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白发男人，似乎是因为讶异而停步一瞬……但很快他又举步向前。
银发男人走近。
「──我不知道恶魔也会祈祷。」
他说，看著那白发男人。
「……」
听见他的话语，白发男人仅仅是睁开一双眼。一双金绿色的细长眼眸。
越过他走到祭台前，银发男人继续问：「恶魔会祈祷什麽？」
「……」
白发男人回答。「祈祷……力量。」
那回答似乎漫不经心。
「强大的，力量。」
银发男人回头，仔细打量对方。
在这短暂的打照面中，白发男人看清楚银发男人的全貌。
英俊优雅。
拥有非常特别的笑容。
那笑容很浅，却让人有一种感觉：在这个男人面前，所有的罪恶都会被原谅。
白发男人知道：这男人不是普通人。
「您要力量做什麽？您已足够强大。」
「不，还不够……还远远不够。」白发男人摇头，「我的力量还不够。我想保护的东西太大……大到我无法全部保护。」
「您要保护什麽？……啊，」似乎想到什麽，银发男人了解的挑挑眉。他问：「您的主人？」
「……是。」
「您的主人是人类吧？保护他不是件难事才对。」
「不。保护他……很难。」
「很难？」
他的主人。
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主人。
给他名字的主人。
他全心全意信奉的……
他明明只是人类，照理来说要保护他一点也不难。
可是为什麽他却总是无法保护他呢。
「……我大概知道您的主人是谁。我有听说，他受伤了。」
银发男人沉声说，看著不语的白发男人。「我原本以为只是他又跌倒才会受伤。原来是你没有保护好他吗？」
「我有保护他、我真得想保护他……可是我不知道为什麽，我总是做不到？」
恶魔。
他的主人有让恶魔疯狂的血脉。
他的主人，那让恶魔疯狂的血脉，造就他一生都必须和恶魔纠结的命运。
他很清楚。
因为他亲口嚐过、那些如醇美甘酿，美味的让他也疯狂的血液。
你也是因为那个才接近他吧。
别装了。因为你也是恶魔。
恶魔是不会保护的。
恶魔只会无止尽的破坏、破坏和破坏。
你……什麽也保护不了。
那些被他杀死的恶魔的声音还回盪在耳际。
他用力挥开、却挥不开那些尖利刺耳的笑声。
走开。
走开！
他一定会保护他的主人……他会！
就算他是恶魔……也一样！
「……」银发男人看著他，突然说：「我曾在我祖父的书库中看过一本书。」
白发男人挑挑眉没有说话。
「那本书只有三个角色，诸神，人类与恶魔。那是他们的对话录。」
「喔？听上去似乎挺有趣的。」
「其中有一个对话刚刚就在这里进行。」
「！」
人类对恶魔说：我不知道恶魔也会祈祷。
恶魔回答他：因为我需要力量。
「可是那个小故事到最後，都没有诸神的出现。诸神到底有没有听到恶魔的祈祷？还是他们根本就不想听恶魔的祈祷？」
银发男人彷如喃喃自语。「我常常在想，恶魔为甚麽想要力量。而诸神如果应允他，又是基於何种理由……您不曾好奇过吗？」
「……不。」
白发男人摇摇头，从长椅上起身。「我要走了。」
在转身离开前，银发男人唤住了他。
「──初次见面，我叫葛斯。葛斯·泰斯特门。」葛斯用冰色的蓝眼睛看著白发男人回头看他。他露出微笑，那笑像冬日暖阳一样和煦。
真的。
看著那个笑，会让人相信自己所有的过错都能被原谅。
「您呢？」
「……」
白发男人半歛下眼。然後，他回答：「约瑟夫。约瑟夫·弗摩尔。」
「弗摩尔……？看来，您有个奇特的姓……跟我一样。」葛斯笑起来，那笑容让他如雕刻般立体俊美的冰冷五官透出一点生气。
奇特的姓？泰斯特门？
想不起这个姓氏有在哪听过的约瑟夫问：「……你的姓氏是什麽意思？」
「『盟约』。」
「？！」
约瑟夫愣住了。他知道这个家族。
来自以色列的盟约家族。
那姓氏代表著……『诸神的後代』。
