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你的手 (全)

老旧的楼梯因人的重量发出阵阵哀鸣，好似人再踏一步便要它亡般，惨叫声尖锐的刺耳。纵使已走过千百遍，但还是会令人心惊胆颤，就怕一不注意便会摔到一楼，而我就是那可怜人。
不是没动过搬家的念头，但在看见存款所剩无几後便打消念头了。我家并不富裕，但我爸对我有很高的期许，所以就算卖面很苦，挣不了多少钱，他还是坚持要给我最好的教育、最好的食物。也因为他要求太严，我受不了的时候便会顶嘴，於是时常与他吵架，闹得父子俩都不愉快。
就如同一般的传统连续剧，他因为长年积劳成疾倒下，很戏剧性的在两个礼拜後过世了，当年，我高三，与父亲冷战中。
在大考逼近的压力和父亲过世的打击下，我也进了医院，原因是营养不良。我真的吃不下，就算拿酸梅塞我的胃也引不出半点食欲。
妈妈哭了……印象中总是笑容可掬、温柔善良，连父亲的丧礼都能维持形象招呼亲友的妈妈，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泪。她哭著抱著我，将我的头紧紧的埋入怀中，似要将我揉进她的骨血般用力。
记忆中是妈妈紧紧地拥抱和哀痛泣喊，她求我活下去，不要放她一人孤独活著！而我呢？我说了什麽？我笑得很难听，嗓子沙哑到不像我的声音，妈妈一脸害怕的望著我，我猜她正在想我是不是疯了，我笑的更开心了。
记得当时我笑道，「放心，你儿子不是傻子，我是老爸的儿子耶，是男子汉……男子汉不会轻生的！」
没错，我想我到地狱时遇到爸爸肯定会说「嗨，爸，我来陪你了。」然後他老会说「笨儿子，给我滚回去照顾你妈！」肯定是的，所以我不会轻生，那是爸爸最痛恨的事。我要完成他的心愿，上大学、有正当的职业、快乐幸福的过一生，那是他向往一辈子的事，由儿子完成理所当然。
但是我的成绩不如预期，只能勉强上个私立中较不错的学校。第一次离家独自住，第一次到陌生的环境，不习惯是在所难免，我花了些时间适应，接著很幸运的找到份不错的打工。
算是爸爸在天有灵吧，接下来的日子都过的还可以，只是房子有点旧、楼梯有点摇而已。
我的生活开始回归平静，在别人忙著联谊、社团时，我只能忙课业和打工，因为我早失去了悠哉的生活。习惯独行，班上的同学已经对邀我这件事死心，我也乐的轻松，除了作小组报告时不方便之外，大学生活也过的算不错。
穷苦的大学生还有馀力养猫？连我对此都深感讶异，始终搞不懂我是哪里著了魔还是被那只善演戏的橘猫咪给催眠了，居然只看它一眼就不自觉的带它回家，後悔也来不及。
或许，我一个人生活，真的太孤单了……
没想到它相当乖巧，打针、洗澡都乖的让我怀疑自己捡到的其实是只披著猫皮的兔子。
但几星期过後便证实我的推论错的离谱，它是标准的公猫，抓床单、乱翻东西、弄脏地板……凡是猫该做的它都做了，我只能欲哭无泪的任它在我身上跳上跳下，无力地任它摧残。
不过它有一点相当令我欣赏，就是『识相』，当我真的动怒时它就会摇身一变成了橘兔子，所以我给它起了个具象徵性的名字─双面猫。
但也只能在心底叫爽快的，因为它根本不理，最後试了数次才发现它对『橘喵』有反应……
转动钥匙，我小心的打开道门缝，确定橘喵没在客厅後，才进入家门，但是人算不如双面猫算，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狠狠地砸中我的头。惨叫一声，手本能的想挥去头上的不明物体，却在碰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後自动停手。
「橘·喵 ……」从齿缝逬出凶手的名字，我愤恨地扯下它。
「喵……」
这家伙居然敢摆出无辜的姿态，还若无其事的偎进我怀里。好样的，虽然每次都发誓不要再被它这招吃定了，但最终的结果还是破功。我认命地抱著它去翻饲料，霸王高兴的喵了声，轻巧的从我怀中跳下，目光贪婪的盯著盘中飧，一副饿了数天的模样，不知内情的人还会以为我虐待它呢！
它不再理会我，我也乐得轻松。
遭橘喵暗算已经过了一周了，自从那此後我开始防著上头深怕惨事重演，橘喵却开始不再整我，我高兴的买了猫罐头给它当奖赏，赞道：「很好，你终於转大人了！」
