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蓝咳着,不发一语,却狠狠地推开了贺泉,沉声说道:“我知道,我有错。”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贺泉,说:“贺泉,我让你打,是因为我没遵守承诺,但是,你自己明白,最没资格打我的人,就是你!”
秦蓝瞪着贺泉,保安和医护人员都冲了进来,却又不敢真的上前来拦。
不论哪一个,他们都惹不起。
贺泉喘着气,转头就冲着医生道:“他在哪里?”被点名的医生还没回神,贺泉就大步走了过来,晃着他:“小夏在哪里!你他妈的给我说啊——!”粗暴的贺泉,让人却步,或许,是因为贺泉的形象太完美,这样的贺泉,让人无法想象。
秦蓝吸了口气,说:“允目近期要动手术……”
贺泉顿住。
秦蓝别过眼,哑声道:“手术……不一定成功。机、机率,并没有很高……”
贺泉愣愣地看着秦蓝。
似乎,失了魂魄一样。
秦蓝哽咽,说了一句:“表哥,我也不想的……我真的、真的不想的……我之前不是故意要骗你……”
秦蓝是贺泉的亲表弟,虽然贺泉大秦蓝五、六岁,两个人关系依旧从小就很好。秦蓝很少叫贺泉表哥,之前一次,是在秦蓝的妈走了的时候。
秦蓝说:“表哥……夏允目、允目一直都在等你……他……”
秦蓝看着贺泉。
贺泉走了过来,越过秦蓝。
突然,贺泉靠着墙,差点儿向前倾去,秦蓝连忙上去一把扶住贺泉,医护人员急忙赶了上来。
贺泉像是没了主张一样,一手,慢慢地掩住嘴,另一手,揪着发丝。
眼睛睁着。
一滴滴地水珠,从眼眶落下。
从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是悲鸣。
那天晚上,贺泉好容易才忙完。
他帮韩祺造势、宣传,忙得几乎没合眼,只有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才能有些舒缓。
不管再忙,他总要给那人一通电话。
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对于韩祺,他不是没有挣扎。
但是,他想起了那个人的笑容,腼腆的、羞涩的、温和的……
等他回神的时候,他发现,韩祺的笑容,已经不能再让他心痛。
他对韩祺说:“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
错过了。就很难再回去了。
他知道,韩祺的脸色很难看,他心里也觉得难受,但是……那一种难受,已经和从前的不一样了。
原来……放下,他也是做得到的。
他了解韩祺的个性,却不明白韩祺的想法。
他和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还买了巴厘岛的飞机票,他打算和那人一起渡过一个充满夏天气息的圣诞节。
夏天……
夏……
小夏……
他急不急待地回去。
但是,他回去得早,那人或许还在忙着买菜。
以前,他和韩祺在一起的时候,韩祺和他一样忙,几乎没什么时间在家里吃。再说,韩祺性子倔,要入厨房,也是他乖乖走进去。
恰好,他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煮饭。
所以,他从前都不知道,原来,能和在意的人,在餐桌上一起吃饭,是这么样的一种感受。
他拿出了那人送的电话。
想拨电话给他……却又想给他惊喜。
他的耐性一直以来都很好。
他看着腕表,想着……看到那人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还有一个吻。
一直到,等得有些晚了。
他拨了几次电话,几次不通、后来就是直接关机了。
他有些不安。
他在想——小夏生气了……?
然后,他笑了笑,要是能看见那人生气的模样,也是一种新的发现。他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期待。
他的另一台手机响起。
他微微皱起眉头,或许——该把这一只手机关起来。接下来,他要好好享受他的假期。
“喂喂——!总监!总监!韩、韩祺他、他——他割腕了!”