而且是、最高贵的那位……
「我认为这是一种缘份。您认为呢？」自己提了一个问题却又不让对方回答，葛斯看看自己腕上的表，然後对约瑟夫做了个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打扰您的祷告我很抱歉。」
「不会。……相反的，我很愉快。」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他们两个并肩一起走出教堂。
没有谁先谁後。
因为靠得极近的关系，约瑟夫嗅到了对方皮肤底下透出的血香。
熟悉的浓郁香气。
──就跟狄亚拿给他的血的味道一模一样。

（１６）
约瑟夫有了疑问通常都不会忍住，尤其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分，那不提问反而会吃亏。所以他很认真的问：「你和狄亚是什麽关系？」
他收到隔壁传来的讶异眼神。目不斜视的他听到对方发出轻笑。
然後听到对方笑著回答。
「互相利用。」
葛斯笑著说，态度坦然，同样没有看向对方的回答：「我们的关系是互相利用。他需要我的血……我需要他的保护。」
「我以为你的血对你来说是种保护。」
「怎麽会呢？这血对我来说只不过就是血……对你、梵褚以及所有的恶魔而言却是珍馔佳肴。」
「……」
约瑟夫没有回答。他突然拉著葛斯停了下来。
虽然事出突然、但葛斯并没有抗拒对方拉著自己停下。他反而很习惯的四处望了一圈，然後想到什麽的说：「喔，我还真忘了。」
约瑟夫看著他，等著知道他忘了什麽。
「今天梵褚出任务。」葛斯很认真的回想到对方临走前的耳提面命：「他提醒过要我不要离开宿舍。」
「为什麽？」
「他说如果发生什麽事情，可以到西楼四零四房报他名字。」
葛斯问一个答一个，然後又笑了出来。「我记得四零四房住的人……也有一个叫做约瑟夫的住宿生。」
「那还真巧。……我刚好就住在西楼四零四房。」
约瑟夫回以他一个没有感情、纯属客套的微笑。
他将葛斯护在身旁，冷静的看向四周。
──触目所及，满满都是人。
不，那些不是人类。
那些是……恶魔。
他评估一下周遭，有点受不了的看著我行我素的男人。
「看来你真是份珍馔佳肴。」
「我也很意外我是。」
「你不该意外。」
约瑟夫对对方的天真摇摇头，「以色列的盟约家族可是大餐中的大餐。」
连他都差点拜倒在下。
从约瑟夫的对面站出一名女人。
女人有著长长鬈黑发，妖紫色的眼眸很是性感的半歛。她仔细打量约瑟夫良久，瓜子脸上慢慢拉出一个性感笑容。
「──哟。介意分我们一杯羹吗……骗子？」
蕾切薾。
上次公然挑衅约瑟夫的女恶魔。
经由上次的行为，她完全将约瑟夫视为一个弱者与骗子。因为他根本没有其他恶魔形容般强大。
但是她不知道她上次只是运气好。
而好运总不容易保持。
看著亲切的她，约瑟夫也拉出一个微笑，丝毫不逊於对方。
「休想。」
「！！」
蕾切薾的笑有一瞬间因为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而僵住，却又很快漾得更大。
「……嘿，别这样。独占食物可不是良好的同胞爱展现行径。」
「什麽时候恶魔也讲起同胞爱？」
「唔……」蕾切薾看起来很烦恼的想了想，笑咪咪的回答。
「以多欺少的时候吧？」
她身後的恶魔发出鼓噪不安的声响。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这时候。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那男人」离开的时候！
当初眼前的「食物」一进来这所学院，所有的恶魔就盯上他了。
隐藏在皮肉下的是最让恶魔梦寐以求的「力量」来源。