橘喵的反应是冷淡的一瞥，就是哪种不屑的一瞥後，继续大啖猫罐头……
虽然很想送它一字国骂，但还是忍下来了，怎麽猫会有这麽贱的眼神啊？我不解地瞪著它的背影，若眼神能冒火的话，它早就烧焦了！
※ ※ ※
好几天橘喵都没回家，纵使我对它有诸多怨恨，但碍於主人的身分，还是不免担心起来，刚好我忙完了，有那閒时间去寻猫。当然，我才不会印传单，穷学生没有钱！
才走到楼梯口，就发现橘喵的身影……
也太快了吧！橘喵果真识相，知道不能让主人奔波劳碌，所以乖乖的到我面前来，等候我的称赞……但是……它居然将屁股对著我，这根本就是藐视主人嘛！
我没好气的唤道，「橘喵，你也知道回来啊，这几天死哪去了？」
没想到回应我的不是橘喵一个眼神，而是一个男孩警戒的注视，我诧异的与他眼神对上，想确定他是不是人，他从哪冒出来的啊？呃……隔壁家门。
原来是邻居的小孩啊，看来橘喵是去接受别人的款待了，真想问它对方招待是否周到……
「大哥哥，这只猫咪是你的吗？」小男孩出声了，稚嫩的嗓音透著不确定。
「是啊，这几天都是你照顾它吗？」
「嗯……是它陪我玩……」
它陪你玩？得了，那只双面猫还不就贪图你的食物罢了，真是的，我也不过是因为忙而少喂了点……或许有几餐也忘了喂而已。
「那哥哥谢谢你罗，照顾它这麽多天。」
小男孩点点头，对著橘喵说「那……再见，猫咪。」後，居然直接关上门！喂，不会说声「不客气」啊？猫比人重要就是了。
橘喵抖抖身，很自然的摩擦我的裤管。还有脸撒娇？也不知道主人有多担心！抱起它，忍不住捏捏它发泄一下怒气，它居然当我在按摩似的，舒服得咕噜叫，可恶，皮下脂肪太厚，神经都被油脂塞满就是了。
领回失猫後的数天，我在阶梯上遇上那个没礼貌的小鬼，他弯著膝盖，整个身子绻曲著，小小的黑色头颅埋在双膝间，那模样有说不出的可怜，所以……
「你怎麽不进家里去呢？」没错，我很容易管閒事，而我该死的讨厌极了这个性。
他抬首，张著水汪大眼望著我，搞不懂怎麽会有男孩长的如此像女孩，若不是他穿著制服，可能很少有人瞧出他的真正性别吧！
「弟弟？」
半晌，他好像终於认出我是谁「哥哥……喵咪的主人？」
「对，它叫橘喵，我叫……林凤英……」名字是我的耻辱，原本都好好的，但自从某牌牛乳出来後我的名字就从平凡无趣到引人发笑，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去改名，只是怕麻烦而已。
一个小鬼应该不会联想到那去吧？！
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英哥？」
「……请不要如此叫我。」我还鹦哥咧！
「叫我林大哥就好。」语毕，我赫然发现自己的语气近似请求。
「……好。」
不愧是橘喵的朋友，同样识相。不是我要说，最近的小孩都人小鬼大，压根不懂何谓『敬老尊贤』，当然，重点是礼貌方面，不是我老哦。
「你没带钥匙吗？」应该是这个原因，不然有谁到家门却不进去的？哦……大禹……但那是成人，不是小孩。
「对……」
呜哇，不要用如此可怜的语调！「那……你爸妈什麽时候回来？」
「不知道。」
算了，好人做到底，这栋公寓不全然都是善良百姓，放个小孩在外面挺危险的，「那要不要到林大哥家等？我会留纸条告知你父母来接你的。」
见他的表情多所犹豫，我也只好耐心等待回答。
「……爸爸说，不要跟陌生人走。」
「哦……」嗯，是个聪明的小孩，懂得保护自己。
「但是……你是喵咪的主人，我相信你。」
「……」
搞半天猫比人更有信服力就是了？！
带著他回到家，他一见到橘喵眼神顿时有神起来，挂著微笑冲向它，我笑笑的写著纸条，决心不跟猫比较。打理好一切，晚餐吃过了、作业做好了，指针也走到十一点了。
太晚了吧？做父母的怎麽会这麽久还没回到家！放小孩子一个人在家都不会担心吗？我开始不悦地瞪著门，想著等他父母来要如何说说他们。
正当我想好说词後，门铃响了，我起身去开门，只是没想到门外站著一个妙龄女子，时髦的发型，成熟的打扮，我不禁猜想小鬼说不定有姊姊……
「你好，我的孩子叨扰你许久了，谢谢你照顾他。」