9
公司尽全力封锁了消息,至少在事发的之後,贺泉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时候,没有瞧见围堵在大门前的媒体,或者令人窒息的摄像镜头。
贺泉在车上的时候,韩祺的经纪人又来了几通的电话,女经纪人一向睿智冷静,却在後来哽咽地说:“总监,韩祺他是爱玩了点,但是,总监你难道还不明白麽,韩祺就只爱你一个人。”
贺泉的双手微微颤抖,只能不断地吩咐司机开快一些,侧头看著车窗外。
贺泉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韩祺的时候。
当时贺泉刚刚回国,虽然在音乐艺术界已经相当闻名,也频繁出现在各大艺术音乐杂志的封面,却几乎不曾接触过东方流行音乐,操著一口不甚流利的中文,在贺老董的执意之下,加入皇城。
那时候的贺泉还很年轻,也很有才华,但是在公司里面,所有人本能地排斥这一个只喝过洋水的年轻少东。尤其,在贺泉当著许多人的面前,否定了那时候的作为皇城音乐总监的李恒宇。
贺泉在皇城音乐的地位,几乎处於谷底。
然而,也是在这时候,贺泉带回了在地下乐团当副唱的韩祺。说著一口怪腔调中文、斯斯文文的贺泉,和一身刺青、满嘴粗话的韩祺站在一起,怪异得让人发笑。
只是,也没有人会预料到,韩祺第一张专辑,短时间内,登上了各大音乐的排行榜,销售在一时间,破了十万大关。这一张专辑,是由贺泉自费,又亲自督导监制的。
韩祺在一夜之间爆红,贺泉也在得了年度音乐大奖之後,坐上了音乐总监的职位。
在那时候,却也流传了许多流言蜚语──韩祺是靠身体,傍上了贺泉。贺泉遇到韩祺之前,在国外也有过很多情人,难免会有人这麽想。
那个时候,“同性恋”这个名词,依旧是个禁忌。韩祺的星路迎来了极大的阻碍。
记者会上,面对所有难以直视的目光,韩祺才刚出道,根本应付不了局面,就在他几乎要退却的时候,贺泉从外头闯了进去,一手拽住了韩祺,又将主持人的麦克风一把抢了过来──其实,贺泉远远不如表象那般地温和平静,他的举止永远让人觉得意外疯狂。
“只有韩祺能唱出我的音乐。”
贺泉紧紧握著韩祺的手,用简单的一句话,说明了所有。
事情似乎平静下来,随著韩祺的第二章专辑面世,销量破百万,登上销量榜首之後,贺泉和韩祺一同出现在荧幕前的次数,越来越多。
之後,几乎所有人都认可了这一对。
但是,也在韩祺的事业登上巅峰的时刻,韩祺和公司的一个女模特上了床。
贺泉走进医院,女经纪人一见到贺泉,就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地急急拉住贺泉,交待了始末,再说到韩祺浑身是血地坐在浴缸旁边的时候,还是有些後怕地哭了出来,一边的助手赶忙上前安慰,又对贺泉说:“总监,医生刚刚出来了,说是没事了,总、总监,韩祺、韩祺他……”
贺泉烦躁地拍了拍助理的肩,低声交待了其他的事情,又吩咐她送经纪人回家,就走入了病房。
从贺泉的住所赶到医院,需要一小时多的车程。当贺泉走进病房的时候,刚好瞧见一个护士狼狈地躲著从地上坐起来,旁边是翻倒的点滴架,还有玻璃碎片,有些狼藉。
贺泉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韩祺的目光。
那张好看俊秀的脸蛋毫无血色,就连唇也是一片惨白。韩祺瞧见站在门边的贺泉,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有些戏谑,就像镜头前的韩祺,调皮中,带著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那是贺泉很熟悉的表情,熟悉得曾经……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描绘出来的神色。
那是……曾经。
那一抹笑,贺泉也在那些时候见过。
那些时候──韩祺在外头玩疯的时候。
贺泉开始熟悉这一抹笑容,是在韩祺和那女模特走进旅馆,让狗仔拍到照片,登上娱乐头条的时候。那时候,贺泉刚出席了国外的一场钢琴演奏会,一回国就瞧见一堆狗仔拿著照相机堵在机场,张扬地拿著照片逼问著他。
事後,贺泉除了公事上,第一次板著脸,对著韩祺。
韩祺却扬起了这一抹戏谑的微笑。
就像是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韩祺勾住贺泉的脖子,轻声道:“我好容易才拿到两个星期的假期,你不陪我,硬是要去那个什麽演奏会……”
“我都说过了,我会让你後悔的。”
後来,这件事贺泉为韩祺摆平,只不过,韩祺似乎玩上了瘾,或者,他喜欢瞧见贺泉那无懈可击的笑容,消失在脸上的时候。
