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航听不下去了，说了一声“我吃饱了”就跑到自己屋里，把门关了起来。
自己的人生轨迹，就这样被他们规划到了二十年后，自己真的就要这样依着他们的安排走吗？过去的十九年已是如此，未来还要如此，想想就不甘心。
楚航想起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想起了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境遇的男孩。
杜笙，出生在一个山村，幼年母亲就去世了，被师父收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应该吃了不少苦吧，必须要付出比别人多的努力，才能获得成绩，坚强的让人心疼。他从不开口请别人帮忙，只有在眼睛里才能看出他偶尔的无助和彷徨。
他，没有关系没有背景，如果能帮到他就好了。楚航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能跟杜笙在一起工作，即使是被爸妈规定好的人生，也不会太过无趣吧？

第 6 章

开学后，楚航介绍杜笙进了学生会，先当干事。这学期学校有个大活动，科技文化艺术节，是学校每年都举办的盛大节日。在为期一个月的时间里，各学院学生会，校学生会各机构，都会举办丰富多彩的活动，让全校同学参加。海报横幅铺天盖地，迎风作响，晚会比赛轮番上演，精彩纷呈。其中开幕式是最隆重的一环，学院的开场节目将在开幕式上展示，还要评比（这才是最重要的），各学院不惜血本，一定要让自己学院的节目力压群芳。
楚航在学生会里干得如鱼得水。他很善于使用美男计，好学姐（阿姨，叔叔，老师）一叫，两眼一瞟，桃花乱飞，什么人搞不定！杜笙就这样看着他用一半的价钱借来演出服，拉来了比别的学院多一倍的赞助费，还通过小艾从师大搞来“外援”，表演昆曲。说来这个主意还是杜笙出的。自己在村里的时候，逢年过节村口大坝上都要摆上戏台，唱上一天一夜，热闹，好看。现在不是提倡古典文化嘛，见惯了街舞HIPHOP的同学们一定觉得新奇。
“楚航，好好干！”下届学生会主席非你莫属！辅导员老师笑眯了，工作五年了，怎么不早点让我遇到这么得力的学生呢！人才啊人才啊！
杜笙跟着楚航跑前跑后，忙到不行。办活动有许多琐碎的事，楚航不需要亲力亲为，交给别的干事又总是办不好，于是杜笙就担当了这一重任。这边楚航跟服装店谈好，取衣服送衣服就是杜笙负责，一件不多一件不少，遇到破损的不合适的，杜笙还能根据模特的身材进行缝补修改。那边赞助商的横幅送来，挂哪里，怎么挂，楚航都不需要操心，杜笙一定办的妥妥贴贴。联系人员，安排场地，协调后勤，服装，道具，杜笙样样安排得井井有条。两人成了策划组里的黄金搭档，大家都知道没有楚航搞不定的，没有杜笙办不妥的。
两人形影不离，一同开会，一同上课，一同吃饭。
楚航还从女生那里借来了电饭锅，因为杜笙会烧粥！有时排练到很晚，演出人员饥肠辘辘，杜笙就会熬上香喷喷的蜜枣粥，暖心又暖胃，大家赞不决口。
“杜笙，你真厉害，以后你的女朋友一定幸福死了啊。”
“标准的新好男人！”
“杜笙，做我男朋友吧！”
“慧姐，你都大三了，想老牛吃嫩草啊！”
“哈哈哈……”
大家开着善意的玩笑，杜笙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大学生活。
“不准不准！杜笙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打他主意！”楚航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把杜笙圈入怀中，宣告自己所有。
“杜笙别跟他，他就会使唤你，来跟着哥哥，哥哥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今年已经大三的主席作势欲抢。
楚航搂得更紧了。
“杜笙，告诉他，叫他死了这条心，你会跟着我的，对吧！”
杜笙看着楚航的脸，一时居然分辨不出这话是玩笑还是真的，心中一惊，又有点欢喜。
推开楚航，杜笙盛出最后一晚粥，说好了大家别闹了，吃完了还要再练一会呢。
大家知道杜笙脸皮薄，也就没再哄下去。
楚航看到自己粥里有好几颗大大的蜜枣，其他人就只有一两个，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果然杜笙还是待他最好！