哇哦，真没想到他妈妈如此年轻，还是个美人，这也就不难解释小鬼的外貌了。肯定遗传自妈妈，男孩子长的比女孩还漂亮，将来肯定会很辛苦。
「哪里，他很乖，小宇，妈妈来罗！」小鬼的名字叫沈靖宇，单从音方面来看也很像女生的名字。
一直叫小鬼也不好听，还是叫小宇好了，「小宇！」
小宇咚咚咚的跑到玄关来，满脸紧张担忧，丝毫没有看见妈妈该有的喜悦，而是……紧张担忧！？奇怪，怎麽会是这种态度？
「妈……」
「小宇来，回家了。」沈太太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对我说道，「因为我今天加班所以很晚回来，非常谢谢你帮我照顾他。」
我赶忙晃晃手道，「哪里，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太夸张了。」
「总之，谢谢。」她微笑，「呃……还没请教你的大名？」
「哦，我姓林。」
「谢谢你了林先生。小宇，跟林哥哥说再见。」
「林大哥再见。」小宇挥著小手，那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告辞了。」
沈太太朝我点点头，我礼貌的回应後，便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以前很讨厌小孩子的，印象中他们吵闹调皮，但今天跟小宇相处後，突然觉得，其实小孩子也有可爱的一面。
※ ※ ※
那次之後，小宇便时常往我家跑，次数频繁到让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向他妈收保姆费，但最终我还是没说出口，因为小宇总是递给我一百元，说那是他的晚餐费，要我帮他决定吃什麽。
所以，一大一小常常吃外食，然而外食再好吃还是会吃腻的，所以不知何时都是由我掌厨喂饱自己和小宇，我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煮的食物上不了台面，可是每次看小宇都吃到碗盘见底，就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嘿嘿……
有一次，沈太太说要出差，请我照顾他一个礼拜，我当然愿意，当她交给我三千元时我更是点头如捣蒜，这下有当保……父的实质感觉了。
小宇就如同往常来到我家，只是多了个小行李袋，接送他上下学成了我的新工作，看著每次都有许多女孩争著和他打招呼时，我总觉得特别不是滋味，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还得了啊！
我开始和小宇一起生活、一起睡觉，可我不懂的是……现在的小孩也太早熟了吧！？这麽小……好啦，他也小五了，不算太小，可是这种年纪会有小五生要求自己的隐私吗？同样都男生他在害羞什麽？知不知道水费不便宜啊？
现在的小宇对我是越来越没秘密了，就算我不问他也会说的很开心，看他一副快乐的样子我也喜欢，这比之前进步太多了，证明我有养小孩的潜力在！
看著小宇可爱的睡颜，第一次兴起想要弟弟的念头，如果有弟弟像小宇这样可爱，我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哥哥了，可以教他读书、玩游戏，拉著他玩男生们才会懂的事，偶尔吵吵闹闹……
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可惜我爸已经去世了，如果现在有个弟弟出现在我面前，我肯定会杀去妈面前质问，顺便哀悼老爸死了还要戴绿帽上天堂。
一个礼拜的时间对我而言太过短暂，短暂到我几乎没察觉。再过几小时沈太太就要来接小宇回家，我在旁伤感之馀，小宇和橘喵却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感染到我的情绪……
硬是拉开橘喵，我抱著小宇道，「呜……小宇，你不会舍不得吗？」
「会……可是明天又能见面了啊！」他一派天真无邪的望著我。
我无言地笑著，摸摸他的头，让他和橘喵一起在我怀中玩耍。心中却不住的怨恨……死橘喵，双面猫，我就等哪天你在小宇面前露出真面目来！