只要贺泉一稍微移开眼,韩祺转眼就会搭上别人。贺泉曾经也万分失望过,但是,韩祺曾经给贺泉的感动,太多、也太深刻。贺泉永远也不会忘记,韩祺每天翻著字典,一字一字地矫正他的中文发音。还有,在一个音乐发表会上,在外头站著等他等了将近六个锺头。
贺泉给过韩祺太多机会。
一直到那一次,满城皆知,韩祺和一个吉他手好上了。这事韩祺太高调,就连在贺泉面前,也大胆地搂著那妖媚的少年。贺泉再也忍不住质问韩祺的时候,韩祺也是那般戏谑地笑著,却说:“你以为谁害我变成同性恋的?贺大总监。”
也是在那之後,贺泉找上了夏允目。
贺泉走到了病床边,蓦地听见韩祺冷笑一声,却是对著那一边站著的女护士,“你还站在那里干什麽,要看热闹?还是通知记者?”这护士年龄还小,被韩祺冷声这麽一说,局促地站著,目光不安地望向贺泉。
贺泉正要让那小护士离开,瞧见那护士低头的模样,却微微一愣,脑中霍地闪过一个身影,不由得下意识地放柔声音,硬是扬起微笑道:“你先出去吧,给你添麻烦了。”
小护士如蒙大赦,感激地冲贺泉点了点头,抱住文件就要走出去。霍地,韩祺居然拿起了一边的杯子,狠狠地往那护士扔去。护士吓了一跳,好在韩祺是个伤患,手脚无力,根本扔不远,贺泉连忙拽住韩祺,不免低喝道:“你够了!”
“你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你滚啊!去外面说啊!叫记者来!我还不怕你们!你再装可怜啊!”韩祺发疯似地冲著那护士大吼,护士吓白了脸,哭著跑了出去。贺泉紧紧抓住韩祺,末了终於难忍地发了脾气,吼道:“韩祺你够了没有!”
贺泉只吼过韩祺两次。
第一次,是在韩祺对他说分手的时候──也是那时候,夏允目慢慢地走进了贺泉的世界;第二次,就是在这时候。
韩祺突然笑了出来,轻声唤道:“泉。”笑意越盛,“我知道,你就喜欢那样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贺泉不发一语,韩祺冷笑一声,对著贺泉,高高地扬起双手。
绷带,透著骇人的暗红。
贺泉微微一颤。
韩祺低笑了几声,“放心,死不了的。我哪里真的敢死了?”
贺泉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韩祺却又说:“你看……泉,你选的是我。”
贺泉说:“你出事了。”韩祺说:“不是的,你选的是我。泉,你爱的是我。”
贺泉别过眼,说:“你该休息了。其他的事你不用当心,我会安排好的。”
“贺泉,你真的喜欢那个男妓?”
贺泉说:“小夏不是男妓。”
韩祺看著贺泉,贺泉像个朋友似地拍了拍韩祺的肩头,说:“你好好休息,我会在这里陪你。”
韩祺茫然地抬头,拽住了贺泉的手,才睡了去。
韩祺得了忧郁症。
事情还是闹开来了,和公司的合约刚好到期,贺老董停止了合约,又下令封杀韩祺,韩祺的星路,算是真的毁了。
贺泉麻木地按著按键,却依旧听不到那一把嗓音……
贺泉那时根本无法抽身,公司的事情,韩祺的纠缠,他几乎都没合过眼,精神也已经到了极限,只能找了秦蓝,拜托秦蓝去瞧瞧夏允目。
秦蓝,是贺泉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贺泉并不想让夏允目受到外界媒体的干扰,他在竭尽所能地建造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
那里头,藏著他爱的人。
秦蓝和他一样生长在国外,比他早回国几年,感情却一直很好。秦蓝虽然很轻佻,却很能做事,也是秦老将来的接班人,里里外外,道上的人都得谦让几分。奇怪的是,这样的秦蓝,恰恰却粘贺泉粘得紧。
贺泉等著秦蓝的消息,不敢合眼。
他又拿出了夏允目送的电话,放在手中把玩,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手机一打开,画面是夏允目的睡颜。
夏允目睡著的时候,会本能地去贴住温暖的热源,然後七手八脚地缠住,还会舒服地嘤咛一声。
贺泉出神地看著,抚了抚页面上的夏允目。
“这手机真好看。”
韩祺不知什麽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神色很温和,似乎已经平静许多。韩祺又说:“挺有品位的。很好看。”
贺泉微微一笑。
感觉,就像在称赞夏允目一样。这让贺泉有些开心地“嗯”了一声,就好像是自己被夸赞似的。
韩祺淡笑著伸手,说:“给我看看,以後也买个一样的……”
贺泉的笑容止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韩祺却猛地一把袭来,拽过手机,凶狠地将那新颖的手机往地上扔了去。
“你──!”