演出前两天，小艾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本来约定好要表演《长生殿》中杨贵妃的演员突发感冒，嗓子发炎，唱不出来了！
要知道昆曲长生殿可是楚航的压轴曲目，是夺冠的关键，主角之一倒下了，难道要放弃这个节目吗？
“不可能！一定有办法的。”楚航带着杜笙，翘了课来到师大。
“你们昆曲社没有别人唱杨贵妃的吗？”
“没有，就他一个，哎呀，有我还不帮你找来嘛。戏曲大家都是看着新鲜，真正下功夫学的没几个。”小艾也很无奈。
“假唱行不行，假唱？她在前面表演，后面放原音。”楚航提出。
“不行！”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戏曲艺术是神圣的，台上一分种台下十年功，容不得你们作假。”一个清秀的男孩走了过来。
“喏，这就是杨贵妃，大名萧岚。”小艾介绍。
“啊？怎么是个男的！”楚航杜笙大开眼界。
那男生很不屑的瞟了他们一眼，“梅兰芳知道不？旦角之王。”没见识。
“啊啊，是是。我们只是太惊讶了。毕竟梅兰芳太遥远了么，呵呵。”
“就是他们两个请我们去演昆曲？”
“嗯，这位是X医大基础医学院的副主席楚航。这位是杜笙。我告诉他们你感冒嗓子哑了不好上台，他们来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小艾说明了情况。
“要不我试试？”杜笙小声说。
“你？”三个声音不约而同。
“小时候在村子里经常看，帮他们戏班跑跑腿也学过一点。”挣点钱。
萧岚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杜笙，“好，我教你。”
“多谢！”杜笙感激地对他做了一个揖。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楚航答应了。
“杜笙，我虽然不懂戏曲，也知道这是个难搞的玩意，你学得会就会，学不好……”
“怎样？”
“我们也只好放弃了。”楚航肩一垮。
杜笙看着楚航，认真的说：“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没了杜笙帮忙，楚航叫来张炎和陈默。两天下来，他们却总是不能像杜笙那样，相互对视一眼，就知道事情该怎么做。心里越发念着杜笙的好。
演出在即，小艾还没有带着他们过来。
“你们快点啊，还有两个节目就该我们了！”电话里，楚航火急火燎的吼。
“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么！”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航一回头，傻了眼。
最前面的是小艾，他认识，后面的两位，一个身着龙袍，美髯飘飘，是唐明皇，只见另一个：
一双含情目，两弯柳叶眉，凤冠霞帔，高贵典雅，莲步轻移，若柳扶风。美人啊美人！
忽然，美人露出一抹倾国倾城的微笑，红唇轻启，唤了一声；
“楚航。”清澈的男人声音。
啊啊啊，楚航如遭雷击，当场石化。
那美人正是杜笙。此刻，他已经在台上表演了，一颦一笑，一步一款，唱腔身段，像模像样，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楚航的目光紧紧盯着台上的倩影，眼都不眨一下。
“看傻了吧，我也没想到杜笙能学的这么快，萧岚都说他极有天赋呢。不过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在两天内达到这种水品。杜笙他，两夜没睡。等卸了装你就看到了，他的黑眼圈有多大。”小艾说，“不过，他的旦装扮相，啧啧，比萧岚也毫不逊色，真美。”
楚航听不到他在唱什么，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就是那天离开时杜笙的话。
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杜笙，你不是努力，你是在拼命啊！
楚航忽然就觉得眼睛湿润了，胸中一股郁结之气，堵得难受，却释放不出去。
“喂，借张面纸。”
“啊？噢。”
杜笙在台上，他的头很重，也很累，可还是咬牙坚持着。这个节目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完成，这是楚航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