如果能够吃到，就算几滴也好……他们也能脱离下级恶魔的身分、一举爬升到上级恶魔的位阶！
但是在美食身旁，却有个碍眼的存在。
吸血鬼族的狄亚·梵褚。
原本校园里的……众恶魔的，统领。
恶魔们不知道狄亚·梵褚为什麽会突然跑去保护那个「食物」，他们原本以为这是什麽欺敌大计，但很快他们知道不是。
──因为狄亚完全不犹豫的杀了所有妄想靠近美食的恶魔。
所有他以前曾统领过的恶魔！
不仅如此，狄亚还有幸饮用到了那份「美食」……他的力量爬升到比以前更高、更高的境界。
虽然他的年纪仅有七百，却早已拥有千岁恶魔的力量。
毁灭性的强大力量。
全都是因为……盟约家族的血液。
「嗯，以多欺少的时候当然就会想到同胞爱了……你说是吧，骗子？」
蕾切薾继续笑咪咪的说，「上次是给你下挑战书，没想到你只给我摔了个破门？真是幼稚的反击呢，亏他们还说别惹你……呵，现在还想跟我们抢大餐？大姊姊给你句忠告哟……『没有能耐的话，就别妄想自己可以独占最好的食物』！」
──话语刚落、女人便化为一股血红旋风，迅捷如鬼魅的杀向约瑟夫！
她狰狞的笑著，愉悦的期待著，感觉到自己尖利成爪的手狠狠掏出了对方的心脏──
在挖出对方心脏的瞬间，笑容硬生生的僵住了。
「什、麽……？」
「……」
女人看著自己手上的物体。
红色的、缓缓跳动的，的确是心脏。
但是，本该被挖出心脏的男人却毫发无伤、好整以暇的站在那冷冷看她。
红色的、缓缓跳动的，的确是心脏。
──可那是谁的？
女人捏著心脏，慢慢将视线往自己胸前看去。
在她的左胸开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她仔细端详，却没有在那大洞中看到任何本应存在的东西……
下一秒，凄厉尖叫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心脏、我的心脏──！！！！我怎麽会挖出我自己的心脏──！！！！！」
反衬女人疯狂尖叫的样子，约瑟夫显得非常冷静。他慢慢的说：「我也不知道。」
然後他伸手捏住对方握著心脏的手，残忍的将那温热肉块狠狠捏烂！
血从那小小器官里像爆炸一样的喷发！
女人疯狂尖叫著、在所有眼睛前被约瑟夫一刀斩下头颅！
尖叫声停了。
现场只留下死一样的寂静。
约瑟夫不悦的看著被血溅满全身的自己，再看看因为站在自己身後而仍然乾净的葛斯，心情不是很好。
「你得赔我衣服。」
「当然。」葛斯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那就好。」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挡下另一个恶魔的攻势，约瑟夫拿起刚从身後掏出的剁肉刀、横向一挥便劈开了对方。对方倒下，他冷冷抬脚、「喀嚓」与「噗叽」各一声、一脚踏断对方肋骨，也顺便踩爆对方心脏。
拿著刀，他抬起头，对所有开始摩拳擦掌的恶魔露出无所谓的淡然表情。
「不用一个一个来，年轻人。我很忙、没什麽时间陪你们玩。」
他又从身後拔出一把切刀，环指著所有恶魔，那副完全不把所有恶魔看在眼里的样子十足挑衅。
没有恶魔能忍受那种表情。
更别说对方的话简直就是最严重的污辱。
「我可以跟你们玩五分钟。」
约瑟夫看了看腕上凯尔给他新买的表，轻松的订出时间表。
「──你们全部一起上吧。」
十分钟後。
男子宿舍的舍长专用房里，慢条斯理的从浴室里走出一个白发男人。
原本在外面书桌前进行阅读的银发男人抬起头，无框眼镜後面的冰蓝眼眸里还是那样温润的笑。
「──衣服还合身吗？」
「嗯。」
约瑟夫点点头，擦擦头发拿起吹风机开始吹乾头发。
葛斯点点头，继续回去看书。
一时间只有吹风机轰轰的运转声充斥。
