听见那番表白,所以自己暂时还可以装傻,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像往常一样对他。但是刚才的记忆太过鲜明,不可能像删除电脑里的资料一样彻底将其抹去,见到叶霖,自己肯定会觉得浑身不自在。那要怎么办?直接跟他把一切都摊开来讲,再跟他讲道理、让他纠正心中的错误观念?以他那犟得要命的性子,肯定听不进去的。不然把沙丽叫来,跟他说“我爱的是她,我们将来会结婚”,让他彻底死心?这听起来是个好办法,但是叶杉不敢这么做。他怕刺激了叶霖,到时候那孩子又像上次一样跑得不见人影,自己肯定会疯掉的。
思前想后,他还是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做法。叶霖已经睡熟了,灼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胸口,让他愁苦不已。
孩子,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是你少不更事,分不清爱与依赖的区别么?
叶杉在心里悲叹道。在一团乱麻的思绪里,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早上,天刚蒙蒙亮,叶杉就醒了。轻轻地把少年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放回被窝里,叶杉下了床,溜出了这个充满压迫感的房间。
独自站在洗手间里,他发了一会儿呆。镜中的自己看起来面色苍白,眼圈青黑。叶杉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究竟是何时,进了叶家后,被叶家收养的那一天就当是他的生日。看见镜中那单薄的身躯和疲惫的脸孔,他甚至怀疑他今年是不是已经三十岁了。不过,按照孤儿院当年的说法,他现在的年龄是二十五岁没错。被收养的日子是在冬季,到今年冬天,自己就二十六岁了。这个年龄,算是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虽说自己并没有很强烈的成家的想法,但一般人在这个岁数都应该做这些事。他只想平平稳稳地在这复杂的世界上活下去。既然无法逆流而上,就只好随波逐流了。如果没有收养叶霖,他一个人找个女朋友,交往一段时间就顺理成章地步入婚姻殿堂,这一切都不是难事;但是现在有叶霖在,而且昨天夜里又听到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如果自己不顾他的心情而贸然结婚,他怕那孩子到时候会接受不了,做出什么傻事来。
那孩子说喜欢自己。那么自己对他,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呢?叶杉仔细想了想。那孩子,脾气是暴躁了一点,但是正义感强;对学习不甚上心,生活里学起各种事来却很快,很聪明;成天以大人自居,其实还有些许孩子气。表面上爱和他顶嘴,其实对他很好。偶尔会别扭地向他撒娇,很可爱……在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生命里,叶霖是除了叶彩之外,唯一一个让他全心全意想守护的人。但是他可以确定,这不是爱情。不过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因为自己从没有热烈地爱上过一个人,他也不清楚,真正的爱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发觉自己在洗手间里站了太久,叶杉赶忙洗脸刷牙。走到客厅里看了看表,七点钟了。打开手机,立刻收到几条信息,都是同事催自己赶快回单位上班,因为最近的工作量实在很大,缺了一个人就意味着每个人摊到的任务又多了一点。
叹了口气,叶杉回到叶霖的房间,见他还在睡,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再触了一下自己的,觉得孩子基本上已经不烧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自己去上班——这样就可以避免与他正面相对。叶杉觉得自己这目光短浅得还不如那遇到敌人就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但能躲一阵是一阵,他几乎是仓惶逃出了房间。
将早饭放在桌上,留了字条叫叶霖好好在家里休息,叶杉就出门上班去了。
一进办公室,就闻到浓烈的烟味。同事们仍旧忙得团团转。
“小叶啊,我说房地产那事,你调查了这么久了,一点进展都没有么?你看人佳慧和大白都找到些眉目了,原来给副市长塞钱的地产商不止一个,很多人都在这张利害关系网里呢……”辉叔招呼叶杉过去。
叶杉闻言一愣——行贿者不止一个?这么说来……就算少了养父一个,想要揭发副市长受贿,也不是难事了吧?
惊觉自己有想为养父开脱的想法,叶杉的良心立即又不安了起来。可是如果把养父的事公诸于众,叶家人一定会从此视自己为仇人。叶家毕竟对自己有恩,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做伤害他们的事。
正当叶杉这么想着,辉叔的话又把他拉回现实:“小叶,我一直挺看好你的,你这人能力不错,办事又认真,这次我可是期待着你写出重头戏的报道来啊,但是现在眼看其他人都挖到好料了,你这边却还是原地打转,这实在让我对你很失望啊……”
一番话说得叶杉心里发堵。这就等于是上司在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但是,为了写出独家新闻,就“出卖”养父,这样一来会不会得不偿失呢?于理,他的确想为那些在强制拆迁中受到损失的人们仗义执言;于情,他却不忍心把养父推上违法乱纪的指控台。
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工作上公私不分、拖泥带水,感情上又只会逃避,不敢面对事实……叶杉感到极度沮丧。
看到自己的爱徒一脸消沉的模样,辉叔也觉得刚才的话好像说重了点,便安慰他道:“哎呀我也不是在谴责你,只是想快点看到你的成果,你加把劲儿好好干啊!”
叶杉无言地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昨天一天没去上班,工作又积累了不少。眼见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叶杉也不好早早就回家去,只好留下来一起拼命工作。他给叶霖打了电话,说自己今晚又要晚回家,让叶霖叫点清淡的外食。
当手头的工作终于完成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叶杉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
一个几分钟刚离开的同事又跑回了办公室,叶杉不解地问:“怎么啦?忘带东西了么?”
“回来拿伞……外面下雨了!”同事抹了把脸说。
啊,下雨了……前两天天气一直是阴沉沉的,空气又湿,现在雨终于下了。下点雨也好,A市车多,空气质量一直不好,下下雨还能让空气新鲜一点。可是自己没带伞呢。只好冒雨回去了。
默默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关掉电脑,叶杉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刚到一楼,就闻到一股雨天独有的气息。叶杉走出了大楼,伸出手在空气中探了探,发现雨并不大,只是雨点比较密。低空中弥漫着灰白色的雾,街上的可见度很低,远处开过来的车都看不见车身,只能看到两道明亮的雾灯透过雾气射过来。
还好雨不大,赶快回家吧。叶杉迈开步子,正想过马路,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唤:“叶杉!”
叶杉惊讶地转过身去,在朦胧的雨雾中,看到了那个撑着伞的熟悉的身影:“叶霖?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叶霖径直跑到他面前,将伞举过他头顶,喘着气道:“下雨了,我看伞都在家里,就知道你没带伞……所以就来送伞给你……”
“哎,你这孩子……你感冒还没全好,就这么跑出来了,眼下又下着雨,要是再着凉了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叶杉心疼地埋怨道,“我从没带你来过我工作的地方,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大概知道个方位,走到附近后慢慢问的呗。”叶霖轻描淡写地说。
看到少年大喘气的样子,叶杉知道他一定绕了好久才找到这里,感动的同时也愈发心疼,一把将伞夺了去:“伞我来打,赶紧回家!”
两人肩并肩,默默走在雨夜里。细密的雨丝打在伞上,并未发出很大的声响。风好像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吹来,伞挡不住四面八方飘进来的雨。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沾得微湿,脚下略有积水的柏油路面在路灯下反射出微光。
伞举得比平时高。叶杉发现,叶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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