眼波横扫，正好看到台下小艾拿了纸巾给楚航。心中莫名一酸。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会，此恨绵绵无绝期！
凤凰泣血，杜鹃哀啼。
完美的表演，华丽的谢幕。全场沸腾了，连坐在主席台的校长都站起来鼓掌。
“好好好，这时那个学院的同学？很有才艺啊。”
“婉约动人，有几分梅派的风韵。”
“想不到我们学校还有如此热爱古典艺术的同学，值得赞扬！”
有这些话，基础医学院想不拿第一都不成了。
但此时的楚航却丝毫没想到名次的问题。他飞奔到后台，正好看到杜笙出来。
“杜笙！”
杜笙看到他，心头一宽，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楚航一个箭步冲上来，稳稳地抱住他。
“你怎么样？”语气里有浓浓的担心。
“我没事，”杜笙扶着脑袋，轻轻一笑，“凤冠太重了。”
演出大获成功，杜笙和楚航成了学院的英雄，学校的名人。
“你知道吗，那天开幕式上唱杨贵妃的是个男生！”
“啊，真的假的，好美呀，比女人还女人！”
“可不是，就跟《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似的。”
“太厉害了，啧啧，不知道他卸了装长什么样子。”
“肯定也是个帅哥！”
不过这些杜笙都没有听到，他被楚航强行留在宿舍休息了两天，打饭打水一手包办。甚至还要帮杜笙洗脚，按摩。
“别，别，哎呀，不用这样……”杜笙被伺候的很别扭，可每次看到楚航阴沉的脸，又把话咽了下去。
“你就让他忙吧，他内疚。”陈默说。
楚航看到杜笙为练步子脚上磨出的水泡，就像得了心绞痛一样，胸骨压榨样疼痛。
“其实也不是很疼，我以前在家里经常这样……”杜笙小声安慰着。
“以后不许！”楚航突然大喊。然后两人都愣住了。
楚航心烦意乱，跑出了宿舍。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从来没有人像杜笙这样让自己心头大乱，牵肠挂肚。是的，他欣赏他，欣赏他的能力，欣赏他的性格，楚航从没觉得自己跟谁如此合拍，如此心意相通。可他们是兄弟不是吗，为什么看到他受苦受累会心痛，恨不得代他受伤？今天看到杜笙惊艳的美丽，为什么自己有想抱着他的冲动？红唇微启的时候，自己想的是什么？一亲芳泽？
“楚航？你怎么了？”
楚航慢慢转身，眼前的人，清矍颀长，站在月光下，笼罩了一层凄清的柔弱的媚惑。眉眼如画，还残留着淡淡的疲惫。
楚航走过去，他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发颤。终于，再次触碰上了魂牵梦萦的莹白脸庞。
杜笙感到楚航的手覆上自己的脸，然后，人被拥住，温暖铺天盖地而来。
怀里的身躯很凉，微微颤抖，楚航收紧手臂，仿佛要把他嵌入自己身体一般。摸着脸的手顺着下颌骨来到尖尖的下巴，食指一勾，优美的颈部弧线立现。
略微苍白的嘴唇，犹如盛开在月光下的淡粉色茶花，娇嫩得待人采撷。楚航把嘴凑了上去。
果然如无数个晚上想象的那般清新柔软，好似这个季节盛开得的桃花瓣，让人忍不住攀折、抚弄、咬啮。舌头轻易地撬开他的牙关，探进去，在温热软滑的口中四处游弋戏弄，叼着他的舌含住□，感觉怀中的人颤得更为厉害。味道太过美好，满心满眼都是杜笙，恨不得就这么抱着亲着再不松开。
“唔—”怀里的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喘。楚航猛地推开紧紧拥住的人，呼吸急促，夜色下，看到杜笙瞪得溜圆的眼睛。
疯了，傻了，痴了，乱了。
楚航落荒而逃。
杜笙如游魂般回到宿舍。
“怎么了？”陈默问，“楚航呢？”
“不知道。”杜笙躺下睡了。闭上眼，满头满脑都是楚航灼热的呼吸，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楚航回来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以后，楚航和杜笙好像故意避开对方似的。一个进宿舍，一个必然要出去。上课四个人一起，两人必然坐在两边。楚航很忙，忙完了学习忙工作。杜笙很闲，因为楚航再也不叫他去帮忙了。连张炎都看出他们不对劲了。
“他们怎么了？”
“他们在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陈默没有回答，叹了口气。你们俩，还是走到这条路上了。
期末如期而止。两人学习更加刻苦，发泄什么似的，不管不顾，惩罚自己的□，让精神疲惫到极致。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去想，不去管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