刚刚那场打斗──或者该称为单方面的屠杀──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
全部的恶魔除了逃掉的胆小鬼外全死在约瑟夫的刀下。
没有任何恶魔能接近葛斯。
──狄亚的放心完全没有被辜负。
吹风机的运转声停止。
约瑟夫收拾好自己使用过的浴室及器具後，便打算离开。
他已经把葛斯护送回宿舍，他被托付的任务已告结束。
「等等。」
葛斯扬声叫住约瑟夫。他看著他，笑的温和，「谢谢你刚刚的保护。你很有力量，怎麽会无法保护你的主人？」
「……」约瑟夫想了想。
其实他本来也很疑惑，但刚刚的阵仗让他明白自己的力量还是足够强大……至少足够强大到以一打四十。
所以剩下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有所顾忌。」
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发挥力量水准。
因为有所顾忌，所以很多时候根本不能采攻势。
但他又不得不这麽做。
因为他真的、真的不想让他重要的人知道自己是……恶魔。
因为他是那麽讨厌恶魔。
因为他是如此为恶魔所苦。
因为他是那麽……重视自己。
如果他让他知道自己是恶魔，那不是很讽刺吗。
他所重视的、竟然是恶魔……
「……也是。」
葛斯又轻声笑起。他从桌上拿起一罐密封罐交给对方。他对一脸冷淡的对方解释：「梵褚说，如果真的那麽不幸麻烦到你的话，就要将这东西给你。」
「……」
约瑟夫连打开都不必就知道「这东西」是什麽玩意。他收下，「我该走了。」
「慢走。祝你一路平安。」
带著装有五加仑的葛斯血液的密封罐，约瑟夫走出了舍长专用室。
他走得头也不回。
所以一直到他转过弯、消失在长廊上，都没有看到在慢慢从另一头走过来的人影。
人影从阴影中走到灯光下。那一瞬间的走廊像是突然燃起小小火灾。
那是头燃烧如火焰的红发。
凯尔面色不定的看著对方身影消失的转角，再僵硬的将头转过、看著走出对方身影来的那块门板。
葛斯的房间。
约瑟夫怎麽会从葛斯的房间出来？
……而且还换了套衣服？
本来是有事来找葛斯的凯尔突然不想进去。
他觉得极度的别扭与……愤怒。
他重重的快速的转身，疾步离开。

(１７)
约瑟夫回到房间，诧异发现房里是暗的。
……他出门时记得灯明明没关？
他走到电灯开关旁，刚伸出手要触碰时，电灯突然亮了。
凯尔不悦的表情近距离的出现在他眼前。
「──你去哪里？」
「……凯？」
约瑟夫没有被刚刚的把戏吓到，但他为对方无来由的质问疑惑。他拿起手上的塑胶袋，「我去买酱油。」
「买酱油？」凯尔眯起了眼，这动作和约瑟夫竟然有几许相像，「你买去七楼了吗？」
「……什麽？」
「我都不知道，葛斯房里原来有卖酱油吗？」
「！」
──被看到了？约瑟夫讶异的想。
莫非是在他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急著离开，没有注意到四周……莫非那时候凯在附近？
「说不出话了吗？」凯尔阴沈著脸，猛然伸手、用力拉住对方领口！「你原本的衣服到哪去了？为什麽需要换衣服？！」
「……」
约瑟夫很清楚，今天如果没有完整的给出交代，那自己绝对脱不了身。
他冷静思索良久後，决定说出一半的事实一半的谎言。
「──我今天刚认识葛斯。」他谨慎的挑选字词，「狄亚对我说过葛斯的事情。他说他学富五车，没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所以，我去找他问问题。」
凯尔目前没听出哪里不对劲，「……问问题？」
「是啊。我问他……你的事情。」
「？！约瑟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