夜晚，床的另一半没有熟悉的小小身影让我挺不习惯的，我摸著冰冷的床单，心中不禁担忧著小宇有没有踢被子。这也是他住进来的第一夜发现的，每次我都要将他搂在怀里，才能压制他踢被的毛病。现在没有我，他母亲应该会这麽做吧？
想著今天接他放学时，他导师同我说的那句话，就不免担心起来。他导师递给我一张画，画中的人物是一个小孩和一个青年。正当我满脸困惑的以眼神询问时，女老师开口了：「你知道吗？小宇说他画的是你和他自己。」
「哦，画的不错啊……」有什麽好奇怪的？
「但题目是『我最喜欢的人』，其他人都是画父母的。」
闻言，我顿时愣住了，好半晌才回神。也因为此次的关系，我开始正视小宇的问题，平日的他笑容可掬，可是在面对妈妈时却露出畏惧的眼神……有什麽答案可以解释这种问题的？猛地一个想法窜入脑中，我惊讶到整个身体坐起来，有可能是……
一个可能近乎事实的想法就要跳出来了，可是门铃声却打断我的思绪。我低咒一声，边骂对方的不识相边起身去开门，甫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沈太太忧虑的神情。
「林……林先生，怎麽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喝多了点……小宇……小宇他……呜呜……」断断续续说著不成文章的话，小宇的妈妈不管我有没有听懂，迳自掩面啜泣起来。
「小宇？怎麽回事？」我硬是拉开她的手，紧张地瞪著她。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算了！我自己去看！」不再管眼前这满脸无助的女子，我冲向小宇的家，途中还差点踉跄一下，明明就在隔壁，怎麽会觉得那麽遥远呢？可恶！小宇，不要出事啊！
「小宇！？」
推开门，我便发现到小宇的身影，他绻著小小的身躯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桌上和地板散落著啤酒罐，他几乎快被啤酒罐埋没了。我冲向前，扫开满地的啤酒罐，浓烈的酒臭令人不适，正当我想扶起他时，眼睛却忍不住被绯红液体吸引住了……
血……从他小小的额头上缓缓流下，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手不自觉的抚上，温热的鲜血霎时沾上指尖……
我的天呀！
一抬首，便瞥见沈太太无力地靠在门边，我怒极的大吼，「你愣在那做什麽？还不快打119！快啊！」
当晚，小宇住进加护病房，我在病房外听著医生的口述。小宇全身有多处烧伤和淤青，全都在看不见之处，平日穿上衣服後根本瞧不出异常，而且这次较为严重，有脑震盪的情形，要再观察数日。
当下，沈太太整个人接近崩溃状态，一直哭喊著她对不起小宇之类的话，听在我耳里是句句讽刺，「对不起？在你殴打他泄愤时怎麽没想过！难怪小宇不跟我洗澡，原来是在维护你！而你呢？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什麽？」
「呜……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人家说女人最厉害的武器是眼泪，可以让男人招架不住，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可是我现在看一个美丽的女人在我面前哭的梨花带泪却有种厌恶感。
「闭嘴！哭有用的话，我一定让你哭到眼睛瞎了为止！」语毕，我发现护士小姐用一种『干你屁事？』的眼神看我，我不爽地瞪回去，的确，我是局外人，但是如果人人都自扫门前雪，那这个社会就病的太严重了。
「先生，已经凌晨了，请放轻音量，另外，这位女士，本院已通报社会局了，她们马上过来。」
我转身睨著一位自责的母亲，心中没有半丝同情，「你回去，小宇会受到妥善的照顾……」
「其实……」停止哭泣，她眼带不甘的望著我，双瞳布满血丝，「是小宇不好，他用那像极他爸爸的眼神控诉我的不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