第 7 章

暑假来了。
冉怀周明显看出这次杜笙回来跟上次的不同。
晚上，冉怀周抱了毯子，和杜笙睡在一起。
“小笙，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杜笙不语。
“是不是为了以后的工作？你不想回来是正常的，师父又不会责怪你。”
“不是。”杜笙闷闷的吐出两个字。
嗯？
“师父，讲讲你的故事吧。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一呆就是十几年？你的家人呢？你为什么，不结婚？”
“你这孩子。师父在问你话，你倒问起师父来了。”
师父转了一个身，背对着杜笙，他看不到他的脸色。
许久，久到杜笙以为师父睡着了，他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我的父母都是部队干部，家教很严，长期缺乏与人交流，让我的性格有些内向。到了大学，就跟你的感觉一样，一个新天地向我展开。大四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人。这个人，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是大四的外科课，会有不同科室的主任来给我们上。脑外，腹外，泌尿外，都是老头子来絮叨，一点意思也没有。直到有一天，一个风度翩翩的教授走进教室，他是省人医最年轻的心胸外科副主任。
心胸外科，是男的吗？杜笙心头一惊。
“你想的不错，他是一个男性。所有的同学都被他的风度倾倒。他可以不看书，就把书上所列举的胸外疾病一个个背下来，条理清楚，举重若轻，生动易懂。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追随他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当然他是不会认识我的了，那时是大班上课。他总共讲了三次课，就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决定，考他的研究生。
“考研的经历是痛苦的，可一想到能成为他的学生，再痛苦也不算什么。终于我如愿以偿。可是当我了解到他已经结婚并有了一个四岁大的儿子时，我痛彻心扉。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爱上他了。
“我想方设法逃离，可是做不到。跟着他查房，跟着他手术，跟着他会诊，每过一天，我对他的爱就深一分，我根本没有办法。
“就像压抑久了的火山突然喷发一样，我像他告白了。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有拒绝我。当时的我多高兴啊！现在想想，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觉察到我对他的爱慕了。
“我为他心甘情愿做了许多事。小笙，医院里比你所能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为了职称，为了名利，很多事都会发生。
“不久，东窗事发。一次我跟他在值班室亲热被发现了，风言风语很快播散开来。那段时间他烦躁至极，甚至在一次手术中犯了一个错误，弄出了医疗事故。
“很快的，一些不利于他的留言四起，他的竞争对手想趁此把他彻底打垮。
“我很着急，我知道他的奋斗他的努力。我甚至想出去替他顶罪，一切都是我，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他来求我，求我替他顶罪。呵呵，你能想象你的老师低声下气来求你的样子吗？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可他主动来求我！我的心，一下子凉透。
“我向院长坦白，揽了一切罪责，并主动要求到基层工作，放弃研究生学习。我死不足惜，他是院里的人才，不能损失。事情能这么解决再好不过，我的要求很快得到批准。
“走的那天没有人来送我，我知道大家怎么看我，鄙夷的眼神，可以把你的肌肉寸寸剥离。他也没有来。这时的他应该扮演大彻大悟，悔不当初的形象，与我撇得干干净净，然后表示以后一定将功补过，为医院发展奉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