贺泉睁大了眼,一手抓住韩祺,却见他低笑了起来。
就像,疯子一样。
贺泉说:“为什麽你要这样?”韩祺偏头看著那地上的残骸。
贺泉的另一台手机响了起来,是秦蓝拨了过来,贺泉不自觉一笑,连忙接了手机。
但是,贺泉没有等到他希望的声音。
秦蓝说:“夏允目不知道哪儿去了,哈!可能是睡在了别的男人那里。”
贺泉顿了顿,说:“不会的。”
秦蓝“切”了一声,说:“贺泉,你以为那家夥是清纯少年啊?开什麽玩笑,那家夥骚得很,你去那条街问问,那男妓出名的很。可能是看你不在,出去赚外快了,犯贱。”
贺泉揉了揉发疼的眼。
他说:“不会的,小夏不会的。”
秦蓝静了静,然後说:“贺泉,韩祺就算再不好,好歹也是真心的……那夏允目摆明了是装可怜,他不值的。”
贺泉不再说话。
秦蓝又说了几句,觉得没趣,就也挂了电话。
後来的两天,贺泉拨了无数次的电话。
他几乎要扔下所有杂乱的事情,直接去找夏允目。
他不愿意相信秦蓝说的话。
就像当初所有人告诉他,韩祺和那个女模特走得很近,他一点也不相信。
贺泉的梦里,梦见了不久前的事情。
那忙碌的背影,烫伤的手,还有有些傻气的微笑。
夏允目一直都叫他“贺先生”。
後来,他搂著夏允目,坐在沙发上,试著做一些思想辅导。夏允目听了一下午,到最後一开口,还是那一句──『贺、贺先生,晚餐……有要吃什麽麽?』
贺泉翘著腿,玩笑地勾住夏允目的下巴,说:『吃你。』
夏允目愣了愣。
然後慌张地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我、我、我去洗、洗澡……』
贺泉蓦地一把搂了上去,无奈地放在怀里揉了揉。
夏……
『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在‘哔’的一声之後留下您的留言。』
小夏……
『夏允目不知道哪儿去了,哈!可能是睡在了别的男人那里。』
小、小夏……
贺泉替韩祺安排去美国的疗程,也请了权威。
韩祺走前的前天,脸色一直很苍白。
贺泉看在眼里,却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将韩祺搂在怀里。
付诸了五年的感情,最後剩下的也之有怅然。
贺泉要回公司的办最後的手续时,韩祺拉住贺泉的手,却不说一句话,只缓缓地将头深深地埋入贺泉的掌中。
贺泉微微一顿,手掌感受到一股湿意。
『我们在一起吧。』
“我错了。”
『名字。』
“泉,我知道我错了。”
『车上,那块表,我买回来。要多少钱,你才还给我?』
“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麽?』
“泉,我……”
“泉……我爱你。”
“泉……你不要走,你不要喜欢别人……”
那个大男孩双手还捧著碗,手掌微微烫红。
愣愣地看著他。
然後,有水滴从那双灰褐色的眸子滑落。
那瘦小的身影轻轻颤著,却一直点头。